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鴆

母親發不出聲音了，不過比起血燕一家，他們家已是相當幸運

他自幼便喜愛蒐羅珍禽異獸，能自極為微小之處讀出母親的需求，不過論對母親的理解，還是父親更勝自己一些

漸漸地，因為母親被毒啞，他對「毒」產生了極為濃厚的興趣，他出身書香門第，家中不乏藥典，俗話說中藥三分毒，他也從與瘴癘之物接觸中學會煉蠱，自星象中窺伺天機，一葉即可辨斷春秋，從此，他便成為了京城中最為陰狠毒辣的存在

不過他的心中仍有柔軟的一塊，就如父親對待母親那樣，他也對一件事、一個人無比上心

東北，與外夷接壤，戰火不斷，事發於一年初冬，他推預出由另一位九闈領兵軍隊將會於山林遭遇圍困，他便帶領府兵飛速趕到北境，透過風向散播毒粉成功解圍，救下那位身負重傷，命懸一線的九闈之女

「爹。」一日，他終於苦起勇氣走進父親的書房，「喔，怎麼？」「我……我想向虹……緋鴻府提親。」父親手上的書冊摔在地上，「那緋鴻大上你兩歲呢……你……」「不……不……是柳英。」

父親上前抓住他的雙臂搖了搖，「你是不是和她發生什麼了？」知道這個姑娘被兒子照顧了兩個月有餘，誰知道這中間發生什麼，他搖搖頭，「爹……您……您誤會了，我們沒有……」他低下頭，「可我確實是在這其中生了情。」

他爹也是十分無語，這兒子是家中獨苗卻胸無大志，成日與毒草蟲蠱為伍，如今可算有了成親的意願，喜歡的女子不是豪門千金，更非小家碧玉，而是將門之女

「你傻了？」人這才剛辦完白事，還在守喪，就這麼上門提親非常不妥，「爹，如今虹隼閣下逝世，薊子夫人定會轉手把柳英嫁了，我不能看著她落入別的男子手中。」「你就這麼喜歡她？」他點點頭，「可你有沒有想過，她要是剛過門就戰死，膝下無子，這怎麼辦？你可願意續絃？」

他深諳兒子的性情，要，就今日在此打碎他的念想，要，就和他說清道明

「我願意續絃。」他不加思索地回應道，父親也是十分無奈

「好吧，你自幼懂事聽話，鮮少要求爹娘，這事兒，爹會給你辦成，爹一定讓你娶到柳英。」

他欣喜若狂地給父親磕了頭，「謝謝爹！」

———

他照例摸向身邊的空位，發現妻子不再身側，他驚醒過來

「青鷹！」他喊道，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妻子這是跑了，他懊惱地坐在床上揉著眉心，妻子這一消失定是得消失一整天的

今日是大年初二，本是出嫁女兒與親生父母團聚的日子，可之於青鷹這便是場酷刑，赤鴆曾許諾過她婚後不回去，可現在孩子出生，家中長輩實在逼得緊，他也無可奈何

本以為自己終於說服妻子，誰想到她竟然趁著夜色出逃，雖說以她的個性，這並不是什麼意外的事

他十分無奈，府上家丁本來就少，且青鷹武功高強，這要是沒點本事可真連點毛都薅不下來，更別說抓著她，赤鴆怎麼說終歸也是個讀書人，自然是打不過

「來人！」「是？閣下有何吩咐。」赤鴆幽幽嘆氣，「去紫鷴府上找人，盡量把她帶回來。」「那……若是……帶不回來……」「就……就算了。」

這時侍女抱著二人正哭鬧掙扎著的孩子過來，「閣下，這……」赤鴆面露不悅，並非因為孩子哭鬧，而是這些事一件接著一件，再這麼下去頭遲早被熬禿

「給我吧。」

他抱著襁褓中的孩子輕輕拍了拍，孩子一會就消停了，夫妻倆對這個孩子很是疼愛，當時八個月身孕的青鷹得知長姐遇刺死亡時受了刺激，早產生下孩子，還差點把命給搭進去

「珮兒乖。」

不一會兒家丁回來，紫鷴府上不讓進，看樣子人確實在那兒，現在天色尚早，他命人備馬，他要親自去找青鷹

雖說赤鴆不會武功，但輕功如此方便豈有不練的道理，他運氣一蹬，輕鬆翻過高牆落在綿軟的雪地，隨後來到廣茗堂，青鷹最大的愛好便是品茗，對廣茗堂的大小通路甚至比自家院子還熟

不過他並未在這裡找到妻子的半點蹤跡，他只能無言又無奈地返回家中，命人備好一切禮品等物送至青鷹娘家，他仍在考慮是否該單獨帶著孩子過去，說實在，如今局面如此，他也不想回去，他與青鷹娘家人並無交惡，不過總感覺她在那兒處著不自在

二人結縭已經六年，前幾年都藉口巡查封郡迴避，今年帶著孩子還好，不過青鷹的身子確實還沒恢復，這麼舟車勞頓會不會對她造成什麼影響他自己也說不準，且青鷹也說過，想帶孩子去父親靈前上個香

結果這昨天才應完呢，今日大清早的就跑沒影了

「閣下這是……」「去吧，還是得去，不過晚些時候。」

去了不到一個時辰赤鴆就受不住了，這可一點都沒團員的喜氣，上有長輩暗自攀比，下有晚輩勾心鬥角，可真是個其樂融融的大家庭

說是他們自個跟自個鬥他倒還沒多大意見，不過鬥著鬥著竟然把他也給拖下水了，這他赤鴆可忍不住了

於是他看了旁邊抱孩子的侍女一眼

他往鼻子抹了點什麼，一會他的臉色就變的鐵青

「賢婿這是怎……」「呃……」

一口濃濁的污血被赤鴆吐了出來，隨後虛弱的扶著扶手，痛苦的喘著氣，「抱歉……夫人最近身子不好，見湯藥無用便想著用些罕見的毒草，這……」說著他又吐了一口，「定是試藥時無意沾染……望岳母見諒……」他劇烈的咳嗽著

試說京城不知從何時起流傳著赤鴆病弱的傳聞，雖是小眾但也還是被神通廣大的這一大家子聽說了

不過比起赤鴆病弱，他詭秘的煉蠱與製毒事業更讓他們感到恐懼，天知道這傢伙身上倒底沾染了什麼

「若……若是這樣……賢婿不如先回府上休息。」「是，那小婿先行告辭，望岳母見諒……」

順利脫身之後侍女好奇的問起他往鼻子上抹的東西是什麼，他沒有明說，不過看樣子確實是毒性不強的毒

這人也真夠狠的，為了脫身還給自己投了毒

回宅邸後他精疲力盡的癱坐著，藥性得持續三個時辰，這才過了三刻，這下可有的折騰了

「來人……給……給我倒杯茶。」

晚上青鷹自己找了回來，此時毒藥藥性正強，赤鴆發著高熱，臉色慘白，雙唇青紫

「閣下您可終於回來了！」侍女報告了今天的情況，他們本以為這藥藥性不怎麼強，誰料幾個時辰過去事態發展得如此嚴重

青鷹先是愣了一下，隨後飛奔回房

看丈夫把自己毒成這個樣子，青鷹著實被嚇了一跳，「赤鴆！」她撲到床邊，心裡有些懊悔自責，「赤鴆？」赤鴆緊緊攥著她的手，側過頭挨著青鷹，「妳可算回來了……歇會就好，不礙事。」青鷹心裡十分內疚，尤其是赤鴆絲毫不責怪她臨陣脫逃

青鷹坐在床邊，赤鴆摸上她的腰，握著她腰間的環珮，這是當初赤鴆送的定情信物，一並贈送的還有一副單側耳還，令一側自然是赤鴆自己持有

「我錯了……」聽著她那有些委屈又害怕責備的口吻，赤鴆微微一笑，「說了，不礙事，也不怪妳不想去，那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好在他母親並不苛求青鷹，不然青鷹真不知道能躲到哪裡喘口氣，想必青鷹父親的在天之靈也能為此感到寬慰

「今日去紫鷴府上有什麼有趣的事嗎？」「也沒什麼呀，品茶，品酒，對了，今日的麴子肉可好吃了。」

說這個青鷹可來勁了，雖說青鷹是鳳凰族最優秀的將領，私下卻總有種赤子般的天真

一段時間後青鷹自己也累了，赤鴆便讓她先去更衣，自己則實在撐不下去昏睡過去，其實赤鴆是有解藥的，就是想嚇嚇青鷹，老這樣任性實在不是個辦法

時至亥時，赤鴆漸漸緩了過來，他看著靠在床頭打盹的青鷹笑了起來，青鷹睡眼惺忪的揉揉眼，扶著赤鴆坐起身，赤鴆倚在妻子肩頭

「青鷹……」「嗯？」「下次別亂跑，這次可害慘我了。」

青鷹點著頭

「睡吧，不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