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前置作業

「哪會是你？」衝擊到飆出臺語，「什麼意思？」被張皓軒激動質問的對象──劉辰翰，才更加困惑地想問。

回溯到前幾天，林予昕等待張皓軒將餐桶迅速抬回廚房，兩人相聚在專科教室前。

張皓軒才剛小跑步到定點──林予昕就著急得，一雙手對著他上下比劃，「到目前為止還好嗎你的身體？有哪裡覺得怪怪的嗎？還是有噁心想吐，呃……拉肚子？」邊梳理她激動的情緒，「還是掉頭髮？還有什麼……」邊盡可能擠出她所知的。

張皓軒從跟隨她憂慮，到感覺有些荒唐而扁嘴笑，「沒有啊！妳為什麼講得好像我懷……」因自己的話語漸緩笑意：「呃我沒有懷孕。」林予昕停下思考，再看向他，「我真的沒有懷孕。」張皓軒又重申一次。

「可是懷孕好像也有可能什麼症狀都沒有……」
「我真的沒有懷孕啦！」
張皓軒再次努力地，用不大不小的聲量強調。「妳為什麼這麼突然怕我懷孕啊？出去玩那次回來……我也沒有覺得怎麼樣啊！跟之前都差不多。」

見他一副無庸置疑，林予昕才提起一口氣長嘆，面露懊惱地坦承： 她本只想搜尋能否有不在發情期完成暫時標記的方法，才意外得知原來──暫時標記後可以利用事後避孕藥降低懷孕率……

過往的她太執著於「從源頭斬斷所有發生的可能」，完全忽略掉原來可以事後補救，破牢裡的羊都不知道多死了幾隻……張皓軒前幾次因為她，沒能更完善地保護自己。
這都是因為她的獨斷專行。

字裡行間滿載深深的自責，像是如果她加倍反省，現實就會被神奇地施予魔法，而不再繼續惡化下去。張皓軒頷首表示明白，「沒事啦！我到目前為止也沒有怎麼樣啊！」

「……還是你要用驗孕棒──」
馬上擺出苦瓜臉的張皓軒，讓林予昕主動吞回提議。

「那從這一次開始，我們結束之後，都要再找個時間去診所。」進入下個討論階段，「因為事後避孕藥要有處方箋才能買……」揚起視線侷促著看他反應……她覺得他們都很難不被世俗眼光影響，縱使它們充斥歧視與偏見，「我們一起去，然後我去拿。」所以他們只能與世浮沉。

張皓軒目瞪口呆，一臉不敢置信。

妳怎麼會覺得這樣可以？
妳是不是忘記我們都是未成年？
就算我們都穿便服，我們也過不了櫃台那一關吧！

林予昕花了幾秒領會到張皓軒介意的點，「呃……我們也有可能是女朋──呃『女生，身體不太舒服，所以男生貼心地陪她去看醫生』這樣。」並說出已經思量過的對策。

鄉下老人誰管你那麼多？
他們只會覺得一男一女去婦產科……不是去生小孩就是去拿小孩──他忍了下來。

沒說出來反駁她。

因為他不想要她聽到這些。

還有妳幹嘛不承認妳是我女朋友？

「……我去拿就好了啦。」明明一副心不甘情不願，想當然無法說服她，「你要自己去婦產科嗎？」林予昕擔憂地問。

「可以啦！我就趕快拿一拿趕快出來就好了。」就當隻等水滾的死豬擺爛，林予昕見他認命到這個程度，也不好再有所疑慮，「好吧……還是我去婦產科幫你拿？」才怪，她就是沒有辦法放心。
「不要啦！」

話題被強制了結。

剩下此次標記流程，林予昕盡快簡明扼要：星期六是他發情期的預定起始日，她打算參照網路說法，在尚未發情前搶先標記，試試看能否奏效。而在學校標記風險過高，為了完全避人耳目，若成功捱過必須待在學校的上午，下午兩人到旅館進行標記。她已經上網查找過幾家鄰近縣市的旅館，皆提供休息二至三小時。

「……」
「妳的意思是，如果我中午前都沒事，下午我們就要去嘉義開房間？」

「嗯。」

「我們，兩個學生，穿著制服，去開房間？」
「對。喔沒有，我們去之前要先把制服換掉。」

喔。

不是！

「妳有沒有在勉強妳自己啊？」

正要翻開筆記的林予昕納悶地望向他。

「就算我們不是穿制服……妳知道開房間是什麼意思嗎？」
她點頭。
她竟然點頭？
「妳都知道妳還要這樣？大家都默認去那邊休息的人是要那……『那個』欸！」
「呃、所以你很介意嗎？」

怎麼變成在擔心我？

「不是，我是怕妳介意！」今天這個討論到底是怎樣？
「我沒有介意啊！因為……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地方可以讓我們暫時標記。」

語塞。

對，他也想不到。

兩人持續討論，但張皓軒自始至終無法樂見：在他們踏進旅館那瞬間，櫃檯人員看到他們，是否會有那麼點機率對他們表露鄙夷，或者說三道四，進而影響到林予昕。

他還沒那麼自我感覺良好地認為：林予昕是因為喜歡，才連去旅館──這種破天荒的主意都直截了當提出來，大概是真的考量隱蔽性而沒有其他選擇，抑或基於什麼道義，責任感……他媽該死的責任感。

看看她那坦然到，一副從容就義、決意赴死的樣子。

「你覺得呢？」林予昕對上他出神的視線，「蛤歹勢妳說什麼？」
「我們到的時候先後進去這樣？」
「呃……那要付兩間的錢耶……」就算是最便宜的房型，也會多一筆支出，對於金錢僅源自長久下來的積攢，怎麼想都很浪費。

林予昕的幾個提議屢遭駁回，兩人沒有結論，暫告一段落回到教室，而謝臻駐足在門口窗邊的身影映入眼簾，「老師說你心智圖沒交。」

「蛤我有交啊？」被點名的張皓軒衝回座位翻箱倒櫃，順便傳話的謝臻就要走人，「怎麼了？」

林予昕一臉有苦難言。

「再找個一男一女，女生和男生先後進去，你們覺得如何？」

張皓軒從教務處返回後，謝臻經由林予昕悉知來龍去脈，對著兩人說出建議，但人選又一度讓該方法打水漂。

「我可以幫忙。」
「再幫你們找男生。」
「我不會透露前因後果，讓你們判斷可不可行。」

回到現在，擔保提議可行的謝臻，找來的最後一人──劉辰翰，和他們三人面面相覷，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張皓軒急忙將人拉到一旁，「你知道你是來幹嘛的嗎？」
「我怎麼會知道？謝臻說你們找我啊。」
「就這樣？」也太、什麼都沒透露了吧！

但能怎麼辦，他們當下看謝臻那志在必得的神情，才等到今天，眼下後天就是預定日，也很難再想出更好的辦法了。

「呃……你星期六下午沒事吼？跟我們去嘉義。」
「蛤？啊如果我有事怎麼辦？」

張皓軒沒理睬劉辰翰一頭霧水的反問，四個人臨時的出遊不知不覺成行。


*
「到底是要幹嘛還叫我帶多一點錢跟便服？」是習慣了張皓軒的不按牌理出牌，但多少怕自己被賣了還幫忙數錢，星期六一大早，劉辰翰在桌上放下額外的包袱，見到對方劈頭就問。

「出去玩本來就是要帶錢跟便服啊！」不知為何，張皓軒還能繼續把謊言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我跟你說我最近是沒什麼錢再跟你們出去喔。」緩慢將其他行囊歸位，劉辰翰補了幾句，如果還有下次邀約的前提。

「大不了我幫你付嘛！」
「又不是你的錢。」

上午社團活動結束，張皓軒幸運地平安無事，標記得抓緊時間，四個人坐同一線校車至轉乘站，再搭客運抵達隔壁縣市。

他們來到人來人往的火車站後站。

宮廟牌樓被包夾在兩家特色小吃餐館之間的窄巷前，即使已經下午依然門庭若市，四人佇立入口，而後直進。他們一路前行，擦肩於各式形形色色的店，「我們要去哪？」各樣五花八門的……旅館和情趣用品店，四處座落，應有盡──「欸、去哪啦……」劉辰翰以為大家只是路過，但其他幾人肅穆得像是在物色──

「欸！張皓軒！」劉辰翰越發感到不對勁，由不得張皓軒繼續裝死、無視他的質疑。

張皓軒總算正視劉辰翰──告訴他走進旅館的計劃。

「蛤？我不要！我要回去了。」
「拜託幫個忙啦──」

兩個男生在光天化日之下爭執拉扯，一旁的女生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們要來這種地方就自己去──」
「就是需要你才叫你來啊──」
劉辰翰甩開張皓軒的糾纏。
「需要我進這種地方幹嘛啊！」

嘈雜的摩托車一台又一台呼嘯而過，沒太多人留意他們的衝突。

林予昕自覺她必須站出來解釋，「那個──」
「等一下。」

張皓軒和劉辰翰面對面，「我們需要暫時標記。」

「那關我的事嗎？」

「因為一男一女進去很顯眼──」
「我們四個人這樣不顯眼嗎？」

劉辰翰疾言厲色地聲明：「你自己愛玩我不管你。」
「不要拖我下水。」

「我是──」

張皓軒收緊拳，喉結伴隨他的吞嚥滑動。

「我是Omega。」

對。

他不在意。

如果他是Alpha或普通的Beta。

跟喜歡的人來這種地方。

他不在意。

但他是Omega。

他必須考慮到為了幫助他，硬著頭皮來這種地方，卻沒一句抱怨，甘願承受風險被說閒話，被指指點點的林予昕。

對，還拖無關的人下水。

……

「那又怎樣？」

「……蛤？」

「我說那又怎樣啊？你們有必要跑到這種……這種……」周遭各種暗示滿天飛，讓無所適從的劉辰翰逐漸感到呼吸不順，「這種地方嗎！明明就、還沒成年……」

「齁齁……原來我們辰翰還是血氣方剛的小鬼，來這種地方會血脈賁張喔！哈哈……」
「閉嘴啦！」
「呵呵……」

劉辰翰才注意到，張皓軒顫抖著，完全喪失他一如既往的意氣風發，喪志得像是快哭出來。

「他Omega喔……啊如果發情是不是會很想要？」
「Omega在床上是被壓的那個對不對？」
「欸快點去站他後面！從他後面來──」

「Omega不是都這樣──而且沒雞雞，會吸引一堆人來強──啊還會懷孕！張皓軒怎麼可能！」

劉辰翰閉上眼沉思，才又睜開眼。

「……錢你付喔。」
張皓軒一掃陰霾，馬上捕捉他拐彎抹角的同意，雀躍地猛點頭。

計劃施行一帆風順，在成功聯絡上對方對調彼此，張皓軒離開了房間；全力避免拋頭露面的劉辰翰，則坐在床緣深思熟慮。

「好啦！計劃就很爛咩！下次不會再煩你了啦！」

『喀掐──』

喀──等一下他們是說換房間──
「你還在？」

劉辰翰下意識緊抱床上的枕頭防禦，女孩臉上的眼鏡，鏡面和他的互相映射出彼此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