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1-1

　　「闖進女校的事情，還有什麼想要補充？」

　　稍微陰冷的校長室內，女校長坐在椅上，從透明藥罐取出胃藥混著水一口喝下肚，等待我的回答。

　　校長臉龐由皺紋堆起，我入學3年，她全黑的頭髮如今變成白色像一位聖誕老公公。

　　至於那瓶胃藥，我一周前來校長室，當時八分滿現在只剩下三顆。

　　校長手指輕敲藥罐，彷彿暗示胃藥消耗速度和我來校長室的頻率相關。我上個月大概每周來二次吧。

　　醫生聽到這份供詞，肯定會認定校長胃病主因在我身上，但這並非事實。

　　我高頻率來校長室，主因在於崇尚紀律的女班級導師將我當成頑劣份子。

　　例如上週我頭髮沾上金色油漆，女班導直接認定我違反校規進行染髮。她沒忘記故意繞學校一大圈，遊街示眾一般才將我扭送校長室。

　　正常老師厭惡一位學生，校長多少也會懷疑學生品行。但校長揉著胃，語氣不帶一絲低沉：

　　「說吧。為什麼校園觀摩你會跑到女子學校？」

　　「為了救人。」

　　「跟往常一樣嗎？我相信……」

　　當我正要被判決無罪，碰，女班導用力原地踱步，連校長桌上的水杯都濺出水花。為將我這位罪惡化身趕出校門，女班導可不管校長會不會心臟病發：

　　「櫻白真理！你要我們相信你為救人晚到學校，結果被焦急的女導遊趕上錯誤的參觀車輛，最後還沒被女校警衛攔下，不小心闖入女校更衣室？」

　　「大致內容沒有錯誤。」

　　「你當我們傻瓜嗎？！」

　　女班導雙眼狠狠瞪著來，音量像拿著擴音器說話。重視紀律的她身材纖細，但手腳卻意外長滿肌肉，學校內沒一位學生能正面敵過她：

　　「那說說上次警察發現你深夜待在脫衣酒店的事情。」

　　「這件事我們已經討論過……」女校長說。

　　「就是要讓他再說一遍，凸顯不合理。」

　　這件事說起來也屬於一連串巧合。那天一位長期被跟蹤、精神變得疑神疑鬼、黑眼圈已無法用化妝掩飾的女同學，打算透過我制止跟蹤狂。

　　我們順利拍下那位跟蹤狂——一位建設公司富二代——拿手機偷拍的犯罪證據，並喝止他不再糾纏女同學。回家路上，我遇到趕著搭公車的人群。

　　雖然試著抵抗朝著公車門移動的人潮，最後仍在汗水中被擠上公車。等到順利下車，又遇到拿著彩色照片要找女兒的老婆婆。

　　透過老婆婆手中照片與信，我們最終找到女兒上班的地點。當中細節還沒說完，女班導彷彿聽見笑話哼笑著：

　　「結果老婆婆女兒上班的地方是脫衣酒店？」

　　「正確來說是『老婆婆脫衣俱樂部』，她女兒在那當服務生。老師覺得我會喜歡那種俱樂部？」

　　「相信這一連串沒有人證的巧合會更正確？」

　　妳們應該相信，我也應該誠實說出更深刻的原因。為揪出跟蹤狂，犧牲幸運度使用探測魔法才導致引發後續事件。

　　但幸運度這種話說出口，連和藹的校長都會從皮夾取出白色名片，介紹我去看心理醫生。

　　女班導嘴角微微上揚很得意，彷彿我正落入布置的陷阱中。她拿出手機像在聯絡誰，又像在確認資訊：

　　「那麼闖入泳池女子更衣室事件呢？」

　　「這件事上次開會妳也在現場，沒必要再討論。」校長說。

　　「當時開會很匆忙，現在我想再問一次細節。」

　　女班導的話聽起來很敬業，彷彿會再三確認真實性的好老師。但那天開會我們都在現場，她完全看不出匆忙的從上午發飆質問我到放學。

　　不過女班導此刻急迫要再聽一次，那麼就說吧。

　　那天放學操場一顆棒球飛向二樓走廊，依照球速和方向判斷，球肯定會直接砸中走廊上的一位女同學。

　　當下我跑過去接住球，結果滾出走廊外牆，經過一番懸吊掙扎，掉落在走廊外側充滿消毒水味的露天泳池。

　　一落地，腳恰好踏到咖啡色肥皂，滑向泳池的女更衣室。

　　最後在男子游泳社成員注目下，更衣室油漆斑駁的木門被我撞開，正在換衣服的女游泳社同學裸體看著我這位不速之客。

　　這裡我依舊省略犧牲幸運用魔法阻止棒球擊中走廊的女同學，改寫她腦出血送醫的悲慘結局。

　　對於這些真實內容女班導哼一聲，用連專家都會懷疑自己專業的憐憫眼神：

　　「都說完了？不會覺得事情都太巧嗎？」

　　「聽起來不像謊言，而且細節也吻合現場的各種跡象。」校長說。

　　「那證人怎麼說呢？——」

　　女班導打開校長室的門：

　　「——外面的各位可以進來了。」

　　曾被跟蹤的長髮女同學、男子游泳社的平頭社長和短髮女導遊進到校長室。女班導拍著曾被跟蹤的女學肩膀：

　　「說真話，不用怕，老師會保護妳。櫻白真理有幫你解決跟蹤狂的事件嗎？」

　　「我並沒有被任何人跟蹤，更沒有請櫻白同學幫忙過。」

　　咦？我可記得她哭哭啼啼，放學待在校園內不敢踏出校門。甚至答應幫忙後，還緊緊黏著我一起進入男廁，害怕一分開就會遭受跟蹤狂偷襲。

　　被跟蹤的女同學為什麼要說謊？在目光注視下，她立刻遮住手腕的手環，肩膀也微微縮起像要掩飾脖子上的項鍊。

　　手環和項鍊都非常精美，並非路邊攤或網路購物能輕易取得。它們只在學生不會踏入的珠寶專櫃內販售。

　　莫非富二代跟蹤狂用錢收買女同學，要她不要到處聲張，藉此躲避法律制裁。好吧，女同學閃爍眼神似乎驗證我的猜測。

　　我以為飽餐一頓或為家人生存，才會讓彼此扶持的奴隸同伴相互背叛。原來讓普通人背叛竟然更簡單，只要些許利益就能成功。

　　對於女同學的回答，女班導滿意點頭。但她不滿足於現狀，用手輕拍男子游泳社社長的結實胸膛：

　　「這位櫻白真理同學當天有從樓上掉落露天泳池，接著滑進女子更衣室嗎？」

　　「不清楚。為參加區域比賽我們都在認真練習，沒注意到附近動靜。聽到尖叫時，這位男同學已經在女子更衣室內。」

　　「喂？！當天你們明明在女子更衣室附近……」我說。

　　女班導鼓起肌肉，擋在我和男子游泳社社長之間：

　　「你現在是要威脅誰？我可不會讓這種事發生。最後女導遊請說明一下，當天是妳主動讓櫻白真理同學上車嗎？」

　　「本公司對於人員控管一向非常嚴格，更別提這次目的地為有名的女校。櫻白同學自稱學生會長要監督流程，所以在時間壓力下只能讓他先上車。」

　　女導遊說話流利就像念台詞。她肯定害怕丟工作和求償，因此選擇說謊。

　　為成就偉業、成為英雄，我從未考慮回報盡力幫忙，能用魔法完美解決也從不吝嗇。

　　結果呢？我從未成就偉業成為英雄，從未像英雄事後只得到傳頌。

　　「說謊也不打草稿。現在你還要補充什麼？」

　　女班導拉高聲音，就像她出生就在等這一刻，準備狠狠將我踹下井口。

　　校長室內彷彿充斥著嘲笑，而我努力挺著胸對抗，忍著因曲解快流出的眼淚，但身體卻不受控制的微微顫抖。

　　這一刻我好像回到前世的幼年期，一位不被當人看的奴隸，地位比一旁豬舍豢養的家畜都還要卑微。

　　奴隸做事不存在正確。即便完美達成提水灌溉的簡單任務，也會被指責澆水濺出水花，質疑保留實力不提早完成。

　　現在我已經自由，不用強迫承認沒做的事而送上刑場。

　　此刻根本無須理會眼前這些人的惡意，轉身離開。然而我碰到褲子口袋內的紫色錢袋，原本已經抬起的雙腳立刻停下來。

　　小時候父母說過，這個紫色錢袋在我出生沒多久便憑空出現在身旁。我知道真相並非如此。

　　假設轉生可以攜帶一個物品，那麼無論充斥魔力的魔法仗或永不損壞的魔劍都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實際上我耗費眾多魔力，只為讓紫色錢袋跟在身邊。

　　紫色錢袋不具備任何攻擊或防禦效果，無法逆天改命。它純粹像購物袋，可以放入物品提著走。

　　那時英雄將裝滿金幣的紫色錢袋贈送給我，讓我能夠全心追求直至觸及真理。所以紫色錢袋對我來說就像音樂撥放器，催促著自己成為英雄。

　　這時代如果不具備義務教育的學歷，別說成就偉業，別提成為英雄，恐怕連當乞丐都會被質疑乞討能力。

　　目前離畢業只剩下二個月，賭氣離開肯定無法順利取得畢業證書。

　　同時先前透過魔法探查得知，死亡詛咒必經歷的五個命運中，第一個為沒參加畢業典禮。我不願意就這麼一步步順著死亡的命運。

　　所以我緊緊握著拳頭，拋棄自尊，用意志踢著膝蓋跪在地上。這動作如此熟悉，彷彿奴隸正跪著祈求饒恕：

　　「請讓我繼續就讀到畢業。」

　　「只剩幾天應該……」校長說。

　　壓到性不利的證據下，肯定連擅長原諒的人都會選擇懲罰。但校長舒開眉毛，並未拋下我。

　　然而女班導雙手大力合掌，砰，直接打斷校長的話：

　　「不是應該，絕對不可能答應吧。畢竟這件事連家長會都已經知道。」

　　「您通知家長會？！」校長問。

　　「我想應該是某位正義人士吧。」

　　學校家長會和女班導屬於同一陣線。從去年開始，不只一次在校門口發動請願，試著將我描繪成不良份子趕出學校。

　　正常被盯上的同學肯定會在受到霸凌前自請轉學。但跟奴隸時期相比，這些威脅連蚊子叮咬都比不上，完全沒必要跟著起舞。

　　不過校長扛不住壓力了。她手摸著胃冒著冷汗，一口氣將藥罐子內的胃藥吃完：

　　「繼續就讀這件事我會再考慮一下。」

　　「至少給我畢業證書。」我說。

　　「本校會慎重考慮。」

　　

　　◇

　　

　　「社長，那件事沒說出口吧？」

　　聽到這對話，下意識覺得肯定發生什麼大事。我連忙躲在走廊轉角處，快速整理目前的資訊。

　　女班導具備的決心，按正常思維肯定會直接將我轟出學校。但她沒忘記按照規定，拿著一堆離校表單要我填寫。

　　走出校長室時間已來到中午。今天太陽被烏雲遮住，光線十分暗淡，氣溫也稍微陰冷。

　　然後在回教室的走廊轉角處，便聽到一位低年級的男同學，語調稍微顫抖不安詢問平頭的男子游泳社社長。

　　平頭社長相比低年級的男同學更加謹慎，左顧右盼確定視線範圍沒人影才壓低音量：

　　「當然。我們集體在女子更衣室附近的事說出口，那麼學長傳承下來，專門偷窺女子更衣室的洞肯定會被發現，到時候我們可不只會停學。」

　　「但撞進女子更衣室的學長……」

　　「你身為下一任社長要記住，必須時常以社員為重。」

　　爆炸啦！竟然因為偷窺這種事作偽證。他們目前一副色相，正在評論當天女子更衣室的女同學身材，像誰胸部下緣的黑痣等……。

　　如果現在利用風魔法，將他們談話如同廣播一般傳遍學校，應該不算過分吧？連成就偉業的英雄也會默許這種作法吧。

　　即使消耗幸運降成-S，遭受更多懲罰與惡意，肯定許多人都會爭一口氣吧。然而每次我準備施法前便又立刻停下手。

　　目前離死亡詛咒達成只剩下四個月，必須盡量儲存魔力用來解咒。

　　雖然我每日產出的魔力大該像沙漠乾燥的空氣，連解渴都做不到。

　　但滴水能穿石，只要持續將魔力儲存在左手指甲下方，當五隻指頭的指甲存滿魔力，要解開詛咒也並非不可能。

　　當然這並非兩個月內不能施展任何魔法。

　　儲存在指甲內，無需付出幸運代價的魔力可以使用五次，犧牲幸運的魔法也可以使用五次，這樣依然可以在四個月的最後期限解開詛咒。

　　如果現在為出口氣消耗使用的魔法次數，讓男子游泳社惡行公諸於世，那麼真正需要使用魔法時就會因次數減少而猶豫不決。

　　所以即使可以施展十次魔法也不該隨意浪費。何況公開惡行，也已經沒辦法挽回被停學的命運。

　　從走廊轉角離開回自己班級教室的路上，同學目光比平常更加尖銳，彷彿準備用石頭進行私刑的暴民。

　　待在校長室填寫離校文件的期間，女班導肯定在學生面前將我描述成說謊成性、偷窺成癮的變態。

　　走廊上幾位男同學刻意提高音量：

　　「又闖下大禍，這次是什麼巧合？」

　　「他不小心闖進女子更衣室和今天下雪的機率一樣是0.1%。」

　　那還真抱歉，今天可能要下大雪囉！

　　至於女同學以女子游泳社敵意最高，好幾次差點被社員的親友團攔下。透過預判從走廊外牆攀爬的華麗繞路，我避開再被送進校長室的許多衝突。

　　「啊~~~~！」

　　當來到自己班級附近的樓梯，教室傳來一位女生尖叫，聲音聽起來就像被電擊的抖動嘶吼。不過我知道不單單電擊這麼簡單。

　　走進教室，一位善於打扮的女同學倒在我座位附近。她離子燙的直髮，現在已成為爆炸頭，像一位過氣的搖滾歌手。

　　正常肯定會圍觀或多看幾眼，稍微熱心的人會上前幫忙，好事者會選擇通報相關單位。而我只看一眼，繞過她倒臥的身體，回到座位上安靜收拾物品。

　　因為爆炸頭女同學根本不需要急救。她剛才肯定正要對我的桌椅進行破壞，例如在桌面用奇異筆寫上難堪的文字或在抽屜塞垃圾。

　　為避免遭受這些惡意的干擾，入學第一天我以拉肚子跌進臭水溝的幸運度-S為代價，對自己桌椅施展自動防禦魔法陣。

　　這個魔法陣並不會致死，只會受到三重攻擊。

　　麻痺，全身無法動彈。

　　電擊，讓對方下意識不敢再破壞桌椅。

　　混亂，思緒混亂無法描述所經歷的事情，藉此避開偵查。

　　效果長短因人而異，最多不會超過一天，所以根本不用幫忙爆炸頭女同學。我也沒興趣理會搞破壞的惡意份子。

　　現在不專心收拾物品離開學校，下一節女班導的課，她肯定又會痛罵上幾句。我可沒受虐的特殊癖好。

　　爆炸頭女同學被其他同學拖到教室後方確認狀況。差不多相同時間，教室門口傳來告密者沾沾自喜的吶喊：

　　「快看！」

　　門口一位男同學看著倒在地上的爆炸頭女同學，臉上流露心疼的皺眉，接著他將視線射來，怒意的紅色瞬間攀爬他整張臉龐。

　　這個人我知道，爆炸頭女同學的男友，曾經獲得數次格鬥和柔道冠軍，在校外連不良分子都不敢找他麻煩。

　　爆炸頭男友像開著大喇叭，以耳朵隱隱作痛的聲音指著我：

　　「你做了什麼？！」

　　窗外樹上的鳥被音量嚇飛。但班上領導團體的女同學們不只沒離開，反而像觀看舞台劇，充滿期待等著下一個場景。

　　她們肯定在等我被揍倒在，理由至少兩個。第一，我曾推翻她們傷人的憑空指控，第二對於我闖進更衣室感到不悅。

　　我沒參加戲劇社，可沒必要配合她們的期待演出。我默默將最後一本書塞入書包內。

　　這時爆炸頭的男友衝過來，伸出手準備揪住領子。我稍微往後退，撲空的他不罷休，抬起粗壯的腳就像要將我踢成兩截。

　　不過在那之前，爆炸頭男友抬起的大腿已經先掃到我座位的桌角。防禦魔法發動囉。

　　「嗚~~~~」

　　他發出一段連續的低吟，嘴角冒出白色泡沫，然後像一棵被砍伐的巨樹應聲倒下。

　　我這絕對算做正當防衛……好吧，看起來稍微過當。

　　爆炸頭男友從壯漢變成倒在地上抽蓄的毛毛蟲，下半身還自然滲出難聞的尿味。

　　「厄運之子！」

　　不知道班上誰冒出這句話。他們紛紛拉開距離，彷彿害怕自己成為下一位倒在地上的人。

　　伴隨上課鈴響，女班導分秒不差走進教室，並一眼掃過倒在地上的同學。

　　正常老師肯定會忙著救治或呼叫救護車，但女班導更在意我的存在，幾乎要將手上的點名簿扔來：

　　「櫻白真理！你毆打那兩位學生嗎？！」

　　「老師可以問班上同學，他們絕對知道真相。我沒碰過他們……」

　　「你那什麼口氣！破壞制度的學生……不，你已經不算本校學生，趕快滾出教室，不然我要報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