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女生談話

潘延婷的餐盤僅餘下骨頭，啃食得一乾二淨，完全沒有任何肉屑遺留。她將骨頭倒進廚餘桶，還依稀聽得見撞擊桶底的咚隆聲。走到回收區，大致按指示迅雷不及掩耳地放置餐具，框啷框啷得響徹雲霄，完事後晃回林予昕和謝臻周圍的座位上。

潘延婷越過人群，遠眺見謝臻捏住桌上盛裝青菜的鐵盤一角，舉起使其微微傾斜，汁液也緩緩流下，對包含林予昕的同桌同學說些什麼，幾個人則分別向她搖頭，得到答案後，謝臻又拖移另一鐵盤，重複幾次動作。

一眼瞭然朋友的作為，潘延婷坐到位置上劈頭吐嘈：「到底是要多省？那明明就超難吃妳也硬要清完餒？」彷彿已經無數次發生過，家常便飯到不用聽對話也明白：謝臻向所有人詢問是否還有人要用餐？沒有的話，她要把桌上的剩菜全部清空了。

林予昕等人通常都會在餐廳開放的第一梯次食用晚餐，只有該梯次，打飯人員會協助將所有料理盛裝至鐵盤後上桌，方便大家食用。亦避免第一梯次因為人數最多，為打飯而大排長龍，進而擠得餐廳水洩不通。

謝臻將今日菜單的其中一道料理──炒瓠瓜拉至自己碗筷旁邊，盡數倒進自己的碗裡便再次開動。潘延婷撐著下巴瞟著貌似津津有味的謝臻，一臉無法理解地嫌棄道：「學校的匏仔攏爛爛，超噁的！還有人說這些菜是午餐故意煮太多剩下的欸！」

「是嗎？我覺得很好吃。」謝臻充耳不聞，依然故我地再度舀起一湯匙，將潘延婷口中「爛爛的匏仔」送進口中。

「妳明明家裡就很有──」不知何故突然中斷，潘延婷硬生生把話嚥了回去，翹起二郎腿，拿出手機轉移話題，「算了……妳們有人要喝飲料嗎？」

「我要烏龍綠去冰半糖，謝謝。」謝臻乾脆地點餐。
「呃……沒關係，謝謝。」林予昕模糊地婉拒。

「好喔！啊妳已經把桌上所有菜尾窮了矣還要喝喔……」潘延婷俐落回應林予昕後，又轉頭對著謝臻滿嘴抱怨。即使如此，還是雙手持著手機，用拇指在鍵盤上按得答答作響，文字回覆躲過教官耳目，偷訂飲料進學校的社團學姊，一字不漏地將兩杯飲料的種類、糖度和冰度寫齊。

「嗨──」女生們仰視桌旁的聲源，張皓軒和朋友們幾個男生正因晚進餐廳，各自盛完飯後恰巧經過坐在邊緣的林予昕等人，張皓軒掃視一下她們周圍的位置，但沒有足夠容納五個人的座位，很是可惜。

「阿姨有多給我一隻雞腿耶！給妳！」話剛說完，張皓軒就把餐盤放低往林予昕遞。

「喔沒關係，我吃完了，謝謝。」林予昕兩手掌心面向張皓軒，搭配肢體表示僅只心領，張皓軒一瞬間讓林予昕錯覺到，那宛若小狗般被拒絕的楚楚可憐，「好喔……那我去那邊坐。」

林予昕向張皓軒微微揮手並目送他。

張皓軒被包夾在朋友的嘲弄中遠去，還隱約聽見「齁齁張皓軒妻管嚴！」「哈哈哈哈哈！」「以後的零用錢要怎麼辦哈哈哈！」之類的，男生間無聊當有趣的白目玩笑。

嗯？剛才自己應該還算友善吧……林予昕想，但不知為何罪惡感油然而生。

自從那天她腦子被雷劈到主動開口，向張皓軒提出交友請求，回過神的時候認清──原來自己已經瘋到無藥可救。但在冷靜下來，假設不下數百萬次後，她意識到無論她回到過去幾千萬次，那天的她，都無法在明知道張皓軒發情的狀況下，把他一個人丟在教室，並且覺悟到：只要她還得幫助張皓軒暫時標記，她就必須和張皓軒和平共處──最少也得相安無事才行。

一邊的潘延婷和謝臻坐在第一排，全程觀賞情侶之間的互動，倒是有點目瞪口呆。

「哇……妳對張皓軒好……好有禮貌喔！」潘延婷不知是欽佩還是震驚，反射性拍手，「看來是這種跟別人不一樣，才讓張皓軒有『哇──』的感覺吧！」一旁的謝臻擺出姑且同意的表情。

「呃……我怎麼了嗎？」

「沒怎樣啊！只是妳不會像──啊哭枵！我忘記跟妳講了！那個那個……我那天看到他超帥地直接跟乙班那個正妹，之前常來我們班，老被說是校花的那個女的……他說什麼呃……喔好像是叫她不要再來我們班這樣，張皓軒啊！」潘延婷一口氣劈哩啪啦講個不停，讓林予昕一時間頭昏腦脹，擺出一個充滿問號的表情，直到潘延婷沒接收到預期中應該要有的強烈回饋，才耐住性子，挑重點重複講了幾遍。

「哇喔……我真的算是看錯人，我本來覺得妳怎麼會去跟張皓軒那種人扯上，那種人一看就是花花公子啊！愛當中央空調漁場管理的那種渣男，沒想到連那種正妹都唰──的就把關係切斷了。」又鄭重地雙手握住林予昕的，煞有介事地說：「嗯！你們可以交往了。」

「呃……喔……」對於潘延婷所說的事蹟，林予昕覺得意外，卻也不太意外。她想起在大賣場那天，張皓軒都可以完全不在意旁人，甚至是梁馨葳的目光，擅自宣布他們兩個的關係。

嗯，猝不及防被宣判死期的恐懼歷歷在目，依然相當可怕。

「他們交往又不關妳的事。」不留情地一針見血，謝臻同時放下已經清潔溜溜，沒有一點菜渣殘留的鐵碗，拿取一旁自備的面紙隨身包，輕柔擦拭嘴角上的油光。

三個人在走回教室的路上延續方才的話題。

經過販賣機時，潘延婷順手拿出褲袋中的零錢包，投錢、按鍵、等商品掉落，操作得行雲流水，機器還一度因為遲緩挨了她幾腳。用拉環打開鐵罐，豪邁地乾掉半瓶飲料，「不過我還以為談戀愛的人都一副智商很低的樣子。」沒禮貌地一竿子打翻世上所有情侶，潘延婷繼續發表自己的偏見：「偶像劇只要演到開始談戀愛，就開始耍噁胎，超噁的！」一手抱住自己佯裝起雞皮疙瘩的樣子。

林予昕皺著眉頭，扁著嘴脣，一臉無法理解，「談戀愛很噁是……」

「就是說些什麼『鼻鼻好想你啊……』『你有沒有想我……』唔嘔──咳……總之就是那種說出來會讓別人覺得你很智障的那種話。」
「但不用講那種話也可以談戀愛啊！看看予昕。」

「他們可能會私底下講。」先前沉默的謝臻偶然插入一句話。

「是嗎？」睜大眼睛看向林予昕，林予昕猶疑地算是搖搖頭否認，但被潘延婷直接判定為口是心非。基於自己人擁有特權，潘延婷雙重標準地護短，改口說道：「啊……不過會講也沒有關係啊！你們私底下講又沒有人聽到。」

「現在又沒關係了。」
「就沒關係嘛！」

途中有人天外飛來一筆的提議，於是三個人改往至高中部大樓後方的操場散步。

「雖然我沒談過戀愛，但他們兩個的確不太像我認知中的情侶，是氣氛使然嗎？」岔開到其他話題結束後，謝臻再度繞回來迸出疑問。

「哼──妳剛剛又說他們會在私底下講噁心話？」潘延婷逮到機會就要反駁。

「剛剛予昕搖頭喔。」
「她不好意思講啦！不然妳再問她一遍！」
「妳又知道她不好意思。」
「啊不然妳說是哪裡不像？」
「……一種直覺。」
「直覺是啥潲啦！」

話題扯到後來已經無關事實，只剩兩個人的胡亂猜測，卻讓林予昕心中警鈴大作，她不禁回憶起上次被班導找去問話時，老師也一度懷疑兩個人的交往別有目的。

實際上謝臻的直覺並非虛假，既然這麼無法取信於人……乾脆自然而然地分手好了？

……

不用想也知道，張皓軒要是一開始就會因為這種理由同意分手，她也不用這麼辛苦。況且就算分手，他大概也會要求她得繼續幫忙，屆時名義上已經分開的兩人，卻被發現還有交流的話，豈不是更麻煩？事到如今，林予昕不再有無稽之談的奢求，她早已頭洗一半，再怎麼樣也只能洗完，目前的當務之急是：
如何讓他們兩個，看起來更像一對情侶……如膠似漆的那種……呃、沒有貌合神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