第十六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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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0-14
  奈拉快步走著,手上拿著幾張A4大小、裝在透明資料夾中的文件。快速地掃描過整份資料後,她暗自嘆了口氣。

  毫無線索,只能這麼說。除了上方標題以粗體字印著大大的「未定義」之外,再也找不到其他可疑的地方了。附上的波形剖析,完全就是正常人類的形式,頂多就是有點神經緊繃罷了,這種狀況誰沒有過呢?而這段樣本的來源,也只簡單地寫著「私人研究室」,提交者是莫云女士——毫無特別之處的名字。

  去年她向學會提交了多少份論文?22還是23份?其中牽扯到了超過一千人作為分析對象,奈拉很肯定,萬神閣中超過四分之一的樣本都是由她貢獻的。

  莫云如此驚人的研究產量容易讓人低估其品質,但這就是弔詭之處了。奈拉曾經出於興趣決定讀讀莫云一整年所著的論文。由此她驚訝地發現,其中包含的突破性的想法和技術是她從來未曾見過或想像的,每一段文字都讓人有種「這就是神勢生理光明的未來」的自信感。

  這樣的天才,卻有著極其偏激的立場。

  她極度崇敬神勢的美,對於神勢學的開放抱持反對意見,現在聽說已經成為自守派的領袖了。之後因為政治對立因素鮮少公開露面,實驗室的位址也經多次搬遷,最後消失在學會的登記資料中。

  回到手上的文件,沒有照片、沒有姓名、沒有利用樣本所進行的實驗內容。唯一需要的理由:隱私。

  對於這位少年唯一的身份辨認,是他來自台灣,還有一串冗長、毫無個性的樣本編號。

  奈拉將文件收回資料夾中,回頭看了看後方的柴任良狀態如何。斗篷中,他的眼神依然畏縮,卻沒有當初走入室外的那種恐懼了。

  全身的絨毛、骨架變化、感官增強⋯⋯任良身上發生的試驗,需要極為精密的內分泌調整,每一根細微神經的牽動都必須計算到,加上完美移植狼的神勢系統——到底是怎麼完成分離的?一切合在一起,才有現在如此自然的成果。

  不,說是「自然」恐怕會讓任良有點生氣。

  這些技術除了那位女士之外,還有誰能掌握呢?再加上系統平衡這件大事,這到底是何等混亂的情況?

  黑貓心裡一定有數,卻完全沒跟她討論過,只要求她暫時保密就消失不見。想到這她還是有點生氣,氣貓沒跟她解釋他的想法與計畫。

  奈拉的腳步不自覺加快了些。


  又加快了,奈拉走路的速度。

  任良疑惑著奈拉閱讀的那份文件究竟是什麼,為什麼讓她露出如此微妙的表情?他原本想要開口問問,但隨即意識到這麼做可能會換來一段猝不及防的知識轟炸。於是他決定暫時保持沉默,轉而觀察左右攤位的人群與展示品。

  漂浮的個人物件依舊到處都是,但他逐漸能忽略這些了。

  任良逐漸發現到,展場外圍那些裝飾美觀的攤位只是一種偽裝。

  現在隨著走向中心,大多數的攤位變得十分簡易,三四片壁報印著密密麻麻的圖表與文字,一兩個人站在前面,或著有些人會準備椅子坐著。一旦有觀眾站到他們的攤位前方,他們就會開始解說壁報上那一堆文字代表的「重大科學意義」——這個詞是任良從偶然擦身而過的男子口中聽到的。

  除了剛才的萬神閣之外,任良還沒有看過任何一種同樣美麗、同樣有趣的展示。讓他對這一切意興闌珊的不只是如同中學科展一樣無趣的解說,還有顏色。

  沒錯,顏色。

  自從他們鑽進那片黑色的布幔,一切的一切,包括文字、圖表、插圖、器械,甚至是解說人員的衣著,都是黑色調。只有偶爾出現的藏青與暗灰能點綴一下這片死寂。

  前方的奈拉似乎隱約知道任良現在的想法,因此她沒有在這些攤位停下浪費時間,而是不斷地向前走,已經持續了一兩分鐘。

  就在任良連對走路也感到厭倦,想要輕拍奈拉的肩,詢問他們的目的地時⋯⋯

  他看見了某些⋯⋯不一樣的東西。

  就算在人群的遮蔽下,他還是非常確定走道遠處出現了不一樣的顏色。有關神勢大展所有文宣上,除了黑色以外,一定會印上的那種顏色⋯⋯

  橙黃!

  一道戲劇性的分界線出現在眼前,並非是實際的一條線,而是兩邊佈置風格的巨大落差讓他的腦袋有如此錯覺。

  以橙黃為主體而不是唯一的準則,攤位的標示和擺設變得繽紛許多。每個攤位似乎都費盡巧思在設計上,所以即使有各式不同的色彩,搭配在一起毫不雜亂。

  另外一個顯著的不同,展示品變多了。奇形怪狀的儀器開始出現在會場裡,有些不加修飾地暴露著金屬外殼、有些加裝了塑膠外殼,尺寸從可單手掌握,到擺放在走道中央的巨大金屬塊都有。

  當然,所有東西的用途他都毫無頭緒。不過相較於黑色區域的鬱悶,在這裡的確比較喘得過氣。

  有默契地,任良與奈拉一起在跨越分界前停下,就像有什麼隱形的屏障擋在前方似的。

  「為什麼這裡會有這麼⋯⋯不一樣的佈置?」任良看著這一線後的景象,不禁問。

  「其實,我很高興你一開始選了黑色的布幔,因為橘色才應該當作壓軸。」奈拉轉過頭,閱讀文件時顯露的嚴肅已經消失無蹤。

  看任良仍有點茫然,奈拉趕緊補充:

  「在我們的神勢大展裡,神與勢還是分得挺明確的,從一百年前到今天都一樣。算是一種不成文的規定吧?黑色代表神學,而我們即將進入的橘色,代表著勢學!你還記得嗎?神代表著精神方面,勢則是『改變事物』的力量。」

  「啊,對對對。我想起來了,移動物體、還有⋯⋯加熱,對吧?」他試著從記憶中找出昨晚的幾個關鍵字。

  「你記的沒錯,我們現在就是要進入那一塊區域,相信沒有基礎的你會覺得比較有趣,神學區域只有萬神閣比較值得看一點。」奈拉笑了笑。

  跟我剛才想的一樣,等等,這句話應該不會有暗諷的成份在裡面吧?任良突然想到。

  「你穿的斗篷是黑色的⋯⋯還是做點標示吧。」語畢,奈拉從口袋掏出了兩條橙色緞帶,將一條遞給任良。

  「先把這個別在胸前。」她輕聲說。

  任良接過緞帶,看見上面已經穿好了別針。手套讓他感受不到布料的觸感,或許脫掉手套也是一樣的結果?畢竟他現在全身都是狼毛嘛。

  「我猜目的是身份辨識?」他一邊說,一邊嘗試用不甚靈活的粗手指將緞帶別上斗篷。

  奈拉聳了聳肩。

  「有點接近。即使你沒有別緞帶也是能走過去,沒有人會阻擋你。不過會吸引一些異樣的眼光,你應該不太願意吧?別橘色緞帶或是穿橘色衣服有點像是在說:『我尊重勢學。』因為我昨天說過嘛,神跟勢有一段時間幾乎是要分家的,雙方關係不是很好。」

  任良點了點頭,成為目光焦點這件事總是帶給他恐懼。

  「但是現在兩者已經合併了,為什麽還有這麼⋯⋯我是說,明顯的隔閡呢?」幾十次嘗試後,他終於把小小的尖端放進凹槽中,固定好緞帶。

  「傳統。近年來還有一些政治因素⋯⋯你大概不會有興趣。」或許只有半秒鐘,奈拉的眼中閃過一絲憂慮。

  任良捕捉到了這一眼神,便沒有再多問。他的右方不遠處,三名顯然是好友的女子也來到分界線前,正忙著妝點一番。不是透過緞帶,而是髮箍,顏色不完全是橘,反而接近粉色。

  時間沒有停滯太久,奈拉帶頭,兩人往前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