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們的選擇－12

　　榮耀學院的學生餐廳向來以實惠著稱。
　　
　　在層雲被夕陽染紅之前，藤芥子便走進了學生餐廳。
　　
　　此時的藤芥子本該在學院四處走動的，就像隻努力找尋自己腦袋下落的無頭蒼蠅那般。無奈老者的出現攪亂了原先的計畫，迫使他不得不在其他事情上尋求慰藉。
　　
　　之前讀到一半的小說，以及溫暖的床鋪都曾在他的考慮中，但糾結成團的思緒卻令文字望而卻步，更令美夢無從浮現。時間在不溫不火的煩躁下逐漸流逝，當藤芥子注意到時，飢餓的腸胃也早已在敲鑼打鼓的表示抗議了。
　　
　　在向熟識的店鋪買了兩份雞肉三明治後，他便在偌大的用餐區中，隨意挑了個位子坐下。面對面的雙人桌，恰好能滿足他獨自用餐的需求。從點菜到就坐，他的行為與其說是熟門熟路，倒不如說是因單調而生的習慣。
　　
　　十年如一日的用餐習慣，就連藤芥子本人也有所自覺，可他也不覺得這樣有何不妥。畢竟無論結果還是過程，他都很滿意。
　　
　　他實在是想不到什麼需要改變的理由。
　　
　　唯一美中不足的，恐怕也就只有他的朋友哈爾威，因臨時加班而無法在晚餐時間同他閒聊了吧？一個人吃飯終歸是無聊了些。
　　
　　就當作是難得的雅緻吧──藤芥子心想。
　　
　　拆開包裝紙，藤芥子滿懷期待地咬了一口三明治。鬆軟的白麵包、酥脆的生菜、煎得恰到好處的嫩雞肉，以及辣中帶甜的神秘醬汁……藤芥子能清楚感覺到自己的舌根正在發顫。
　　
　　然而，就在他一臉幸福地吸吮著指頭上的醬汁時，對面的椅子卻忽然被拉開了。逕自將裝滿食物的托盤給放到桌上，迦梨一臉狐疑地盯著藤芥子手裡的三明治：「……你晚餐就吃這些？」
　　
　　「……妳怎麼會在這裡？」看著坐在正對面的少女，藤芥子很是無奈地皺起了眉頭：「一年級這個時候不是還在上課嗎？」
　　
　　「今天提早下課。」迦梨蠻不在乎地聳了一下肩膀。
　　
　　藤芥子難掩驚訝地望向迦梨。竟然不是翹課──到底發生了什麼？藤芥子完全無法想像，只懷疑她是不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症。
　　
　　「總覺得你這傢伙在想什麼很失禮的事啊……」
　　
　　「沒有。」藤芥子急忙道：「絕對沒有。」
　　
　　「是嗎？」
　　
　　「是的。」他強調似的補充：「應該是妳多心了。」
　　
　　迦梨雖然懷疑，但也沒有深究：「嘛，沒有就好。」不料就在藤芥子以為危機解除時，迦梨卻將托盤上的一盤烤肉遞給了他：「喏，多吃點吧！」
　　
　　他很是納悶地看著眼前蒸氣勃勃的烤肉。
　　
　　雖算不上是塊狀，但也稱不上是薄片，烤肉飄散著濃郁的香氣。那是辛香料在經過慢火烘烤後才會有的香味。明顯過量的調味大大刺激著嗅覺，讓藤芥子的鼻子有些不舒服地抽了幾下。
　　
　　不僅如此，它的分量還不是普通的多。疊得像座小山的烤肉，明顯已經超出了「小菜」的範疇。
　　
　　藤芥子於是好奇地看向迦梨面前的托盤。滿滿的料理，且幾乎都是肉。雖然學生餐廳的料理價格普遍都不貴，但一天三餐都這樣吃的話……
　　
　　他馬上就放棄了思考。
　　
　　開銷也好，健康也罷，這些都不該由藤芥子來煩惱，那怕他真的很好奇。瞥了一眼面前的烤肉，藤芥子隨即望向迦梨，眼裡的不解顯而易見。
　　
　　「……這個是？」
　　
　　「烤肉啊。」迦梨一臉理所當然：「看也知道吧？」
　　
　　「我知道是烤肉，但問題是幹麼給我？」
　　
　　毫不客氣地說，藤芥子眼中的迦梨就是頭猛獸。不光兇悍，甚至還無法以理性溝通。因此就算迦梨的「護食」行為再怎麼嚴重，他也有信心能以平常心去面對，可反過來就不一定了。
　　
　　面對藤芥子的疑問，迦梨只是得意一笑：
　　
　　「好東西就該和好朋友分享不是嗎？」
　　
　　「……不了，我不餓。」
　　
　　藤芥子沒有一絲猶豫，馬上就將烤肉給推了回去。
　　
　　迦梨的笑顏馬上就垮了一半。眉頭微皺的她再次將烤肉給推了回來，堅決的態度不容分說：「讓你吃就吃，少那麼多廢話。」
　　
　　她說話的口氣雖少了得意，卻也多了一絲不高興在。要是再拒絕下去，她搞不好就要拿烤肉來搧人巴掌了。
　　
　　藤芥子只得無奈接受。
　　
　　待會帶回去給哈爾威當消夜吃好了。藤芥子心想，隨即便狼吞虎嚥的吃起了剩餘的三明治。他可不想在這裡待太久。
　　
　　看著藤芥子，迦梨似是感慨的道：
　　
　　「明明吃相這麼豪邁，可惜胃口卻和小鳥沒兩樣……」
　　
　　小鳥的胃可塞不下兩個三明治啊──至少藤芥子認知中的小鳥不行。
　　
　　雖然已經打定主意要趕緊離開了，但什麼都不聊就離開似乎也有些明顯。在一番躊躇後，藤芥子還是放下了手中的三明治，轉而望向津津有味的啃著某種動物大腿骨的迦梨。
　　
　　「……妳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
　　
　　雖說在餐廳巧遇熟人也不是件什麼怪事，但事情真有這麼簡單嗎？
　　
　　迦梨的「友善」態度及種種行為，都讓藤芥子很難不去假設：她背後應該還有一位負責下指導棋的人在。
　　
　　不消多想，藤芥子就能猜出那位神祕的幕後軍師是誰了。所以，他真正好奇的是為什麼。這麼做是能得到什麼好處嗎？
　　
　　因為實在是想不透，所以他便直接開口問了。
　　
　　「喔，那個啊。」舔掉手指上的肉汁，迦梨漫不經心地回答：
　　
　　「你朋友霍爾告訴咱的。」
　　
　　「霍爾？」
　　
　　藤芥子不禁皺起了眉頭。霍爾──聽起來好像巫師的名字。我身邊有這麼一號人物在嗎？見藤芥子困惑未解，迦梨便在空中轉動著手指補充：
　　
　　「就那個哈比啊。」
　　
　　「原來是那傢伙啊……」
　　
　　這下藤芥子就明白了。迦梨很有可能是在路上遇見了哈爾威，並在一番詢問後，才得知了藤芥子此時正在餐廳吃飯的消息。
　　
　　順帶一提，因為感覺就算糾正了也沒什麼用，所以藤芥子就乾脆放任誤會滋長了。
　　
　　不過──
　　
　　如此一來，迦梨的行動恐怕就不是受人指點，而是發自內心的了。這真的有可能嗎？藤芥子默默看向桌上的那盤烤肉。
　　
　　「朋友……嗎？」
　　
　　就在藤芥子忍不住小聲重複之時，一隻閃爍銀光的叉子卻忽然闖進了他的視野，並順勢叉走了盤中的一塊烤肉。他下意識地抬頭，卻看見那隻叉有烤肉的叉子，此刻正對著自己的嘴巴，蓄勢待發。
　　
　　「真是的。再不吃就要冷掉了啦！」高舉著叉子，迦梨如同照顧幼兒般地說：「嘴巴張開。」
　　
　　藤芥子理所當然的後退了一步，「……妳想幹麼？」
　　
　　「什麼咱想幹麼？看也知道吧？」迦梨不禁疑惑地歪了歪頭：「怎麼？你們人類沒這習慣嗎？」
　　
　　「有是有啦……」藤芥子難掩尷尬地搔著後頸，在思考了一下後才又接著補充道：「……但僅限於關係親密的人。」
　　
　　「那不正好？」迦梨嘻笑著說，模樣很是天真，「嘴巴張開。」
　　
　　看著幾乎就要戳中嘴脣的叉子，藤芥子陷入了兩難。一方面是他不想造成不必要的誤會，而另一方面則是因為這麼做實在是有些難為情。
　　
　　何況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
　　
　　「……欸，你看那邊。」
　　
　　就像是在印證他的擔憂般，一陣細碎的聲響忽地傳入耳中。
　　
　　轉頭望向聲音來源，卻依舊尋不著說話的人。不僅如此，大家甚至還紛紛避開了藤芥子的視線，故作沒事的吃著眼前的晚餐。
　　
　　然而聲音卻從未停下。
　　
　　「嘖……幹麼來這裡啊。看了就倒胃口……」
　　
　　「小聲點啦……！你就不怕她一個不爽跑來揍我們嗎？」
　　
　　「欸，你看她。她和對面那個男學生……該不會是男女朋友吧？」
　　
　　儘管不明顯，但藤芥子也總算是發現了。
　　
　　他們──尤其是迦梨──已然在不知不覺間成為他人茶餘飯後的話題之一了。
　　
　　他本想順勢找出八卦的源頭的，但他很快就放棄了。畢竟就算找到了，他也做不了什麼。難不成要上去和他們一一理論嗎？藤芥子的嘴巴可不多。
　　
　　還是趕快離開這裡比較實際──
　　
　　雖不是不能好好權衡利弊，可他的思緒卻始終無法如他的思考般冷靜。
　　
　　乾脆……
　　
　　「你到底是要咱等多久啦！」
　　
　　藤芥子一轉頭，迦梨便將烤肉塞進了他嘴裡。過分的油脂伴隨嗆辣的辛香料沾染喉嚨，當藤芥子反應過來時，一團火球也已經在他的舌尖上炸開了。
　　
　　這東西也未免太辣了吧！藤芥子的舌頭幾乎快失去知覺了。在灌了不曉得多少的水後，藤芥子才勉強止住了咳嗽。
　　
　　「妳幹什麼啦！」
　　
　　他氣得大聲指責兇手，豈料迦梨卻一副錯不在我的態度：「哼！誰叫你左顧右盼的，就是不趕快吃！咱的手很酸耶！」
　　
　　比起那個──雙手盤胸的她好奇地望向藤芥子。
　　
　　「好不好吃？」
　　
　　「……你看我這樣子，你覺得我會說好吃嗎？」
　　
　　說完，藤芥子又喝了一口水。這調味……簡直就和迦梨一樣潑辣。
　　
　　「才這麼點辣你就受不了了……你也未免太遜了吧？」
　　
　　「那才不叫一點。」
　　
　　迦梨很是無奈地看著藤芥子，而他則回以了抽搐的嘴角，也不曉得是因生氣還是辣味使然。或許是為了要證明吧？迦梨隨即叉起一塊烤肉，送入嘴中。
　　
　　「唔嗯嗯！」
　　
　　微閉著雙眼，迦梨狀似滿足地品嚐著嘴裡的「料理」。因此，當她再度睜開雙眼時，本就高傲的目光自然也就流露出了幾許的憐憫。
　　
　　「嘖嘖嘖，你的舌頭不行啊。」
　　
　　「可能是因為我的舌頭還有味蕾吧……」
　
　　任誰講都無所謂，藤芥子唯獨不想被這傢伙給批評。
　　
　　他不禁嘆了口氣。
　　
　　或許是我多心了──她根本就不在乎他人的眼光，不論是在正反面意義上都是。雖然──感覺還是有哪裡怪怪的。
　　
　　藤芥子沒有細想，只是看著大快朵頤的迦梨，然後做出了他十之八九會後悔的決定：「妳──真的有那麼好奇嗎？我使用的招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