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之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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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3-31
壹斟凌晨出發,沿路交通順暢,接近首都才開始壅塞。
首都本就管控嚴格,加上現在是國王任期最後一年,臨檢尤其刁鑽,快速通道也大排長龍。
天空飄起綿綿細雨,壹斟貼上隊伍尾巴,開啟跟車模式,手機查詢:皇宮入內申請,填好表單發現可選擇日期在三個月後。
思索用哪個管道走後門,手機上方跳出一則訊息通知——何承安向您傳送一張圖片,點開一看正是皇宮通行 Qrcode,壹斟反手撥號,「起得真早。」
「要回公司開會。」何承安帶著鼻音,明顯剛醒不久,「我聽說首都週邊城市放晴了。」
「真的?那我改天進城。」
近兩年與首都相連的城市成了雨都,與氣候變遷無關,它是國王快辭世的訊號。
據說國王是一種容器,能承載巨大的魔法,分送給人民使用,像基地台般的存在。
某次聊到國王退位便從此神隱的話題,何承安說王位交接是把力量轉給新任的儀式,在全數抽離時國王就會灰飛煙滅,當然不可能再出現了。
「爸爸!」電話那頭傳來女孩的叫喚聲,是何承安的獨生女——何錦,「是叔叔嗎?我要和叔叔講電話。」
「注意時間,等等要上學了。」
「啊、喂……」壹斟遲了步,電話已交到另一人手中。
何錦捏著手機、進房間、關門,來勢洶洶道:「你在哪?什麼時後回來?不是說好下次見面教我釣魚嗎?」
「啊——妳唸我,不想跟妳說話。」何錦對他無法參加三天兩夜這事耿耿於懷,但他說什麼也不肯參加別人家庭旅遊。
「不要以為我年紀小,猜不透你那點心思。」
何錦哼聲,與年齡不符的傲氣,讓壹斟忍不住笑出一絲氣音。
「正經點,我們在討論很嚴肅的事情。」何錦不怒自威,她清了清嗓子,「首先,邀請你就是把你當自己人,不要擅自覺得自己是外人。
「接著,你在爸爸會很開心,媽媽和我也是,我們都很喜歡你,最後,顧慮你一時無法接受,我不會勉強,但是,我生日時你一定得在。」
無疑是和父母一起擬的稿,想到藏在背後的心意,壹斟收起輕浮,「知道了,謝謝妳。」
「不準再躲我喔。」
手機交還給何承安,原以為要說再見了,何承安又移動到無人的陽台接著說,「昨天同床那個你認識嗎?」
「你說他嗎?」壹斟丟一張照片過去,「我們床上熟床下不熟,你想問什麼。」
「我是問紫頭髮那個男的。」
「不認識,他一直在睡,我沒機會跟他說話。」
何承安嘆息:「有人向我回報失蹤,我得找他。」
壹斟覺得不可思議,何承安到底什麼職位,連協尋失蹤人口都要親力親為,「如果他打過來,我再通知你。」
掛掉電話,壹斟打方向燈,掉頭往晴朗的地方開去。
既然是好天氣,選今天掃墓吧。
*
壹斟這輩子沒祭拜過誰,倒不是因為薄情,只是覺得沒意義。
當看見墓園外頭各式供品店,以往會直接無視的他想到了何承安,那時他們剛認識不久。
壹斟:「我覺得吧,這就是你們商人的把戲,掃墓和拜月老沒什麼不同。」
「你真的和魔法絕緣欸,它可以是具象化魔法的一種。」何承安摘一朵野花遞向他,「說說你收到什麼?」
壹斟對何承安的臉感受不到情愫:「死花。」說實話,何承安是接近他的人當中,長相最沒記憶點的。
何承安很滿意他的答案:「它代表我對你哀莫大於心死。」
壹斟從此記住這位顏質與自信成反比、講話很有趣的男生,他下意識地觸碰右邊手腕,筆直進入裝潢新潮的供品店。
商品琳瑯滿目,他走馬看花,逛了一圈後兩手空空地離開。
他不清楚哥哥喜歡什麼,自從父母離世,哥哥像是取代了父母的角色,事事寵著、讓著,最後為了找治病的方法,甚至連仁慈都出賣了。
墓園被大樹包圍,裏頭十分靜謐,給人一種閉上雙眼,下次睜開就能見到死去親人的錯覺。
微風栩栩,空氣中混雜花朵的清香,壹斟憑著記憶尋找,專屬於哥哥的墓碑近在眼前,他放慢腳步,仔細感受加快的心跳,或許這稱做近鄉情怯。
正琢磨要和哥哥說什麼,墓碑前擺放的花束吸走了壹斟的注意,他將花束撿起來翻看,上面沒有屬名。
這就怪了,國家墓園不是填表單就能進,需附上家屬同意書才行,他這個哥哥唯一的親屬怎麼不曉得有人來掃墓?
忽然驚聞腳步聲,刻在骨子裡的記憶令他馬上扔下花束、藏入視野良好的草叢、開啟手機攝影……不對,他又沒做壞事,沒必要躲躲藏藏。
螢幕關閉前一秒,鏡頭閃出一抹熟悉的白。
「早安,我回來了。」
壹斟抬眼,貳清停在墓前,拾起花束換上新的。
「昨天有趕上,壹斟平安無事,之前特地選他給人過生日時出差,沒想到還是出事了,今後我會更小心。」貳清仔細撫淨墓碑上的任何,垂著眼簾動作反覆,「祭品的事解決了,我替她訂製一個軀殼,很快他們就能見面。」
風吹動樹葉颯颯作響,壹斟觀察四周,打算下次颳風時繞到墓園外等貳清。
他緩慢地轉向、伏低身體,預備……
「我好想死。」
壹斟回過頭,貳清面無表情地凝視石碑,用唸稿般的語氣重複,「我好想死,怎麼辦?」
起風了,他扔下手機錄音,反向出了樹叢。
*
貳清總面無表情,原來是因為不開心嗎,壹斟坐矮圍籬仰望樹木,不能再想了,他應該忘掉,那不是說給他聽的。
——我好想死。
壹斟長嘆,最好是忘得掉啦。
眼尾瞄到墓園口綁小馬尾的黑髮男性,初次見面便將眼睛貼在自己身上,不客氣地上下打量。
壹斟裝沒發現,心情不好,不想搭理誰,可黑髮卻直接站到他面前自我介紹,「你好,我叫肆蛻。」
「嗨。」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肆蛻自我介紹完,逕自與壹斟併排坐,滑手機。
他沒進一步動作,反倒讓壹斟越發在意,「不是在排隊,墓園直接進去就可以了。」
肆蛻眼睛抬也不抬,「單純搭訕。」
「你看起來對我不感興趣。」
安靜。
壹斟硬往他眼前湊,擋住手機屏幕。
肆蛻「嘖」了聲,轉個方向回訊息,壹斟跟過去,持續發出質疑的「嗯?」。
肆蛻瞪他,「有什麼毛病,沒興趣就不會跟你搭話了。」
見肆蛻不高興,壹斟心裡舒坦多了,「換個聯繫嗎?」
「你身上沒手機吧。」
壹斟挑眉,肆蛻出現的時間似乎比他想得更早。
肆蛻視線飄掉,猛地拽走壹斟,壹斟回頭看他躲什麼,只見貳清從遠處走來,手上捧著一束幾天前的花。
貳清由遠而近,又由近而遠,肆蛻盯著人離開的方向,再次拉上壹斟,「走這邊。」
墓園旁邊有條羊腸小徑,走到底是一口井,肆蛻要壹斟爬上井側。
扶著井緣、撐起身子,才剛站穩,屁股冷不防被踹了一腳,壹斟內心臥槽,立馬凹出安全落地動作,見肆蛻跳到隔壁,一巴掌拍在他後腦上,「欠揍,我腳萎了怎麼辦?」
肆蛻反腳踢他小腿,「這不是沒萎嗎?」
「搞清楚誰錯在先,你看起來很焦躁,但應該與我無關吧。」
壹斟雙手抱胸,小腿隱隱作痛,他對會導致受傷的事很敏感,沒辦法笑笑帶過。
有些人覺得他開不起玩笑,而他確實開不起,遇到這類人一律遠離。
意外地,肆蛻被講兩句就安份了,「我的錯,對不起。」
「錯在哪?」
「如果你怕高會拖時間所以才踢你,雖然我能拉住你,但動手動腳就是不對。」
「好,原諒你。」
肆蛻多看了他一眼,掏出鑰匙,「圍繞井壁的四扇門,只有一扇能開。」
「還不簡單,挨個試不就得了。」
「如果選錯,會觸發警報。」
肆蛻不作為,站著等答案,壹斟耳朵貼門敲,選聲音聽起來不一樣那扇,肆蛻毫不猶豫插入鑰匙一扭,門開了。
壹斟手扶門,用下巴示意肆蛻進去,肆蛻走幾步發現不對,回過頭壹斟仍站在原地,手裡拿著鑰匙。
「你該揭露目的了。」這本預計在肆蛻跳井而自己假跳後詢問,誰知道做做樣子站上井緣,就被一腳踹下來。
肆蛻三指併攏豎直:「我保證不會害你。」
他猜也是,或許肆蛻有事相求,所以用不會陷害來掩飾某事物延伸的風險。
壹斟可以為別人放棄假期,前提肆蛻得說清楚,不然他絕對不幫。
見肆蛻靠近,壹斟先一步把門半掩,隔在兩人之間。
「我們邊走邊說?」
「免談,再見。」壹斟闔上鋁門。
「等等。」
咚咚咚。
壹斟用全身的體重壓門,結果門板震盪微乎其微,索性就不壓了,他似乎中了肆蛻的套。
「既然你堅持,我沒辦法,只好透露身份,我是見習先知,看地上。」
壹斟低頭,啥也沒看見,正思考找什麼理由掩飾體質問題,一張員工證從門縫歪歪扭扭地擠出,姓名、照片、職稱相符,有防偽雷射印刷,「目的?」
「你與預言絕緣,國家需要你改變未來,具體事件不能說,當然,你可以拒絕。」
知道他體質特殊,增加了身份可信度,但肆蛻好似希望他拒絕,從見面開始就一副不想工作,擺爛態度明確,「你有準備說服我的內容嗎?」
「不幫的話,神官會死。」
神官是貳清的職稱。
也就是說,只要不插手,貳清便能如願以償。
「決定吧,不願意的話我要下班了。」
「你要我在不清不楚的情況下,決定救不救人?」荒謬、可笑、不可思議,憑什麼干涉別人死活?就憑他有這個能力?
哥哥離開之前,他根本不認識貳清,就連現在也稱不上熟,頂多算見過、說過話,在外人眼裡,他倆應該只是點頭之交。
現在比起怎麼救,壹斟更想知道,「誰叫你來的?」
「不能說,有簽保密約。」
什麼都不給說,唯一能透露的是貳清會死,這種被拿捏的感覺,讓壹斟很不爽,「可以考慮多說一點,派你來國家應該沒多重視這起案子。」
「同感,但約綁靈魂,我不打算冒險。」肆蛻擺明是來傳話,壹斟幫或不幫與他無關。
壹斟實在不想吃量身訂做的餌,「如果我拒絕?」
「我只能說,任務有時效性。」
「嘶——給我六十秒。」
壹斟雙眼緊閉,深吸一口氣,從現在起,忽視心中雜念,單論是否阻止想死的人自殺。
試想,貳清在哥哥墓前說今天下土找他,然後拿出短刀往脖子上抹。
血液染紅供奉的鮮花,在滑落土壤那刻被瞬間吸收,貳清站了很久,直到再也支撐不住體重,緩慢跪坐到地上,逐漸失焦的眼裡倒映著墓碑。
若是他在旁邊草叢呢?肯定會跳出來阻止,說要不把特休請了,休完假再死也不遲啊。
然後他倆可以到處晃晃認識新朋友,吃吃喝喝逛街看電影,還有,他得幫貳清挑衣服,貳清的衣品太差了。
「走吧,帶路。」
客觀而言,誰都不該干涉貳清的命運,但他必須插手,因為不想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