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迴─SIEBEN─ 殘影─AFTERIMAGE─ (03)

本章節 4825 字
更新於: 2018-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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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麼,今天由這棵樹開始熱身吧。」

  時值早上十時半,吃完早餐的夏絲妲和諾娃二人走到森林某處的山丘上,準備開始某種練習。

  明明正值冬日最冷的時期,四周都是枯枝殘樹,但唯獨這座山丘的樹枝上都是剛萌芽的小葉,就像初春一樣。夏絲妲指著身旁,好不容易找到的一棵枯樹,示意諾娃可以從這裡開始。

  衣著單薄的諾娃把右手放到樹幹上,深了一口呼吸,閉上雙眼,輕聲默念:「『Stapika』。」

  一股無形之氣頓時從她的手掌傳到樹幹,夏絲妲抬頭,只見枯枝慢慢長出一片片綠葉,不消一會,十米大樹已變回青春,靜悄悄地融入周圍的初春世界。

  「不錯,學得真快,看來你已經掌握到『Stapika』——回復術的原理,可以進入下一步了。」夏絲妲壓抑著心中的驚訝,稱讚著諾娃。

  「嗯。」諾娃心不在焉地回應,似乎若有所思,不為成功而感到高興。

  「諾娃?有甚麼事嗎?」察覺到異狀,夏絲妲立刻關心地問。

  「啊,不,沒事。」見狀,諾娃立刻擠出一個笑容,試圖掩飾剛才掛在臉上的愁容。

  夏絲妲當然知道那是謊話,但既然諾娃不想說,她也不會追問。她望向周圍這一片因為諾娃的回復術練習而變得有生氣的山丘,不禁佩服她的學習速度,同時又對「虛空」的劍鞘構造有深一層的興趣。

  是諾娃主動向夏絲妲請教術式,並請夏絲妲幫忙指導她的。

  五天前的一個晚上,諾娃趁愛德華正在準備晚餐的時候鬼祟地把夏絲妲請出屋外,並向她提出這個請求。她說,自己身為愛德華的契約物,卻總是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孑然一身面對一切。跟別人作生死對決時如是,努力令自己變強時也如是,她總是在旁觀,沒法幫忙。看著愛德華正在努力改變,她也想要擺脫這種無力,但自己身為劍鞘,沒法握劍上戰場,所以想跟夏絲妲學些術式,儘量在旁邊幫忙。

  收到這個請求時,夏絲妲是由衷感到驚訝的。她留意到諾娃最近看著愛德華的眼神由單純注視轉為若有所思,似是想幫忙卻又不得其門而入,責怪著自己無力的同時又在思考著解決辦法。她知道諾娃一定能找到答案,但沒想到那個答案是自己。

  對,她是懂得一些術式,但只是足以旁身,並輔助日常生活的程度而已,例如治療傷口、野外生火等,未到能夠指導人的程度。

  她如實對諾娃陳述了事實──說的時候感覺就像把面具拆下一樣不舒服,但諾娃仍是堅定地要跟她學,還說就算只有回復術也沒有問題,只要幫到愛德華就可以。夏絲妲欣賞她的決心,便決定幫她。

  術式泛指巫術和魔法,本質上和精靈界的「元素」相同,同樣以世間物質作為基礎,但在系統和使用方法上有所不同。嚴格來說,巫術和魔法其實是一樣的,只是叫法不同。有人認為借用自然力量的是魔法,其他的是巫術;也有人認為巫術泛指詛咒相關的魔法,而魔法則為不傷害人的術式總稱。

  人類沒有屬性的限制,因此理論上能夠使用任何術式,只是每人或會有較為擅長的類別。能使用術式的都被稱為「術士」,但大部份術士認為,只有醉心於研究和精進術式的才能得到「術士」的稱呼,那些只為生活而學習一兩條術式的人頂多只是「術式使」,甚至跟普通人無異。

  術式以力量的流動和變化作分類,一共有八類,不同類型的術式咒語以不同字母開頭作分別。例如「Stapika」回復術是屬於「生長」類,所有術式皆以S字開頭。而其他還有「流動」(W字開頭)、變換(K字開頭)、凝結(L字開頭)、擴散(R字開頭)、集中(D字開頭)、分散(E字開頭)和活化(A字開頭)。「流動」代表力量的流動,「變換」代表力量的變換,「凝結」代表物質的凝結,「擴散」代表物質的擴散,「集中」代表力量的集中,「分散」代表力量的分散,「生長」代表物質的生長,而「活化」則代表物質的活化。

  從元素的角度去看,術式其實就是「四大元素」的另一詮釋。兩者有一個共通點,就是它們都不包括光、暗、虛空──這些都被術士稱為「禁忌」或是「神」的力量,是他們所不能使用的。

  學習術式,首先要理解世界的力量流動原理。聽起來簡單,但「理解」所指的不只是知識上的層面,而是要讓身體感受到力量的流動,再而使出術式。

  回復術的原理是注入生命力,令目標生長,夏絲妲當年學習此術式時也是被師傅帶到山上用枯樹練習「注入生命力」的方法,因此現在她現在用同一個方法,讓諾娃用術式令枯樹重新長出綠葉,熟練後才進入下一步驟。

  她當年要整整一個星期,才能熟練地在幾分鐘內令幾條樹枝長出嫩葉,但現在諾娃只需四天,就已經能夠在一瞬間令枯樹變得像初春大樹一樣茂盛。她不得不由衷地佩服,這一切看起來像是天賦,也像是早就懂得一樣。

  她再次想起自己的假設。假若諾娃本來是被造物,身體擁有「虛空」──即虛無的力量,那麼有此天賦也不足為奇,但假若她本來是人,但被改造成劍鞘,那麼這個術式的天賦到底是作為人的時候留下的,還是變為劍鞘後因「虛空」的力量而被賜予的?如果是前者,這個天賦又會否跟她被改造成劍鞘有關?

  越發現得更多,就會衍生出更多的問題,彷似永不完的迷宮一樣,未找到關鍵的線索之前,就只能繼續原地打轉。

  喜愛思考推理的紅髮女士呼了一口氣。冬天日照時間短,別浪費寶貴的時間,這些假設問題就留待晚上再思考吧!

  「那麼,我現在就要你在人身上使出回復術。」從思考返回現實,她對諾娃下達下一個練習目標。

  「要怎樣......」未等諾娃回過神來,夏絲妲就已拔出掛在腰際的「荒野薔薇」,輕輕在手腕上劃下一刀。

  她把滿是血的手腕伸向嚇了一跳的諾娃:「試著對它使出回復術吧,不用怕失敗,有甚麼事我會自己治療的。」

  夏絲妲當年在外拜師學回復術的原因,正是為了能夠自行治療因決鬥而受的傷。身為獨行俠,很多事都要自己想辦法,而且因為身份之礙,她不是到處都會歡迎的人,所以出了事一定要靠自己。

  口上是這樣說,但她相信諾娃一定能夠成功的。

  夏絲妲坐到草地上,方便諾娃坐下集中使出術式。黑髮少女跪下,戰戰兢兢地伸出雙手,眼神定在夏絲妲的傷口上,久久不使出術式。

  「諾娃?」

  諾娃沒有反應,很多片段像雜音一樣在她的腦海中閃過,令她不能集中。她不熟悉這些片段,但它們就像鬼魂一樣纏繞著她,彷彿宣示著這個腦袋就是它們要待的地方。

   

  ──「謝謝你,●○。」

   

  有人正在一個男人的胸前伸出雙手,就像諾娃對夏絲妲傷口所做的一樣。那人應該是因為被治好而道謝吧,但諾娃聽不到他對道謝對象的稱呼──就像被雜音消掉一樣,也看不到「他」的樣貌。

   

  ──「終於找到你了。」

  這把聲音不斷在片段的背後出現,它就像一股看得到,但不明顯的黑煙,穿梭在不同片段之間。

  諾娃下意識想避開那道黑煙,嘗試集中到雜音裡,彷彿從黑煙感覺到甚麼危機似的。

   

  ──「果然是被○※的巫○大人!」

   

  另一把聲音在腦內響起。諾娃看見很多人在她面前歡呼,畫面十分模糊,但好像是在一條大街上。聽不到的「○※」應該是「祝福」一類的字詞吧,她心想。

  「巫○」?「巫女」?指的是誰?我嗎?

  黑煙又再飄過,似乎變得濃密了,但這時另一段片段閃過,引開了諾娃的注意。

  片段沒有聲音,只見一位身穿白袍的男人站著,好像在說些甚麼。

  意外的是,諾娃覺得他眼熟,但就是想不起他的身份。

  這些……都是我嗎?

  諾娃感到頭很痛。她越是思考畫面的內容,頭痛的程度就會增幅。如針刺般的痛楚令她沒法集中,同時也令畫面變得更混亂。它們變為數百條同時滑過腦海的幻燈片,從四方八面而來的陌生聲音是刺耳的噪音,諾娃看不清任何一個畫面,只能任由痛覺、幻燈片和噪音把自己的意識淹沒。

   

  ──「你逃不掉的。」

   

  突然,一把冰冷的女聲驅走所有雜訊,空間瞬間只剩下一片灰黑。諾娃抬頭張望回周──甚麼都沒有。她一轉身,看到那股已經變得如猛獸般巨大的黑煙,身子立刻顫抖,拔腿就跑。

  ──是那個夢,她立刻記起了。那句冰冷的話,那股黑煙,她最近已經連續夢到很多次了。

  為什麼要抓我?

  她不明白,就連要逃的原因也不明白。但潛意識告訴她,一旦被黑煙抓到,她就會被殺死。

   

  ──「這是對做錯事的你,所應得的懲罰。」

  不,不要過來,不要過來。諾娃在拔腿逃跑的同時,在心中不停央求。

  她在無盡的灰白中奔跑,絕不回頭看;而黑煙就像猛獸一樣,慢慢把空間吞併成無盡的黑。

  我到底做了甚麼錯事,你為什麼要追殺我?

  一不小心摔倒,諾娃想要爬起來,卻被黑煙綁著雙腳。她只能以驚恐的眼神看著黑影張牙舞爪,準備要把自己撕碎……

   

  ──「只要你死了,我才能正常地活下去!」

   

  「──不要啊!」

  「諾娃,你冷靜一點!聽到我的話嗎,諾娃!」

  在夏絲妲不停的呼喚下,諾娃總算從回憶的洪流裡醒過來。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對流露著焦急之色的紫瞳,然後感覺到雙手手臂被眼的主人緊緊握著。

  黑髮少女不停地喘氣──她沒法令自己停下來,而且冷汗不斷直冒,全身都在顫抖。慢慢地,她的心神總算返回現實。她看到眼前人是夏絲妲,而自己仍身處山丘的樹林裡,正坐在草上。

  剛剛的一切,都是夢嗎?

  「看著我的雙眼,跟著我一起呼吸。」見諾娃雙眼回神,夏絲妲放鬆了握著手臂的力,卻沒有放開手。她讓諾娃看著自己,誘導她調順呼吸。「一、二,一、二……」

  諾娃照著指示做,過了一會,顫抖總算停止,呼吸也變回暢順。

  「你沒事吧?」見一切告一段落後,夏絲妲問。她問的時候有氣無力,諾娃這才發現她的頭髮十分凌亂,看來自己剛才的失神給予她不少驚嚇,而她也應該花了很多時間才令自己的意識返回現實吧。

  她對此感到內疚,並嘗試避開夏絲妲的眼神,「我……沒事。嗯,沒甚麼──」

  「怎麼可能沒事!」夏絲妲焦急的斥喝打斷了諾娃的逞強,這一刻,她就像諾娃的姐姐。她呼了一口氣,再用溫柔一點的語氣問:「告訴我,你看到了甚麼?」

  「我……」

  這麼緊張的夏絲妲,諾娃還是第一次看見。她明白夏絲妲是真心擔憂著自己,所以決定順著她的意思,一五一十的道出一切。

  她發現自己又忘記那些聲音和畫面了,腦袋一片空白,只記得一股不停追著自己的黑暗。

  只有那個夢和那股黑暗,她的身心都記得清清楚楚。

  「只記得自己被一股黑暗追逐……」她小聲呢喃。

  「黑暗?」現在的夏絲妲不是為了探知「虛空」的秘密而在試探,而是真誠地因為擔憂而想知道更多。她不會逼諾娃說,諾娃不說,她就不會繼續問。

  「……我不知道,只知道『它』想殺掉我……」

  說的時候,諾娃的雙手又再開始顫抖。

  夏絲妲想起之前論及「黑白」的事時,諾娃也有同樣的反應,不知道兩者是否有關連。見諾娃欲言又止,狀態不太好,她決定要就此打住。

  「今天先到些為止,我們回家休息吧。」她把手輕輕放在諾娃的手背上,並給予微笑,著她放鬆。

  「……嗯,對不起。」諾娃低下頭,滿臉歉意。

  「不用道歉,這不是你的錯。」說完,夏絲妲給諾娃一個擁抱,並溫柔地撫摸她的頭髮。

  「呃,夏絲妲?」對於紅髮女士突如其來的舉動,諾娃感到不知所措。同時,溫暖的體溫,令少女覺得份外安心。

  「我應該留意到你的不安,不該讓你這麼快就嘗試下一步的。」

  「那,你的傷口?」這一句令諾娃突然想起那道不停湧出鮮血的傷口,並焦急地試圖掙脫擁抱。

  我還未治好它,它還流著血──

  「早已治癒了。」夏絲妲把少女抱得更緊,要她不用驚慌。溫柔微笑著的女士亮出乾淨的手腕,讓少女放心。「我沒事。」

  「嗯。」看到自己沒有鑄成大錯,諾娃的心情總算平靜下來。見她終於冷靜下來,夏絲妲也總算放開懷抱,帶著她回到木屋。

  諾娃甚麼都沒有吃,只是坐在窗邊發呆。

  那個夢,那把聲音,她越是回想,越是覺得熟悉。

  從起初聽不出性別,到後來慢慢有種直覺,認為聲音的主人是位女性。

  她覺得自己好像認識這個人,但想不起她的樣貌。

  ──不,我不想記起。這時,身體自動有把聲音反抗,阻止她繼續回想。

  但夢裡的那些片段,都是我的嗎?

  那把聲音說我犯了錯,那麼我到底做了甚麼,才會被追殺?

  帶著這些疑問,少女在中午陽光的照耀下,徐徐合上疲憊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