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開端

「我一開始也不喜歡那個味道，是後來有人說吃一小口再配飯這樣，就覺得還不錯。」
「是喔──黃蘿蔔我是幾乎都不吃，那個酸味我沒辦法接受……啊就這間。」

林予昕睡眼惺忪地接到旅館通知退房的電話，張皓軒雙眼迷濛伸展腰身，「六點了喔？我們要不要吃完晚餐再回去？」兩人並行在裝飾樸實無華的走廊，聊起縣市特色美食，喜好、經驗與思想共鳴中參雜著分歧，不知不覺抵達和他們房間有段距離──謝臻所在的雙人房。

『嗶──』

……

「……是不是在睡覺？」
「我打電話給她。」

林予昕才剛要掏出手機撥號，音量漸趨加大的對話聲從房內傳出，門「喀」地一聲被開啟。

「──雖然這樣算也可以，但這一題就跟剛剛其他幾題一樣，就是代公式算會比較好。」
「這題我不用公式，還是能得出答案。」
「但妳這題也說妳換行的時候寫錯，就是比較容易出錯，不用公式直接土法煉鋼的話會算很久。」
「我沒有算很久。」
「……好那、就算這題可以這樣，但不會每一題都可以，還是背公式比較好。」
「如果沒辦法解，我會直接放棄。」
「蛤？不是──」

應門的是，照理說應該已經返家的劉辰翰，但像只是對拜訪交差了事，視線僅掃過門外的兩人，扭頭邊和謝臻疑似爭辯，邊收拾自己的行囊，戰爭猶如將因誰的發言過激導火而一觸即發。

門外的兩人，只能呆若木雞直盯：門內的兩人在不停歇中，還穿插幾句注意有無遺留的叮嚀，裝備行李走出房間。林予昕替他們匆匆再檢查過房內後，小跑步跟上他們繼續旁若無人地，資優高級的對談。

「妳都這樣解題的話，那上學期妳到底是怎麼考到第三名的……」
「上學期？那剛好是我對多項式函數、能量、溶液算有興趣，不過原來你留意過我的成績嗎？」
「那是、因為妳上次考贏我。」

但走出旅館後，基本上只剩立場占上風的劉辰翰，單方面像唐三藏不厭其煩的諄諄教誨，貫徹自我的謝臻直接棄械投降，讓自己彷彿冥頑不靈的孫悟空，被金箍咒貫穿腦膜，只有時不時獵捕關鍵調侃幾句，阻止對方的鬼打牆一度要超度自己。情侶被迫憋著滿腹膨脹的好奇心，即使心有戚戚焉，皆自覺議論前方兩人不妥，對視後心照不宣，沉默壓隊。

「──張皓軒……皓軒……」

張皓軒突然有件事想問。

「我問妳喔，我剛剛起床的時候，妳有叫我的名字嗎？」

林予昕轉頭仰望他，「嗯？」

張皓軒接收到她的茫然，「喔那應該是我聽錯了，沒事。」用微笑逕自將話題結束。

他沒留心到，略矮的林予昕突兀眺向遠方柏油路的舉動。

「你們要吃完晚餐再回去嗎？」

原路折返至牌樓，心懷迥異的情侶才注意到，已經結束對話的前方兩人徵求他們的下一步行動，先後應和，張皓軒對劉辰翰說：「去吃雞肉飯啊！你不是說有一家超──很好吃的？」
「那家很遠耶，在火車站附近吃就好。」
「蛤──不能吃你說第一名的那家了──」
「你可以自己去喔。」

劉辰翰被張皓軒搭住後肩先行帶隊，謝臻看著林予昕，難得地觸碰他人肢體，輕勾她手臂，「想問妳，妳上次出遊是不是因為易感期才不太對勁？」

「嗯……嗯。」謝臻算得上異常的舉止，害林予昕其實很想問，她和劉辰翰究竟是……

週末後的星期一，早自習結束因故沒有舉行朝會，下課時間多出額外紅利，教室氣氛頗為歡愉喧鬧。

「呃……選一個。」
「這什麼──」

潘延婷高聲驚喜地詢問，無聲無息來到女生們面前的劉辰翰反倒受到驚嚇，先行遞出的漢餅禮盒，裡面整齊地擺放八盒傳統糕點，「這一排是月娘餅，這一排是芋頭酥。」

「月娘餅是什麼？」不清楚的劉辰翰，些許面有難色地嘗試解釋，鄰座的謝臻乾脆地拿走潘延婷問的糕點其一，「謝謝。」手持和他示意，若有似無幫他解圍，「那我就拿這個，謝謝！」林予昕則拿走另一種類。

鄭其聖、吳秉宏、和離席來閒聊的夏於天分別挑選完畢。

「看起來好高級──」鄭其聖搶先試圖在包裝隔絕下，直接嗅聞糕點的香味，卻臨時尿意襲來奪門而出。

「喔我沒吃過這家耶！」
「你住北港你沒吃過？」
「啊你住東勢是有吃過每一家小吃店諾？歹勢我忘了你都吃家裡，你不知道有什麼好吃的很正常。」
「哭爸喔！」

劉辰翰讓張皓軒二選一完，將糕點斟酌放置在桌上一處，好讓對方不會手一揮，糕點就飛出去死亡。張皓軒的桌面凌亂著各色奇異筆，他正心無旁騖地，在自用的透明桌墊上塗塗抹抹。

習以為常張皓軒的無厘頭作為，劉辰翰也向他故我地遞出自己椅背上的紙袋。

「這袋幫忙拿給你爸媽，我爸媽說：他們等過一陣子沒那麼忙，再去你家拜訪。」
「好喔！」張皓軒接過紙袋後瞄了一眼，直立到他放在地上，敞開的手提袋內。

「然後……」
「之後看你什麼時候需要幫忙，再叫我。」

張皓軒懷疑自己聽錯，抬眼看劉辰翰，對方鄭重地不像玩笑。他心領神會，詭異地表露慈愛、寵溺的笑容，「喔齁！」指尖掃過謝臻所在的方位，「喔齁！」才對著劉辰翰，兩手比出一個愛心手勢。

劉辰翰一把掄起桌上的講義就往張皓軒揮去──「哇喔──」回教室的鄭其聖差點被波及，幸好敏捷地後退，他正因解放完而心曠神怡，「啊抱歉！」

「辰翰難得打人耶！沒事！你們繼續！」鄭其聖比較在意自己的死活，連忙誇張地大動作蹲走回座逃難。轉頭見張皓軒得了便宜還賣乖，劉辰翰作勢給他一記肘擊，「不要在那邊──我是說真的。」

「好啦！」張皓軒對著他，笑得燦爛，「謝謝！」換了筆色繼續振筆疾書。

劉辰翰好奇瞥了一眼，「ppm=溶質重量除以……你為什麼要在桌墊上寫公式？你要作弊喔？」
「我的成績有爛到需要作弊嗎！」張皓軒理智炸裂到差點寫不下去。

班長──李朝州在人聲鼎沸中走上講台，拿取磁鐵在黑板右側張貼公告，現在大概也沒什麼人要聽，他姑且虛應故事敲敲黑板：「這學期第一梯次的小論文名單佇遮唅，有問題再跟我說。」

「什麼名單──」台下屈指可數聽見宣布的同學舉手發問，「就你們上學期沒報名到小論文班的，不是後來有寫一張單子登記嗎？那些有登記的這學期優先，記得來看一下唅！」本分盡完後走下講台。


*
日落後，在沒有人在乎未開燈，而昏黃的電腦教室內，林予昕待得有些坐立難安。她幾次環顧，附近全都是高中部不認識的學長姊，或不熟悉的同屆。

學校為鼓勵學生多參與校外活動，以豐富大學推甄面試及書審資料，於小論文寫作競賽方面，開設短期授課輔導班，從報名協助學生至撰寫完成，為期兩個星期，晚自習的一節課。學生亦可選擇不參加課程，自主透過學校資源參賽。高中生為了未來多數趨之若鶩，林予昕也是其一。但上學期課程一開放報名，學生蜂擁般的踴躍，熱門到她搶不了一席空缺。學校眼見僧多粥少，請各班班長協助意願登記並按次序優先，避免有些學生重複參與影響其他學生權益。

此一梯次，她算得上熟識的人當中，只有夏於天參加，而對方到現在還不見人影。

啊，看見人了，但在夏於天一踏進門，和像是同屆隔壁班的兩位男同學，打個招呼坐在一起後，林予昕的臉色些微難掩失望。

「好累喔……乾脆不要開燈大家一起睡覺好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地引起一片哄堂大笑，貌似無可奈何將教室切換光明的老師走上台，大幸是指導老師為林予昕班級國文課的授課老師。老師在和底下的高三生互耍嘴皮完，開始第一節課，循序漸進說明寫作格式暨評審要點，至多可三人一組參賽。

太好了，可以不組隊。林予昕早先做好心理準備單打獨鬥。雖然她還抱著一絲微小希望遠眺夏於天的方向，但他和左右兩人相談甚歡，看來就這樣了。

林予昕拇指按出筆芯，記錄老師和電腦螢幕上比賽簡章的摘要，面向門口的她餘光瞟見有人姍姍來遲，身旁電腦椅承載一人後輪腳滑進桌下，對方似是在張望目前進度，「請問……我可以跟妳一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