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大賣場-下

林予昕被張皓軒突如其來的擁抱嚇得睜開雙眼，不敢呼吸，輕拍背部的手掌一時也停止動作，變得僵直。她混亂得不知該如何是好，腦中充滿疑問的螺旋，最後選擇讓掌心像羽毛般，浮貼在張皓軒的背上，兩人宛如回應彼此地互擁。直到張皓軒突然良心發現，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不妥，才立刻推開林予昕。

「呃……」他知道他對林予昕做得太多了，但他居然有那麼一瞬間，對於分開感到可惜。張皓軒有點怕林予昕覺得被自己騷擾，就算他打定主意藉由交往對林予昕頤指氣──呃不是，使喚林予昕，但剛剛也實屬踰矩了，「抱歉……」

「沒關──」差點就要脫口而出「沒關係」，但這時回答沒關係，好像也怪怪的，林予昕將話鋒一轉，「嗯你……好多了吧？」

「蛤、喔，對……我好很多了。」

兩人一前一後走回賣場的主道，並肩漫步，不知道要走向何方。彼此皆在人聲鼎沸中靜默許久，視線沒有目的隨意掃射，林予昕欲化解這尷尬的氣氛，但又遲遲無法鼓起勇氣打破僵局。

直到張皓軒目光鎖定一間外觀粉嫩淡雅的店家，是剛剛女生們興奮雀躍，希望能賞味一番的甜點店。建築牆面上雕刻精細，裝飾夢幻唯美，令張皓軒不敢恭維，但他腦中一閃而過──晚餐時，林予昕桌上的小碟配菜。

「妳喜歡吃甜點嗎？」

林予昕聽聞發問，轉頭看向張皓軒，雖不解其用意還是思考了一下，「還可以。」

「那我們去吃這家！」對上林予昕疑惑的表情，他稍許扭捏，「呃我想說……」
「謝謝妳啊，妳今天幫了我很多。」才好不容易說出口。不禁難為情撇頭，張皓軒覺得有點丟臉。他沒想到自己隨口向林予昕唬爛的說詞居然成真，暗恨自己根本烏鴉嘴，還真該慶幸林予昕今天大發慈悲，願意跟他出來，「所以我請妳吃！」

「喔不用啦沒關係！」
「啊還是妳不想吃甜點？那我們可以再逛一下啊看妳要吃什麼。」
「沒關係啦我不餓──」
肚子咕嚕一響，不恰巧地清晰傳進兩人耳裡，被拆台的林予昕低下頭，超想當場把自己捲起埋進土裡。

仰面見張皓軒一副不出所料的得意貌，林予昕無可奈何地指了指他身後的漂亮店家，「就……就這家吧。」
「好喔！」

張皓軒大步流星進門，仍舊迷糊的林予昕瞥見豎立一旁的看板，定睛一瞅才發現價格昂貴，連忙出聲，但已阻止不了對方跟隨店員帶位入座。

「我還是自己付就好了啦！」菜單都沒翻開，林予昕急著再次協商。抬眼瞄她，與她對坐的張皓軒放下菜單，「妳今天是不是有幫我？」等她遲疑地點頭，「那我今天還妳這個人情，有什麼不對？」
「喔還是妳不想要我用請客還，妳想要我做其他事──」
「沒有！」林予昕馬上飛快搖頭。

儘管語塞，但她依然過意不去，尤其連最便宜品項都直逼方才的晚餐價位，林予昕前傾上身，降低音量試圖商討最後一遍，「不然我至少要出一半，這家真的太貴了最便宜的也要一百多──」
「欸！」

「妳再說妳要付錢我就親妳喔。」

著實把她嚇得花容失色，摀緊嘴巴不敢再多說一字，張皓軒放下遮住兩人對談的菜單泰然自若。

不情不願地妥協，林予昕怏怏拿起叉子戳下上桌的戚風蛋糕─殊不知驚為天人。每嚐一口，都令她眼睛更加閃耀一分，她禁不住一口接著一口，兩頰圓鼓得如松鼠般，並時不時發出細微的讚嘆悶聲。她越發陶醉於甜膩中的滿足神色，讓張皓軒不由自主放下手上的餐具，仔細地觀賞她。

「好吃嗎？」

「嗯嗯！」點頭如搗蒜後又要叉起一塊，林予昕意識到自己在張皓軒──這名尚未足夠熟識的人面前，太過浮誇地放縱自我，她趕忙修飾自己的情緒高漲。

張皓軒托著一邊腮幫子，直盯林予昕瞧。林予昕克制自己外顯的喜悅後，才發現張皓軒集中於她的灼熱視線，渾身感到不太自在。她瞥了又瞥張皓軒像要把她盯穿的眼神，見對方沒有任何動搖，她只好讓自己埋頭苦幹在甜食上。

張皓軒的黑眸逛過林予昕五官每一處：渾圓的臉型，如柳葉細長的雙眼，並不特別美麗但至少端正的鼻子，櫻粉而些微乾燥的嘴脣，還有顆明顯輪廓的脣珠，乾淨沒有痕跡的耳朵──那會令他想起他們曾一度耳鬢廝磨，瞳仁曾迷濛地透露煽情，那品嚐甜點的朱紅他也曾差點啃食殆盡──

「好喜歡喔……」

「咳──」不知不覺的囈語從張皓軒口中洩漏出來，林予昕一把話聽進耳裡咳了好大一聲，差點把還在口中咀嚼的食物噴灑出來。她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舒緩自己，一臉匪夷所思地望著張皓軒，確認自己是不是聽錯，「蛤咳……什麼？」

「好喜……」張皓軒複誦剛剛自己口中唸的，慢慢從恍神中恢復，「啊、那個……東西啦！東西！嘿！對！」意識到兩秒前自己不知道講了什麼，張皓軒開始胡言亂語，「就是那個……那個什麼……Omega……喔對！Omega不是會喜歡Alpha的東西嗎？啊然後……如果Omega有Alpha的東西，有Alpha的味道，是不是其他人就比較不會說，去針對這個Omega這樣，我是在這樣想啦！」心虛地瞳孔震動，後又多補充一句，「絕對沒有想什麼奇怪的喔！」

林予昕聽完雜亂無章的解釋後若有所思，看著她的張皓軒如坐針氈，終於，她開口回應：「那我……禮拜一帶外套給你可以嗎？」倏然發現對話朝奇怪的方向發展，林予昕覺得不太對勁，再度陷入思考。

「喔可以，嗯？」連帶張皓軒也覺得自己的回答很詭異。

實際上連朋友都談不上的兩個異性之間，有私人衣物流通是什麼概念？

兩人的思維不約而同地進入神秘的邏輯宇宙。


*
用餐完畢，林予昕最終顧忌於張皓軒剛才的宣言，一言不發地等待對方結帳。之後，兩人離開店家，在不影響人們通行的牆邊稍作停留。張皓軒忽然靈機一動，「啊，我們交換一下電話好了，之後在找人比較方便，妳有沒有那個……」林予昕拿出手機按開螢幕，選擇性忽略畫面中，現已多到數不清，來自家人的未接來電，跟張皓軒交換聯絡方式。結束後，一整天趨於熟悉的群體才從路的盡頭，由那名漂亮女生帶頭，一窩蜂似地朝他們擁來。

「馨葳──」
「皓軒你沒事吧？」

林予昕聽見跑在較後方的女生們這麼叫喚，那面容姣好的女生一把拉過張皓軒的手臂，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其他男男女女也一擁而上，紛紛詢問著張皓軒「啊你人是去哪？」「我們找不到人差點要去廣播了餒！」「馨葳很擔心耶！」「她差點就要去報警了你知道嗎？」

「哈哈哈白痴喔！」
「我又不是小朋友廣播啥潲？」

張皓軒和朋友們嘻嘻哈哈，林予昕往後退了幾步，把空間留給張皓軒他們，與一群人頓時劃開距離，宛若架起結界般自成一處。

直到有個高林予昕一點，應該是叫吳秉宏的男同學注意到林予昕，「誒──妳是我們班的嘛？」

「是嗎？妳好像叫……林予昕？」又湊近林予昕望了幾眼，林予昕下意識向後縮，幾個人也因為吳秉宏的高聲發問，所有視線都落到林予昕的身上。張皓軒見吳秉宏對不熟的同學沒保持好距離，順手把人扣住後面衣領往回拉。

「妳也剛好來這邊嗎？」林予昕腦中比較有記憶的，長相清秀，名為鄭其聖的男同學疑問。

「我──」
「她也來這邊玩啦！」張皓軒搶先一步代替林予昕回答。

「為什麼你們會待在一起啊？」女生中，一名較為高䠷的同學不懷好意地詢問，同時那名漂亮的女生──梁馨葳似是對林予昕牽制，更靠近張皓軒，並收緊抓住張皓軒的手。

「她──」沒看一眼，逕自要抽回手的時候，張皓軒感受到梁馨葳抱住自己手臂的阻力，他瞇起眼往梁馨葳的雙手一瞟，稍微出點力令她放開自己，移動到林予昕身旁面向大家，一把摟過她的肩膀，漫不經心地開口──
「她是我女朋友啊！」

「真的假的？」
「蛤？」
「欸幹交女朋友不講的喔！」
「呃馨葳……妳還好嗎？」

眾人七嘴八舌，林予昕腦中嗡嗡作響，她真希望她整個人此時此刻原地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