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害怕(1)

過了幾天，顧盼發現自己被加進了一個叫「水電工」的LINE群組，他有些困惑，點了群組成員一看，裡頭除了他之外還有另外兩個人：謝祁和陸仁義。

【歡迎顧老師加入水電工群組~~】顧盼一加入，陸仁義馬上發了一條訊息。

【謝謝陸先生。】他禮貌地回覆，但真的一頭霧水：【為什麼這群組叫「水電工」？】

顧盼剛剛要下班時謝祁還在店裡忙著收東西，他原以為謝祁應該還在忙碌，沒想到他卻幽幽回了一句：【因為是「專門修理燈的人」。】

顧盼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越看越覺得這個「修理」很有深意。

【因為我們發現小燈特別聽你的話，所以我們希望請你來當水電工顧問。】陸仁義說。

【這是我的榮幸。】

【其實，我們發現最近小燈有點無精打採的。】陸仁義說。

自從顧盼來了以後，陸燈便不需要留在店裡幫忙，基本上一放學就拿晚餐去樓上吃了，因此顧盼最近都很少見到陸燈，一聽陸仁義這麼說，便問：【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不知道，問了只說上課很累。】謝祁回。

【我們在猜是不是學習單的那件事讓小燈特別意識到自己沒有爸爸媽媽、和別的小孩不一樣的事。】

【其實如果他們班導出題時用字謹慎一點就不會有這些事了，我覺得身為老師，尤其是班導師，明明知道班上學生的家庭狀況，就應該再謹慎一點，所以我想跟他們班導反應一下，但謝祁說應該先問問你的意見，盼盼，你覺得呢？】

顧盼原以為加他進群組是陸仁義對他表示友好的玩笑，沒想到這竟是謝祁的主意，想到謝祁這樣看重自己的意見，不禁有些開心。

【我覺得對於孩子的教育方式，家長當然有權利發表意見，畢竟老師是權威角色，一言一行都會對孩子有很大的影響，只要溫和理性地和老師溝通，我相信大部分的老師都是可以接受的。】

【太好了！那我們私訊老師可以嗎？】

【陸先生，你是不想讓小燈知道你們和老師反應的事嗎？】

【對啊！我怕小燈反對。】

顧盼看了訊息，皺了皺眉。

【但我認為小燈應該有權利知道這件事，畢竟他才是要待在學校八個小時，和老師相處最長時間的人，他應該要知道你們和他的老師說了什麼。】

【那如果他反對呢？】

【那你們就可以和他一起討論想要怎麼處理這件事。】

【好吧！那我等等先擬一份草稿，謝祁你再拿給小燈看看？】

【嗯。今天小燈已經睡了，明天他下課我再拿給他看。】

【你們今天也做到十一點啊？】

【快十一點的時候來了一組客人，說是特地從市區繞過來吃的，所以又等他們內用吃完，十一點半才關門。】

【生意真好啊！不過沒有被Google評論影響就好。】

顧盼原本一直靜靜看著兩人聊天，看到這裡突然又皺起了眉頭。【Google評論怎麼了嗎？】

【沒事。】謝祁道。

【有人在「謝老闆臭豆腐」的Google評論打了一顆星的差評，還說店裡東西難吃，衛生條件糟，老闆態度差，反正就是寫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就對了。】

顧盼見了不禁有些生氣，在這個資訊時代，網路評論可是非常重要的，於是他搜尋了一下，果然在「謝老闆臭豆腐」的網路評論裡看見那個差評，一長串的文字全是莫名其妙的批評，讓他越看越火大。

【那個評論根本就是在亂寫！看起來不像是客人留的。】顧盼道。

【我也覺得。謝祁你最近是不是有惹到誰啊？還是店裡生意太好，同行忌妒？】

【不知道，沒空管這些人，我要去洗澡了，你們兩個早點睡吧！顧盼，你明天可以提早一個小時來幫我醃泡菜嗎？】

顧盼雖然覺得一股火氣堵在胸口無處發洩，但謝祁都這樣說了，肯定是累了，他也不敢再多提這件事，只好乖乖道：【好的，老闆你也早點休息。】

***

在那之後陸仁義擬了一小段話，用字遣詞禮貌委婉，發給顧盼確認都沒問題，謝祁才把這段話寫在聯絡簿上，陸燈的班導師卻什麼都沒回覆，跟沒看見似的，謝祁本想就算了，反正他們本來也不是想指責老師，只是想提醒老師可以多注意這方面，沒想到過了一天班導師又在他們班的家長line群組轉貼了一篇網路文章，講的是家長應該尊重老師的教育專業，不應過多介入老師的教學，成為恐龍家長。

這可把謝祁氣炸了，一整天都繃著臉，顧盼踏進店裡一看見謝祁的臉色就自覺地繃緊神經，不敢多說半句話。

那天正好下了一天的大雨，因此過了晚飯時間就沒有客人了，謝祁自己在廚房裡生氣，一出來才發現店裡都沒人了，顧盼正在整理內用的桌椅和地板。

謝祁想著今天的雨看起來是不會停的樣子，反正也沒有客人，乾脆提早打烊算了，於是想到後廚裡先把客人用過的碗盤洗一洗，走到洗手槽邊才發現顧盼不知何時把碗盤都洗完了，積鬱了一天的壞心情頓時消散了大半。

洗碗看似簡單，其實並不是輕鬆的工作，他們家畢竟是小吃店，又是做炸物的，碗盤多又油膩，對於生手來說並不好清洗，有時候生意好，碗盤就跟著堆積如山，沒做過的人往往要彎著腰在洗手槽前洗上半小時、一小時的，很久之前陸仁義來幫忙洗過一次，隔天就哀哀叫說腰痛，再也不幫忙洗碗了。

顧盼以前沒有做過小吃，所以謝祁原以為他也會和陸仁義一樣不習慣，果然他第一次叫顧盼去洗碗，顧盼因為怕洗不乾淨，彎著腰仔仔細細洗了半個多小時才洗好，後廚沒有冷氣，晚秋的天氣還是炎熱，他洗完整件T恤濕了一半，見謝祁進來查看，卻一點厭煩的表情都沒有，只笑著跟他說今天生意真好啊！太好了老闆！

之後只要有空檔，顧盼就會先到後廚去洗碗，有幾次謝祁有空，想著要幫忙洗，顧盼都會說他自己洗就好，不然請老闆把店裡的桌子擦一擦吧？於是他便拿著抹布晃到店裡，邊喝啤酒邊擦桌子，順便吹吹冷氣，散散在油鍋旁悶出的一身熱氣。

幾次之後謝祁就明白過來，顧盼是體貼他在廚房裡炸食物太熱了，所以想讓他有空閒時可以吹吹冷氣散散熱休息一下，就如同他二話不說就答應在凌晨陪他出去打球散心一樣，這種細緻無聲的溫柔，總讓謝祁覺得顧盼其實並不是把他當作老闆來看待，而是把他當作一個重要的朋友，所以總是真心真意地對他好。

有這樣的人當朋友真的很舒服。謝祁看著那些洗好的碗盤，不知為何突然就想到顧盼在打球時提到的那個喜歡的人。

和這樣的人當戀人的話，每天都會很幸福吧？一定總是能感覺到自己被深深愛著吧？

謝祁漫無目的地想著，突然覺得肩膀癢癢的，一低頭只看到一隻有翅膀的小蟲從他的肩膀往脖子後面爬，他都來不及看清楚那是什麼東西，就感覺到蟲子似乎鑽進他的衣領裡，那種毛骨悚然的觸感立刻讓謝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謝祁一邊罵髒話一邊跳腳，想把蟲撥掉又不敢摸，正十萬火急，就見前方的洗手台下面突然竄出一隻肥大的蟑螂，深色的外殼油亮油亮的，朝著謝祁爬了過來。

謝祁看了頭皮都炸了，在心裡化身為尖叫雞，一整個進退維谷不知道該先處理哪一邊，眼見那蟑螂直直地朝他爬來，期間還搧動了一下翅膀，謝祁急得渾身肌肉都繃緊了，這時顧盼卻拿著酒精和抹布走了進來。

「老闆，店裡都整理好了，還有什麼……」

顧盼話還沒說完，就被謝祁打斷：「顧盼，有蟑螂！」謝祁展開右手擋在顧盼身前，如臨大敵地瞪著地上那隻早該滅絕的該死生物，一邊左右張望想找到可以殺敵的武器。

顧盼被謝祁高大的背影擋在身後，不禁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突然覺得眼前這幕情景與往事太過相近，忍不住默默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