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恪守本分

林予昕就這麼在心中揣著一道難題，跟朋友們走回教室。經過稀稀落落的同學們，在座位上或坐或站時，她留意到坐在椅子上的張皓軒，右手邊的位置空蕩蕩，似是離校而沒有書包和手提袋。她憑印象隱約回憶出平時在那座位上的人影，是那名溫和秀氣的男同學──鄭其聖，他沒有參加晚自習嗎？

高中部的晚自習，原則上所有年級皆須參加，倘若有特殊理由，可提交家長簽章的申請書退出。

對於百思不得其解的難題，林予昕腦中靈光乍現。雖然不太好意思去實行，但大多數人不像她這般多方考量，總隨便又毫不在意，讓林予昕如今也有點躍躍欲試。

打鐘前五分鐘，林予昕走到座位上拿了幾本講義和筆袋，試圖讓自己的行動看起來愜意自在，慢步移動到坐在教室最後一排──張皓軒的座位附近張望。

張皓軒第一時間沒有注意到林予昕靠近，自顧自跟男生們閒談。一個戴眼鏡的朋友──劉辰翰，坐在前兩排座位面向張皓軒聆聽，餘光瞥見有個人影站在張皓軒後方，他對張皓軒抬起下巴示意。

「喔！予昕──怎麼了？」張皓軒回頭看見林予昕後漾起笑容，過於親暱的叫喚讓林予昕驚顫，她開口發問：「呃……請問這個位子……」

「妳要坐喔？」林予昕仍閃爍其詞，被這麼一問才察覺，跟張皓軒聊天的幾個男生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而插話的是按捺不住好奇心的吳秉宏。

同時有個身影氣喘吁吁地從教室外頭跑了進來──是林予昕詢問的座位主人。

「哈……呼好喘……我今天要在教室晚自、習……」沒注意到林予昕，鄭其聖大包小包地奔回教室，到達目的地後低下頭調整呼吸，抬頭才發現朋友們不知為何全盯著他。

尤其是張皓軒。

「鄭一聖你很白目耶！人家張郎他女朋友要坐他旁邊你是咧──」講著自己擅自幫朋友取的奇怪綽號，吳秉宏讀不懂空氣的程度此時也不遑多讓，把目前尷尬的對峙直接道破。

「呃沒關係……」林予昕下意識就想化解凝結的氛圍，抱著手上的書往後退了幾步表示退讓，不遠處的潘延婷和謝臻亦觀望此處怎麼了。

「啊我……」鄭其聖眼神閃爍，像是往張皓軒的臉上瞟了一眼，突然改口：「快段考了嘛……宿舍好像比較安靜，我回宿舍好了，妳可以坐我的位子喔！」語畢，一溜煙飛也似地跑了出去。

原來他是住宿生，林予昕想。

只有男生們知道，現場須臾間幾不可察的氣場，是從哪散發出來，又是因為什麼。

鐘聲響起，林予昕如願坐到張皓軒身邊的座位，她翻開講義開始奮筆疾書。

其實林予昕想到的只不過是：班上有些要好的異性會坐在別人的座位上聊天。她跟朋友一直以來都會選擇相近的位置坐在一起，和班上的其他同學關係也沒有好到──可以長時間交流到需要坐下來促膝長談，所以她沒有過這種經驗。

或許她這樣主動坐到張皓軒隔壁，看起來就很要好了吧！

林予昕全心全意沉浸在課業中，倒是張皓軒內心興奮得不知所以。林予昕好不容易猶如從不親人的貓咪心血來潮接近自己，讓他根本無心讀書，時不時偷瞄林予昕的側顏，不然就想方設法要引起她的注意。張皓軒拿出手機，飛快在與林予昕的對話中輸入文字，但對方不為所動。推估林予昕興許沒有帶著手機，張皓軒又拿出筆記本，「唰──」一把撕下一頁紙張，重新寫一句話隨便對折紙張後，放到隔壁林予昕的桌上，終於把林予昕的心思從書本中拽出，她疑惑地打開紙條。

『妳為什麼今天來坐我旁邊啊><』

似是怕文字的溫度不夠，張皓軒在問句後方加上表情符號，林予昕按了兩下自動鉛筆迅速回覆。兩人放下正事開始傳起紙條。

『我怕被其他人覺得我們不像情侶ˊˋ』

『是喔TT我還以為妳想跟我聊天QQ』

林予昕無奈，嘴角卻不自覺上揚，寫下一行字又回傳給張皓軒。

『我們現在這樣也算聊天吧// 我要讀書了喔』

雖然意欲結束對話，林予昕卻忍不住觀察：張皓軒打開紙條後會有什麼反應，他會繼續回覆嗎？而張皓軒看似不服輸地寫了點什麼，漸漸寫了很多，林予昕等待之際不小心恍神，視線飄移到張皓軒的座椅背上。

她的外套被整齊地披在上頭。

張皓軒揮毫結束後顧不得力道，急忙把紙條拍在林予昕桌上的同時下課，聽聞鐘聲兩個人剎那間四目相交，眼神陷入不知名的窘迫。

不久，張皓軒打破沉默：「那我們現在可以聊天了嗎？」

要聊什麼？

林予昕一時之間才發現她跟張皓軒的生活圈天差地別，絲毫沒有任何交集，唯一的關連只有──
「你要……聊天嗎？」林予昕再三向張皓軒確認。

──

後走廊依然黯淡不明，倚靠微弱燈光，依稀見得幾對跨班交往的情侶溫存。林予昕此時此刻才留意到，一直以來被她視而不見的光景，原來看起來比想像中更加曖昧……而她現在還和張皓軒站在這裡。

他那離她僅僅咫尺的前頸，被少許光線勾勒出滑順的線條，而他淡淡的Omega費洛蒙，或許只有現在身為Alpha的她才能感受到。他本就擁有充滿魅力的外在條件，還濡染上令Alpha趨之若鶩的誘人氣味，而在那之上的香甜──

只有她嚐過。

林予昕非本意地嚥了口口水。

她往往在每一次的當下用理智抗拒，卻在事發過後被回味恣意沖刷幾次。明明她那腦海總是錯綜複雜，思緒總是彼此胡攪蠻纏，偶然騰出空隙時，就被他Omega的難以名狀填滿，並醉心其中，漫溢優越感且無邊無際的渴望。

……有點糟。

「為什麼要來這裡？」張皓軒莫名在林予昕的出神中陷入危險，他環顧周圍，見林予昕遲遲不開口，才俯看她率先發話，林予昕依舊沒有回應，張皓軒更加貼近她耳朵旁輕聲：「予昕？」

哈……予昕──

林予昕瞬間推開張皓軒，「你不要靠我這麼近！也不要……只叫我的名字好不好……」差點墮落於不切實際的幻境之中，林予昕氣急敗壞地，連忙阻止張皓軒總抓不好分寸的舉止，灰暗的環境恰巧讓她臉上的羞赧得以躲藏。

「可是是妳說『怕被其他人覺得我們不像情侶』耶！」想來林予昕似乎不懂所謂的情侶應該要是什麼模樣，張皓軒不知何故十分歡愉，他食指指向不算遠的柱子旁角落，「真正的情侶最少……要像那個樣子才比較說得過去喔！」

林予昕順著張皓軒的手指看向──一對男女黏膩地互擁，彼此在對方身體上下其手，幾次還微妙經過不可言喻的地帶，林予昕臉色為難，喃喃自語：「要……要做到那樣嗎……」

「對啊！」再度被臉猝不及防湊近的張皓軒嚇到，林予昕猛然向後仰，身體一不注意失去重心，被張皓軒拉扯一把，臉頰用力地撞在他的胸口上，林予昕「啊──」地大叫一聲，著急地拉開距離。

張皓軒一副得逞似地哈哈大笑，甚至一度捧腹笑到不能自已，林予昕才死魚眼地，發覺自己被捉弄了。

「哈呵、哈呵、哈哈哈哈……好啦抱歉……」林予昕盯得他快要著火，張皓軒才對剛剛的開玩笑道歉，快速收起笑意，話鋒一轉突然提議：「啊對了，我們兩個找一天出去玩吧！」

「啊？就、我們兩個嗎？」
「對啊！」

林予昕大驚失色，神情異常，對於張皓軒一如既往提出的怪異要求，她的反應比起之前都還要不好，幾經說不出話來，之後才怯懦地嘗試協商：「一……一定要嗎？」

「妳不想去嗎？」不像是被說中，林予昕的不同以往令張皓軒十分困惑，他憑藉交友廣闊的經驗猜測：「家裡不讓妳出門嗎？」

林予昕明顯的停滯使張皓軒瞭然，他思考了半晌，再度開口：「那如果是一群人去呢？」
「妳的朋友加上我的朋友，所有人一起去，這樣呢？」
「還是不行嗎？」

最後一句似是低聲下氣，林予昕頃刻間再次感受到，那宛若小動物般滿溢的期待落空而失落的情緒。

「呃……」媽媽是認識延婷和謝臻……
「好吧，我回去問問看。」

「嗯嗯！」還以為他身後搖擺著尾巴表示雀躍，張皓軒滿心歡喜和林予昕完成邀約，「我們段考完就寒假了嘛！那我們找一天……」興致勃勃講述腦中的規劃，同時揮揮手示意林予昕和他走回教室。林予昕在張皓軒側後方專心傾聽，當對方被同學搭話寒暄兩句時，她看著自己的手，握緊掌心然後打開。

她差點就要伸手去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