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一波三折

凌亂而顯漫長的一天，在太陽如箭似地直射下山後迎來尾聲。班上晚自習的同學們，乖乖地坐在座位上讀書、打瞌睡、寫作業、偷吃零食，邊讀書邊打瞌睡，或邊寫作業邊偷吃零食。振筆疾書幹掉預定完成的幾頁習題後，張皓軒舒爽地闔上講義，打算下一節課直接好好睡一覺。在座位上往後伸懶腰，打了個哈欠──啊！

他忘記跟林予昕拿上禮拜說的……「東西」。

張皓軒將視線轉向右方，看到林予昕坐在靠窗倒數第二排的位置上，心無旁騖地整理筆記。

今天一整天已經鬧成這樣，好不容易在他開玩笑地，跟吳秉宏威脅「如果再讓我聽到有人說我跟林予昕什麼的話，我會殺人喔！」之後，謠言才漸漸止息。相安無事到現在，他實在不覺得今天還有跟林予昕再次搭話的好時機。

但還是得拿吧？

於是，張皓軒偷偷在所有人不是恍神就是發呆之際，把椅子往後移，絕對避免發出聲響，臀部挪出椅子後蹲在地上，一步一步，輕輕讓學生鞋騰空、腳尖著地後又騰空起循環蹲走，千辛萬苦走到林予昕的位置附近，同時林予昕為打開椅背上的手提袋向後轉──
『咚、叮、噹、堆──』

如鬧鐘般的鐘聲喚回大家失蹤的精神，紛紛從椅子上起身，張皓軒覺得自己宛如被捉姦在床，被幾個同學逮個正著，他趕緊把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林予昕從座位上拉到後走廊。後門一關上，零星幾人又悄悄無聲無息地，迫不及待跨過幾個空位置抄近路，跑到窗邊，耳朵貼在窗戶上做出偷聽的動作。

「唰──」緊閉的窗戶倏忽開啟，張皓軒好看的臉龐像鬼一樣，惡狠狠地瞇起眼朝教室內環顧，偷偷摸摸的同學早已更快一步一鬨而散。張皓軒瞪視一副鬼祟樣的吳秉宏，對他用自己的食指、中指，作勢戳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對方的，示意要是再搞鬼──真的會被我殺掉。

吳秉宏一臉「又我？」的委屈，但張皓軒再度「唰──」地用力關上窗戶後，還是盡心盡力阻止那些仍想探聽八卦的同學們。

林予昕站在張皓軒前面有點傻眼，看著他背對自己，向教室內明目張膽地用威脅封口。

窗戶甫被張皓軒關上那刻，林予昕才注意到後走廊相當昏暗。室內的光，微弱灑在回頭面對她的張皓軒背上，林予昕不太能清楚辨識出他的表情，只有虹膜上的反射，似夜空的星星般閃爍。

「怎麼了嗎？」林予昕問。

「啊！呃那個……上禮拜說的那個……外套嗎還是……」

林予昕花了幾秒想起張皓軒在說什麼，「喔，你等我一下。」

神速打開關閉的後門，林予昕彷彿還瞥見，教室裡莫名其妙開始的摔角，因為她的闖入停滯。拿取掛在椅背上的紙袋後，林予昕又快速地走回後走廊，把門帶上，空間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給你。」

「喔謝謝──」張皓軒意欲伸手接過紙袋，或許是視線不清算不準距離，他的手掌不小心貼到林予昕面上的手背──
她霎時縮手，紙袋也在一時沒有人抓住的狀態下砸到地上，兩人都嚇了一跳。

「呃抱歉──」著急地伸出手，見張皓軒亦彎腰，手往地板探去──林予昕再度把手往後收。

「沒事。」張皓軒提起紙袋上的麻繩，拍拍紙袋錶面，將大多數的灰塵拍落，「那我先回去。」

「好。」

林予昕注視張皓軒率先開門離開後走廊。

太好了。
他並沒有因為方才她的舉止，而有任何異常。

林予昕不自覺握緊拳頭，對於剛剛不知緣由的過度自我意識，所反應出的失禮十足介懷。

張皓軒回到座位附近，腦中一再自動播送他眼底所接收到的畫面──畫質模糊不清，依然可以讀到剛才林予昕大寫在臉上的慌張。

……他是不是又做了什麼不該做的？

張皓軒真的很少覺得：人際互動竟如此令人感到挫敗，內心有股不知名的消沉。

等等，他幹嘛這樣？

張皓軒沒有立刻坐下。他先將紙袋放到椅子上，人到走廊上的洗手台把手洗淨，回位置後往抽屜內抓出整包衛生紙，抽出一張，將手上的水滴盡數擦乾後，才把紙袋從椅子上拿起，人坐到椅子上，把紙袋放在大腿。

單手伸進紙袋內拿出外套，小心翼翼的。

他的鼻尖輕輕靠近掌中的衣物。外套是洗過的，有淡淡的洗衣精人工味道，還有一股──蘊含眾多林木的暖暖清香。

怕是摧毀那得來不易，他就算是忍不住，也只敢再珍惜地稍微嗅聞幾次。外套上充斥的芬多精，令他心情漸趨平靜，猶如將他環繞，呵護著他，不禁回憶起那次真實的擁抱，心中湧起的悸動。

一手將外套摟在胸前，張皓軒又從抽屜抽出幾張衛生紙，把桌子擦得一乾二淨，抱著到手的溫婉，趴桌沉沉睡去。

第二節晚自習開始後隔了好一段時間，林予昕從自己規劃的課業進度中回神，撇頭才看見趴在桌上的張皓軒，抱著她的外套睡得香甜。神色平和，沒有往常在班上的張揚傲氣，僅僅像個孩子，撒嬌依偎地蹭著外套，換個姿勢後再把頭埋進衣物中。

林予昕很清楚，自己是張皓軒第一個密切接觸的Alpha，所以張皓軒身為一個Omega，對她有雛鳥情節很正常，如果有顯現於表的築巢現象，本能依賴沾染她氣味的任何事物，也是正常的。

對，她很清楚。
再清楚不過了。

她深沉地凝視著他的樣子──
她有點不明白了。


*
「馨葳，妳還好嗎？」
「那個女的到底是怎樣啊？」

下課時間，梁馨葳班級的女生們聚在教室內，於梁馨葳座位前圍成一圈，恨恨打抱不平。自從上星期六，張皓軒這麼一霸氣宣布他脫單的消息後，整群人宛如晴天霹靂，如今再也沒辦法，每節下課自然地到隔壁班串門子了。

她們不敢在班上大聲張揚，只敢小聲議論。原因是同屆中曾謠傳：梁馨葳好像對張皓軒有意思，她跟張皓軒兩個站在一起根本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絕配到不行，我們這屆要出校對了等等言論，起因於她們一開始跟著梁馨葳，高調地接近張皓軒一夥人。

若因為張皓軒名草有主，又傳起當初的流言蜚語，她們豈不丟臉丟到太平洋……其中幾個願意像跟班似地追隨梁馨葳，還是為了接近張皓軒的其他男生朋友。

這次男生們的中心──張皓軒有女朋友這件事，主要衝擊到的正同樣是她們的中心──梁馨葳，她們暗自希望梁馨葳能夠主動當號召的第一人，讓不知名殺出來的程咬金知難而退。

但梁馨葳沒有太大反應。

甚至距離上星期六已經過了好幾天，張皓軒那幾個較密切的男生朋友，逐漸把她們當陌生人，梁馨葳對此亦不為所動，這不禁讓其他女生開始焦急。

「他們真的很過分耶！平時都是我們主動去找他們，他們連一次都沒來找過我們。」
「超不知好歹的，我之前說要請他們吃手工巧克力，跟我說喔！他們不收別人手工做的，怕人家下毒，欸！誰會下毒啊！有夠沒禮貌！」
「他們那種長得帥的人就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啊！給臉不要臉，呸！」

「難道不是因為妳們明顯太積極嗎？」一直沉默聽著周圍女生們，集體劍拔弩張地把抱怨射到空氣中，梁馨葳久久才幽幽地吐出一句，對著其中一名女生繼續說道：「夏於天不是跟妳說過，他以前吃過別人送的餅乾拉肚子，結果妳隔天改送巧克力？」又對著另一名女生，「妳整天跟在劉辰翰後面跑，對方不是已經發現妳了，還找妳出去說過？」

「我以為巧克力就沒關係……」
「所以我後來就沒被他發現啊！」

梁馨葳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大家冷靜一點，追求別人這種事情……不要操之過急。」

「可是馨葳！張皓軒被搶走了耶！」
「他已經這、樣！跟大家說他有女朋友了耶！」

梁馨葳淡淡地開口：「他們交往這件事，確定是真的嗎？」

女生們面面相覷，「什麼意思？」

梁馨葳將手臂交叉疊在桌上，向其他人娓娓道來，「我以前國中的時候啊，有一些朋友長得很好看，所以也常常被騷擾。身邊又沒有誰可以完全解決這個情況，所以就會私底下拜託熟的人幫幫忙，假裝兩個人是情侶。」

「那個不都電視上在演的？」

「我也這麼覺得啊！一直到──」梁馨葳吊著眾人的胃口，「有個男生來找我幫忙。」

「真的嗎？後來呢？」女生們聽得津津有味，彼此更加緊圍在一起。

「那個男生實際上有喜歡的女孩子，所以我就幫忙推了一把啦！」

「喔──馨葳好棒！」
「所以說，張皓軒有可能不是真的跟那個女的交往對嗎？」

「嗯！但如果是真的……其實也沒關係啦！」梁馨葳苦笑。

「不行啦！馨葳妳就是太善良了！明明是妳先的耶怎麼可以半路被劫走！」

「總之……」梁馨葳從座位上起身，緩慢走到講台前，背靠在講台邊緣。此時許老師──林予昕和張皓軒的班級導師，亦教授梁馨葳班級的數學課，因為宣布下課時突然打來的一通電話，他到現在才通話結束，回講台前整理教材，準備離開教室。梁馨葳繼續說道：「皓軒跟林予昕交往的事，大家就不用太為我擔心了。」

許老師忍不住好奇而向前探頭，側耳往聊天的女生們靠近，「……妳們在說誰跟誰交往？」
女生們忽然眼神交流，心領神會，不知何故開始誇張說話：「老師，你不知道嗎？你們班的張皓軒跟林予昕在交往！」
「才高一上就交往會不會太快！」
「對啊！這樣一定會耽誤到課業的！」

聽著女學生們憤慨地你一言我一語，許老師實在摸不著頭緒，他……只是想在無聊的社畜生活，聽個學生的八卦調劑身心而已，怎麼好像反被教訓了一頓……「喔這樣啊……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齁老師！」
「老師慢走！」

被女學生們神采奕奕地歡送出門，許老師依然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張皓軒和林予昕……

許老師突然想到什麼，快步消失在走廊的另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