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茶

接下來的課安然無恙的進行下去，大概是老師點過我們兩個，受夠了做雲霄飛車式的心情，一直都沒有再點人。
弟弟坐在我旁邊，大概是很無聊，摸索著在抽屜底下玩手機，瘦長好看的手指飛快在藍色光屏上點著，好像是個很舊的跑酷遊戲，弟弟卻玩的很起勁，我看了一會兒，別過臉看向黑板專心聽課。
本來以為會就這樣度過一節課，結果到了下課前十分鐘，老師突然像抓到獵物一般，眼神犀利起來，看的學生們直發毛，順著她目光看去，正好落在我身側的人身上，弟弟不知道是玩嗨了還是怎樣，居然就這麼從桌子底玩到了桌子上，他懶懶靠著椅背，目光釘在光幕上，懶懶的滑動螢幕，典型的坐沒坐姿，絲毫沒注意到週圍環境的變化，全班都寂靜了，也不知道我弟室神經大條還是不想理，總之整個教室最淡定的大概就是他了。
「那邊那位同學，站起來！」老師憤怒的喊道，我用手肘拱了拱弟弟，用氣音向他說「小曦，別玩了，老師叫你。」
螢幕上的小人跘了一下，遊戲結束，計分頁面跑了出來——三萬兩千七百三十五分，離最高記錄差了一百，我有些哭笑不得，看來我毀了破記錄的好機會。
「你叫什麼名字？」老師拿起名表，在一眾學生中尋找他的蹤跡——大概是準備扣分，我弟弟漫不經心的站起來，垂眼道「陸曦。」老師聞言愣了愣，目光移到我身上，又移回弟弟身上。
「陪家人上課啊？還玩的挺忘我的，來，這題答不出扣你……扣他分數。」老師說著頓了一下，估計是不知道我們誰是哥哥誰是弟弟，她下巴朝我揚了揚，示意弟弟好好答題，否則慘的就是我了。
我瞥了眼題目……
五顆星。
這有兩種可能，要嘛她上著上著剛好全是五顆星，要嘛就是她打定注意想給不聽話的學生一點顏色瞧瞧。
我的視線轉移到弟弟身上，看他盯著題目沒說話，我覺得我以後還是不要來上課好了。
片刻，弟弟得出他的解答，其實也沒過多久，不過就是等待的過程總是有點無聊又緊張，他張了張口，清朗的少年聲響起，答案是「五百二十焦耳」。
全班同學清楚看到老師愣了下，然後默默點開答案，回答正確。
「欸陸曦，你物理一直這麼好啊？太扯了吧，我怎麼不記得。」
我心說好個毛，這小孩國中理化總是胡亂猜完就趴著睡，有一回交了白卷，我還記得老師揚言要打電話給家長，我去辦公室搬作業，順口說了聲「沒家長，老師，要不要直接跟我講？」，給老師弄得接不下話，後來只說至少猜一猜，至少拿個十幾分，顯然是已經打算破罐摔破。
我怎麼不知道他上個高中突然開竅了？
我又想起有一回上課走神，突然就被抽到了號碼，當時我根本不知道老師上到哪，做後面的弟弟報了個數，我當時就隨口答了，哪知道竟然剛好是正確答案。
本以為他蒙對的，但現在想想這種事還不只一次，只要弟弟自己回答問題總是錯的，但報給我的百分之百正確。
弟弟帶著微笑得意的向我炫耀「哥你看，我厲害吧？」我心說你可真行，搞個臥虎藏龍我該驚喜還是驚嚇，明明成績那麼好，幹嘛藏著腋著，還怕被人搶啊？
「……還行。」
弟弟逆著光朝我笑，神情張揚又開朗，有一瞬間，我突然覺得眼前人好像從光裡走來，陽光灑落的溫度從他身側溢出，周遭漾著一層薄薄的白霧。
少年人肆意放蕩的笑，就這麼烙印在了記憶裡。
「陸曦，那你之前怎麼都不寫考卷的，還隱藏實力啊？」張子洋好奇的湊過來，把我擠在中間，伸著脖子問我弟，我當場就把他推回去，順便看在多年好友的份上提醒他「老師在看你，你確定還講話？」
他望了一眼前端，也不知道是不是對到眼了，他立刻老老實實安靜下來，多虧如此，剩下的十分鐘倒是聽清靜的。
下課時老師點了我們三個跟她走，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教室。
……看吧，果然不會讓我們好過。
一路上我們倆理化班的都提心吊膽，只有弟弟看上去就很輕鬆的模樣，也是，文史班哪能被物理老師歹著，至於課上做了些什麼對他來說全都無關痛癢，反正天高皇帝遠，大不了下次不來，或者低調點。
「報告。」我喊了聲就走進辦公室，這間是自然科辦公室，裡頭的老師都是物理化學生物地科，看不見半點溫柔的文學氣息，只有滿滿的知識壓抑感，看來自然摧殘人性。
我突然有點羨慕弟弟了。
「你們來了，來。」物理老師頓了頓「你們三個，知不知道我要說什麼？」我心說知道個毛我又不是您，但畢竟我理虧上課還是聊了幾句，於是我誠誠懇懇的向老師道歉「對不起老師，我上課沒認真聽，跟別人聊天。」
老師頓了下，露出笑「我不是說這個——」然後又轉頭看張子洋「他的話，的確是這個，你，這學期標準提高五分。」我們學校的處罰方式很奇怪，大概是了解學生對警告不痛不癢的態度，直接改成了調整及格分，如果分數沒過，就等著當掉重修，這個方法倒是比抄課文記警告那些來的有用。
張子洋張了張嘴，委屈巴巴的想反駁，話到了嘴邊又嚥了下去，畢竟老師說的話，再抗議也沒用，只得懨懨的離開辦公室。
老師朝我和弟弟招了招手「你們兩個過來，你們是兄弟？」
我點了點頭，弟弟沒有回話，老師又問弟弟「你是哪個班的？」
「二年三班。」
「文史班？」老師驚訝了一下，嘀咕道「物理這麼好，可惜了。」
我瞥了眼時鐘，再這麼耗下去，也不知道教授那邊要怎麼辦，正這麼想，耳機電話就嗡嗡發出震動。
「喂？教授。」
「跟你說一下，我剛好要去隔壁一趟，資料幫你帶過去了，我們在學生食堂見吧。」
我看了下時間，這樣應該可以多講五分鐘，正好不用再跑到隔壁拿東西，於是就這麼約定，掛了電話，老師接著講沒說完的事「不好意思大中午還叫你們過來，這裡有個物理競賽，看你們有沒有興趣參加，校內會先進行初試，過了初試就可以代表學校參加比賽，學校也會幫參賽者進行集訓，不必擔心。」
若是參加比賽，實驗室那邊就會中斷，我毫不猶豫就拒絕了，臨走前老師還依依不捨的要我們倆好好考慮，說機會難得要好好把握。
食堂熙熙攘攘，加上已經十二點十幾分，一點空位都不剩，週圍擠得人山人海，充滿學生的嬉鬧聲，我嘆了口氣，向教授播去電話，找到教授的時候，已經快十二點半了，我和教授簡單說了幾句，拿了資料便離開食堂，本來想在這裡解決午餐，無奈人實在太多，若要等到有空位，可能得將近午休結束，而且現在這個時間根本來不及訂外賣，我走出食堂，想到校外的商店買點東西果腹，突然看見弟弟從遠處走來，手上拎著提袋，他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到旁邊的花圃。
「哥哥還沒吃飯吧？我買了點東西先墊墊胃。」弟弟攤開購物袋，裡面有麵包、飯糰……，還有一罐牛奶，我抓起麵包邊吃邊看下午的課表，弟弟下午比我少一堂課，可以提早一小時放學，我們時間「小曦，你放學要先走嗎？」，弟弟嚥下一口飯糰，囫圇回道「不，我等哥哥一起走。」
「我放學還要去隔壁對照一下工作，可能要到六點多，你要不要先回去？」
「不用，我去大學裡等。」
「真的不用？可能要等很久欸。」
「嗯，我等你。」
後來幾次推卻弟弟還是執意等我一起回家，實在是拗不過他，於是我們約好了在大學隔壁的咖啡廳，等我好了再傳訊息給他，至少他可以先在咖啡廳蹭個暖氣。
工作結束時已是黃昏，西邊天色漸暗，剛走出建築物就一陣風吹來，春季的傍晚有些微涼，不會很冷，我剛走進咖啡廳一眼就看見弟弟坐在靠窗的位置，手裡抓著支筆在紙上塗塗寫寫，他低著頭，後背微微弓起，可以看到少年背脊結實的線條，顯得人精瘦而不單薄。
儘管店內座位有十來個，我還是一看就能發現弟弟，他長得白皙俊俏，在人群之中就算不做什麼也顯得招搖，就像是一支紅花開在滿山綠葉之中，讓人想忽略都沒有辦法，弟弟斜後桌坐的是三個女高中生，身上穿著我們學校的制服，她們掩著嘴交頭接耳，時不時朝我弟那兒投去目光，雙頰微微泛紅，一看就能猜出對話內容。
我朝弟弟座位走去，經過那桌時眼睛餘光瞄到，那三個女生手肘互推著，也不知道在說什麼，只聽到幾聲尖銳的嬉笑，我們學校沒有硬性規定服裝，所以她們大抵不知道和我們同校，目光依舊肆無忌憚的飄過來，盯的我感覺背後是不是黏眼睛了，不過弟弟竟對此一點反應都沒有。
「你在看什麼？那麼專注。」我出現的有些猝不及防，弟弟被我嚇了一跳，趕忙捂住紙張，站起身來朝我笑道「哥，你來了。」他推了推桌上的飲料「熱奶茶，不甜的。」
沒想到弟弟會記得買我喜歡喝的飲料，我摸了摸紙杯，還是微溫的，感覺才剛買不久，恰好是適合入口的溫度。
「你什麼時候買的？」我假裝隨口問道，弟弟很自然的答「來的時候順便買的呀。」
可是弟弟已經來這裡兩小時了。
我點了點頭裝作接受，沒有提醒他兩個小時飲料早就應該冷了。
「好了，回家吧。」我們兩人走出咖啡廳，還隱約可以聽到那群女生咯咯的嬉笑聲，不知道交頭接耳些什麼。
夕陽照在行人身上，教學規畫區鄰近第七渡口，那兒的路旁有幾顆風鈴木，三月正值花期，金燦燦的黃花開了滿街，水道和泥土上鋪滿了整個春天。
我們站在百花縈繞之中，順著水道一直下去，沿路都開滿這種樹，而第七渡口尤其繁茂，看起來就像是盛大的宴會，不知不覺開張，等待人們偶然抬頭的剎那，窺見滿天燦爛。
「哥！船來了！」弟弟朝我叫道，我輕啜一口奶茶，隨著他一起上了船，沿途花開滿路，我們置身其中，涼風迎面吹來，我看著幾乎圍成隧道的風鈴木越來越遠……
「小曦，今天為什麼打架？」該處理的還是要處理，弟弟支支吾吾回答「那人罵我……我才打他的！」
「他罵你什麼了？」
「這個……估計是看新同學，只是想找事吧。」
我步步逼近，盤問弟弟「所以他罵你什麼？」「嗯……沒什麼，就是無意義的髒話……」弟弟依舊回答的模稜兩可，有說跟沒說一樣，看這反應，絕對是問不出什麼了，真是讓人擔心，雖然這次順利解決了，可若是他以後依然這麼衝動，難免會出事，我弟這個人從小就這個性子，對我乖的像隻溫順的貓，轉頭看到別人爪子利的不得了，也不知道是怎麼變成這副模樣，人前人後簡直判若兩人。
我是不擔心麻煩，但我弟生的柔弱，又整天窩在家，戰鬥力不高，不過要是不小心碰受傷就不好了，今天跟他打的人應該是真的很弱，不然也不會那麼狼狽，等哪天遇到個稍微壯一點的人，弟弟根本毫無還手之力，我也不可能一直幫他收尾，為了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我還是得早早教育他。
「不管什麼原因，以後不準打架，知道了嗎？」
「嗯……知道了哥哥，對不起嘛。」弟弟說著又使出必殺技，無辜的望向我，每次當他用可憐兮兮的眼神看著我就沒輒，要罵也不是，果然他早就摸透我了，知道一撒嬌我就沒辦法。
我低低嘆了口氣，裝作嚴肅的說道「我也不是要罵你，但打架很危險，不要再有下一次了。」而弟弟一副心甘情願的模樣，看起來很認真在反省。
打架事件就這麼落幕，飯後我拿出老師派的作業，雖然平常不用上課，不過學校的進度依然要每天跟進，基本上高中的課業對我來說都還好，但國文作業真讓人頭疼。
「設計烏托邦？」老師又派了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為了配合桃花源記，加了一個額外的作業，要我們創造心中的桃花源並且畫出來，也不知道是國文課還是美術課，除了純折騰人根本沒有一點幫助。
「世上哪有什麼烏托邦啊？」我努力苦思冥想，就是弄不出個所以然來，乾脆拿起手機搜尋一下，問問估狗大神能不能給我一些想法。
十分鐘過後，我默默的收起手機。
果然作業還是得靠自己，網路一輪下來不但沒找到什麼，反而白浪費寶貴的時間。
烏托邦啊……
如果世界上都沒有人才算真正的理想世界吧？
畢竟現今的地球會被海洋覆滅，全都是因為人類的活動，倘然人類消失，一切是否可以回到原點？
我試著幻想了那個畫面，空無一人的地球，花草樹木欣欣向榮，陸地上生機勃勃，到處充滿自然的味道，沒有工業，沒有污染，應該可以算是理想國吧？至少動物們不會白糟蹋了漂亮的地球。
欣欣向榮的花樹又讓我想到第七渡口的風鈴木，風一吹，滿樹的金黃就隨風而起，在半空中盡情舞動，那大概可以算人間數一數二的美景，可惜以後應該更難看到了吧。
不知不覺我的學習單上已經被填滿了，我低頭看了看，本來空白的紙張上多了顆風鈴木，開在一座山丘上頭，週圍什麼也沒有，像是獨自屹立於高山頭，不會打擾人，也不會有人來訪。
我愣了愣，不知道為什麼會畫出這種東西，明明我剛剛想的是漫山遍野的花草，可動筆之後紙上卻只出現了一顆樹，看起來很孤單似的，我想加點什麼在旁邊，卻又挑不出地方下手，後來乾脆作罷。
其實我覺得一棵樹也挺好，在孤高的山頂，一顆獨自屹立不搖的大樹，覆蓋掉人間千萬煩緒，只留下最原始的存粹，長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