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不可以

高中生之間的資訊來來去去，時事、流行、迷因的流竄往往如曇花一現，任何現階段覺得有趣的事情，都可能被下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掩蓋過去，戀愛八卦亦然。過了一個多禮拜，同屆的學生們似是坦然接受，張皓軒這個人多了「脫單」的標籤，跟風的人們沒再對所謂的班對有過多關心。

『高一丙班林予昕，請到教務處。』

一天，林予昕在晚餐後回教室跟朋友聊得東南西北時，抬頭聽著很是難得指名她的廣播。疑惑地抵達教務處後，看見班導在自己的辦公座位上坐著向她招手，張皓軒亦站在辦公桌前。

林予昕的壞預感總是很準，她怯懦走到張皓軒身旁。

班導──許老師用普通的音量開門見山，「你們在交往對嗎？」

林予昕反射性看了張皓軒一眼，張皓軒驚慌地揮揮手，用肢體表示他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他只是跟朋友一群人在走廊上走的時候，單獨被班導叫來辦公室而已。

兩人在班導面前僵持。林予昕的內心拉扯一陣後，才不得已點頭承認。

許老師看著兩個學生，尤其是林予昕，膽怯得一副犯了錯事，等待懲罰的樣子，他輕嘆口氣道：「……沒有永久標記吧？」

額頭快貼到地板的林予昕猛然抬頭，想也沒想道：「沒有！」

許老師抬起手，指向張皓軒。一瞬之間發愣的張皓軒被點到，趕緊點頭如搗蒜，又發現不對，用力搖頭左右揮手，堅持他一時理解錯誤──他們沒有永久標記，真的沒有。

「那有暫時標記過嗎？」

嗯好，有。許老師一眼瞭然兩個學生淺顯易懂的默認。

身為班級導師的許老師不針對其他情侶，特別關注他們是有原因的，正如同林予昕所想：因為他們一個是Alpha，一個是Omega──不說別的，以許老師的教學生涯來說，是他見過在學校，最容易出事的情侶組合。

許老師來回端詳自己的兩個學生：一個是乖巧寡言的孩子，偶爾上課的時候會發問，功課……好像還不錯吧？另一個是猴子，喔，長得帥的猴子……這個臉原來算帥嗎？上課會跟吳秉宏那幾個在那邊亂，有時候也帶頭作亂，但不是那種會作姦犯科的小孩……嘖嘖，兩個天差地遠的人是怎麼扯在一起的？許老師沒印象這兩個人有在哪裡說過話，「你們是認真在交往嗎？」

林予昕頓時愣住，遲疑著沒有立刻回答，倒是張皓軒肯定得很堅決：「對啊！」

「她看起來沒有很甘願耶！你共人威脅喔？」

「我哪有！」口吻很強硬，瞳孔卻搖晃得厲害，張皓軒看向林予昕，眼神流露出不安。

林予昕眼睛眨得飛快，睫毛快速搧動，「欸！你該不會真的威脅她跟你交往吧？」許老師故作震驚。

「我──」張皓軒一時也站不住腳地語塞。
「哇塞！你不繼續否認喔？」
「我沒有啦……」
「沒有怎樣？沒有跟她交往喔？」

林予昕看著張皓軒被班導單方面直擊，慌張而不知所以的樣子。她會把那天，就算自己即將陷入被侵犯的窘境，也死命要拉住她的身影放在一起比較，曾經近在眼前逼迫她的人，現在卻一個人面對師長的質問支支吾吾，沒有要向她求救的意思。

她緩緩將手伸向張皓軒的手腕，「我跟他──」張皓軒和許老師停止對話注視她，「在交往。」輕扯了一下他的袖口。

宣告明明真假參半，林予昕的表情卻堅定、毫不猶疑，張皓軒的心中須臾間怦然。

另一方終於的表態，讓兩人的關係在許老師心裡坐實，大感無奈，「好吧隨便，我記得妳有來查過第二性別對不對？」林予昕點頭，許老師又盯著兩人，不禁覺得奇妙：文獻上說的Alpha，應該比較接近張皓軒這種感覺樣樣行的人？林予昕是Omega也還說得過去，啊結果相反？

失笑地搖頭，許老師算是同意了，叮囑兩個學生：「你們愛交往，愛幹嘛，愛暫時標記我都不管，但是──」
「絕對不可以永久標記，絕對不行。」

「知道了嗎！愛幹嘛都隨便你們。」重複再說一遍，彷彿強調他知道Alpha跟Omega交往一定會做些什麼，而他默許，「絕對不可以永久標記。」

「為什麼不行？」恢復元氣的張皓軒故態復萌地耍白目。

許老師死魚瞪了張皓軒一眼，「上課都沒在聽是不是？生物課不是有教？」
「課本又沒有寫那麼多──」
無視張皓軒的抗議，重申：「絕對不可以。」
「不然你們會後悔。」

以嚴重的忠告結尾，許老師把兩個學生趕回教室晚自習，自己坐臥在舒適的辦公椅上，冷不防回想起過往。
他在還沒至此任教前，上一所學校帶的班級，曾經有男學生和女學生交往，畢業前兩個人就分手了，鬧得很大，記得女方還揚言要跳樓之類的……許老師打了一個寒顫。
後來女學生就休學了，打聽之下才知道原來男方是Alpha，永久標記了Omega的女方。女方因為被永久標記，發情期時連抑制劑都不能使用，又因為跟男方不歡而散，最後好像是家長帶她遠赴國外把標記洗掉，身心狀況慘到不能自理的樣子……


*
從教務處離開後，兩人裝作若無其事，實際上不約而同地在心裡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導仔很寬容吼！」張皓軒開懷地笑，側頭傾斜，明顯對著林予昕說話。

夕陽西下，日光在完全沒入前，從建築物之間的縫隙中穿透過來，映射在張皓軒嘻笑的臉龐，令轉頭望向他的林予昕，倏忽睜不開眼，「嗯，是啊。」

林予昕把話打上句點，兩人漫步在走廊，距離晚自習尚餘一些時間，廊上還有不少人星星點點地集聚角落，張皓軒走在沉默的林予昕身旁不太自在，想擠出一些話題，「對不起耶！妳之前說我去找妳很顯眼，我後來才知道為什麼……」
「不過現在既然都公開了，我們以後見面……就不用再遮遮掩掩了吧？」他不禁開始期待他們的以後，相處可以更肆無忌憚。

不可以。

聞言，林予昕止步不前，張皓軒起先沒留意地往前走了幾步，才回頭跟著停下腳步，望著林予昕。

頃刻間，在場的所有人事物地時，全部放慢動作播放，龜速移動得微乎其微。

她迎上他困惑的眼神，但她什麼都沒有說。

你──

「需要我帶其他衣服給你嗎？」林予昕猝不及防地轉移話題。

「嗯？」張皓軒一時間還以為他聽錯，「嗯……好啊！妳OK的話。」

「好，我明天整理成一袋給你。」

「嗯！」爽快應答，張皓軒臉上寫著滿足，躍步走回林予昕身旁，「──然後，就不要常來找我了。」林予昕將還有後續的話說完。

「為什麼？」

因為我們不是真的。

我們不是真的在交往。
我們不是因為互相喜歡才交往。
只是因為──

「Omega本來就會去依賴Alpha的味道，我把衣服給你，你就不用……勉強自己來找我了。」解釋完畢，林予昕快速掠過張皓軒往教室走去。

「什麼勉強……」張皓軒一時反應不及，到林予昕走得老遠後才急忙追上，「我沒有勉強啊！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