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敗露

一大早接送學生們的校車就爆胎。在最後一站林予昕和同站的同學上車之後，前往學校的半路上，車上的學生們聽到「噗哧──」一聲，校車就緩緩駛停，直接拋錨。見路途不遠，司機示意學生們乾脆下車步行可能比較快，自己則打電話通知跑其他線的司機和車行。整車的人們被迫開始突如其來的健行，起始於壞預兆的一天，似乎暗示著林予昕今天不會好過。

林予昕和整車學生走在柏油路上，路旁還有乾涸的大排水溝，北風呼呼地刮在眾人身上很是刺骨，讓上學的終點現在看起來更是渺茫。她每跨出一步，就越覺得自己正往地獄前進，快被審判處刑。她想起前天晚上回到家，順利捱過媽媽的斥責後回到房間，忍不住向張皓軒傳訊息質問。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方便請問你一件事嗎？』

張皓軒
『好啊』

『請問，為什麼要公開交往這件事呢？』

張皓軒
『不行嗎』

『但你……』
『是不是有答應過不會隨便公開……』

張皓軒
『嗯？』
『沒有隨便啊』
『很必要耶』

『必要的點是……？』

張皓軒
『我被騷擾啦』
『妳看不出來嗎』
『我一直被人拉住』
『公開的話可以趕走一些蒼蠅』

什、什麼蒼蠅……

該不會是指那個名叫馨葳的漂亮同學吧……但你看起來不是和她有說有笑的？
林予昕兩手拇指尖懸空在鍵盤上萬般無奈。

她腦海滿是：當張皓軒莫名其妙公開兩人關係後，男生們帶著驚喜新奇的反應團團圍在她身邊，女生們則通通聚攏到梁馨葳身旁，用著欲殺死人的目光狠瞪著她，讓她備感壓力。

她甚至有一瞬間覺得自己乾脆請假一個禮拜好了，但用這個理由請假不要說別人，連她自己都覺得很瞎。

沉重的步伐好容易，也好不容易踏上學校的土地。通過學校大門口後，還要再一段路程才會抵達高中部。路途是多麼遙遠，林予昕沿路走著，她感覺她經過的、經過她的所有人，宛如都對自己散發惡意。她到底做錯什麼，為什麼要像過街老鼠一樣呢？

是啊！她是錯了。
從最初跟張皓軒扯上關係的時候就錯了。

她牙一咬，心一橫的……從後方門口進入班級教室，下意識地低頭，弓起背，快步走到座位上。

校車故障的緣故，林予昕平時多在導護學長姊登記遲到以前，進教室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今天到校時已經是早上的打掃時間，但大家多數在此時吃早餐、聊天，去別班串門子等等，教室內很是嘈雜。

或許是心裡有鬼，林予昕總覺得今天特別熱鬧，她不曉得班上的喧嘩是不是跟她有關。她粗略環顧室內，沒見到張皓軒，倒是看到一大群人顯眼地聚在一起，其中有上星期六也在賣場的吳秉宏，比手畫腳，像是在說一件震撼的天大消息，十分驚訝。

彷彿走訪街頭巷尾的廣播器一般，林予昕有很不好的預感。

「予昕啊──」林予昕的其中一個朋友──潘延婷，留著亂翹的短髮，舉止頗具陽剛的女孩，在剛剛林予昕進教室的門口差點滑倒後直衝進來。後面還跟著一頭厚重羊毛捲，戴著同樣厚重眼鏡的矮小女孩，林予昕的另一個朋友──謝臻。

「夭壽喔予昕！」潘延婷雙手用力搭上林予昕的肩頭，「妳跟張皓軒在交往喔？」見林予昕沒有立刻開口，潘延婷按捺不住好奇，抓住對方肩膀晃了晃，「什麼時候開始的啊？怎麼沒跟我們說？」激動劇烈的質問，讓林予昕就是想回答也難以啟齒。

「妳這樣她要怎麼說？」一旁的謝臻示意潘延婷放開林予昕，潘延婷從聽聞八卦的興奮恢復後放手，兩人好似在林予昕面前坐等，但林予昕只是面色鐵青，欲言又止地不知該從何說起。

沒什麼耐心的潘延婷又開始自顧自地說話：「我到教室還沒放好書包就聽男生在那邊講，說張皓軒超帥的這樣！」模仿謠言聽到的動作，跟著對林予昕做了一遍，「跟大家講妳是他女朋友餒！所以是什麼時候開始交往的啊？」

林予昕依舊不發一語，臉色凝重地像是看著兩人，「予昕曾找過張皓軒好幾次。」謝臻回想林予昕跟張皓軒之間關連的線索，然後說出自己的觀察。

放開林予昕，潘延婷一臉恍然大悟，「喔──所以是予昕倒追的喔！哇塞！妳超猛！」不忘對林予昕大拇指比了一個讚。

「更早之前，兩人還曾在餐廳拉扯。」
「對欸好像是！我們那時候是不是還在那邊說他們很怪？」

朋友們逕自開始進行推理，林予昕被放置也心不在焉，她只有很認真地，思考如何讓自己消失。

「不好意思……我們想要問一下……」連班上幾個並不高調的女同學，都呼朋引伴，帶著探詢的意味前來。林予昕內心十足五味雜陳，她想隨口說些什麼敷衍──
「喔齁男主角來了啦──」同時，男生們舉國歡騰的聲響令女生們轉移注意力，剛進教室就被簇擁的張皓軒滿頭問號，零星幾個人還叫囂著「欸快點去跟女主角站在一起啦」之類的慫恿。
「快點快點！欸不要拿著書包啦！快點！」

張皓軒隔著人群看向大家所說的女主角──林予昕，林予昕也望著他，心裡想著：
她現在應該要怎麼樣，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埋到地心。

在眾人的注目禮下，張皓軒朝著林予昕緩步走來──
『咚、叮、噹、堆──』

示意上課的鐘聲響起，挽救了林予昕進階到想自殺一了百了的念頭。


*
多數人吃完早餐後的早自習，平時的大家，不是坐在桌前，一翻開課本就昏昏欲睡，就是各種發呆，腦袋進入天馬行空的想像。今天卻情緒高漲地竊竊私語著，空中彷彿還飛躍著充斥各式疑問的紙條。林予昕完全無心在自習上，連白目到傳丟在她桌上的紙條，她也僅是打開看了看，就自暴自棄地丟到鄰桌，讓已經趨向荒腔走板的謠言繼續傳閱。她只敢被動抱持著最後一絲微小而殷切的希望──大家一定很快就會對這件事情不感興趣，騷動一定會慢慢地平息，一定要平息。
不然她真的會考慮轉學，很認真的。

下課後，大家紛紛小跑步，前往廣場參加朝會。一整班一列十人，稍息在冬日的太陽下。排在張皓軒周圍的幾個男生持續蠢動，幾個女生則側耳傾聽。幸虧大家總算守住最後底線──沒人再去騷擾站在第一排的林予昕。但她又不是沒感覺，遲鈍地感受不到那些──熟悉的朋友跟不熟悉的同學對她跟張皓軒之間的好奇。

可不可以放過我……林予昕真的很心累。

她不安地稍微撇頭，越過幾個人遠眺隔壁班，看起來就是死氣沉沉的學生們，跟往常沒有兩樣。看來那天亦在場的隔壁班女生們，並沒有將事情在班上傳播出去。

偏偏師長們就不該在今天有這種，對現在的林予昕來說多餘的體貼。朝會在鐘聲響起前就結束，提早放學生們回教室，讓所有人休息以及準備上第一堂課。幾個男生蠢蠢欲動，依然對八卦意猶未盡，在當事人身邊打轉，不斷追問「欸什麼時候交往的啦！」「誰先告白的？」

張皓軒的始終緘默，讓自己被同學們的疑惑重複洗腦，猶如收音機故障跳針般，他終於開始覺得煩躁，沒再跟著人們起鬨的情緒起舞。

他喜歡跟大家互動，不代表他要把自己的人際關係全盤托出耶！

張皓軒試圖在男生們之間轉移話題時，林予昕出乎意料地找上自己。

──

張皓軒被林予昕拉到後走廊後關上後門。有人想偷偷靠過去窗邊竊聽，被林予昕和張皓軒較為親近的朋友們擋了下來。男女之間彼此不熟，卻不謀而合地意見一致──他們也很想打聽，但更反感班上幾個人像是惟恐天下不亂地湊熱鬧，一來一往，兩方莫名起了口角。

教室內的爭執被緊閉的門窗隔絕，林予昕把張皓軒帶出去後，就迫不及待地緊握他的前臂，低頭拜託，「可不可以麻煩你幫幫忙，拜託……」去停止所有騷動，林予昕沒有直白地講出口。

張皓軒現在才讀懂林予昕從早到現在，異樣的臉色表示了什麼，也察覺到林予昕那因為在他面前，所以隱忍很多的埋怨，他不禁有些慌亂，「呃好……」但只呆愣地這麼回答。

手足無措地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再說些什麼，眼下他最好趕緊回教室，「那個……抱歉……」要開門離去前，張皓軒回頭看著林予昕，表達事端因他而起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