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兩個葉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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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0-08
多少人望富貴而不得,多少人拼盡全力也想搏得一官半職,這些,葉修都有,打從他們兄弟誕生的瞬間,就已註定一世榮華。
靖王世子,永寧王。
異姓封王,聽起來何等風光,何等榮寵,葉秋卻明白,能走到這一步,葉氏宗親為此付出難以想像的代價,可能是動亂時的擁王之功,可能是國難時的汗馬戰功,甚至可能在背地裡,為天子做了許多見不得人的骯髒事。
這些,仍不足以令他們放下戒心。
聖眷向來是最靠不住的東西,單看曾經和靖王併列同行的幾個異姓藩王,最後死的死,傷的傷,廢的廢,最終存留至今的,只剩靖王。
外人看了,只道天子垂青葉家,或是殷羨葉家和天子間有著不能動搖的羈絆,葉家那位老祖宗卻極具先見之明,許久以前就明白,聖恩不可憑恃,並以此作為家規,不斷訓誡後代子孫,同時,暗中將手伸向不同地方。
寒酸落魄的士子,權傾朝堂的權臣,不受待見的偏將,統帥大軍的勇將,路邊叫賣的小販,掌握商路的富賈,每一個地方,都有葉家滲入的根,就是紅樓裡能歌善舞的歌姬舞妓,裡頭也總混有葉家的探子。
靖王以漫長的歲月和金錢,交織成一張巨大網路。
甚至連滿朝奉聖的文武百官,也有將近半數和葉家間有所往來,說是互相扶持也好,互相利用也罷,就是不曾忠君而忠葉家也無所謂。
如此厚積不發的結果,便是哪怕遭逢反亂,或是宗室為爭奪皇位而舉兵相殘,葉家始終毅立不搖,與其說是葉家每次都選對邊站,不如說,葉家巧妙的利用自己的影響力,在這股亂流中紮根站穩,就像是棵參天大樹,難以動搖。
即此如此,葉家終是人臣,有些事,不得不防。
有些事,即使知道,也不能去做,除非,他們鐵了心要造反。
為此,葉修這些年來在外頭闖蕩,靖王哪怕暗地裡關注,明面上卻是半點動作也沒有,若不是這回葉修被逐出嘉世,又身負重創,身為永寧王的葉秋,怕是不敢如此惹人注目的現身人前,也不會不惜萬金的請來王傑希。
偏偏,這個好不容易將身子養好,內力也不知道恢復完全沒的傢伙,居然還想東山再起!
「堂堂靖王世子,不好好在王府待著,成日在刀光劍影裡打滾,成何體統?」沒等葉修回答,越想越是氣憤,越想越是不甘的葉秋猛地拍案,「記不記得當初你答應過我什麼,苗頭不對,你就抽身而退,絕不會讓自己身陷險境,結果呢?」
「你先在邊關和霸圖部鬥了三年,三年!」
「你以為韓文清是吃素的?這段期間,你受了多少傷,又有哪幾次差點半條命都沒了,要不要我細細算給你聽聽?」
「你不替自個想想,好歹也替每回接到密函就心驚膽跳的我和父王母妃想想!」
「這回倒好,你連自個的命都差點賠上了,要不是你還記得我這弟弟,使人來給我個消息,誰來替你收屍?」想起這回趕來,葉修蒼白的尋不出血色的面容,葉秋又是一陣後怕,語氣也愈發強硬,「跟我回去,收拾嘉世那票人,靖王府有的是辦法,犯不著讓你再栽進江湖裡。」
知曉葉秋不過是害怕他再次涉險遇難,興許哪天就成了一具無名屍的葉修,走到他面前,伸手將葉秋的頭按向自個肩膀,半哄半安慰的說道:「沒事,哥這不是還活著?」
「混帳哥哥。」枕著自個兄長的肩膀,葉秋這才有種葉修還活著的踏實感。
葉修不會知道,當他接到消息,道是葉修拖著負創的身子逃出嘉世,沿路鮮血宛如十里桃紅,暗哨卻怎麼也找不到他的身影時,葉秋內心何等驚恐,如果不是鎮日訓練出的心神還算堅定,他幾乎就要站不穩腳。
沒等暗哨探知葉修正確的落腳位置,他已令人到庫房收拾好上等人蔘傷藥,旋即匆匆率領永寧衛離開王府,另方面,又令人快馬加鞭,日夜兼程,不惜重金請來微草山莊的王傑希。
不知道葉修正確位置也無所謂,就算翻遍方圓十里,掘地三尺,他也會把葉修找出來。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他以為,自個已經作好足夠的心理準備,直到略帶青澀的少年,帶著信物找上門,領著他到這來,他才明白,自己錯的離譜。
印象裡,總是那樣神采飛揚,就是端坐武林共主之位,也不失慵懶模樣的兄長,一臉蒼白的躺在床上,如果不是還有起伏的胸膛,足以證明他還活著,葉秋幾乎以為自個來遲了一步,他就這樣靜靜看著葉秋,看著從來不曾如此狼狽的兄長,半點聲音也不敢出。
直到日落西山,晚霞餘輝落在葉修臉上,為他增添一絲暖意血色,不知睡了多久的葉修才緩緩睜眼,對他揚起一抹勉強而虛弱的笑容。「你來了。」
「哥。」葉秋強自打起精神,硬是朝葉修擠出笑容,聲音出口的剎那,他才發覺,自個嗓音乾澀的厲害,裡頭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將手探入被中,握住葉修略顯冰冷的左手,「我已遣人去微草山莊……」
說到這,葉秋再也說不出半個字。
他差一點就要失去這個兄長了。
就是和韓文清打的你死我活,葉修也不曾傷成這樣,嘉世竟敢!葉秋心裡恨上嘉世,暗自打算日後如何將它除去時,葉修右手覆上他雙手,安撫似的輕拍。
「哥沒事,別胡思亂想。」
沒事?這樣還叫沒事!葉秋當下就想出聲反駁葉修,嘉世對你不仁,你還講什麼仁義?最終,記得葉修仍是傷者的他迅速整理好情緒,「睡了一天,你也該餓了,我讓廚房熬了粥,正在灶上溫著。」
「這麼清淡,哥可受不了。」
「養身忌口,等你痊癒,想吃什麼,我就讓廚房給你準備什麼。」葉秋握著葉修的手,直到自個的手溫將兄長的手給捂暖,他才緩緩開口。
「來之前,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來晚了,怎麼辦?」
「我想了很久,想了很多,最後發現,我從沒想過會有這麼一天。」葉秋神態沒有半點猶豫波瀾,彷彿自個不過是說著什麼山光水色般尋常,就連握著葉修的雙手,力道亦是如此輕柔,葉秋神情卻是與動作截然不同的認真。
「我太相信你,相信你的能耐,所以慌了手腳。」
和前頭溫情截然不符的話語,像是滲入心肺的寒氣,凍得叫人不住發顫,又像是深夜燃燒的燭火,隨著自隙縫吹入的涼風晃動,帶著一絲不確定和隨時都會陷入黑暗的死冷,「等我靜下來,我想通一件事。」
「你想做什麼,我沒本事攔著你,但……」
「鏟平嘉世的能力,我還是有的。」說到這,葉秋低低一笑,若是有人見到此刻的他,恐怕也不敢相信,那就是風度翩翩、儀表堂堂的永寧王。
話剛說完,不知何時將手伸出被外的葉修,一掌重重拍在胞弟額頭,「耍什麼陰沉憂鬱呢!」
見葉秋一臉愕然的撫著額頭,葉修揪住他衣襟,硬是拉著他朝自己俯身,這個平日做來簡單無比的行為,現下卻讓葉修費了老大的勁,待兩人額頭靠在一塊,他才輕聲緩言,「有你和沐橙在,我怎麼能輕易死去?」
儘管知道葉修是在安慰自己,心裡也明白,葉修還活著,這次的事卻是真真正正嚇著葉秋了,那樣陰暗惶恐的情緒,即使是和葉修額頭相貼,也沒法抹去。
「若是你有個三長兩短,拼著不要郡王這爵位,我也會把嘉世踏平來給你作陪葬。」
儘管離開靖王府已有好些年頭,和家人間的聯繫已淡了許多,就是葉秋,一年也不見得能和他見上一面,他們終是血濃於水的兄弟,葉秋骨子裡有多堅決,葉修自然比誰都要明白,他沒說什麼話來勸說葉秋,只是摸摸他的後腦勺。
「傻弟弟。」
明明負傷的人是葉修,需要調養的人也是躺在床上的他,此刻,卻是他安慰著葉秋,直到外頭飄來一陣清淡藥香,和著更夫敲擊竹梆子的聲響,葉修才放開葉秋,轉頭看向不知時何時站於門口,盈著月光,襯得一身茶白衣袍宛若水光瀲灩,形似踏月而來的謫仙的訪客。
似是察覺他的目光,來者嘴角微勾,揚起一抹好看的弧,「葉秋。」
*** *** ***
葉秋和靖王是什麼關係,又是為什麼和永寧王有張相似的臉,王傑希並沒有問,就連知道,葉秋這名不過是向永寧王借來的,他其實是叫葉修這事,王傑希也只是淡淡的表示,他知道了。
沒有過多的好奇心,也沒有不恰當的詢問。
看似淡漠,卻又會依葉修每日的情況,略微調整藥方,要說有什麼明顯的反應,大概就是他為葉修診脈,發現其功脈堵滯不穩之際,氣若浮絲,時斷時續,壓根不像是內力深厚的武林中人時的眉頭緊皺,「化功散?」
葉修笑而不語,對他的詢問,僅是微微頷首。
想起江湖傳聞,葉秋被逐出嘉世時,已然負創,王傑希又是如何聯想不出其中關連,對於葉修身中化功散還強行運功,大鬧一場的行為,王傑希只以兩字作為點評,「胡鬧!」
「所以需要大眼你的幫助啊!」
接下來的時間,王傑希以為永寧王葉秋治病,調身養息,這種秘而不宣的理由留下,配合藥湯針灸,藥浴通脈,一點一滴將化功散對葉修的影響消除。
期間,永寧王葉秋刻意的白龍魚服外出數回。
說是出遊,不如說是故意引人注意,哪邊顯眼,他就往哪邊去,非但如此,更像是怕人不知道他叫葉秋似的,蠻是刻意的在某些酒樓以葉秋這名訂下酒席,或是在某些地方留下題名。
江湖中人,興許不是每個都認得葉秋,葉秋的名字,他們總是聽過的,更何況,葉秋下落不明後,各大門派誰人不曾派出門人暗樁隱密查詢?永寧王這麼一手,恰恰落入眾人眼裡,不明究理的,直接將他和魔教教主劃上等號。
於是乎,貪慕名利,殷羨富貴而對葉秋出手的,大有人在。
所幸,葉秋之所以如此招搖露臉,不只是為了引人注目的顯擺,身邊亦安插數名自王府帶出的家將親隨,往往對方剛動手,就被潛伏暗處的護衛給攔了下來。
一來二去。
朝廷藩鎮,永寧王樣貌酷似葉秋且同名的傳聞,不脛而走。
有人震驚,有人投鼠忌器,有人不明究理,不敢妄動,也有人特意探查,結果不外乎,葉秋在霸圖部大殺四方時,永寧王正奉召入京,進宮隨駕,葉秋於武林大會力戰群雄時,永寧王奉旨出使西域,又或是葉秋將幾大門派弄得雞飛狗跳時,永寧王正在江南拜會趙王。
若硬要說永寧王是葉秋所化,單看這足可追溯近十年,甚至更久之前的證據,就足以在這上頭作文章的人臉面上頭狠狠刮上數道耳光。
天下之大,無其不有,偏生,有一藩王長得和葉秋極像,又是同名。
一時間,原本意圖打敗鬥神,或是擒拿魔教教主立功的江湖人士,個個愁白頭,先頭幾撥弄錯對象、搞錯人的冒失之徒,不是讓永寧衛扭進官府,此刻還在牢裡與老鼠作伴,啃著硬饅頭,就是讓護主心切的永寧衛打翻,現下還在床上歪膩著,沒個養個兩三個月起不來。
幾個遇到郡王好心情,未被追究其責的僥倖之徒,不遺餘力的宣揚永寧王和葉秋何其相像,若是一不留神便會著道,冒犯貴人。
敲山震虎。
不得不說,葉修這手玩得漂亮極了,輕輕鬆鬆就讓自個和永寧王的形象混在一塊,如此相像,但又截然不同,熟悉的人,興許能在瞬間分辨兩者的不同,那些對葉秋一知半解,或是全然不懂的人,卻是難以辨別。
就算葉秋明擺著自眼前走過,也得估量下,這是那個葉秋,還是永寧王葉秋。
哪怕弄對了,葉修也不擔憂,閃個身,麻煩就扔給名字的正主兒解決,來一個滅一個,來一對死一雙,來個一團更好,直接一鍋端,誰也逃不掉。
端的還是永寧王頭銜。
面對將搞得整個武林雞犬不寧,連帶官府也不得安生的兩人,身為主治大夫的王傑希,僅是望了眼前期四處惹人誤會的葉秋,中後期間,身體已恢復的七八成,終日閒不下來,索性真人上陣,惹來一票跟蹤察探,再拍拍屁股轉手丟給葉秋處理的葉修,如此評價。
「唯恐天下不亂。」
「王大眼,你這麼說就不對了,哥只是出門透口氣,有事的是那些硬跟在哥後頭的傢伙,哥不讓他們提早體會下世道殘酷,未來得罪什麼達官貴人,那可怎麼辦?」葉修無視葉秋不滿的神情,揮手打發他到前頭去擺永寧王派頭應付那些讓他引回來的人,自個則是湊到王傑希身邊。
知曉葉修自個向來有套歪理的王傑希,氣樂了,「敢情,還是人家自個找揍挨?」
「可不是?」看著王傑希擺弄藥材,顯然就是待會要熬煮給自己服用的藥物,葉修不著痕跡的自裡頭取走幾味略苦的草藥,「你又是為了什麼?」
葉修的話聽似沒頭沒尾,摸不著頭緒,王傑希卻聽懂了。
霸圖部是否會再次舉兵來犯的關鍵,繫於葉秋,不單朝廷,整個武林都在尋找葉修的下落,王傑希身為知情者,卻是什麼也沒說,整個武林,除了他和高英傑,再也沒人知曉,葉修就在這裡養傷修身,在永寧王這張大旗下,安然渡過每一天。
誰也沒有說,但每個人心裡都清楚,葉修傷癒之時,便是他離開之時。
這個曾經獨霸武林的男人,將會以不同的面貌回來,在這之前,誰也捉不住他的動向,誰也不知道他的下一步是什麼,唯一的機會,握在王傑希手裡,他卻什麼也沒做。
宛如江湖中的驚天駭浪,武林裡的風風雨雨,全都被屏除在客棧外頭,裡頭有的,只是單純的患者與大夫,如此純淨,如此單純,乾淨的叫人不敢相信,於是葉修問他,為什麼?放棄這個可以為微草帶來巨大利益,可以賣給霸圖人情的機會。
「王傑希應永寧王之請,前來為其治病去寒,有何可說?」王傑希這話算是徹底表態,未來如何雖不可知,現下他確實和葉修站在同一陣線,無論江湖局勢怎麼變化,他都不會出賣他。
「不抵觸微草利益的短暫同盟?」
王傑希既不否認也不承認,只是將葉修方才拿走的藥材又添了回去,下秒,又被葉修拿走,幾次輪迴,王傑希終是忍無可忍的伸手拍開葉修的手,「還想不想好?」
「當然想。」
「想就別在這添亂。」
被指為添亂,給自個找堵的葉修,一點反省也沒有,「這不是大眼你開的藥方一天苦過一天嗎?要不是咱倆認識那麼久,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不安好心,想趁這機會用藥苦倒哥一把,好讓哥沒法重出江湖了。」
「沒想過趁這機會遠離是非?」
「那怎麼能?哥起碼能再戰十年,現在就提退隱,多磣人?」葉修伸了個懶腰,習慣性就朝懷裡掏出煙斗。
裝入菸草絲,點燃,再徐徐吸了一口。
呼出的白霧,不知怎的,這一刻竟有些像是山嵐,為遠眺的葉修掩上一層朦朧,帶著幾分不真實,彷彿隨時都會消散而去,卻又那樣引人注目,王傑希卻眼尖的發現,葉修手裡的煙斗,和他往常慣用那支不同,「換了?」
聽似沒頭沒腦的話語,饒是葉修也不由得遲疑,順著王傑希目光,察覺他意思的葉修輕輕一笑,「呵,不知道丟哪去了。」
王傑希點頭,這話題就算是揭過。
又過一會兒,煙斗裡的菸草燃燒殆盡,葉修吐出最後一口白煙,才緩緩開口,「許多人都說江湖紛亂,事實上,江湖再亂,也亂不過朝堂,武林再亂,也亂不過人心。」
這話要傳了出去,就是怨望,牽連甚廣,幸虧,只有王傑希聽到這話,他又不是個會到處說嘴的人,更難得的是,他對葉修的話語,很是認同,哪怕他什麼也沒說,自懷中取出裝有菸草絲的錦囊遞給葉修的行為,已是一種表示。
江湖雖亂,卻不離初心。
哪怕有所算計,也終是為了心中那片樂土。
亂中有真,虛中帶實。
比起動輒傾家滅族的朝廷,確實好上太多。
收下錦囊的葉修並沒有立刻再燃上一管,而是似笑非笑的看向王傑希,「瞧,哥如此魅力,就是不說,也有人自個替哥送上菸草,這般武林,我怎捨得離開?」沒等自動送上煙草的人開口,他又一句笑語,「再說,沒我的江湖多寂寥?」
「怕是整個武林水平都要倒退十年不止。」
簡短數言,便將先頭那絲惆悵與惺惺相惜的氣氛打得半點不剩,面對這不知該說是厚臉皮,還是實在到讓人無法應聲的話語,王傑希只是靜靜的看著葉修,不發一語,直到葉修整個人被他看得發毛,才緩緩開口。「嘉世之所以把你打成魔教教主,純粹是你說話太嘲諷吧?」
殊知,葉修聽完,竟是一臉認真的思考了下,「這個可能,哥也想過。」
葉修如此坦然的態度,讓王傑希突然有種,自己救了葉修的行為,對不起國家,對不起朝廷,對不起整個中原武林,於是,他不動聲色的又抓了幾把和療傷治病沒半點關係,純粹味苦,而且一項苦過一項的藥草,添進晚點要熬給葉修服用的藥材裡。
鏟奸除惡,他做不到,但是讓魔教教主吃得苦中苦,倒不是什麼問題。
*** *** ***
那日,數撥人馬潛進客棧,意圖取下葉秋人頭,藍河雖然沒有干涉,但卻始終守在窗口,盯著外頭的一舉一動。
最後,他等來了變化,只是,那個變化讓藍河有些懵了。
沒有預期裡的喊打喊殺,也沒有什麼人逃亡似的自客棧裡衝出,安靜的讓人以為,什麼事也不曾發生,直到客棧裡的掌櫃,沒錯,就是平日端坐帳房,有事夥計頂 缸,沒事掌櫃添光的掌櫃,一臉死白的衝出客棧,要不是旁邊還有幾個夥計扶著,哆嗦的不成樣的掌櫃多半是連馬背也翻不上,剛上馬,掌櫃的就連忙搶過韁繩,朝 馬屁股甩了一鞭,飛馳而去。
城內無故不得飛騎,這規矩,江湖人還是懂的。
看著此刻儼然不顧條規,馳馬而去的掌櫃,藍河心裡喀噔一聲,魔教教主在此納首伏誅,這樣的消息,確實足夠客棧掌櫃飛騎而去。
原本還按於劍柄上的手,因為這樣的認知,徹底放鬆,再也不曾拂過劍柄,對藍河而言,先前心裡的掙扎猶豫,不過是種多餘。
葉秋,終究只是這點程度罷了……
認定葉秋已經死在裡頭的藍河,對於這種結果並不意外,只是心裡有種空蕩蕩的感覺,葉秋這名對他們來說,就像是蒙上面紗的傳奇,他們每一個都聽過葉秋的故事,從他崛起,一桿卻邪撼霸圖,稱霸武林,獨步江湖。
他幾乎是每個江湖人士的夢。
一場可仰望而不得親近的美夢。
葉秋於他,也是如此,哪怕葉秋所屬門派和藍雨樓交情甚篤,在爭奪武林盟主一事上,終究是對立,饒是如此,他也曾在心底欽佩過。
無視朝廷壓力,門派作風,專心一致的追求理想,全心全意投注在所愛之事上的純粹。
江湖打滾的日子一久,容易讓人沉淪,初時的心跳緊張,隨著時光轉化為冷然,刀起刀落,收割了誰,又或是為誰所殺,彷彿成了一種不可抗拒的必然,若是如此便罷,偏偏朝廷官府又往裡頭橫插一腳,於是,每個門派愈發小心謹慎,就怕落下口實。
快意恩仇,一笑抿恩怨的江湖,離他們越來越遠。
就在藍河幾乎要忘記,何謂相忘於江湖時,葉秋就像是於黑暗倏然點亮的一盞明燈,光芒四射,以他為中心,身側的人逐漸拾回初衷。
江湖,仍是那個江湖。
可惜,這年頭,活得越是恣意猖狂的人,越是容易被人盯上,葉秋就是血淋淋的例子。看著客棧掌櫃馳馬而去的藍河,頓時失去觀察的興致,就在他準備闔上窗門,自客棧裡頭跑出的一夥人讓他動作一滯。
官家人怎會在此?
沒等藍河遣人去探個究竟,裡頭已步出一名腰配大刀、聲音嘹亮,身著甲袍的漢子,道是永寧王在此,閒雜人等速速退避。
又過一會兒,先前馳馬而去的掌櫃回來了,跟在縣氶和率兵的督軍後頭,誠惶誠恐又滿是討好的進了客棧,半個時辰後,前頭潛入客棧裡的幾撥人馬,半數讓官府給押了回去,剩下的一半,一刻鐘後也陸陸續續走了出來,臨走前,還朝著客棧門口哈腰作揖,感念永寧王恩德。
怎會是永寧王!
儘管使人快馬加鞭送回藍雨樓的情報,是高價聘請虛空鬼探所得,只能真而不得作假,但,客棧裡頭,有位縣老爺都得彎腰奉承的郡王,也是不爭的事實。
縱使藍河有心派人探聽一二,打自有人意圖刺殺郡王這事爆了後,客棧由上至下,較往日打起十二萬分精神,莫說是不敢多言,就是有心想說,也得估量下客棧內 外宛如釘子般站崗的藩衛,接連數日都無可下手的藍河,最終只得掐了下銅管送至樓主手裡的時間,匆匆提筆在紙上頭寫了幾字。
再次敲響雲板,將封在銅管內的信箋交付來者,「寧可跑死馬,也得搶在三日內送至樓主手裡。」
來者點點頭,帶著銅管從密道離去。
藍河還來不及舒口氣,當晚,他就自窗口看見一道身影翻入客棧。
哪怕天色昏暗,他也能認出那身姿,正是藍雨樓的絕代劍客,人稱劍聖的黃少天,那瞬間,藍河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