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迴─SIEBEN─ 殘影─AFTERIMAGE─ (04)

本章節 3550 字
更新於: 2018-10-13
4

  ──「你逃不掉的。」

  孤身一人在灰白中奔跑,諾娃知道自己未必逃得掉,但她必須跑。

  猛獸般的黑煙又在她身後窮追不捨,似是要把她吞進黑暗之中。她又在作那個夢了,但不同的是,可能因為下午的回溯,令夢的內容和她的意識變得更清晰。諾娃清楚感覺到自己是醒著的,手心的汗,快速的心跳,真實得如醒著時一樣。

  感官傳來的感覺令她對眼前的黑影更為恐懼。

  「她」──諾娃現在很清楚地知道那是一個「她」,一直追著她,並想殺死她。

  不要抓我!到底我做錯了甚麼!

  她不停地跑,一心只想逃離,但黑影卻越發靠近,趁諾娃腳一軟,便伸出如繩一樣的肢體,把她的四肢綁起,再將人撞到一道牆上。

  諾娃無論如何反抗,都沒法移動分毫。黑影就在她的面前,縱使「她」沒有表情,但諾娃不知為何感覺到,「她」正在瘋狂地笑著。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殺我?」

  這時,黑煙卻去,露出一個酷似人類的身影。諾娃清楚看到其面貌輪廓,只見它露出一個恐怖的笑容,隨後舉高手,手上有一把亮麗的刀──

  「只要你死了,我才能正常地活下去!」

  「不要啊!」

  諾娃張開眼睛,看見的是另一片的黑暗。

  她在將要被殺死之際醒了過來,滿頭大汗,全身顫抖。她驚恐地望了望身旁,看到一把紅髮,知道自己正身處安全的地方,才慢慢冷靜下來。

  那個黑影應該是生前曾經殺死她的人吧──下午和剛才的經歷令她確信這個猜測。少女再度回想,明明剛才在夢裡有跟黑影四目交投,但現在就只記得它的血紅瞳孔──跟自己雙眼的顏色幾乎一樣。

  樣貌看不到,但重要的是,「她」不是甚麼生物,而是一個人。

  那對血紅雙眼就如惡魔一樣──一回想起四目相投的時刻,才剛冷靜下來的呼吸又再變得紊亂,少女痛苦的掩著口,強行把噁心感壓下去。

  ──不行,我得走。

  諾娃聽到屬於自己的另一把聲音正在呼喊著。她不想走,但轉過頭,看見夏絲妲安穩的睡相,瞬間想起她在下午時對自己露出的憂慮神情。

  不,不能讓她再擔心。少女仍然掩著口,隨手抓起披肩,就此急忙跑出屋外。

   

   

  躺在瀑布旁邊的草地,諾娃的心情甚是複雜。

  她之所以一直沒有把惡夢的內容告知同住的二人,就是不想看到夏絲妲在今午露出的神情。她不想令任何人擔心,也不想麻煩任何人,尤其愛德華,他正集中在做重要的事,她不想因為這種事而令他分心。

  這不是甚麼嚴重的事,我一個人解決就好了──雖然是這樣說,但其實連諾娃自己也不懂該如何解決。

  她試過不去想,但無論她如何避開,那個夢還是會找上她,好像詛咒一樣,一旦遇上就沒法逃離。她試過在夢裡反抗,但沒有一次能夠改變被抓住並將要被殺的結果,彷彿暗示在現實中是已命定的事。

  少女的心焦躁不已,急忙之下,她試圖藉練習「Stapika」來集中,並獲取心靈上的寧靜。起初是成功的,但隨著力量的施展,那些雜音又開始在耳邊徘徊。她大力的搖頭,試圖要讓那些聲音消失;她眼泛淚光,掩著雙耳,很想高聲吶喊。

  要知道更多,就只能正面面對,但越是面對,好像就真的會被黑影殺死。諾娃害怕,她恐懼,不懂該怎樣做。

  ──愛德華。

  她突然想起他。

  他到底是如何去克服恐懼的呢?一直在旁看著他獨自面對生與死、前路未明的恐懼,諾娃到現在才切身體會到那是多麼困難的事。

  他會苦惱,會情緒低落,但從未放棄。他到底是怎樣做到的?

  「你果然在這裡啊。」這時,一把熟悉的聲音在後方出現。

  「愛德華?」諾娃驚訝得差點整個人都彈起來了。她轉過頭去,發現身穿睡衣,只披著一件外衣的愛德華正站在他身後。她頓時放下雙手:「你、你何時開始在這裡的……」

  「用不著這麼驚訝吧,」相對於諾娃的驚訝,愛德華十分冷靜。他逕自坐在諾娃身旁,帶諷刺地問:「除了我還有誰?那個總是晚睡晚起的玫瑰大姐嗎?」

  「你還沒睡嗎?」

  「算是吧,」說完,睡眼惺忪的少年打了一個哈欠。

  「你怎會知道我在這裡的?」

  「我剛才聽到一聲尖叫,然後聽到有人出門的聲音,想著應該是你,所以便跟著出來了。直覺覺得你會來瀑布旁,便走過來了。」

  「對不起,吵醒了你。」果然麻煩到愛德華了,諾娃臉帶愧疚低下頭。

  「很不像你呢,」這是愛德華第一次聽到諾娃說出道歉的話語,他看著她沮喪的側臉,收起懶洋洋的臉容,語氣變得認真:「發生甚麼事了。」

  「沒甚麼事,只是想出來散心……」

  「別騙我,你不是快要哭出來了嗎,」未等諾娃完謊,愛德華就打住了她。原來他早就留意到諾娃淚汪汪的雙眼,「你最近好像都睡不好呢,是不是有關的?」

  少年的眼神十分堅定,見自己沒法轉移視線,諾娃總算願意一五一十說出自己這陣子所夢到的一切,包括那群包圍自己的人,以及那道黑影,但她隻字不提今午在練習術式時也曾見到這些片段,只說都是夢到的。

  「是這樣啊……」聽畢,愛德華心情為之一沉。他沒法想像諾娃正承受的痛苦程度,本來已經有因失去記憶而帶來的迷惘,才剛開始記起甚麼,就出現也許是自己被殺的回憶。換著是他,也會辛苦得想哭吧。「你有跟夏絲妲說嗎?」

  「說了一些,但只是大概。」

  「你不想告訴她嗎?」

  「不,只是……」不想麻煩她,諾娃沒法說出口。

  「不用說了,我明白的。」見諾娃欲言又止,愛德華也無意勉強她,他大概猜得到原因,畢竟換著是自己,應該會做同樣的事。「不過說實話,我希望你能早一點告訴我。」

  「誒?為什麼?」

  「啊,那個……」這時愛德華轉過頭去,不停搓揉頭髮,隔了一會才繼續說:「不是說好了一起去尋找答案的嗎,你之前幫了我,所以當你有困難的時候,我也會想幫你啊。」

  「但我不想麻煩你,只是些小事……」

  「才不是小事!你的記憶開始回來,又一直在作這麼恐怖的惡夢,覺睡得不好,心情也不好,這些怎會是小事?」說完,少年的雙眼突然閃過一絲受傷的神情:「還是,你不想我多管閒事?」

  「不是這樣!」少女罕有地激動,急忙澄清,並在心裡怪責自己,為何忘了愛德華有顆敏感的心:「只是……連我自己也不懂該怎樣做……」

  「也是呢,對不起,我一時太緊張了。」少年再搓了搓已然亂成一團的頭髮,輕聲說。

  愛德華爽快的道歉令諾娃感到意外,這份意外令她稍微釋懷了些。相反,愛德華卻沉默不語。無心的說錯話令本來已經夠焦慮的諾娃更為緊張,以及突然說出平日不會說的話令他感到十分不自然。他看起來好像沒事,但心裡卻在分析那惡夢的內容,藉此減輕尷尬和自責之情。

  紅眼、有人類外表的生物──愛德華頓時想起一個可能的人選。諾娃本來已對那人心存本能上的恐懼,如果把這份恐懼和夢的內容以及失憶的事連在一起思考,似乎說得通,可惜不確定因素太多,他不敢貿然說出自己的推斷,免得為諾娃增添不必要的憂慮。 

  「被○※的巫○大人」的完整句應該是「被祝福的巫女大人」吧,愛德華只想得出這個可能性。但為什麼是巫女?少年想不到劍鞘和巫女之間可以有甚麼連繫。

  如果要把現有的資料串連起來,可能的版本之一會是她本來是位巫女,之後因某些理由被殺,再被變成劍鞘。但如果那位紅眼人是他想的那位,那麼「她」照道理會跟諾娃變成人型劍鞘一事有關,但這樣又跟「她」的身份產生矛盾。

  ……慢著,諾娃為何會突然開始想起來的?明明之前一直沒有恢復記憶的徵兆。

  「最近是不是發生了甚麼事,令你開始作這些夢?」

  諾娃一驚。難道愛德華猜到自己在練術式的事?不,沒可能的。「我也不太清楚,幾天前突然開始夢到的。」

  「是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一切又回到原點了,少年無奈接受這事實。愛德華注視著飛流直下的流水,突然想起諾娃剛才眼泛淚光的樣子──

  現在最重要的不是真相,而是諾娃本人,他不就是為了這件事而跟出來的嗎?他突然醒覺。

  自己失落時,是諾娃的一番話鼓勵了她;縱使現在沒法做些甚麼,但最少能夠待在她身邊,陪伴她,然後大家一起想辦法。

  「呃……那個,是怎樣說的?」少年不停地摸後頸,並努力地擠出話語,「我沒法做到甚麼,只能說,沒事的,我們都在,會陪著你。」

  諾娃登時心頭一震。也許她這幾天最希望聽到的就是這麼簡單的說話。夏絲妲的擁抱,愛德華的話語,看起來十分平凡,但卻是她這刻最需要的定心石。尤其愛德華,她知道他不是常說這種話的人,因此這句話、背後的心意就更為珍貴。

  那個黑影會繼續出現,但有他們在,她不會有事的。

  「謝謝你,」少女輕輕抹去眼角的兩滴眼淚。「嗯,謝謝你。」

  愛德華只是呢喃了一句「沒甚麼」,再起來,對她伸出手:「回去吧?」

  有更多的問題要解決了,走回木屋時,愛德華獨自在沉思。但三個人一起,可以解決的。

  三個人呢。到底這種生活還能維持多久?

  他當初留下的主要原因是要養傷,但隨著他的康復,也就失去繼續留宿的理由。

  是時候離開了嗎?

  不,再多留一會吧。他想起這陣子獨自練劍時一直在想的事,因而決定。

  還有些事要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