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D

第二章40『皇帝與審判』

本章節 8040 字
更新於: 2022-08-10
  吹著戶外的空氣,脖子以上的部分感受到惡寒。

  真正讓我震懾在原地的,是與說話者冷淡的口吻彼此排斥、渾身散發出的不容輕視的顫慄氣息。

  「教會的信徒⋯⋯『皇帝』——!?」

  我沒有聽錯,眼前的金髮男子就是以這個名號來自稱。

  從對方的語調跟表情來看,這不是什麼惡趣味的整人節目。我很希望此刻有人高舉「整到你們了哈哈」的牌子跳出來,揭露地上都是假血跟假火焰。然而,那些終究是白日夢,用來逃避現實責任的手段。

  「不管怎樣,造成的傷害我無法挽回,但阻止進一步的悲劇發生還是辦得到⋯⋯如何?這樣有滿足妳的祈求嗎?」

  做完自我介紹的青年,就這樣對著空氣講話。

  不對,不是空氣。

  我順著阿弗托卡洛斯的視線看過去,在陰影處站著一個嬌小身影——更準確來說,是一位有著黃褐色秀髮的少女。

  「——!?」

  那瞬間,我彷彿忘記怎麼呼吸,嘴唇努力編織著微弱的話語。

  「璃、璃奈⋯⋯?」

  「新谷老師,對不起,我——」

  本該帶著其他學生逃亡的璃奈,如今卻出現在這裡,聆聽著阿弗托卡洛斯的胡言亂語。

  最古怪的是,璃奈完全沒有掙扎或是逃跑的舉動。她看起來兩眼迷茫、面無表情,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阿弗托卡洛斯伸手碰觸她的臉頰,把瀏海撥到一旁後露出微笑。

  「既然沒有意見,應該就是滿意了吧?如此善良的心靈、純潔的身體、勇敢的性情,如果被其他人給搶走,豈不是汙辱上天的糟蹋?這樣的妳,果然還是留在我手中才能發揮出最耀眼的美麗光輝。」

  「喂!你打算自說自話到什麼時候啊!?」

  「——?」

  原本還沉浸在與少女之間的兩人世界,聽見我的怒吼,阿弗托卡洛斯顯然對氣氛被外來者破壞感到厭煩,他轉過身來面向我。

  對此我擺起了戒備狀態。

  就在這時。

  四周空氣的溫度遽降,似乎在預兆情勢即將大幅度失控。

  「阿弗托卡洛斯——!!」

  宛如來自地獄深淵的憤怒咆哮聲。

  是辛可羅。看來他沒有死於那場爆炸,渾身污血的猙獰模樣令人打從心底感到畏懼。

  他從廢墟堆裡爬出來,絲毫不在意身上的嚴重傷勢,雙眼散發出狂亂之氣,全神貫注地鎖定前方的阿弗托卡洛斯,視線彷彿能燒穿鋼鐵。

  「行使制裁的權利,祂所賦予的寵愛證明,被中斷了⋯⋯給我付出代價⋯⋯為了你的罪孽乖乖變成灰燼——!!」

  聽見針對自己的惡言,阿弗托卡洛斯好像不怎麼在乎。

  他周圍的地板在下個瞬間綻放出刺眼強光,爆炸聲隨即響起。

  ——無法理解。

  明明是同一個陣營的辛可羅,在投擲兩顆手雷後得意地大笑。看著同夥被火焰吞噬讓他得到了某種慰藉。

  我也因為近距離目睹這場鬧劇,變得啞口無言。

  「不要⋯⋯」

  這下連璃奈都離自己而去。

  身邊的朋友一個接著一個被殺害,雙腿卻止不住發抖。

  「——!」

  突然,我感覺有人從背後緊緊抱住自己,對方是微微啜泣的緋隼。

  那是她不願看見朋友在眼前犧牲的脆弱表現。

  是啊,我應該要感到極度悲傷才對,可是不知為何,心裡最先湧現的並非絕望,而是另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

  原因很快在面前浮現——

  「隨著時間過去,你的行為越來越沒長進呢。真是可悲。」

  阿弗托卡洛斯用平淡的語氣說著。

  他在爆炸的烈焰消散後,毫髮無傷地現身,連一根頭髮、一寸肌膚都沒受損,即使被特製手榴彈命中也奈何不了他。

  更重要的是,站在爆炸範圍裡的璃奈安然無恙。

  「好歹你也是被選上的信徒。那個控制不了的脾氣的確帶來很多麻煩,但是大家從來沒責備你,然而⋯⋯你最近似乎越來越囂張,製造各種脫序行為,枉費我們的一番好意。」

  阿弗托卡洛斯用不滿的態度陳述著。

  「像剛剛那樣擅自行動,稍有不慎可是會危及到我的計劃哦?你覺得自己有辦法賠償嗎?」

  另一方面,注意到那張逐漸凝重的嘴臉,辛可羅咬牙切齒。

  「⋯⋯賠償?別開玩笑了!教會存在的意義不是你那自以為崇高的肥腸腦袋能理解的。為了實現『祂』的理想,唯有將一切投注在那條道路上,靈魂才能獲得救贖!所以別在這裡跟我談什麼狗屁計畫!」

  「我不否認理想的重要性,但也沒辦法認同你腦海裡的噁心執著。」

  「什——!?」

  「將祂的寵愛視為真理,並以此作為維繫生命的泉源,難道世界上只有你一個?以為你是神選之人?拜託,認清事實,我看了就想吐。」

  「明明什麼都不懂⋯⋯你這勉強被教會接受的異端之徒,根本沒資格大放厥詞!」

  面對嘴角帶著戲謔笑容的阿弗托卡洛斯,辛可羅的憤怒情緒迅速膨脹。

  連牙齒咬破了舌頭都不以為意,他丟出數量遠超上一回的手榴彈,每顆都蘊含著足以使肉體被燒爛的威力。不僅如此,辛可羅還拿著那把彎刀撲了過去,準備割開對方的咽喉。

  「幹勁十足呢。嗯⋯⋯?」

  那些手榴彈只是幌子,阿弗托卡洛斯因為沒等到預期的爆炸而皺眉——下一秒,刀鋒以驚人速度劃向他的脖子。

  光是用手雷炸死眼前的男人還不夠,辛可羅渴望以自己最拿手的武器將他切成碎肉。

  割斷動脈、劃破臉頰、刺穿眼珠,將觸手可及的肌肉組織全部狠狠蹂躪一番,恨意支配著每一下揮砍跟怒吼。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辛可羅的彎刀逐漸形成一種異樣舞蹈,以肉眼難跟上的速度摧殘著夥伴的肉體。

  「狂妄自大的你,還有身邊那些卑賤生物,在永恆的地獄烈火中痛苦呻吟吧!給我變成肉塊來謝罪!」

  承受著毫無憐憫的全方面攻擊,阿弗托卡洛斯肯定面目全非。還能眨眼或呼吸都是奇蹟。

  享受著報仇的快感,辛可羅的狠勁沒有停歇。

  就算對方是可恨的教會信徒,我對阿弗托卡洛斯的慘狀不忍直視,緋隼更是強忍著恐懼一邊摀起耳朵。

  然而——

  「之前已經討論過了吧。如果有人無視我的諫言,被送下地獄受苦的將會是他。」

  「——!?」

  從容地撥弄著瀏海,全身上下連半點割傷都沒有的阿弗托卡洛斯露出冷笑。

  我很確信那把彎刀插進他的血肉裡頭。

  為什麼,會毫髮無傷?

  如今殘留在「皇帝」的臉上,只剩對於同夥意氣用事而感到的失望之情。

  「怎麼解釋都說不聽,給身邊的人帶來困擾,你是在汙辱眾人的信賴。連這點錯誤都意識不到,簡直是最低級的存在。」

  「給、給給我住口——」

  「教會的宗旨,難道是讓你掛在嘴邊的玩笑話?以神之信徒來自稱的我們,若是無法做到和祂一模一樣的沉著冷靜,又有什麼資格帶著其名義去懲罰罪惡?無論未來有多麼艱辛,都不能讓自己跟著沉淪。」

  乍聽之下,那份言論似乎有些正向,但從教會信徒口中說出,就會明白那根本是包著美好糖衣的垃圾理論。

  全身沒有一處正常的阿弗托卡洛斯,在說完後拍了拍辛可羅的肩膀。這個舉動看似無敵意,卻隱約透露出沉重的氣息。

  關於這位皇帝的能力,目前有兩個疑惑。

  首先,他到底是用了什麼手段來迴避致命傷,連爆炸跟刀砍都無效。第二點則是被他變成傀儡的璃奈。

  心靈操控?未知的藥劑?我暫時還得不出結論,也不確定那傢伙是否有其他攻擊手段,但能夠肯定的是,現場沒有足以撂倒他的戰力擔當。

  陸掌、尤朵拉,以及自衛隊成員全都被辛可羅和黑衣巨漢擊潰。

  話雖如此,一旦阿弗托卡洛斯跟辛可羅開始互相傷害⋯⋯不,還有那個拿C班學生當成人質的巨漢要對付,想必他不會放過剩餘的目擊證人。

  從各方面的角度來思考,我們沒有多大的勝算。

  我從腳趾頭到牙齒都在顫抖著,害怕失去更多夥伴的恐懼蠶食大腦,壓力大到感覺快窒息——

  「還楞著做什麼?」

  「誒⋯⋯?」

  剎那,內心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推力。彷彿要把自己從暗潮裡拉上岸。

  說話者不是別人,正是川繪里。

  看見我如此狼狽的姿態還是選擇鼓勵——儘管她也知道希望十分渺茫。

  對此,我強迫自己站穩腳步。注意到這個動作的緋隼後退幾步,表情有些驚訝。

  不忍心看見這些孩子受傷,也不想在沒有任何嘗試的情況下放棄。如果要拯救大家,我不可以再孤軍奮戰、將責任全部攬到自己身上。

  伸手撫摸胸前的水晶吊飾,我瞭解到自己並不孤獨。清楚體會胸膛裡有某種連結,那是我和她之間的心靈橋樑。

  是那股逐漸成形的羈絆,給予了我奮鬥的理由。

  「啊⋯⋯糟糕,不知不覺又在閒談中浪費了時間,看見醜陋的事物忍不住會矯枉過正,也是我為數不多的缺點。」

  「你這傢伙總算想起來真正重要的事情了?既然你有自己的計劃要執行,就把這些廢物留給我來處決吧⋯⋯當然,這也包含你身邊那個臭小鬼。」

  「讓你失望了真抱歉,不過這位女孩我必須帶走。」

  面對這麼解釋的阿弗托卡洛斯,辛可羅網地上吐一口碎沫道:「又是紀念品嗎,我永遠都無法搞懂你的噁心品味。」

  被同夥冠上變態之名的他,無奈地苦笑幾聲。

  阿弗托卡洛斯以疼惜的目光望著璃奈,接著轉頭朝向我這裡。

  「話說回來,這孩子不是你們的夥伴嗎?怎麼從剛剛開始就沒看見什麼動作?我倒也不是在期待那種英雄主義的愚蠢行徑,不過,態度冷漠成這樣未免有些無情啊。」

  「冷漠?也不想想是誰拿學生來當威脅籌碼⋯⋯你這傢伙,少用理所當然的口氣來指責別人。」

  「被你這樣說,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錯。你明明也在現場,應該不至於犯下這種汙衊他人的行為吧?還是說,你跟我厭惡的貨色一樣卑劣?如果能給出適當的答覆,或是一個真誠的道歉,我會考慮原諒你們的無禮。」

  「⋯⋯從瘋子口中得到原諒什麼的,誰稀罕?」

  看著我做出激動的回應,阿弗托卡洛斯撫摸下巴陷入沉思。

  這傢伙怎麼看都不尋常,使用各種話語來鞏固自己那扭曲價值觀的行為⋯⋯能夠成為教會那種異端組織的幹部,心思果然腐壞到一定的境界。

  不管是阿弗托卡洛斯或辛可羅,根本無法以理性來溝通,本質上,他們更偏向抹殺一切邏輯的凶獸。

  一旦被抓住把柄,就會被生吞活剝。

  「⋯⋯啊!」

  阿弗托卡洛斯彷彿恍然大悟般,彈響手指。

  「稍早的時候,你挺身而出保護那孩子——還記得嗎?」

  語調變得低沉,阿弗托卡洛斯將這個提問拋給我。

  無法瞭解對方的意思,我努力思索著腦海中的回憶,在躊躇了好幾秒後才回想起來⋯⋯當時璃奈不小心跌倒,結果和一位披著風衣的奇怪男子撞得正著。

  ——那個行為詭異的傢伙就是他?

  重新意會到死亡威脅有多麼靠近自己的學生,以及親手放對方離開的後悔,我瞪大雙眼,嘴巴說不出話。

  「看你的表情,應該是沒忘記⋯⋯還以為自己的存在感已經淡薄到連一般人都記不得的程度。」

  阿弗托卡洛斯對此露出淺笑,隨即將那黏人的視線聚焦在身旁的辛可羅。

  「那麼,問題就來了。曾經和我有過淵源的對象,如今被你搞成這副慘狀,我起碼有詢問『為什麼』的權利吧?」

  「背後的原因你再清楚不過。我才不管他們是你理想中的玩具,只要體內流著骯髒的血液就得肅清!」

  「別老是用職責一詞來迴避問題,聽了就火大。說到底,你真的明白它代表的意義嗎?我不覺得一位從小就被培養成殺手的道具會有多聰明。」

  「道具也好、被利用也好,只是『祂』手裡的棋子隨時可能被拋棄也好⋯⋯我至今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報答那份恩情、報答那份寵愛!即使粉身碎骨,只要有『祂』的存在就夠了!」

  「愚蠢至極,那種以自我犧牲為前提的仰慕也該適可而止了。在原地打轉的蠢貨沒資格回報任何人,他們只會帶來麻煩。總歸一句話——你所擁有的『忠誠』根本不值一提。」

  「住口——!!」

  再也承受不住嘲諷,辛可羅扯開喉嚨放聲嘶吼。

  「在一切都是那麼寒冷的時候,祂用溫暖的眼神和聲音拯救了我。就算被拋棄在角落等死,也是祂給予我重新站起來的機會。我的眼睛就是祂的眼睛、我的力量就是祂的力量,甚至一起在星空下約定,前往那個充滿幸福的伊甸園,在那個純潔無比、沒有其他醜陋之物的世界生活⋯⋯祂的願望就是我此生的追求!!」

  胡亂的抓著頭髮,辛可羅就像一位竭盡所能傾訴著愛意的痴狂男子。

  面對這位殺人無數的兇手,以及只屬於他的偏執理念,我沒有半點想理解的意思。

  「——看來他們的改造有點過頭了,又是一個被浪費掉的道具。」無奈地嘆氣,阿弗托卡洛斯一邊搖頭一邊這麼說。

  我不想被捲進教會之間的內鬨問題,但我別無選擇,最重要的人質還在他們手中。

  正面遇上兩位教會爪牙,他們的精神方面極度不穩定,貿然行動的風險非常高。

  我看不見有什麼突圍的辦法。

  如果能把敵人的數量降至三個以下,排除辛可羅或阿弗托卡洛斯⋯⋯不,就算將期望押注在兩方一言不合開打的發展,剩餘的巨漢也足夠輾壓我方。

  阿弗托卡洛斯對於同夥的態度跟行為很不爽,雖然他們站在同一陣線,卻完全沒有協調性可言。

  主要目標是讓傷者安全疏散,不過,困難度遠遠高過我的能力所及。

  負責防禦的成員通通敗北,本該順利逃生的璃奈也被抓了起來,疑似陷入某種幻術。

  利用最短的時間統整完情勢,我沒辦法欺騙任何人說一切都很樂觀。

  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無論如何,我們現在都在同一艘船上。必須仰賴你的能力了,老師。」

  川繪里的聲音從身旁傳來。

  理解到那些話代表的含意,我深深吸了口氣,開始思考行動方針——

  鈴鈴鈴!耳邊聽見一陣怪異聲響。

  「嘖⋯⋯又來了。真是沒耐心。」

  不確定是什麼東西讓兩位狂人愣在原地,阿弗托卡洛斯和辛可羅表現出截然不同的反應。

  後者急忙拉開手腕的衣物,露出覆蓋在皮膚上的某個東西。它的外型酷似手錶,卻直接嵌在肉裡,螢幕散發著紅光以及意義不明的鈴聲。

  「他們在打什麼主意?」

  「我不知道。」

  出聲提問的緋隼和我面露困惑,川繪里忽然瞪大雙眼,似乎喚起了什麼回憶。

  注意力被手錶吸引,兩名教會的爪牙一動也不動。

  「你明明也有,幹嘛硬要跟我擠一塊?」對於突然貼近自己的阿弗托卡洛斯,辛可羅極度不耐煩,還是勉強耐住性子直到看完訊息。

  「問得好。或許是被我遺忘在哪個地方了,那不是重點,反正你剛好帶著⋯⋯啊,應該說想脫也脫不下來。」

  「用來傳達神之指令的器物,居然說忘了帶——!?阿弗托卡洛斯,你這傢伙最好注意一點,否則制裁的怒火總有一天會找上門。到時候,我會親手殺掉你。」

  「好好,忘記帶那個東西來工作是我錯了,還請手下留情。」

  面對辛可羅那飽含惡意的威脅,阿弗托卡洛斯就像在公園裡散步一樣,露出苦笑。

  儘管兩人都恨不得對方消失,甚至痛下殺手,那封透過手錶傳來的訊息讓他們緩和下來,再度凝聚立場。

  搞不好是來自高層的命令。手錶就是傳輸的媒介。

  兩位渾身充斥著瘋狂氣息的男子一同望向黑夜的彼方。

  「工作到一半被打擾確實很掃興,通常我是無法容忍這種行為的,但凡事都有例外。」阿弗托卡洛斯看向身旁的璃奈,「再說⋯⋯我想納入收藏的東西已經到手,今天先陪你們玩到這邊吧。」

  「我的學生才不是收藏!開這什麼病態的玩笑?」

  「病態?連我的理想都沒試著去理解,即便再怎麼寬容,也有忍耐底線的。」

  「別再廢話了,我們來這裡有更重要的目的,別搞錯你的使命。」

  發現阿弗托卡洛斯遲遲待在原地不動,辛可羅轉頭不悅地提醒,另一手用刀背輕敲自己的肩膀。

  經過一小段沉默,阿弗托卡洛斯這才有了反應。

  「使命,沒錯,那個最崇高的使命。因為一個普通人的無知發言就被影響,有損我的名聲。」

  展現出釋懷般的態度,阿弗托卡洛斯在說完後轉身抱起璃奈,她纖細的四肢無力地垂落下來。

  難不成,他打算就這麼拍拍屁股離開?擅自帶走最重要的學生?

  我已經顧不得這傢伙是殺人兇手或恐怖份子。

  「喂!立刻放下那孩子,要是不照做的話⋯⋯」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蛤?」

  「如此一來,當我動手的時候才不會感到內疚。」

  突然拋出意義不明的言論,阿弗托卡洛斯對著天空嘆息,然後嘴角上揚——他笑了,彷彿身邊沒有人看見似的盡情狂笑。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我瞬間像是石化一樣,不安感從脖子後方襲來。

  連對方的下一步都沒有心思防備。

  「看在她苦苦哀求我別傷害任何人的份上,我就大發慈悲地饒過你們吧。如果把你傷得太重,到時候會沒辦法出席這孩子的『昇華』典禮。所以——」

  說到這,阿弗托卡洛斯突然對我眨了個眼。

  「請瞄準那雙曾經擁抱過她的手,麻煩你囉。」

  立刻察覺到不對勁,但還來不及反應,兩塊車體的殘骸朝著自己高速飛來。黑衣巨漢就像在棒球場練習,熟練地做出投擲動作。

  剎那,我感覺到有尖銳的東西劃過雙手,差不多在手腕中間的位置。

  ——低頭一瞧,原本跟骨頭連接的東西不見了。

  「你、你做了什麼⋯⋯?」

  照理說應該是手臂的位置出現扭曲斷口,骨頭從肌膚表層刺穿出來,表皮肌肉也被撕扯得一蹋糊塗。

  身體後退幾步,意識逐漸迴流。彷彿被閃電擊中的強大痛楚瞬間湧了上來。

  「呃、嗚啊啊啊啊啊啊啊——!!」

  視野範圍內什麼都看不見。

  我發出幾乎要扯破喉嚨的悲鳴聲,不支倒地。背部重擊地面時引起更強烈的痛楚。

  失去了兩隻手,連稍微移動肩膀都痛得要命。

  「老、老師!?」

  「快讓他躺著⋯⋯!」

  緋隼和川繪里同時看見老師向後倒去,連忙跑過來處理傷勢。

  臉色慘白的川繪里強忍著暈眩,硬是擠出魔力來治療,緋隼則是防止我被自己的嘔吐物噎到。

  親口說出攻擊指令的男子,對著巨漢微微點頭,嘴角仍是那抹陰森的笑容。

  「希望你能夠明白,這絕非私人恩怨。只是基於原則問題必須建立好彼此的認知。」

  「唔⋯⋯咕、呃啊啊啊啊啊——!!」

  好燙,傷口痛到簡直像火燒。

  好燙。好燙。好燙好燙好燙好燙好燙好燙好燙好燙好燙好燙好燙——

  我開始胡言亂語。每一項感知機能都失去效用,什麼都沒辦法思考。

  以幾乎要嚼碎牙齒的力道,嘗試撥開重重覆蓋的痛苦。從什麼都不清楚、不明白,逐漸找回那個最重要的東西。然後,把它當成保持理智的救命草。

  「璃奈⋯⋯你、你們休想帶走她⋯⋯別跑⋯⋯」

  被痛楚與懊悔折磨,我瘋狂叫喊著學生的名字,以及其他混和著咒罵的哀號。

  「現在不能亂動!否則神經損傷會救不回來!」

  「老師,你聽得見嗎?我們必須保持你的呼吸道暢通,請把頭抬高⋯⋯」

  在摧毀理性的漩渦中,隱約聽見女孩們的聲音。骨頭跟內臟不停攪動,嘔吐物湧上咽喉。

  身軀搖搖欲墜的川繪里持續施展治療魔法。

  突然間,從背後傳來的哀號讓她和緋隼迅速回頭。

  「這些傢伙⋯⋯!」

  面對投射出憎恨目光的川繪里,黑衣巨漢沒有一絲遲疑。他的腳邊躺著陷入昏迷的自衛隊成員跟學生,當然還有身受重傷的尤朵拉。他們被一塊巨型柏油壓在底下。

  只要再過幾分鐘,這些人就會因為血液無法循環或缺氧而死。

  「使出這種手段真的很抱歉,但我不能讓你們跑來攪局。」

  冰冷地望著那些痛苦掙扎的姿態,阿弗托卡洛斯用毫無情感的態度這麼說。

  「凡是會造成困擾的傢伙都必須加以制止。不過,我破例留給你們一條生路,記得心存感激。」

  「說笑的吧⋯⋯感謝身為災難源頭的你們?我並沒有愚蠢到那種地步。」

  「————」

  聽著阿弗托卡洛斯過度自以為是的發言,川繪里板起臉色嗆了回去。

  少女和金髮男子,雙方的氣勢激烈地撞擊在一起。

  身處暴風圈的緋隼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然而,這場對峙很快以狂人轉過身去劃下句點。站在他身旁的辛可羅說出一句「總算」,也朝她們拋來兇惡的目光。

  「今天放你們一馬,好好感謝『祂』吧,下流低等的爛肉。以後絕對會再見面⋯⋯尤其是妳,帶有特殊氣味的傢伙。到時候我會將每個人都開腸剖肚。」

  辛可羅依舊保持著對亞人的極端恨意,還特別指名了川繪里。

  兩人轉身消失在煙霧中。

  川繪里此刻沒有前去報仇的衝動,她心裡明白得很,自己只會在踏出第一步的時候被殺掉。

  當務之急是挽救身邊的人。

  「————」

  望著雙手嚴重骨折,意識模糊而且口吐白沫的老師,緋隼扯下自己的衣服來當枕頭,盡量安撫讓他冷靜下來。

  迅速把老師的手臂接回去才是最理想的,但她們也不能放任其餘的傷患不管。

  「必須快點把那顆石頭移開,否則⋯⋯」

  傷患的數量足足有三十幾人,川繪里的魔力卻所剩無幾,緋隼搜刮來的醫療品也不夠,她們需要送這些人去醫院。

  目前充其量就是處理一些擦傷和瘀血,如果是像老師那樣的手臂斷裂、尤朵拉腹部的傷,榨乾靈魂裡的魔力都沒用。

  「——給我爭氣點,不許你昏過去。」

  在合力搬走石塊後,川繪里全身近乎虛脫,但她仍繼續進行治療。

  淚水從緋隼的深邃瞳孔中湧現,沿著沾滿血漬的臉頰流了下來。

  「老師、九尋同學,害你們變成這樣都是我的錯⋯⋯」

  因為自身的無力,緋隼沉痛地說。

  那些聲音無法傳遞給他們,哭泣也得不到安慰。

  『妳是我的好朋友,無論如何都不會捨棄這段關係』

  腦海中響起昨晚在庭院的談話。

  「我辜負了你們⋯⋯九尋同學,對不起⋯⋯」

  不曾停歇的,少女的啜泣聲迴盪在黑夜中。

  於此同時,遠離那片煙霧瀰漫的戰場——

  「啊啊,煩死人了!」

  辛可羅依然在為沒能殺掉任何人而悶悶不樂,踏著沉重步伐繼續前進。

  跟隨其後的,是以自我主張作為行動方針,隨意踐踏不喜之物的阿弗托卡洛斯。

  「⋯⋯醜話說在前頭,等我們被指派的目標達成,該償還的債還是會去找你算。」

  「放馬過來,我的刀刃等不及要砍下你那顆自大的腦袋瓜了,阿弗托卡洛斯,你最好把脖子洗乾淨等著。」

  「哈哈,真有自信。雖然其他方面已經病入膏肓,但你的這份頑強與骨氣,我並不討厭喔。」

  「⋯⋯噁心死了。」

  他們的口頭紛爭始終沒有停歇。

  這對配合度差勁到不行的狂人搭檔——「皇帝」與「審判者」,朝著城鎮方向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