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４１『強者候補』
本章節 6730 字
更新於: 2023-04-01
——時間回到眾人前往祭典的半小時前。
「你聽我說，早上的時候姊姊大人居然把所有～炒蛋吃掉，一個都沒留給人家，真的很過份呢。姊姊大人真是越來越任性了。」
「喔，這樣啊。」
「老師把他的份讓給我，差點又讓姊姊大人搶走，但我還是有吃到。吶吶，你喜歡炒蛋嗎？」
「本大爺恨雞蛋。」
無論如何都甩不掉對方，就算表現出不悅也沒用，丸介被眼前的女孩牽著鼻子走。
「挑食鬼⋯⋯嘻嘻。」
她有著綠色頭髮、呆板又圓潤的眼眸，以及一聊到食物就會口水流個不停的嘴巴。
她就是魔獸後代的雙胞胎妹妹——伊妮。
稍早的時候，丸介正準備悄悄溜出門，結果在大廳意外撞見雙手捧著香腸火腿的她，馬上衝過來纏著自己不放。
明明兩人過去沒什麼交集，現在卻對自己展現出好感。感到難以理解的丸介不禁咋了咋舌。
至少能夠肯定的是，那個小不點沒有半點敵意。
此刻，丸介被伊妮強行牽著手，兩人在巷弄裡漫無目的地走動——不，與其說漫無目的，不如說他打算去某些地方，像是可以一個人靜靜的森林，偏偏在途中被這傢伙攪局了。
如今的丸介只想獨處，但是對方在觀察臉色的方面比自己還要遲鈍。
就算對伊妮發火，以她的歲數想必也不會了解其中的原因吧。
因此丸介放棄了掙扎。
——就這樣，他們一邊進行著毫無建設性可言的交談，持續在城鎮裡閒逛。
月平町這座小鎮典雅恬靜，放眼望去充滿古樸風情，街道兩側多為雜貨鋪、茶館以及咖啡廳等店家。
丸介身上沒有帶錢，應該說本來就是窮光蛋，所以什麼東西都買不起。
經過小吃攤時，兩人只能乾瞪眼。
「丸子，我肚子餓了，去買些咖哩章魚燒跟咖哩雞。」
「喂⋯⋯妳把本大爺當成提款機啊？說到底，跑來這地方是妳的主意，肚子餓關本大爺什麼事？」
「可是，剛才丸子一直盯著蜜漬蘋果，雖然我比較喜歡沾咖哩啦。」
「不要把食物都丟進去咖哩裡面！妳的味覺癖好也太扭曲了！」
「咖哩是世界的真理，不許有人低估它。就算是丸子我也不會輕易原諒喔。」
「哼，無聊透頂。」
「至少人家追求的東西是非常踏實的，雖然個人也無法接受咖哩蘋果那種邪門歪道⋯⋯重點是，搞不好你可以從伊妮同學身上學習到一些東西。比如羞恥心之類的。」
「竟敢命令本大爺——喂！是誰在說那樣的荒唐話？」
聽見不知從哪裡傳來的第三者聲音，丸介氣得滿臉通紅，用視線掃遍了周圍。
對於自身被瞧不起還毫無自覺，伊妮忍不住發出「哇～」的叫聲，並迅速鑽到木箱子後躲藏。
視線沿著紅磚路面一直過去，最終停在某間店的招牌旁。
——那裡站著一位露出微笑的捲髮少年。
「我是不是打斷了什麼？」
「沒有，是這個小鬼自己硬要跟來的。笨牛，你在這裡幹嘛？」
望著本以為跟其他蠢貨一起出門的岩明，丸介感到疑惑。
「早上的行程是去祭典，你怎麼可能會輕易犧牲掉娛樂？」
「哈哈，說法真過份⋯⋯不過確實，今天的行程我期待了很久，還跟悠娜同學安排不少計劃。會拋棄掉那個來找你，說實話我也沒預料過。」
「原來是個聖人。你想要什麼當成回報？本大爺的認可？」
「我很擔心你，丸介。」
「⋯⋯蛤？」
只見岩明突然改變語調，那對銅色眼眸閃爍著堅定的情感。
記得在車上的時候，這傢伙就露出過那樣的表情，甚至模仿跟老師一模一樣的話。
這讓當時的丸介感到厭惡，卻沒有顧慮太多。
直到現在，遇見特意追上來的岩明，丸介不得不開始思考這番言論想傳達的意義，以及對方究竟在打什麼算盤。
——種種線索，全都連接到昨晚的經歷。
以好勝心作為觸發點，丸介向奧古斯塔發起了挑戰。
聽說對方過去在傭兵場小有名氣，年輕時參加過大大小小的戰役，是個深藏不露的人物。丸介在當時迅速做出這樣的判斷。
或許是急著想一決高下，自己連進一步地瞭解對方都管不著。相反的，奧古斯塔在調整心態，畢竟丸介是一位客人。
沒錯，一名客人，而不是什麼涉世未深的少年。
對此丸介心中產生了一點點敬意。
「————」
然而，他沒有放水的打算。
為了追求力量，必須不斷挑戰強者來獲得成長。
成為強者、站上世界巔峰、不再因為任何事而感到畏懼無力，對丸介而言就是人生的意義。
那是唯一能防止自己被惡意吞噬、而且還可以守護住一切的辦法。
在他的一生當中，多少次被擊倒、多少次被嘲笑、多少次看著珍惜事物被奪走，這些都不足以讓丸介放棄對力量的渴求。
——那些傷痛，丸介始終沒有忘記。
即使身受重傷也得咬緊牙關撐過去。這一切都是為了那份憧憬著「強大」的執著。
正因如此，丸介非常重視與奧古斯塔較量的機會。
『那麼，等閣下準備好就開始吧。』
遵從著長久以來的理念，他獲得了這位年長侍者的允諾。
即使對方態度溫和，感覺跟過去的傳聞不相符，丸介明白他不能夠鬆懈。
判斷真正的強者不是靠外貌，而是那股蘊藏起來的鬥氣。
不論是那位怪裡怪氣的元素魔法師，還是有過救命之恩的劍姬，他們都是如此。
——少年與長者的對決，在沒有任何人的阻攔下展開了。
不擔心丸介會意外將旅館搞得天翻地覆，奧古斯塔表現出從容的神色，連在戰鬥時會很礙事的西裝都沒脫。
將其理解成自己被小看，丸介發誓要狠狠教訓他一頓。
下個瞬間——空氣伴隨後腳跟的踐踏發出爆裂聲。
丸介揮出鐵拳，朝向老人連眼睛都沒睜開的側臉發動突襲，將力道控制在擊暈的程度。
如此一來就結束了。
然而，得逞的念頭也幾乎在同一時間消散。
前幾秒鐘還站在原地的灰髮老人，氣息不復存在。
或許旁觀者無法察覺到那短短一秒之間的驟變，但只要是習武之人，就會明白那是某種令人驚嘆到心生畏懼的技術。
丸介沒有將自己視為前者。
強行甩開害身體停止運作的震懾，全身肌肉進入緊繃狀態，丸介發出一聲激昂的戰吼，接著往灰色影子移動的方向追擊。
那是放棄了拳頭，改成以廢除對手行動力為主的利爪揮砍。
但情況並沒有因為這股氣勢就改變。
「——！？」
丸介突然感覺到身體被反向擊飛、腹部湧上強烈的衝擊，直到落地前他都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
接下來，丸介像發瘋似的不斷使出揮、踢、撕裂還有用牙齒咬。
對方僅僅用些簡單的動作就讓丸介全部撲空。
「呼哈⋯⋯哈⋯⋯！」
丸介因為被單方面輾壓，身心靈受損。
最終，倒臥在地、被手刀抵著喉嚨的他不得不投降。
這場較量是身為挑戰者的一方輸掉了。
奧古斯塔到底是為了什麼原因才接受邀約、那個以老師自稱的傢伙又在想些什麼，丸介都無從得知。
腦海中遺留下來的，只是不願面對事實的懦弱與逞強，更為此甩開了同儕的關心。
——他選擇了逃離那個地方。
每個聲音都彷彿在嘲笑屢次被擊敗的自己，就像憐憫似的，令人不爽快到了極點。
迴盪在胸腔內的這股焦躁感會有消散的一天嗎？
丸介就這樣追尋著沒有盡頭的疑惑，在陽光明媚的街道上沉思——最起碼，他原先是打算這麼做的。
「丸子！丸子！你快來看，那裡有河流耶！不要再生氣了，幫我抓一隻河童！」
不知何時，伊妮從箱子後方消失得不見蹤影，她踏著輕快步伐跑走了。
「唉⋯⋯」
丸介在仰天長嘆的同時，意外跟露出苦笑的岩明對上了目光，他似乎想說些什麼。
丸介可沒心思陪他咬耳朵，快步跟上前方的女孩。
伊妮不擅長讀取人們的心情，滿臉興奮地拉扯丸介的褲子，和平常在學校裡總是不停睡覺的懶散模樣相反。
因為她，就算特意早起來避開眾人也得不到一點寧靜的時光。
丸介那本來就不多的耐心快被磨到見底。
「臭小鬼！本大爺只是稍微放著妳不管，少在那裡得寸進尺！」
「丸子，脾氣真糟糕。」
「這句話妳還敢說——！？」
「我不能說？為什麼？」
「就是妳害本大爺沒時間休息，一直吵一直吵一直吵，不能像妳姊姊那樣嗎？」
「⋯⋯像姊姊，那樣？」
突然間，原本情緒還異常亢奮的伊妮沉默了下來。
注意到這個變化，丸介忍不住跟著沉默。接著他想到之前發生在對方身上的事，內心久違地產生出些許漣漪。
（搞不好這個小鬼也和自己一樣，很討厭被別人拿去做比較）
就在丸介這麼想的時候，伊妮忽然加速奔跑。
「⋯⋯喂！」
她不是真的想甩掉丸介，即使有這個意圖，自己也能輕易跟上。不過伊妮並沒有逃跑的意思。
難道是在鬧彆扭嗎？
面對眼前的情況，一直沒有發言的岩明不得不插手了。
在踏上旅程的前幾天，真志和尤朵拉都曾經拜託過他看好那些不安分的學生。
儘管他心裡覺得這兩人更容易惹上麻煩，但不可能說出口。
得知九尋同學的覺悟，也注意到她的成長，某種程度上促成了岩明渴望幫忙的契機。
因此他才會忍痛割捨玩樂時間，選擇追著兩人出來。
「丸介，我們是不是應該要⋯⋯咦？人呢？」
岩明回過神來，發覺那位性格非常難相處的少年早已不在原地。
◈
「唉⋯⋯」
「丸子為什麼嘆氣？難道說你有那個⋯⋯讓心裡很痛很不舒服的東西⋯⋯我忘記叫什麼。」
「心血管疾病。」
「那是什麼？聽起來好複雜。我不是在說那個啦。」
「困擾？」
「喔對！就是那個，丸子原來也有困撈嗎？明明是那麼厲害的人。」
「厲害⋯⋯？」
換成平常的時候，自己肯定會說出像「你這小不點居然也知道本大爺的強大」這樣自我滿足的話。
但是，今天辦不到。
「發生了那麼多事情，真虧妳還能抱持著那種想法⋯⋯」
「丸子用拳頭就把怪獸打得落花流水！拚命戰鬥的丸子最帥氣了！」
用著拙劣的言詞，伊妮盡可能將內心感想表達出來，甚至配合一些肢體動作。
面對那兩眼發光的姿態，丸介顯得不知所措。
於是他轉開目光，那雙翠綠色瞳孔倒映著前方的景色。
「真是平靜。幾乎讓本大爺想到老家的樣子。」
「想家了嗎？」
「才、才不是⋯⋯多愁善感是弱者才會做的行為。」
「丸子，說謊。」
「唔——！？」
即使不去理會伊妮的猜測，還是隱藏不了自己被一個十歲女童看穿心思的事實，丸介對此不悅地咋舌。
陽光照射到河面反射出耀眼光輝。
房舍的紅磚與岸邊柳樹的翠綠，讓行經的旅人流連忘返。
好不容易將意識從遙遠的彼方拉回來，丸介發現伊妮坐在橋上，專心地望著底下的魚兒游來游去。
「————」
不確定自己為何追過來的丸介，選擇坐在她旁邊。雖然隔了點距離，依然能感受到彼此的氣息。
伊妮搖晃著小腿，以旁人無法理解的方式自得其樂。
丸介瞥了眼那張無憂無慮的面容，注意到她身體的不尋常之處。
在那袖口底下的白皙手臂，有著許多針孔和刀痕。
他險些看得出神，忍不住伸出手去觸摸那些傷疤。伊妮查覺到時縮了一下，並用疑惑的眼神望著丸介。
「妳的身體，是被人類搞成這樣的？」
「我不清楚⋯⋯那是好久之前的事情，現在只記得一些穿著白衣的男人，還有很刺鼻的味道⋯⋯我和姊姊在那個地方待了好長好長一段時間。」
「什麼地方？」
「我們把那裡稱作『花園』，但花花草草不多，到處都是白色的牆壁。我已經記不得它的位置了。」
伊妮用模糊的記憶進行描述，丸介輕撫著下巴陷入沉思。
看到他這副表情嚴肅的模樣，伊妮彷彿提心吊膽似的抬起視線，俯視著丸介。
「丸子，討厭這樣的我嗎？」
「本大爺從來沒喜歡過任何人。」
「咦咿咿咿——！？」
看見伊妮飽受驚嚇的倒抽一口氣，丸介壞心眼地揚起嘴角。
「不過，妳雖然麻煩得要死，也不把別人的話聽進去，但本大爺沒有討厭妳的必要啊。」
將想說的話說出口，胸膛裡竟有股卸下重擔的感覺，自己明明只是對著一個小鬼頭澄清事實。
「丸子，不會覺得討厭？」
「嗯，放心吧。」
在看見伊妮釋懷似的笑容後，一直困擾著丸介的挫敗感似乎發生了變化。
「⋯⋯本大爺要變得更強，讓那些位於巔峰的存在感到害怕，唯有這點不會動搖。」
「丸子在變成世界最強之前，還要練習很久很久囉？」
「嗯⋯⋯很不甘心，但一直胡思亂想是不可能進步的，必須加把勁的鍛鍊。」
面對歪著頭的伊妮，丸介粗魯地用手指來回擦拭鼻孔下方。
起初渴望的安寧沒有了，卻意外得到別的東西。
假如這個小鬼沒追上來，丸介此刻說不定還在某個地方生悶氣。
有人陪伴在身旁的感覺——說不定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糟糕。
「等等，這樣一來本大爺不就跟班上那群蠢貨一樣了嗎⋯⋯？」
「丸子！你看那邊！」
「妳在吵什麼啦？」
就在丸介即將產生身份危機時，他被女孩突然起立的姿態嚇到，因此不悅地問。
還以為她發現了食物攤位，但情況似乎不是如此。
伊妮抬起手臂指向小河的另一端，丸介的耳朵也捕捉到一些怪異聲響，隨即投去目光。引起騷動的地方有不少群眾聚集。
潺潺溪流驅動著水車，一切看似沒什麼異常。
不過丸介敏銳的視線立刻發現了問題。
「上面有小孩！」
率先發出驚呼聲的是某位中年婦女，這句話讓橋上的眾人，包含伊妮在內都瞪大了雙眼。
屹立在搖搖欲墜的水車頂端，有一名握著紅色氣球的女童。
不確定她是怎麼爬上去的，這小鬼似乎沒發覺水車的銜接處快要解體。如果從那個高度摔落水面絕對會受傷。更嚴重的話，腦震盪都有可能
由於那位婦女的驚呼聲，在小河附近閒晃的人們都注意到了這個危機。尤其是水車的主人，他嚇得不知所措，連忙關掉開關。
「加、加藤！」
「——？」
聽見來自父母的呼喚，還有水車零件停止運作的喀拉聲，女童總算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有多麼危險。
她小心翼翼地移動左腳，努力想踩住下面一層的木板，卻不慎打滑。
「咿——！？」
僅僅只是一瞬間的失誤，就讓整個人失去重心，引起群眾尖叫。
「丸子！」伊妮扯開小小的喉嚨吶喊道。
那顆紅氣球隨即飄向湛藍的天空。
眼看幼小身軀即將跟冰冷河水撞上之際——
「呼⋯⋯幸好趕上了。」
幾秒鐘前，丸介絲毫沒有猶豫的往水車方向縱身躍去，速度快到幾乎切穿空氣，卻在抵達目的地時有所收斂，完美達成了這趟營救任務。
對女童而言，憑空出現並接住他的少年宛如神明大人顯靈，是白馬王子般的存在。
接著她從恐懼中恢復過來，睜開眼想看清楚這位救命恩人的長相——
「——！？」
滿口尖牙、無論眼神或表情都很兇惡的褐髮少年，完全不像是白馬王子，更像是一頭野獸。
由於美好的幻想瞬間破滅，女童在被丸介注視著的時候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當然了，丸介也沒打算去理解背後的含意，調整好姿勢後一躍飛天，離開那架水車，在旁邊的空地安全著陸。
「好啦，這下妳沒事了⋯⋯」
「媽咪——！！」
「切，真是沒禮貌的小鬼。本大爺長得有這麼嚇人嗎？」
丸介看著女童倉皇逃跑，身後突然傳來水車崩裂的聲響。
要是放著不管的話，那些碎開的零件鉚釘會遍布河中。下游的居民如果在裡面活動會因此受傷。
「⋯⋯要、要倒下來了！大家小心！」
「到底煩不煩啊！」
於是丸介搔了搔頭，脫掉上衣衝進河裡。
「你這老骨董，本大爺不會讓你在今天倒下！」
他用驚人的力氣支撐住傾倒的水車主體，伴隨一聲怒吼將它推回原本的位置。水車主人見狀，硬是愣了幾秒，被丸介斥責才回過神來。
忙碌一陣後，對方將卡榫換新並加以固定，高聲喊道：「我弄好囉，你可以鬆手了。」
隨著丸介放開水車，這場突如其來的危機也算平安解決了。
「真是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本來打算用河水洗把臉的丸介，忽然聽見來自圍觀群眾的歡呼聲與掌聲。
同樣累得半死的水車主人，雖然很心疼自己的財產毀損，依舊向丸介彎腰鞠躬，感謝他沒讓傷害擴大。甚至連不遠處的路人都加入鼓掌的行列。
不是很習慣這種場面，丸介難為情地移開視線。
這個時候——
「謝謝你，大哥哥。」
「蛤？」
他疑惑地轉身，眼前出現一群向自己鞠躬道謝的小孩。
剛才那位逃跑的女童也在裡面。
趁著丸介愣在原地，女童突然向前抱住他，剛從鬼門關逃回來的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化成了淚水，周圍也傳來欣慰的笑聲。
很快的，丸介被小孩團團包圍，寸步難行。
「不要一直黏過來！」
過去從來沒有這樣的經驗，更何況是面對一群人類小孩，丸介忍不住皺緊眉毛。
「沒事了就快滾。本大爺只是剛好路過，少在那邊裝可⋯⋯」
「對、對噗起！我剛剛⋯⋯剛剛居然自己跑掉了，連謝謝都不敢說⋯⋯對不起大哥哥！」
「喂！隨便怎樣都好但拜託控制一下妳的鼻涕跟眼淚啦，都沾到本大爺的褲子上了！」
「啊哈哈⋯⋯」
看見丸介拚命想擺脫這群小粉絲的模樣，尷尬的苦笑聲開始出現。
但是，跟圍觀的人不同，這些小鬼頭可沒那麼容易被勸退。
「大哥哥好強！」「雖然臉很可怕，但還是很帥！」「我們以後也能像你一樣嗎？尖牙的大哥哥。」
難以應付這接踵而至的話語攻勢，丸介感覺自己又被打敗了。
此時，其中一個綁著蝴蝶結的女童問道：
「那個，可以請問一下你的名字嗎？媽咪說在問陌生人問題之前要有禮貌。」
「肯定是很帥氣的名字吧？就像是，呃⋯⋯孤狼霸主？非常適合壞脾氣的哥哥。」
「剛剛說好的禮貌跑哪去了？你們這些乳臭未乾的小鬼，本大爺是世界最⋯⋯」說到一半，丸介感受到內心的疙瘩，隨即改口道：「乾脆這樣吧，你們就用『強者候補』來稱呼本大爺！」
「強者！」「候補！」「棲息在水車附近的強者候補！」
「不對，後面那個完全是多餘的。」
下一秒，丸介將強健的二頭肌展現出來，擺了個從「我的某某學院」抄襲來的動作。
「喔喔——！？」
面對瀟灑的丸介，孩子們兩眼發光並發出驚讚聲。
於此同時，從橋梁一路跑過來、搞得滿身是汗的伊妮彷彿被眼前的景象給觸發，一同加入這詭異的儀式。
跟在她身後的，是同樣被騷動給吸引過來的岩明。
「這傢伙⋯⋯口頭上說很討厭小孩，卻跟他們挺合的啊。難道是心智年齡契合的關係？」
「丸子好酷！我也要玩！」
沒有聽見岩明的自言自語，伊妮在跳下階梯後直接衝向丸介，一眾孩童跟著擺起會讓普通人覺得彆扭的姿勢。
頓時，險些落水的女童、伊妮、還有丸介的嬉鬧聲迴盪在河岸周圍。
「真拿他沒轍⋯⋯」
危機早已解除，圍觀的人潮紛紛解散，岩明依舊站在一旁，觀望著這幅難得的畫面。
嘴角揚起了一絲無奈的苦笑。
「你聽我說，早上的時候姊姊大人居然把所有～炒蛋吃掉，一個都沒留給人家，真的很過份呢。姊姊大人真是越來越任性了。」
「喔，這樣啊。」
「老師把他的份讓給我，差點又讓姊姊大人搶走，但我還是有吃到。吶吶，你喜歡炒蛋嗎？」
「本大爺恨雞蛋。」
無論如何都甩不掉對方，就算表現出不悅也沒用，丸介被眼前的女孩牽著鼻子走。
「挑食鬼⋯⋯嘻嘻。」
她有著綠色頭髮、呆板又圓潤的眼眸，以及一聊到食物就會口水流個不停的嘴巴。
她就是魔獸後代的雙胞胎妹妹——伊妮。
稍早的時候，丸介正準備悄悄溜出門，結果在大廳意外撞見雙手捧著香腸火腿的她，馬上衝過來纏著自己不放。
明明兩人過去沒什麼交集，現在卻對自己展現出好感。感到難以理解的丸介不禁咋了咋舌。
至少能夠肯定的是，那個小不點沒有半點敵意。
此刻，丸介被伊妮強行牽著手，兩人在巷弄裡漫無目的地走動——不，與其說漫無目的，不如說他打算去某些地方，像是可以一個人靜靜的森林，偏偏在途中被這傢伙攪局了。
如今的丸介只想獨處，但是對方在觀察臉色的方面比自己還要遲鈍。
就算對伊妮發火，以她的歲數想必也不會了解其中的原因吧。
因此丸介放棄了掙扎。
——就這樣，他們一邊進行著毫無建設性可言的交談，持續在城鎮裡閒逛。
月平町這座小鎮典雅恬靜，放眼望去充滿古樸風情，街道兩側多為雜貨鋪、茶館以及咖啡廳等店家。
丸介身上沒有帶錢，應該說本來就是窮光蛋，所以什麼東西都買不起。
經過小吃攤時，兩人只能乾瞪眼。
「丸子，我肚子餓了，去買些咖哩章魚燒跟咖哩雞。」
「喂⋯⋯妳把本大爺當成提款機啊？說到底，跑來這地方是妳的主意，肚子餓關本大爺什麼事？」
「可是，剛才丸子一直盯著蜜漬蘋果，雖然我比較喜歡沾咖哩啦。」
「不要把食物都丟進去咖哩裡面！妳的味覺癖好也太扭曲了！」
「咖哩是世界的真理，不許有人低估它。就算是丸子我也不會輕易原諒喔。」
「哼，無聊透頂。」
「至少人家追求的東西是非常踏實的，雖然個人也無法接受咖哩蘋果那種邪門歪道⋯⋯重點是，搞不好你可以從伊妮同學身上學習到一些東西。比如羞恥心之類的。」
「竟敢命令本大爺——喂！是誰在說那樣的荒唐話？」
聽見不知從哪裡傳來的第三者聲音，丸介氣得滿臉通紅，用視線掃遍了周圍。
對於自身被瞧不起還毫無自覺，伊妮忍不住發出「哇～」的叫聲，並迅速鑽到木箱子後躲藏。
視線沿著紅磚路面一直過去，最終停在某間店的招牌旁。
——那裡站著一位露出微笑的捲髮少年。
「我是不是打斷了什麼？」
「沒有，是這個小鬼自己硬要跟來的。笨牛，你在這裡幹嘛？」
望著本以為跟其他蠢貨一起出門的岩明，丸介感到疑惑。
「早上的行程是去祭典，你怎麼可能會輕易犧牲掉娛樂？」
「哈哈，說法真過份⋯⋯不過確實，今天的行程我期待了很久，還跟悠娜同學安排不少計劃。會拋棄掉那個來找你，說實話我也沒預料過。」
「原來是個聖人。你想要什麼當成回報？本大爺的認可？」
「我很擔心你，丸介。」
「⋯⋯蛤？」
只見岩明突然改變語調，那對銅色眼眸閃爍著堅定的情感。
記得在車上的時候，這傢伙就露出過那樣的表情，甚至模仿跟老師一模一樣的話。
這讓當時的丸介感到厭惡，卻沒有顧慮太多。
直到現在，遇見特意追上來的岩明，丸介不得不開始思考這番言論想傳達的意義，以及對方究竟在打什麼算盤。
——種種線索，全都連接到昨晚的經歷。
以好勝心作為觸發點，丸介向奧古斯塔發起了挑戰。
聽說對方過去在傭兵場小有名氣，年輕時參加過大大小小的戰役，是個深藏不露的人物。丸介在當時迅速做出這樣的判斷。
或許是急著想一決高下，自己連進一步地瞭解對方都管不著。相反的，奧古斯塔在調整心態，畢竟丸介是一位客人。
沒錯，一名客人，而不是什麼涉世未深的少年。
對此丸介心中產生了一點點敬意。
「————」
然而，他沒有放水的打算。
為了追求力量，必須不斷挑戰強者來獲得成長。
成為強者、站上世界巔峰、不再因為任何事而感到畏懼無力，對丸介而言就是人生的意義。
那是唯一能防止自己被惡意吞噬、而且還可以守護住一切的辦法。
在他的一生當中，多少次被擊倒、多少次被嘲笑、多少次看著珍惜事物被奪走，這些都不足以讓丸介放棄對力量的渴求。
——那些傷痛，丸介始終沒有忘記。
即使身受重傷也得咬緊牙關撐過去。這一切都是為了那份憧憬著「強大」的執著。
正因如此，丸介非常重視與奧古斯塔較量的機會。
『那麼，等閣下準備好就開始吧。』
遵從著長久以來的理念，他獲得了這位年長侍者的允諾。
即使對方態度溫和，感覺跟過去的傳聞不相符，丸介明白他不能夠鬆懈。
判斷真正的強者不是靠外貌，而是那股蘊藏起來的鬥氣。
不論是那位怪裡怪氣的元素魔法師，還是有過救命之恩的劍姬，他們都是如此。
——少年與長者的對決，在沒有任何人的阻攔下展開了。
不擔心丸介會意外將旅館搞得天翻地覆，奧古斯塔表現出從容的神色，連在戰鬥時會很礙事的西裝都沒脫。
將其理解成自己被小看，丸介發誓要狠狠教訓他一頓。
下個瞬間——空氣伴隨後腳跟的踐踏發出爆裂聲。
丸介揮出鐵拳，朝向老人連眼睛都沒睜開的側臉發動突襲，將力道控制在擊暈的程度。
如此一來就結束了。
然而，得逞的念頭也幾乎在同一時間消散。
前幾秒鐘還站在原地的灰髮老人，氣息不復存在。
或許旁觀者無法察覺到那短短一秒之間的驟變，但只要是習武之人，就會明白那是某種令人驚嘆到心生畏懼的技術。
丸介沒有將自己視為前者。
強行甩開害身體停止運作的震懾，全身肌肉進入緊繃狀態，丸介發出一聲激昂的戰吼，接著往灰色影子移動的方向追擊。
那是放棄了拳頭，改成以廢除對手行動力為主的利爪揮砍。
但情況並沒有因為這股氣勢就改變。
「——！？」
丸介突然感覺到身體被反向擊飛、腹部湧上強烈的衝擊，直到落地前他都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
接下來，丸介像發瘋似的不斷使出揮、踢、撕裂還有用牙齒咬。
對方僅僅用些簡單的動作就讓丸介全部撲空。
「呼哈⋯⋯哈⋯⋯！」
丸介因為被單方面輾壓，身心靈受損。
最終，倒臥在地、被手刀抵著喉嚨的他不得不投降。
這場較量是身為挑戰者的一方輸掉了。
奧古斯塔到底是為了什麼原因才接受邀約、那個以老師自稱的傢伙又在想些什麼，丸介都無從得知。
腦海中遺留下來的，只是不願面對事實的懦弱與逞強，更為此甩開了同儕的關心。
——他選擇了逃離那個地方。
每個聲音都彷彿在嘲笑屢次被擊敗的自己，就像憐憫似的，令人不爽快到了極點。
迴盪在胸腔內的這股焦躁感會有消散的一天嗎？
丸介就這樣追尋著沒有盡頭的疑惑，在陽光明媚的街道上沉思——最起碼，他原先是打算這麼做的。
「丸子！丸子！你快來看，那裡有河流耶！不要再生氣了，幫我抓一隻河童！」
不知何時，伊妮從箱子後方消失得不見蹤影，她踏著輕快步伐跑走了。
「唉⋯⋯」
丸介在仰天長嘆的同時，意外跟露出苦笑的岩明對上了目光，他似乎想說些什麼。
丸介可沒心思陪他咬耳朵，快步跟上前方的女孩。
伊妮不擅長讀取人們的心情，滿臉興奮地拉扯丸介的褲子，和平常在學校裡總是不停睡覺的懶散模樣相反。
因為她，就算特意早起來避開眾人也得不到一點寧靜的時光。
丸介那本來就不多的耐心快被磨到見底。
「臭小鬼！本大爺只是稍微放著妳不管，少在那裡得寸進尺！」
「丸子，脾氣真糟糕。」
「這句話妳還敢說——！？」
「我不能說？為什麼？」
「就是妳害本大爺沒時間休息，一直吵一直吵一直吵，不能像妳姊姊那樣嗎？」
「⋯⋯像姊姊，那樣？」
突然間，原本情緒還異常亢奮的伊妮沉默了下來。
注意到這個變化，丸介忍不住跟著沉默。接著他想到之前發生在對方身上的事，內心久違地產生出些許漣漪。
（搞不好這個小鬼也和自己一樣，很討厭被別人拿去做比較）
就在丸介這麼想的時候，伊妮忽然加速奔跑。
「⋯⋯喂！」
她不是真的想甩掉丸介，即使有這個意圖，自己也能輕易跟上。不過伊妮並沒有逃跑的意思。
難道是在鬧彆扭嗎？
面對眼前的情況，一直沒有發言的岩明不得不插手了。
在踏上旅程的前幾天，真志和尤朵拉都曾經拜託過他看好那些不安分的學生。
儘管他心裡覺得這兩人更容易惹上麻煩，但不可能說出口。
得知九尋同學的覺悟，也注意到她的成長，某種程度上促成了岩明渴望幫忙的契機。
因此他才會忍痛割捨玩樂時間，選擇追著兩人出來。
「丸介，我們是不是應該要⋯⋯咦？人呢？」
岩明回過神來，發覺那位性格非常難相處的少年早已不在原地。
◈
「唉⋯⋯」
「丸子為什麼嘆氣？難道說你有那個⋯⋯讓心裡很痛很不舒服的東西⋯⋯我忘記叫什麼。」
「心血管疾病。」
「那是什麼？聽起來好複雜。我不是在說那個啦。」
「困擾？」
「喔對！就是那個，丸子原來也有困撈嗎？明明是那麼厲害的人。」
「厲害⋯⋯？」
換成平常的時候，自己肯定會說出像「你這小不點居然也知道本大爺的強大」這樣自我滿足的話。
但是，今天辦不到。
「發生了那麼多事情，真虧妳還能抱持著那種想法⋯⋯」
「丸子用拳頭就把怪獸打得落花流水！拚命戰鬥的丸子最帥氣了！」
用著拙劣的言詞，伊妮盡可能將內心感想表達出來，甚至配合一些肢體動作。
面對那兩眼發光的姿態，丸介顯得不知所措。
於是他轉開目光，那雙翠綠色瞳孔倒映著前方的景色。
「真是平靜。幾乎讓本大爺想到老家的樣子。」
「想家了嗎？」
「才、才不是⋯⋯多愁善感是弱者才會做的行為。」
「丸子，說謊。」
「唔——！？」
即使不去理會伊妮的猜測，還是隱藏不了自己被一個十歲女童看穿心思的事實，丸介對此不悅地咋舌。
陽光照射到河面反射出耀眼光輝。
房舍的紅磚與岸邊柳樹的翠綠，讓行經的旅人流連忘返。
好不容易將意識從遙遠的彼方拉回來，丸介發現伊妮坐在橋上，專心地望著底下的魚兒游來游去。
「————」
不確定自己為何追過來的丸介，選擇坐在她旁邊。雖然隔了點距離，依然能感受到彼此的氣息。
伊妮搖晃著小腿，以旁人無法理解的方式自得其樂。
丸介瞥了眼那張無憂無慮的面容，注意到她身體的不尋常之處。
在那袖口底下的白皙手臂，有著許多針孔和刀痕。
他險些看得出神，忍不住伸出手去觸摸那些傷疤。伊妮查覺到時縮了一下，並用疑惑的眼神望著丸介。
「妳的身體，是被人類搞成這樣的？」
「我不清楚⋯⋯那是好久之前的事情，現在只記得一些穿著白衣的男人，還有很刺鼻的味道⋯⋯我和姊姊在那個地方待了好長好長一段時間。」
「什麼地方？」
「我們把那裡稱作『花園』，但花花草草不多，到處都是白色的牆壁。我已經記不得它的位置了。」
伊妮用模糊的記憶進行描述，丸介輕撫著下巴陷入沉思。
看到他這副表情嚴肅的模樣，伊妮彷彿提心吊膽似的抬起視線，俯視著丸介。
「丸子，討厭這樣的我嗎？」
「本大爺從來沒喜歡過任何人。」
「咦咿咿咿——！？」
看見伊妮飽受驚嚇的倒抽一口氣，丸介壞心眼地揚起嘴角。
「不過，妳雖然麻煩得要死，也不把別人的話聽進去，但本大爺沒有討厭妳的必要啊。」
將想說的話說出口，胸膛裡竟有股卸下重擔的感覺，自己明明只是對著一個小鬼頭澄清事實。
「丸子，不會覺得討厭？」
「嗯，放心吧。」
在看見伊妮釋懷似的笑容後，一直困擾著丸介的挫敗感似乎發生了變化。
「⋯⋯本大爺要變得更強，讓那些位於巔峰的存在感到害怕，唯有這點不會動搖。」
「丸子在變成世界最強之前，還要練習很久很久囉？」
「嗯⋯⋯很不甘心，但一直胡思亂想是不可能進步的，必須加把勁的鍛鍊。」
面對歪著頭的伊妮，丸介粗魯地用手指來回擦拭鼻孔下方。
起初渴望的安寧沒有了，卻意外得到別的東西。
假如這個小鬼沒追上來，丸介此刻說不定還在某個地方生悶氣。
有人陪伴在身旁的感覺——說不定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糟糕。
「等等，這樣一來本大爺不就跟班上那群蠢貨一樣了嗎⋯⋯？」
「丸子！你看那邊！」
「妳在吵什麼啦？」
就在丸介即將產生身份危機時，他被女孩突然起立的姿態嚇到，因此不悅地問。
還以為她發現了食物攤位，但情況似乎不是如此。
伊妮抬起手臂指向小河的另一端，丸介的耳朵也捕捉到一些怪異聲響，隨即投去目光。引起騷動的地方有不少群眾聚集。
潺潺溪流驅動著水車，一切看似沒什麼異常。
不過丸介敏銳的視線立刻發現了問題。
「上面有小孩！」
率先發出驚呼聲的是某位中年婦女，這句話讓橋上的眾人，包含伊妮在內都瞪大了雙眼。
屹立在搖搖欲墜的水車頂端，有一名握著紅色氣球的女童。
不確定她是怎麼爬上去的，這小鬼似乎沒發覺水車的銜接處快要解體。如果從那個高度摔落水面絕對會受傷。更嚴重的話，腦震盪都有可能
由於那位婦女的驚呼聲，在小河附近閒晃的人們都注意到了這個危機。尤其是水車的主人，他嚇得不知所措，連忙關掉開關。
「加、加藤！」
「——？」
聽見來自父母的呼喚，還有水車零件停止運作的喀拉聲，女童總算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有多麼危險。
她小心翼翼地移動左腳，努力想踩住下面一層的木板，卻不慎打滑。
「咿——！？」
僅僅只是一瞬間的失誤，就讓整個人失去重心，引起群眾尖叫。
「丸子！」伊妮扯開小小的喉嚨吶喊道。
那顆紅氣球隨即飄向湛藍的天空。
眼看幼小身軀即將跟冰冷河水撞上之際——
「呼⋯⋯幸好趕上了。」
幾秒鐘前，丸介絲毫沒有猶豫的往水車方向縱身躍去，速度快到幾乎切穿空氣，卻在抵達目的地時有所收斂，完美達成了這趟營救任務。
對女童而言，憑空出現並接住他的少年宛如神明大人顯靈，是白馬王子般的存在。
接著她從恐懼中恢復過來，睜開眼想看清楚這位救命恩人的長相——
「——！？」
滿口尖牙、無論眼神或表情都很兇惡的褐髮少年，完全不像是白馬王子，更像是一頭野獸。
由於美好的幻想瞬間破滅，女童在被丸介注視著的時候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當然了，丸介也沒打算去理解背後的含意，調整好姿勢後一躍飛天，離開那架水車，在旁邊的空地安全著陸。
「好啦，這下妳沒事了⋯⋯」
「媽咪——！！」
「切，真是沒禮貌的小鬼。本大爺長得有這麼嚇人嗎？」
丸介看著女童倉皇逃跑，身後突然傳來水車崩裂的聲響。
要是放著不管的話，那些碎開的零件鉚釘會遍布河中。下游的居民如果在裡面活動會因此受傷。
「⋯⋯要、要倒下來了！大家小心！」
「到底煩不煩啊！」
於是丸介搔了搔頭，脫掉上衣衝進河裡。
「你這老骨董，本大爺不會讓你在今天倒下！」
他用驚人的力氣支撐住傾倒的水車主體，伴隨一聲怒吼將它推回原本的位置。水車主人見狀，硬是愣了幾秒，被丸介斥責才回過神來。
忙碌一陣後，對方將卡榫換新並加以固定，高聲喊道：「我弄好囉，你可以鬆手了。」
隨著丸介放開水車，這場突如其來的危機也算平安解決了。
「真是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本來打算用河水洗把臉的丸介，忽然聽見來自圍觀群眾的歡呼聲與掌聲。
同樣累得半死的水車主人，雖然很心疼自己的財產毀損，依舊向丸介彎腰鞠躬，感謝他沒讓傷害擴大。甚至連不遠處的路人都加入鼓掌的行列。
不是很習慣這種場面，丸介難為情地移開視線。
這個時候——
「謝謝你，大哥哥。」
「蛤？」
他疑惑地轉身，眼前出現一群向自己鞠躬道謝的小孩。
剛才那位逃跑的女童也在裡面。
趁著丸介愣在原地，女童突然向前抱住他，剛從鬼門關逃回來的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化成了淚水，周圍也傳來欣慰的笑聲。
很快的，丸介被小孩團團包圍，寸步難行。
「不要一直黏過來！」
過去從來沒有這樣的經驗，更何況是面對一群人類小孩，丸介忍不住皺緊眉毛。
「沒事了就快滾。本大爺只是剛好路過，少在那邊裝可⋯⋯」
「對、對噗起！我剛剛⋯⋯剛剛居然自己跑掉了，連謝謝都不敢說⋯⋯對不起大哥哥！」
「喂！隨便怎樣都好但拜託控制一下妳的鼻涕跟眼淚啦，都沾到本大爺的褲子上了！」
「啊哈哈⋯⋯」
看見丸介拚命想擺脫這群小粉絲的模樣，尷尬的苦笑聲開始出現。
但是，跟圍觀的人不同，這些小鬼頭可沒那麼容易被勸退。
「大哥哥好強！」「雖然臉很可怕，但還是很帥！」「我們以後也能像你一樣嗎？尖牙的大哥哥。」
難以應付這接踵而至的話語攻勢，丸介感覺自己又被打敗了。
此時，其中一個綁著蝴蝶結的女童問道：
「那個，可以請問一下你的名字嗎？媽咪說在問陌生人問題之前要有禮貌。」
「肯定是很帥氣的名字吧？就像是，呃⋯⋯孤狼霸主？非常適合壞脾氣的哥哥。」
「剛剛說好的禮貌跑哪去了？你們這些乳臭未乾的小鬼，本大爺是世界最⋯⋯」說到一半，丸介感受到內心的疙瘩，隨即改口道：「乾脆這樣吧，你們就用『強者候補』來稱呼本大爺！」
「強者！」「候補！」「棲息在水車附近的強者候補！」
「不對，後面那個完全是多餘的。」
下一秒，丸介將強健的二頭肌展現出來，擺了個從「我的某某學院」抄襲來的動作。
「喔喔——！？」
面對瀟灑的丸介，孩子們兩眼發光並發出驚讚聲。
於此同時，從橋梁一路跑過來、搞得滿身是汗的伊妮彷彿被眼前的景象給觸發，一同加入這詭異的儀式。
跟在她身後的，是同樣被騷動給吸引過來的岩明。
「這傢伙⋯⋯口頭上說很討厭小孩，卻跟他們挺合的啊。難道是心智年齡契合的關係？」
「丸子好酷！我也要玩！」
沒有聽見岩明的自言自語，伊妮在跳下階梯後直接衝向丸介，一眾孩童跟著擺起會讓普通人覺得彆扭的姿勢。
頓時，險些落水的女童、伊妮、還有丸介的嬉鬧聲迴盪在河岸周圍。
「真拿他沒轍⋯⋯」
危機早已解除，圍觀的人潮紛紛解散，岩明依舊站在一旁，觀望著這幅難得的畫面。
嘴角揚起了一絲無奈的苦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