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老闆娘(1)

偌大的導師辦公室裡其實也只剩下兩位女老師，顧盼認出來，其中一位是與他比較熟識的公民老師，另一位歷史老師他則不太熟，以前也只在學校裡見過幾面，幾乎沒說過話。

兩位老師看見他們兩個突然闖進來都嚇了一跳，不過公民老師馬上認出顧盼，立刻高興地喊道：「顧盼老師？」

顧盼見了，立刻向他點頭問好：「陳老師，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你回來找學生嗎？」公民老師見到他便開心地想和他聊天。「但是今天段考喔！所以學生四點就放學了。」

「我知道。」顧盼點點頭，正要繼續說，又走進來一個女老師，看起來大約五、六十歲左右，略有些富態，但打扮得很時髦，顧盼並不記得曾見過這位老師，那位老師進門看見有兩個陌生男人也有些疑惑地看向公民老師。

公民老師忙介紹道：「姿倩老師，這是顧老師，之前也在這裡教過……啊！之前你請假的時候，你們班的國文就是他帶的。」

林姿倩聽了，便向顧盼點點頭問好，接著又看向一旁的謝祁，這下公民老師也沉默了，只能疑惑地看向顧盼。

顧盼一聽公民老師的介紹，就知道眼前這位沒見過的老師正是陸燈的班導師，心裡暗叫不妙，正想拉住謝祁，謝祁卻先一步走到林姿倩的面前。

「林老師，你可能不記得我了，期初家長座談會的時候我們見過，我姓謝，是陸燈的舅舅。」謝祁冷著臉說道。

林姿倩一聽，似乎總算想起來他是誰，隨即露出有些不耐煩的表情：「謝先生，我想起來了，你『又』有事找我了嗎？」

林姿倩刻意加重了那個「又」字，謝祁便知道對方對他前兩次傳line討論小燈的事感到不滿，一想到那兩次根本毫無進展的溝通謝祁就來氣，但還是努力壓下怒氣：「當然有事，關於昨天我發給你的訊息，以前小燈在班上從來沒被排擠過，所以我想問問老師，也許你知道為什麼同學們突然就不跟他好了呢？」

林姿倩像聽到什麼好笑的問題一樣嗤笑一聲：「謝先生，這個問題你直接問陸燈不是更快嗎？你問我，我怎麼會知道呢？」

顧盼立刻皺起了眉頭，謝祁更是馬上就炸了：「你不知道？你身為一個導師，你們班的學生集體排擠一個學生，說嚴重一點這就是校園霸凌，你明明知道有這個問題，卻不去處理，也不去瞭解，你這導師當得也太輕鬆了吧？」

謝祁長得人高馬大，頭髮剃得短，膚色黑，手臂上還有大大的刺青，兇起來特別像個流氓，身材嬌小的林姿倩卻一點也不怕他，直接翻了個白眼：「謝先生，請你講話放尊重一點，我們班快三十個學生，我才一個人，怎麼可能每天一個一個去問他們『今天上課上得怎麼樣啊』、『為什麼討厭他啊』、『你們要做好朋友啊』，昨天我就回你了，你與其來質問我，不如請陸燈好好反省自己為什麼被討厭。」

謝祁一聽拳頭都捏緊了，顧盼趕緊拉住他，低聲勸他冷靜，怕他們兩個再講下去真的會起衝突，顧盼只好代為開口：「林老師，小燈對於被同學排擠的事其實很難過，我問過你們班的學生，你們班的學生說你之前曾經說過小燈像同性戀，很噁心，要他正常一點，這是真的嗎？」

「我不記得了，學生隨便講的你也信？他們張嘴就能隨便說謊，我勸你聽聽就好。」林姿倩態度輕蔑地說。

顧盼對於她這種一概否認學生的言論大為反感，但他還是耐著性子問道：「我知道學生有時候會誤解老師的意思而傳錯話，所以才想跟你確認，學生說是在分配打掃工作的時候，小燈想和張旻柏分在一組，你才這樣說他們……」

林姿倩不耐煩地打斷：「我真的不記得那麼久遠的事了，但就算我真的說了，那也是實話啊！陸燈一個男孩子，講話黏黏糊糊，做事扭扭捏捏，每天都跟張旻柏摟摟抱抱，一點都沒有正常男生的樣子，我只是提醒他表現得正常一點而已。」

顧盼眉頭緊皺：「什麼叫做正常男生該有的樣子？就是因為林老師你當著學生的面說他是噁心的同性戀，其他學生不想被誤會跟他一樣，所以才不再跟他做朋友，甚至開始排擠他的。」

「你的意思是說都是我的錯囉？」林姿倩看向謝祁陰陽怪氣地笑了一下：「現在的家長真的都是恐龍家長，自己不會教小孩，把小孩教成那樣，也不檢討一下自己，只知道怪老師、要老師檢討，我現在不教他什麼是正確的，他以後只會越來越不正常，我是為他好才說他，不然我才懶得管他！」

謝祁聽她說自己不會教小孩，立刻怒火中燒，但還來不及開口，顧盼已經一臉嚴肅道：「林老師，你的出發點可能是好的，但是你的話造成孩子被排擠也是事實，這難道就是你的『教育』想要造成的效果嗎？更何況，我也不認為向孩子傳播『同性戀很噁心』這樣的觀念是正確的教育。」

也許是從來沒有被這樣當面駁斥過，林姿倩的臉色氣得煞白，當場指著顧盼的鼻子罵道：「你憑什麼來教我怎麼當老師？你只不過是一個代課老師，以為自己很厲害是嗎？要跟我談教育，你先考上正式老師再說！居然敢這樣跟我說話，信不信我讓你以後考不上台中任何一間學校？」

顧盼登時沉默了。

並不是因為害怕以後真的考不上台中的學校，而是他意識到現在他們討論的焦點已經離題了，更何況對方現在明顯動怒，小燈以後還得在她班上待兩年，他們這樣爭執下去，要是以後林姿倩為此而故意刁難小燈，那絕對是他最不願意看見的，思及此，顧盼決定還是先道歉：「林老師，我並不是要教你怎麼當老師，如果你覺得被冒犯，我……」

顧盼話還沒說完，卻被謝祁一把拉到身後，大聲道：「代課老師怎麼了？代課老師也是老師啊！總比有些正式老師，既不關心學生、搞性別歧視，還正大光明威脅要靠關係讓別人考不上老師好吧？不過考不考得上老師也無所謂啦，反正顧盼現在是我們店裡的老闆娘，每天只要負責收收錢就好，多輕鬆啊！誰稀罕辛辛苦苦去當什麼狗屁老師！」

眾人聽得眼睛都瞪大了，但謝祁自顧自地吼完，便拉著顧盼轉身就走，顧盼一臉懵地跟在他身後，完全反應不過來，一直到走出校外，謝祁突然停下，顧盼沒反應過來直接一頭撞上他的背。

「啊！」

「沒事吧？」

謝祁有些擔心地仔細查看他撞紅的額頭，顧盼覺得自己蠢得要命，臉都紅了，一邊摀著一邊道：「沒事、沒事！老闆，對不起，我沒注意到你停下來……」

兩人視線正好對上，謝祁一頓，有些愧疚地低下頭：「抱歉，我剛剛不該亂講話，害你以後都沒辦法考台中的學校了……」

顧盼沒想到他要說這個，愣了一下。

其實他心裡比誰都清楚，謝祁剛剛說的不過是一時的氣話，或是想給他撐面子罷了，「老闆娘」什麼的，既不是事實，說的人當然也沒有什麼其他的意思，但謝祁維護他的行為還是讓他感到很暖心，見他為此愧疚，忍不住輕輕摩娑他的手臂，柔聲道：「沒事的，老闆，不用為了這個道歉，台中學校那麼多間，怎麼可能全部都她說了算，更何況，就算真的是這樣，大不了我就考其他縣市的學校就好了，這沒什麼。」

但我不想你離開台中。

謝祁看著他，幾乎要脫口而出，話到嘴邊他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他剛剛才亂說話惹了麻煩，不應該再講這種曖昧的話讓顧盼困擾，於是他解釋道：「我整個被她氣到了，我以為只有家長會介意老師是不是代課老師，沒想到老師之間竟然也這樣看不起人！」

這話直接戳中了顧盼心裡的痛處，其實他也是好好修完了教育學程、有教師證的老師，無奈這幾年少子女化嚴重，新老師又在不斷的產生，僧多粥少，幾百個老師搶一個正式老師的名額都是常態，有些縣市甚至幾年都不開缺了，想考都沒得考，只能淪為流浪教師，到處代課。

其實代課老師們做的工作跟正式老師都是一樣的，甚至因為是代課的關係，有時學校還會把正式老師們不想做的工作丟給代課老師做，代課老師們為了討好學校，往往都只能一概答應。

即使如此，偶爾還是會有一、兩個正式老師像這樣，認為代課老師低了一等，平時言行上，有意識的嘲諷、無意識的暗示或多或少都有，他以前就曾在辦公室裡聽過其他老師在閒聊，說某間學校代課老師多，所以不放心把自己的孩子送去那裡就讀。

只是他不願讓謝祁為自己生氣，於是安慰道：「也不是所有老師都這樣啦。」

謝祁見他有些黯然，便看著他的眼睛，認真道：「你是很好的老師。」

謝祁的眼神認真又坦率，看得顧盼心跳不由得錯了一拍，有些害羞地移開視線：「謝謝老闆。」

謝祁見他有些害羞的模樣，自己的心臟不知為何也砰砰砰砰地亂跳了起來，只知道夕陽映照下，顧盼緋紅的側臉特別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