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大賣場-上

學校每兩週會有一次社團活動，為期半天，需在星期六上午到校。因為是較無壓力的課程，學生多半將其視為來學校玩樂的時間。放假的下午，張皓軒和林予昕坐上路線行經大賣場的校車，分別坐在車內前排和最後一排。林予昕坐在位置上小憩，張皓軒則在一路上跟朋友們打鬧喧嘩，過沒多久，所有人抵達鎮上最接近大賣場的停靠站。

林予昕先行下車，等待張皓軒一夥率先朝大賣場前進後，才戴上帽子、口罩，在看得到人的距離跟著他們。除了一再掩飾自己轉頭，確認她跟在身後的張皓軒之外，林予昕成功讓所有人沒有察覺她的存在。

林予昕就這樣跟在有男有女的團體後方。一群人進入電子遊樂廳，你來我往地擠在夾娃娃機前，聚精會神指引操作的人；坐滿彈珠機台一整排的座位，競爭誰的彩票更多；全部分成兩隊，為遊玩桌上冰球的選手們加油；男生們為了爭奪籃球機的輸贏打賭，女生們則崇拜地應援；幾個人狂揍拳擊機台好似發洩怒氣等等，而林予昕就靠在離門口處不遠的置物櫃旁，時刻盯著張皓軒的一舉一動，守候著。

廳內，學生們尖叫、嬉笑、玩耍、胡鬧；也有些成人，和帶著小孩子來同樂的家庭。林予昕身處在熱鬧歡騰的氛圍之中，但如觀賞一場電影的觀眾般，雖是被感染而動情，卻終究格格不入。

她忍不住會想：她為什麼在這裡？

不熟的男同學奔至林予昕身旁的兌幣機，突然的接近打斷她的思緒，她害怕露餡，趕緊佯裝自己只是一個過客。終於，一群人逗留在電子遊樂廳好一陣子，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之後，眾人在賣場內逛了起來，走馬看花地經過販賣3C產品、家電、衣褲、鞋子、傢具、鍋碗瓢盆等處，但老是有人時不時掉隊逛到別的地方，林予昕因為隔著一段距離，無法清楚辨識掉隊的是誰，總得跟過去查看，確認不是張皓軒後返回，但主隊伍同時在這段時間走遠，她又得小跑步跟上，還不能跑得太快以免被發現，幾次下來搞得林予昕有點心力交瘁。

當幾個人對於一些新鮮擺設，覺得好奇而駐足時，她偶爾也會分神，因為無法忽視的，那名跟張皓軒親暱的漂亮女生，她更疑惑地心想：為什麼張皓軒要纏著自己？

冬日的太陽隨著時光漸漸西下，但所有人彷彿沒有回家的打算，這讓已經跟家裡交代過行程的林予昕開始焦慮。她一面看著手錶的指針不留情地前進，一面隨時隨地留意張皓軒的動向。最終，確定會晚歸的林予昕跟蹤到了晚餐時間，一行人來到地下美食街，晃了兩圈才決定好用餐地點。確認大家都走進店家後，林予昕在隔了兩張號碼牌的等候時間入坐，位置幸好還便於觀察張皓軒。她張望一群人的狀況，見大家談笑風生，確認沒有問題後，俯首翻閱服務生遞給她的菜單。她內心驚呼，價位比想像中還高一些，只勉強點到低銷，便繼續為了隨機應變而觀望著。張皓軒在用餐談笑途中離席，林予昕一路看著他進到化妝間，才稍微放下戒心開始用餐，但扒了兩口，就又想著會不會在廁所出事而猛然站起轉頭，同時張皓軒從化妝間出來，她回頭，裝沒事地低頭吃飯。

張皓軒抵達大賣場後，起初還會關切林予昕的動向，隨著時間一長，就漸漸玩得歡脫，不亦樂乎地放飛自我。他洗完手走出廁所，看到頭上戴帽子的林予昕在室內很是顯眼，心血來潮，刻意繞到林予昕獨自一人的座位旁，他越過帽子發現桌上擺著飲料和一點小菜，但像是都沒有動過，張皓軒微微俯身，「妳只吃這樣喔？」林予昕仰頭看向站在她桌旁的人影，發現是張皓軒後沒有回答，僅急迫地揮揮手，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在這邊逗留！趕快回去！」，張皓軒只好帶著擔心的表情回座位。

晚餐結束，林予昕以為今天的行程應該已經告一段落，但團體中那名漂亮女生，拉著張皓軒意欲再閒晃一陣，其他人也跟著起鬨，所以眾人在大賣場持續逗留。林予昕越發著急，手機螢幕上已經顯示了幾通來自媽媽的未接來電。她在一次低頭，為不知該如何跟家人解釋而苦惱時，感受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從她身邊劃過，明顯是Alpha發情所釋放出的費洛蒙，她甫抬頭，那名Alpha已經不知所蹤。

「欸張皓軒咧？」走在林予昕前方的團體也同時發覺，方才說要在後方停留一下的張皓軒，並沒有跟上隊伍。


*
「嗯……好香喔！」等張皓軒意會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被一名正在發情的Alpha成年男子抓住，被推壓到走道間狹小的牆面，緊箍住手臂而無法動彈。

「嗚呃、你誰啊──」張皓軒因為Alpha費洛蒙的大量侵襲躁動不安，他扭動四肢，掙扎著嘗試逃跑，但男子扣住他的力氣大得讓他無能為力，前所未有的恐懼攀上他現在敏感的心思。男子單腳插入張皓軒大腿之間磨蹭，鼻子貼近張皓軒肩頸嗅聞，噁心的觸感讓張皓軒痛苦地眉頭深鎖，轉向一側，「哎噁有其他人的味道……」男子猥瑣地深吸一口氣，「沒關係，幹起來還是很讚──」

「碰」的一聲，撞擊男子頭部的，是令張皓軒熟悉的手提包，男子痛得悶哼一聲，軟腳跌臥在地。出現在男子身後的是林予昕，她盡力循著費洛蒙的味道追了上來，看見糟糕的狀況後掄起手提包，助跑並俐落打中男子後腦勺。見男子在地上打滾，一時半會還無法起身，林予昕連忙拉起昏昏沉沉的張皓軒，用盡全力逃離現場。

林予昕依憑直覺，拉著張皓軒在熙熙攘攘的賣場走道上奔馳，直到看見牆邊某一叉路，直接拐彎進去，來到廁所前的狹窄走廊。

再三左右確認，叉路口和廁所門口皆無可疑人士出沒，「你還好嗎？」林予昕這才關心起張皓軒。

張皓軒因為全速奔跑而喘氣，癱靠在牆邊，「呵呵……還好有妳耶……」他對林予昕抬起嘴角。林予昕察覺，雖然張皓軒的費洛蒙中稍微夾帶一點被Alpha影響發情的味道，但乍看之下似是沒事。兩人在原地休息片刻，張皓軒卻隨著時間過去每況愈下。他遲來的心有餘悸逐漸變得真實，記憶猶新且占據他的腦袋。他越發失去從容，手心冒出冷汗，身體不受控的顫抖出賣了他。

從正式分化成Omega以來，他也只遇過林予昕這麼一個Alpha，還沒什麼殺傷力，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何謂來自Alpha的壓迫，原來是這麼……

他將右手握住左手，收攏，捏緊虎口──不要再抖。
你他媽的不要再抖。
就已經沒事了你還抖個──
幹他做不到！

他沒有辦法讓自己停止畏懼，不要驚慌，冷靜下來，原來Alpha──
是這麼令人害怕的嗎？

張皓軒什麼都顧不上，緊扣住雙手，指甲深陷虎口宛若要滲出血來，眼神放空直盯地板，陷入懼怕的無限迴圈。「呃……你還好嗎？」連林予昕在一旁慰問的話語，都無法分出心神回應。

怎麼辦才好？

林予昕憂心望著張皓軒的異常，她覺得她應該有辦法讓張皓軒好轉，但她不知道對方會不會介意。

沒、沒有關係吧……

不然怎麼辦呢……

我，小心一點……

她緩緩伸出雙手，慢慢地，將手圍繞到張皓軒的腰際，在自己的兩手彼此碰觸時，抱住了張皓軒。

林予昕讓自己專心致志，一心只想著讓張皓軒平穩下來，用她猶如大自然的懷抱，怕驚嚇到張皓軒，溫柔地安撫著。

「沒事了，沒事……」她盡量讓自己不要像在吃對方豆腐，身體與他之間隔著手指的距離，僅手腕施力，拍拍張皓軒的背，自己溫和的舉動也讓她情不自禁閉上雙眼。

張皓軒浮躁的費洛蒙，和被恐慌綁架的情緒都逐步緩和下來。他猙獰的神情漸漸放鬆，眼睛也緩緩闔上，腦海浮現朦朧的場景：他好似躺臥在森林中沉睡，清晨的微光令他自噩夢甦醒，睡眼惺忪地揉揉眼，才發覺雨露和枝枒在他身旁，陪他度過深不見底的夜晚，令人踏實、心安。他緊握的雙手早已不知不覺放開，再度睜開眼，他已恢復心神，俯視著林予昕，帶著他走出黑暗，原本被手遮擋視線，現在才注意到，她靠近他胸膛，環抱他──

他伸手回摟她的肩膀，將女孩揉進他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