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紙鶴(1)

雖然顧盼不是第一次坐謝祁的車了，但要坐上車前他還是難以控制地感到有些緊張。

車裡是一個很奇妙的空間，將兩個人與外在的世界隔離開來，兩個人坐在裡頭，雖然彼此有些距離，但一舉一動卻又很容易被對方察覺，而且出於禮貌，顧盼坐在副駕駛也不可能拿手機出來滑，不能做其他事，就只能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車上這個小空間裡，以及坐在車裡的人身上，這令他的心跳忍不住加速了起來，為了掩飾自己的緊張，於是他坐上車便沒話找話道：「老闆的車還沒修好嗎？」

「還沒，不過應該過幾天就會修好了吧。」謝祁一邊開車，一邊道。「怎麼了？你不喜歡陸仁義的車？」

「沒有，只是很好奇陸先生怎麼會買這麼大台的車，是為了要接送小燈嗎？」

「嗯。」謝祁點點頭，「還有就是他也想說以後結婚有小孩了，也是需要大台的車才比較好載老婆小孩，所以那時候就買了比較大台的車。」

「陸先生看起來就會是一個很棒的丈夫和爸爸。」顧盼隨口稱讚道。

「那我呢？」謝祁突然問。

「什麼？」顧盼沒想到他會反問，頓時一愣。

謝祁趁著停紅燈，轉過頭看著他：「我看起來會是個好丈夫和好爸爸嗎？」

顧盼也看著他，特別認真地點點頭：「是。」

謝祁的嘴角立刻抑制不住地飛揚了起來。

顧盼說「是」，至少這代表在顧盼心裡，他還算是個不錯的伴侶吧？

謝祁滿意地轉過頭繼續開車：「這次小燈的事真是謝謝你。」

提到這個，顧盼的肩膀便聳拉下來：「老闆不要這樣說，我什麼都沒做，小燈以後在學校可能還是會很辛苦……」

「是沒錯，但如果沒有你，我就不會知道原來小燈在班上被欺負了，也不知道他們班導師這麼誇張，所以還是很謝謝你。」正說著，車子經過了一家蛋糕店，才十一月底，店家已經早早地掛上彩燈，又在玻璃上畫了許多聖誕老人、雪人等圖案，謝祁想著顧盼喜歡吃美食，聖誕節感覺就是個可以大啖美食的節日，因此便脫口道：「聖誕節的時候一起吃個飯吧！」

話剛出口，顧盼沒有回應，謝祁兩眼盯著前方的路況，想起那個至今被顧盼放在心裡的學長，便開始後悔，覺得自己問得太唐突了，於是又道：「我是說、二、二路那家新開的西餐廳看起來不錯，就……當作是謝謝你這次幫忙，當然，如果你有約會了也沒關係，就改天再……」

「好！」顧盼卻出乎意料地答道。

謝祁沒料到他會答應，立刻轉過頭，卻只看見顧盼在看窗外風景的側臉，細軟的黑髮下露出一隻紅紅的圓潤的耳殼。

謝祁看著他害羞的模樣，突然覺得也許自己有機會。

綠燈了，他轉過頭，踩動油門，握著方向盤的手鬆開又握緊，握緊又鬆開，還是決定鼓起勇氣試探道：「太好了，我還以為你聖誕節可能會和那個學長出去。」

顧盼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學長？」

「就是你喜歡了很久的那個高中學長……」謝祁假裝認真開車，「抱歉，我不是故意偷聽你和小燈說話……」

「啊、喔！」顧盼這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臉瞬間火燒火燎了起來：「沒、沒關係……」

「抱歉啊，我不知道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在學校的時候還那樣亂說話。」謝祁有意道。「他就是之前你提過的那個喜歡打籃球的人吧？」

顧盼看著謝祁專心開車的側臉，他知道謝祁聽到自己和小燈的對話了，但他沒想到謝祁會把他之前說過的話聯想在一起，「母校裡喜歡打籃球的學長」這範圍已經縮得極小，顧盼感覺自己多年來隱密的暗戀就要暴露了，不禁手心冒汗，心臟緊張地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了。

「嗯。」顧盼喉嚨乾澀地應道。

顧盼沒有否認已經有喜歡的人了，謝祁覺得心臟彷彿被扎了一下，卻也只能裝作不在意地問道：「那我應該認識吧？畢竟我們學校喜歡打籃球的男生就那些了，該不會是我們隊長吧？」他知道這樣隨意打探顧盼的隱私，肯定會讓顧盼覺得不舒服，但他沒有辦法控制自己，心臟的某處傳來了隱隱的酸楚，迫使他本能地不斷說話來分散注意力，好忽略胸口漸漸漫開的苦澀。

顧盼則咬緊嘴唇，喉結緊張地上下滑動。

為什麼謝祁要在意他喜歡的人是誰呢？

他們也不是那種可以拿對方的戀愛話題來調侃、開玩笑的朋友關係吧？

想到下午時，謝祁說可以接受自己喜歡同性，顧盼感到心中那被自己硬生生壓在心底十多年的一點點期待又慢慢地探出了頭，像深埋在地底多年的種子終於遇見了一絲曙光，因而怯生生地、試探性地探出一根嫩芽來。

顧盼深吸一口氣，囁嚅道：「其、其實我喜歡的人是、是……」

一個「你」字還躊躇著說不出口，手機鈴聲不合時宜地在這時響起，顧盼太過專注，以至於音樂響起時他被狠狠嚇了一跳才反應過來是鈴聲，他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的手機，卻發現手機一動不動地躺在他手裡，他才反應過來那根本不是自己的鈴聲，轉過頭才發現謝祁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摸索著從旁邊拿過手機。

「抱歉，我接一下手機。」謝祁抱歉地看了他一眼，便接通了電話：「喂？」

顧盼瞬間感覺整個人都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幾乎要癱軟在座位上了。

他忍不住用兩手遮住發燙的臉，慢半拍地反應過來自己剛剛想要做什麼。

他居然想要告白？天啊！在想什麼啊？要是失敗怎麼辦？

剛剛腦子一熱什麼也沒想，顧盼現在才後怕，覺得自己也未免過於魯莽，腦子還亂成一鍋粥，就聽到謝祁突然道：「……有小偷？」

謝祁一邊開車一邊聽著電話，臉色有些凝重：「嗯、嗯，好，你先不要擔心，我馬上過去，你把地址給我。」他邊說邊分神看了看四周，似乎在找什麼，顧盼馬上反應過來，立刻打開手機的記事本給謝祁看，示意謝祁唸出來，他幫他記著，謝祁見了，先是對他溫柔地笑了一下，這才對電話那頭的人道：「嗯，你說。」謝祁接著唸出一串地址，顧盼跟著記下，越打字卻越覺得這地址怎麼這麼熟悉，這不就是他家的地址嗎？只有樓層數不一樣而已，他家住三樓，這個地址則是在六樓。

謝祁掛斷電話，對顧盼道：「顧盼，抱歉，我朋友家好像遭小偷了，他很害怕，你介意先跟我一起趕去他家幫他看看嗎？」

「我不介意，但是老闆，這個住址跟我家是同一棟大樓，只是樓層數不一樣而已。」

顧盼又把地址複述了一遍給謝祁聽，謝祁也才反應過來：「真的是同一棟大樓！這麼巧！」想了想，又有些擔心道：「那你等一下回家也要注意一下自己家，小偷有可能跑去其他樓層。」

顧盼聽得心裡一暖：「好。」

因為謝祁記掛著朋友的關係，車速明顯比之前快了許多，過了一會兒便到了。

十一點多的夜晚，外面已沒有行人，兩人停好車正要上樓，卻突然被人叫住。

「謝祁！」

兩人轉過身，便看見一個瘦小的女人抱著一個正熟睡的孩子站在不遠處的長椅前，女人穿著很簡單的家居服，一頭長髮略有些凌亂，看起來出來得很匆忙，但女人的臉保養得很好，即使素顏也特別清麗，只是此刻眉頭緊皺，使那張美麗的臉龐蒙上一層愁緒。

謝祁聞聲便趕緊跑了過去，顧盼則頓在原地。

他知道她。

夜風陣陣吹來，顧盼無意識地搓了搓手臂，覺得有些冷了起來。

女人與年少時幾乎沒有什麼變化，因此即使許多年沒有見過，但顧盼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那是謝祁曾經喜歡過的人。

啊、也許不應該用過去式……

「子情，你沒事吧？」謝祁跑過去，看見女人穿著單薄，便順手脫下身上的薄外套披在女人身上，關切地問道。

「我沒事，謝謝你特地趕來。」鍾子情感激地看向謝祁。

昏黃的路燈下，兩人的身影看起來那樣般配，顧盼現在只覺得，還好剛剛他什麼都沒說。

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