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害怕(2)

顧盼記得那是他高二的時候，表演藝術課的老師要他們分組拍攝一支小短片，主題不限，只是從劇本、拍攝、演戲到剪輯都得他們自己完成。當時顧盼和兩位同樣沒有小組的同學併成了一組，雖說彼此並不熟識，倒是對作業很快就有了共識：要拍鬼片。

他們簡單分派了一下拍攝任務：一個人負責拍攝，一個人當主角，一個人演女鬼。

他們三個都是男生，於是用最原始的方式──猜拳來決定角色，最後的結果是顧盼當選了女鬼。

他們把場景選在了體育館，舞檯布幕後面連通到二樓看台觀眾席之間有一道樓梯特別陰暗，很適合女鬼出現。

為了效果逼真，顧盼認真地換上了女生的制服，帶了個黑長直的假髮，用粉底把自己的臉擦得煞白，拍攝那天正好也下了大雨，本就陰暗的樓梯間沒了從小窗照進來的微弱陽光，陰森的氛圍更甚，於是他們便在只NG了兩次的情況下完成了主角見到鬼的這段劇情拍攝。

拍完時正好放學了，兩個同學都先離開，而顧盼還得卸妝、換衣服，一整天的課程加上兩節課的拍攝讓他感到疲憊，想到待會還得去補習班待三個小時，就更讓人心累了，聽著外面嘩啦啦的雨聲，顧盼想著下這樣大的雨就算撐傘也會全身溼透，乾脆便坐在樓梯間發呆等雨停。

雨聲造成的白噪音令人浮躁的心情慢慢沉靜下來，可惜沒一會兒體育館內便傳來吵雜的人聲，好在這裡離體育館內場有一段距離，因此那些交談聲只在很遠的地方迴響，還不算十分打擾。

就在他這麼想時，樓梯上方突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有人從二樓看台往這邊走下來了。

顧盼頓時就有些緊張，畢竟自己還穿著女裝，要是被認識的老師或同學看見那也太羞恥了，於是連忙起身想要往下跑，卻突然想到自己的書包和衣服剛剛都扔在二樓看台上了，於是下意識地轉過身剛要往上走，就看見從上面跑下來的人。

是學長！

顧盼在看見謝祁的第一眼便毫不猶豫地轉過身並用兩手擋住了自己的臉。

狹小又安靜的樓梯間裡，任何聲音都被放大，顧盼手心冒汗地聽見謝祁低聲說了句：「嚇我一跳。」顯然是沒料到會在這裡遇見人。

完蛋！為什麼偏偏被他看見自己這種亂七八糟的樣子啊！

顧盼只覺得心跳快得像要從嘴裡跳出來了一樣，渾身僵硬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只能默默祈禱謝祁不要注意到自己，趕快離開。

謝祁頓了一下後便又往下走，那短短幾步對顧盼來說彷彿走了一個世紀一樣漫長，就在謝祁終於經過顧盼身邊，他正要鬆一口氣時，便聽到謝祁用力倒抽了一口冷氣，顧盼的心臟也跟著被提了起來。

被他看到了？果然他現在的樣子真的很醜吧？學長都嚇到倒抽冷氣了……

顧盼心裡和外面一樣下起了傾盆大雨，摀著臉的雙手手指原本還虛虛地露了些縫，這下直接十指併攏把整張臉都遮住，下一秒卻聽見謝祁低聲罵了一句髒話，接著開始瘋狂碎念：「蟑螂！這裡怎麼會有蟑螂……該死的蟑螂……為什麼會有蟑螂……」

顧盼聞聲便把臉從手掌後面稍稍探出來，就見一隻油亮肥大的蟑螂正在樓梯口擺動著長長的觸鬚。

原來是被蟑螂嚇到，不是被他嚇到。

顧盼微微鬆了口氣，於是偷偷看向謝祁，就見他死死盯著那隻蟑螂，表情和身體都僵硬地要石化了，顯然是害怕的樣子，但感覺到顧盼的視線，謝祁轉過頭來和顧盼看了個對眼，突然咬了咬牙移動兩步擋到顧盼身前。

「妳別怕。」

顧盼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謝祁大概把他當成一個也害怕蟑螂的女同學了，因此即使他自己明明也很害怕，卻還是挺身保護顧盼。

「妳別怕，沒事的。」謝祁像是在安慰顧盼，也像是在對自己說。

顧盼看著謝祁緊繃的背影，一方面覺得一個身高一百八的大男孩卻會怕蟲，這種反差未免太過可愛，一方面又被他即使害怕卻還是願意努力克服的樣子帥到，一顆心臟軟成一團棉花。

謝祁和蟑螂持續對峙著，每當蟑螂稍微動一動，謝祁就會倒吸一口冷氣或是嚇得要跳起來。謝祁害怕的樣子讓顧盼看著有些心疼，想要說點什麼，卻怕自己一開口，屬於男生的聲線便會露餡，因此又不敢說話，只能有些著急地看著謝祁。

謝祁左右四處搜尋，似乎是在找有沒有什麼可用的工具，無奈陰暗的樓梯間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他自己手上還抱著一顆籃球，只好道：「這邊沒有掃把，只能用這顆球了，妳別怕，我三分投得很準，一定能把牠砸死。」

顧盼聽了差點都要笑出來。

你苦練三分球是為了用在這種地方嗎喂！

謝祁深吸了一口氣，才舉起球，萬分鄭重地朝蟑螂投了過去，就聽見籃球「砰」地一聲砸在地上後，用力反彈到對面的牆壁又反彈回來，謝祁兩三步上去截住球到處看，似乎是沒看到任何東西，又往剛剛蟑螂所在的地方找了一番，還是什麼都沒找到，這才尷尬地看向顧盼：「沒打到的樣子，不過牠好像跑了……」

顧盼依舊用手掌遮著自己的下半臉，只露出兩隻眼睛，見謝祁還擔憂地看著自己，只好捏著嗓子小聲道：「……好、好的，謝謝學長……」

謝祁這才鬆了口氣，揚起一個放鬆的笑容：「沒事，那我先去打球了，掰。」

看著謝祁的背影，顧盼這才反應過來體育館內場的聲音大概就是籃球隊的人發出來的，因為今天下大雨的關係，他們沒辦法在戶外籃球場訓練，所以只能移進來體育館練習。

又和他說上話了……顧盼無意識地摸了摸臉，才發現自己的臉熱得像發燒了一樣，心裡那頭小鹿跳得像嗑了藥。

當時的顧盼怎麼也不可能想到，在多年後，自己不僅能每天見到謝祁，甚至每天都能和謝祁說話，這是少年時的他無論如何都不敢奢望的，不禁感慨人生的變化真是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