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們的選擇－13

　　藤芥子沒有細想，只是看著大快朵頤的迦梨，然後做出了他十之八九會後悔的決定：「妳──真的有那麼好奇嗎？我使用的招式。」
　　
　　時間彷彿停止了流動。
　　
　　本還在祭五臟廟的迦梨，鮮紅的瞳孔瞬間睜大，猶如發現獵物的野獸般。
　　
　　藤芥子雖覺不妙，但也來不及了。
　　
　　「那當然！」雙眼圓睜的迦梨四手拍桌，興奮地湊向桌子對面的藤芥子：「要是知道了你的把戲，咱下次不就能打倒你了嗎！」
　　
　　「妳能不能小聲點啊……」
　　
　　這傢伙還真的一天到晚都只想著要跟人拚輸贏啊──藤芥子雖想反悔，但既然開了話頭，迦梨恐怕也就不會再放過他了。
　　
　　何況，她的存在已經夠引人注目了。要是讓她在這裡大吵大鬧，藤芥子可受不了。他於是伸掌安撫道：「總之妳先坐下吧。」
　　
　　迦梨二話不說，馬上就坐了回去，乖巧的模樣讓藤芥子在一時之間很是不習慣。乾脆先告訴她一半，剩下一半再用來讓她乖乖聽話好了──他的腦中忽地閃現了這樣的念頭，但他同時也知道猛獸是不會被輕易馴服的。
　　
　　所以在做了個簡單的深呼吸後，藤芥子便擺出嚴肅的態度向迦梨說明道：
　　
　　「我使用的招數名叫『厭戰』。」
　　
　　「厭戰？」
　　
　　「沒錯。」藤芥子點頭：「如其字面意思所示。厭戰，也就是討厭戰爭。因為討厭，所以遏阻，而其方式便是以戰止戰了。」
　　
　　儘管年幼的藤芥子不是很能理解，可如今他也隱約明白了這個道理。雖不是最好的辦法，卻也是第二好的做法了。
　　
　　他不覺得迦梨會認同，然而，眼前的現實卻遠超出了他的預料。
　　
　　迦梨看似同意地咕噥道：「戰爭的確是很不好呢……」
　　
　　我該不會是得了幻聽吧──不然戰爭不好這種話怎麼可能會從迦梨口中冒出？藤芥子不禁擔憂地望向迦梨，眼神就像是在看待一位重病患者。
　　
　　「妳……沒事吧？」
　　
　　那個迦梨竟然會否定戰爭，否定雙方賭上性命的超大型打架盛會？藤芥子完全無法想像，可眼前的迦梨卻像在摑他巴掌似的哼了一聲。
　　
　　「咱當然沒事！」她很是不快的雙手盤胸道：「戰爭可是會死人的耶！活著才能不停打架不是嗎？」
　　
　　「果然是我多心了……」
　　
　　打架什麼的就是該越多次越好──迦梨的思考迴路大概是這樣的吧？覺得有趣的藤芥子在笑了一下後，便重新將話題給拉了回來。
　　
　　「厭戰是我奶奶在我小的時候教我的。和拳擊那類充滿侵略性的格鬥術不同，厭戰是徹頭徹尾的防身術，講求的是以柔克剛。」
　　
　　「以柔克剛是指……用柔軟打敗剛強嗎？」迦梨有些懷疑地問。
　　
　　之所以沒有馬上反駁，或許是因為她已經親身領教過一次了吧？藤芥子於是接著道：「不僅如此，厭戰的所有招式也都離不開這句口訣。」
　　
　　雖然覺得應該配合迦梨編織一套淺顯易懂的解釋的，但藤芥子最後還是決定複製自己過去的學習經驗，以增添那不算是太重要的儀式感。
　　
　　慈祥卻不失嚴厲，藤芥子盡可能地模仿記憶中的溫柔嗓音。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爬──」儘管蹩腳，分毫不差的內容卻也直直射向了迦梨：「妳認為是什麼意思？」
　　
　　交抱著雙臂，迦梨在稍微想了一下後才回答道：「嗯……樓上漏水，樓下的人跑上去修理對方？」
　　
　　「我從沒想過這句話可以這樣解讀……」
　　
　　藤芥子不由對男女宿舍是分開一事感到慶幸。她的理解能力到底是怎麼運作的啊？拿她沒辦法的藤芥子只得乾脆公布答案：「有往無去。」
　　
　　「當敵人攻擊我們時，力量勢必會往我們這邊流動，而我們要做的就是摸清其流向，並引導那股力量趨於平衡，直至壓倒對方。」
　　
　　「…………」
　　
　　臉上困惑一覽無遺，迦梨呆呆地張著嘴巴，不發一語。她要不是在思考就是在發呆──藤芥子覺得應該是後者。
　　
　　不過就在他想出聲呼喚迦梨時，卻聽見她喃喃自語地說：「換句話說……」緊接著，她猛地睜開雙眼，一股難以言喻的自信也隨之迸發。
　　
　　迦梨得意洋洋地握拳道：「就是先抓住對方，然後再用盡吃奶的力氣把對方給壓過去嘛！」
　　
　　「……以柔克剛四個字，妳至少對了一半。」
　　
　　「好耶！」
　　
　　「我不是在誇妳。」
　　
　　不同於積極樂觀的迦梨，藤芥子不禁沮喪地垂下了肩膀。教一個人原來是件這麼困難的事嗎？他忽然有點佩服起蘇嘉德來了。
　　
　　「我直接示範一次給妳看好了。」藤芥子邊說邊朝迦梨伸出了手：「用力握住我的手，不管妳想多大力都行。」
　　
　　不消片刻，迦梨的眼神瞬間就變得銳利了起來：「……你是在教咱，還是在羞辱咱？」
　　
　　「放心吧。」藤芥子假惺惺地微笑道：「我不會弄痛妳的。」
　　
　　迦梨立刻握住藤芥子的手，但卻沒有接著出力，僅只是貼著而已。
　　
　　「……咱可以開始了嗎？」她問，冷淡的口氣中沒有多餘的起伏。
　　
　　雖說故意激怒迦梨，是為了要讓她能留下更深刻的印象，可此時的藤芥子卻也忍不住擔心了起來：要是一個弄不好，手大概會被扯下來吧？
　　
　　至於是誰的手就不好說了。
　　
　　五指相扣，藤芥子不疾不徐的吐氣道：「儘管開──」
　　
　　開始兩字還未落下，迦梨手臂上的每條血管便一一湧現！
　　
　　沸騰的血液助長了可怕的威力，迦梨卯足全力的一握理應能捏碎石塊，令其煙消雲散的，然而結果卻如藤芥子所料：文風不動。
　　
　　「咕……！」
　　
　　「咱就不信沒用！」迦梨那緊咬的牙關似發出了這樣的怒吼。透過手腕以下的關節來分散被施加的力道，藤芥子從容不迫地說：
　　
　　「妳要是想的話，用上全部的手也沒關係唷。」
　　
　　「才不、需要……！」
　　
　　「是嗎？」
　　
　　藤芥子不禁露出了微笑。
　　
　　他不是在嘲笑迦梨的白費力氣，只是覺得現在面紅耳赤的她很可愛罷了。總覺得好像看到了過去的自己──尤其是認為自己無所不能這點。
　　
　　近似傷感的情緒緩慢湧出，藤芥子輕描淡寫地就將其無視了。
　　
　　「這樣妳有比較清楚了嗎？關於厭戰的原理。」
　　
　　「有……！」不打算放棄，緊握著藤芥子的手，迦梨很是吃力地說：「你這傢伙、竟敢用咱的力量來對付咱……！」
　　
　　「沒錯。就算妳的力氣再怎麼大，一旦碰到了同樣的力量……」藤芥子瞥了一眼相互交合的手掌：「就會像現在這樣，誰也贏不了誰。」
　　
　　不過──藤芥子稍稍轉動手腕，以相當緩慢的速度去推動手掌。
　　
　　「只要再加上我的力量，本來勢均力敵的情況就會變成這樣。」
　　
　　「嗚……！」
　　
　　迦梨的手掌被慢慢壓過去了。
　　
　　儘管沒有停止施力，甚至還擠出了更多的力量，可迦梨卻始終沒能扳回一城。不僅如此，本來還好好坐在椅子上的她，姿勢也變得越發奇怪，猶如觸礁的船隻般逐漸沉沒。
　　
　　在迦梨險些跌倒在地前，藤芥子便巧妙地結束了對峙。
　　
　　因為毫不間斷的持續出力，使得迦梨不光累得滿臉通紅，就連手臂也抬不起來，只能任其癱軟在桌。看著氣喘吁吁的她，藤芥子也難掩得意地問：
　　
　　「如何？這樣明白了嗎？」
　　
　　「非常、明白……」
　　
　　縱使胸膛止不住地起伏，臉上卻也不見一絲的挫折。迦梨意猶未盡地望著自己的手掌，似在回憶方才壓在掌心上的重量。
　　
　　被剛強以外的方式給打倒，想必是她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吧？見迦梨如得到新玩具的幼兒般高興，藤芥子才總算如釋重負的吐了一口氣：這下她也應該就滿足了吧？
　　
　　「厭戰……是嗎？」
　　
　　在藤芥子肯定的目光下，迦梨也亮出了潔白的犬齒。
　　
　　「好玩！太好玩了！」純真的光芒在眼裡閃爍，猶如寶玉一般，迦梨興奮難耐地傾身湊向藤芥子：「待會也教教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