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膽顫心驚

說話的是梁馨葳，鶯聲燕語中嬌柔地輕喘，娉婷的秀麗佳人動作卻不疾不徐。匆忙之中狼狽地揮汗如雨，照理說是人之常情──喔沒有，美女不會流汗，美女哪會流汗？就算有也是大家搶聞的淋漓香汗……她語帶懇切，「不好意思我有點遲到找不到人……」柔荑般的纖手交叉，水亮明眸眨巴眨巴，「呃……」被不經意發散的魅力薰到一時恍惚，「好。」林予昕糊裡糊塗地答應了。

還隱約聞到一點，對方陣陣飄近自己的清甜，初生玫瑰香水味。

「太好了！」梁馨葳翻開她似是有備而來的筆記，「我稍微想過主題了，我們做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好不好？妳看──」依循她整理過的文獻網址，展示出一個個網站頁面。

「嗯……那我先寫下來……」

「啊，如果妳有什麼其他想做的，也可以提出來看看喔！」

不知不覺步入梁馨葳的節奏，林予昕被迷惑後才如夢初醒，她出神地用原子筆戳著昨天的筆記，把那洋洋灑灑戳出一片熠熠星空。說是可以換主題啦……但彷彿一場百米賽跑，起步槍響前自己還在起點綁鞋帶，對方早已超前在五十公尺處回頭等她，遠遠拋開仍毫無頭緒的選手們搶先部署。自己是被央求組隊沒錯，但怎麼更像在搭人家便車……圓珠筆被她甩出過多的水墨，她不免更加煩躁。

「這個妳的要放哪？」潘延婷懷抱堆疊到看不見臉的爆米花桶，「啊啊、地上就好了！謝謝！」林予昕連忙挪移清出空位，把朋友幫忙領取的貨品安置於自己座位附近。

潘延婷回座，順手將同學提供的雙耳塑膠袋遞給林予昕，一把抓起她購買的爆米花桶其一，豪邁手撕密封薄膜後大快朵頤，視線待在林予昕桌上，「那個是你們參加那個班的筆記喔？」
「嗯……」潘延婷光發呆在那密密麻麻就快要暈厥，興味索然的她咀嚼著爆米花，打算再找些其他樂子捱到上課，「寫那個會很難嗎？」
「嗯……昨天聽老師講好像還好，主要就是找一些資料分析、論述，注意一些不要被扣分的部分，還有引用資料的格式，應該就差不多……呃妳在幹嘛？」顯然左耳進右耳出的朋友，更興致勃勃在將謝臻被放到地上的爆米花桶，一桶又一桶從桌面打地基、建造、大功告成，班上頓時坐落一棟高樓大廈，潘延婷竣工後還得意洋洋地拍照。

收起手機泰然自若，「她上學期也有參加吼？好像還得獎，妳要不要問問看她怎麼寫？」指了指方才惡作劇的位置，潘延婷一句無心插柳，讓心神不寧的林予昕有了主意，她還在思忖時，「欸。」

總算出現的謝臻凝視那一座矗立的爆米花塔。

「……」
「目測再五桶可以碰到日光燈。」

潘延婷捧腹大笑，「靠妳真的超怪！」一般人可預見喜怒哀樂的點，在謝臻身上完全不起作用，往往出人意表，她還能在冷靜分析完，站到椅子上，試圖和林予昕借爆米花桶印證她的推斷。

直到終於因為身形矮小放棄，謝臻拍淨座位後坐下，收拾爆米花桶途中，反倒意圖擺弄出其他花樣，潘延婷幫林予昕詢問：「妳上學期有參加他們現在在參加的那個對不對？妳之前怎麼寫的？」

「小論文嗎？」才收起玩心，「基本上依網站提供的規章撰寫。如果是問注意事項，評審能看出資料有沒有複製貼上或換句話說，所以盡量避免。主題的話，我個人建議選擇熟悉的領域，較能得心應手。」借閱林予昕的筆記，「妳和人組隊嗎？」

「嗯。」
「誰啊？」

「呃……我有點忘記名字了，隔壁班的。」
「喔……」

想著自己大概也不認識，潘延婷索性沒再繼續追問。

所幸潘延婷沒再繼續追問。

鐘聲響起，前台仍一片狼藉，無人招領的團購商品搞得幫手們人仰馬翻，手忙腳亂地姑且分類到窗台上，地理老師進門還玩味看著幾個人七手八腳地忙碌，「收好，我沒有讓你們吃喔。」

筆記上偌大的《哈姆雷特》幾乎要刻進林予昕的雙瞳，她出走的神思飄到那天海邊，梁馨葳第一次正式來到她面前。

「妳好，我是馨葳。」梁馨葳對林予昕伸出手，同時瞄了一眼謝臻──飲料喝不夠，還拆開自備的蘇打餅乾享用，注視兩人目不轉睛。

「呃……請問有什麼事嗎？」
「喔……」眼見閒雜人等沒打算識相地留下她倆，梁馨葳只好直接道出來意，「就是……想來和妳說說話。」

「不好意思之前可能造成一些誤會，恭喜妳和皓軒在一起了，祝你們幸福。」嫣然一笑後輕移蓮步離去。

梁馨葳此舉高深莫測得異常，話也說得模稜兩可，自覺只是一介凡人的林予昕大惑不解，深鎖眉頭和謝臻交換一個「剛剛聽到了什麼」的眼神。


*
「嗯……這一段這樣，跟剛剛看的這一篇……是不是有一點類似？」
「嗯？但是這一段都是我自己想出來的喔！」

可是……脈絡真的跟別人發表過的這篇有點太像，看起來很像換句話說……林予昕眼看梁馨葳若無其事地推移滾輪，滑走那排不被修改的雷同，宛若一道過不去的坎，但她也只能內心無能為力嘆氣。

不夠熟識，加上林予昕應允後才遲來的直覺，梁馨葳不僅如預料中，思考獨立有主見，性格的一體兩面似乎也在合作中浮出檯面，依稀可見她的獨斷獨行。林予昕並未再提出意見更改主題，順水推舟梁馨葳起頭，且實際上已經著手開工的提議。過程中順風順水，不管是資料蒐集、統整、研究、分析、梁馨葳都算是相當謹慎，她那份不容置疑的主導顯然合情合理。但多少會出現一些瑕不掩瑜，林予昕有時還真希望自己眼殘不要發現。因為每當她基於，競賽還是掛著自己的名字而委婉表示時，「這部分這樣可以喔。」梁馨葳總是用失去感情的語氣，笑笑地帶過，幾回下來，林予昕本就敏感的心思稍微地心力交瘁，但她仍舊會在，下一次察覺到對方不知何故，也不知何時的修正後，再接再厲。

「寫得很不錯耶！進度那麼快的話，妳們其實可以再拓展查詢的文獻範圍，像是心理學……」

好極了，站在這裡聆聽梁馨葳與老師積極討論，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林予昕甚至開始感到力不從心，她好似置身事外的不相關人士一般。幸虧老師面面俱到，不忽略地偶爾瞄準她回應，她的專注才得以喚回。

「再加一點東西，甲等應該沒有問題，加油！」連她們離去前的讚賞也是看著她說的，但林予昕十分心虛，她不曉得她那些可有可無的主張，是否算得上她投注在這小論文上的心血，匹配得上這樣高度的好評。

「呃……這邊這個『再』是不是贅字……」
「好。」

我也不想說那麼多次，就一直看到……林予昕忍不住因掛心提醒再三，卻又得多心地感受到，對方不悅的情緒。她太習慣顧慮別人臉色，進而被自己的胡思亂想搞得精疲力竭……好累，而且目前為止已經有太多不勝枚舉……光和梁馨葳同處時，林予昕就老是因為對方過於精緻的外貌自慚形穢，自己像路上的紙屑一般。

拆組嗎？
呵呵……

林予昕當然想過不只一次，如果要繼續這麼膽戰心驚的話。但她發現蹊蹺的時機點實在太晚了，課程名額到手的機會得來不易，她最終只能昧著良心，當個坐享其成的累贅一回。

逐步苦不堪言的幾堂課度過，上課人數隨著每一組小論文的殺青遞減，兩個開設班級騰出的空位，也提供革命尚未成功的組別利用，她們在課程告終的前兩節完工。

梁馨葳出聲挽留迫切分道揚鑣的林予昕，她們倚靠在稍遠的走廊欄桿旁。

「這個送妳。」梁馨葳遞出一盒精美小巧的手工餅乾，「我在麵包店買的。」林予昕第一時間表露出她的不知所措，梁馨葳只好將禮物手持著娓娓道來：「真的很謝謝妳願意跟我同一組，也對妳有些不好意思……」她上學期就決定好參賽主題，也摩拳擦掌準備大顯身手，參加課程有利於獲獎，想當然耳勢在必行，但，「我上學期兩個梯次都沒報到。」延宕至今，梁馨葳無奈聳肩，再者，此梯次沒有她熟識的人，「幸好有妳在，妳真的幫了我很多、也很包容我……」美人蛾眉一蹙就足夠令人心疼，管她是在客套還是睜眼說瞎話，且天仙講話，是有魔力的，一股猶如佈道的魔力，這讓梁馨葳的話語，縱使不難聽出有些漏洞，但林予昕迷亂得，不僅連同禮物全盤接受，也在瞬間通通找藉口幫她解釋掉了。

「另外……妳應該也已經知道皓軒那件事了，妳真的很善良──」
梁馨葳瞧見林予昕片刻的納悶，「啊不是、妳……對不起我──」慌張得不知所以，「對不起請妳當我沒有說過！呃……不要誤會！我只是當初和皓軒認識的時候無意間得知的！只是這樣而已！」

從容不迫的端莊優雅動搖破碎，梁馨葳失態地留下一段語焉不詳騁步消失。

她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