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1 14:30
本章節 10066 字
更新於: 2023-02-10
EPISODE DAY 1 14:30
無機質的高音以單一的頻率吵鬧，逼得瑪麗自床上起身。她伸手摸向一旁的鬧鐘，卻一掌巴在了喬許的臉上。
「抱歉。」瑪麗打了呵欠，「你可以關掉它嗎？」喬許喃喃幾聲，在床邊的櫃子上摸索，卻把鬧鐘碰掉了，他咒罵一聲，只得跟著爬起來。瑪麗走進浴室，用熱水沖掉昨晚殘餘的睡意和汗水。
她還沒結束，喬許就走了進來，從後面抱住她，給了她一個吻，還想繼續；瑪麗將他推開，「我得去上班。」
「這個時期沒什麼重要的事。」喬許將她的手壓在牆上，繼續親吻。
「那是你吧。」瑪麗使力掙脫，捏捏他的下巴，「去刮鬍子，它們好扎人。」
「但妳不討厭吧。」喬許笑道，瑪麗不再理他，抓起浴巾擦乾身體，開始換衣服。
「開會？」喬許在浴室門口一絲不掛，看著她套上絲襪。
「只是一些事務工作。」瑪麗回答：「現在辦公室裡只有三分之一的人還在，所以我們每個人都要分擔一些別人的工作。」
「裡面妳最大？還是賽特還留著？」
「還留著。不知道為什麼他們不讓他走，我快被煩死了。」瑪麗喬好緊身裙的位置，將手穿進白襯衫裡。
「也許妳該把一些工作丟給他。」
「要是可以就好了，只可惜他才是市長。」
瑪麗綁好頭髮，抓起包包要走，喬許走出來替她拉好襯衫的領子，「晚上見？」
「晚上見。」瑪麗和他相吻道別，走出自家公寓，開車前往市政府，她上班的地方。
面臨泥蟲大軍壓境，火星上的各大城市都在緊急撤離群眾，這座首都挪亞市也不例外；目前市內約六成的人已經搭乘火箭離開火星，今天之內應該可以再送兩成的人出去。市內發布的緊急狀態勒令所有人不可外出，當然包含瑪麗在內的部分公務人員是例外。
在全市近乎封鎖的狀態下，做為主任秘書的她其實也沒有太多工作好做，但同部門的同仁有些已經離開，所以一些雜七雜八的工作全都要剩下來的人幫忙扛。如果可以的話她也很想趕快搭上火箭離開，但市長以下包含一級機關的所有幹部都接到命令不得再撤離人口到達九成前離開，天知道那是為什麼。
經過十多分鐘車程，她駛進市政府停車場，開車門時正好看到擔任副市長的莫里森．鮑瓦也走下自家專車。
「莫里森先生。」瑪麗小跑上前打招呼。
「妳好啊，瑪麗。」莫里森又瘦又高，留著一頭白髮，現年近七十的他再過幾年就要退休，若不是副市長這個職位的關係，他應該會列在最先離開火星的名單上。
「您孫女還好嗎？」
「她啊，在往月球的陸上了。」莫里森回答：「等到了地球，她就能繼續學琴了。」說著，他露出老年人才有的和藹神情。
瑪麗不知道若是泥蟲真的到達地球，莫里森的孫女還能學琴多久，但她由衷希望那一天不會到來。等到火星失守，人類最後的堡壘就只剩下月球防衛線，距離滅絕僅有一步之遙。
在通往行政樓層的電梯門前，他們又遇見了幾個同事，包含：交通局局長周瞬、警察局局長米蘭達、消防局局長國平五郎。
「兩位好。」米蘭達率先打招呼，「但願我們很快就能從這些雜務當中解脫。」
「說得不錯。」國平五郎附和，「天知道我有多久沒有碰倉儲報表了。」
「待會我跟賽特問問米勒將軍吧。」莫里森道。
「米蘭達。」瑪麗問：「現在市裡的情況還好吧？」
「目前沒什麼大事。」米蘭達聳聳肩，「話雖如此，許多同仁接到大量的電話抱怨，大部分都是問為什麼自己還沒能上火箭，或是罵不該把他們關在家裡。有些人就是覺得只要有錢，別人都該聽他的。」
「這情況很快就會結束的。」瑪麗說。反正結局只有兩種可能：他們成功搭上火箭、或是來不及逃而被泥蟲吃掉。
搭乘電梯來到市政府五樓，他們剛走進辦公室就聽見市長賽特．瓊斯的怒吼：「瑪麗、莫里森，快過來！」
瑪麗和莫里森對看一眼，聳了聳肩上前。
市長室內雜亂不堪，除了市長賽特在裡頭不斷踱步之外，靠牆站著一位老年軍官，便是先前莫里森提到的將軍米勒。
「莫里森，你也替我和這石頭腦袋講講道理。」賽特懊惱的對莫里森說，他和副市長比起來要年輕許多，才五十多歲，而且已經連任許久；早在泥蟲出現以前他就擔任挪亞市的市長，這不是因為他閱歷豐富或是知人善任，而是因為當初競選之時他口號喊得最響。
想當初挪亞市還只是一座新興的城市，人口及規模均不及能成為火星上首都的標準，加上住在這裡的人大多對政治不感興趣，隨隨便便就讓賽特當上了市長。他這些年來渾渾噩噩，既沒有什麼出色的政績、也沒有什麼著名的犯錯，倒是挪亞市因位在交通運輸的要道和安全的地形環境上而迅速發展，很快成為火星上最大的城市，進而被選為新的首都。
「怎麼回事？」莫里森問道，交互看著賽特市長和米勒將軍。
「我也是這座首都的居民，本來就該享有自由移動的權利，更何況現在的疏散行動都是由軍部掌握，我在這裡根本就幫不上忙。」他懊喪地說：「我的意思是——我們大家都一樣，我們不該待在這裡，我們這時候應該早就在前往月球的火箭上了。」
他的意思是想趕快離開首都。莫里森臉露難色，他們在一個星期前接到軍方直接下達的命令，不準市政府一級機關以上的幹部離開首都，自那以來每個人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裡確實都感到不平，他們儘管服從命令，但並沒有被交代甚麼特別重要的工作，只是執行平常的業務，那讓他們留下來的意義又是什麼？
「我已經跟他吵了半個小時了，這傢伙根本沒聽進去，還在裝傻！」賽特指著米勒將軍罵道。米勒看著他粗短的指頭，面色不改。
「賽特，先別這樣……」莫里森瞄了一眼辦公室外頭被他吸引了目光的其他同仁，安撫道。「將軍，我相信這一切是有理由的，至少告訴我們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吧？」
米勒將軍看看賽特和莫里森，又將目光轉到瑪麗臉上，瑪麗回看向他，她確實也希望能有更多情報。
「……好吧，既然你們都到了，遲早要告訴你們。」米勒將軍輕輕嘆了口氣，說道。瑪麗和莫里森互看一眼，他們總算是打破了一個星期來的僵局。
「跟我來。」米勒將軍走出辦公室，找到一面牆上的公布欄，從口袋中掏出一張折了好幾遍的紙。「各位，先停下你們手上的事，我有件事情要宣布。」
他將紙攤開，朗聲道：「在我開始之前，希望各位能冷靜聆聽，有什麼問題我會在最後一一回答，所以先聽我說。」
瑪麗和正副市長一齊在辦公室門口觀看，幹部當中有幾個人點了點頭，於是米勒將軍清清喉嚨，開始述說。
「首先，我們都知道現在有超過八十萬的士兵正在首都上方抵擋泥蟲，五年前牠們將穀神星防衛線徹底摧毀之後，一直在小隕石帶徘徊集結，直到八個月前突然加速靠近，目前離我們已經僅有數千公里遠，這也是為什麼我們這一個禮拜以來不停加快首都市民的疏散。」
「這些我們都知道。」米蘭達道：「說重點，將軍。」
米勒將軍無奈的撇撇嘴，繼續道：「在如此緊急情況底下，你們應該能理解我們軍方想要運用一切能到手的資源……換句話說，各位之所以留在這裡，是因為你們隨時可能被徵招進軍中。」
「什麼？」文化局局長邱淺風驚呼。「你要我們做些什麼？」國平五郎反問，眾人臉上除了震驚，還有不少憤恨的神情。
「這太瘋狂了。」賽特高聲說：「你、你把我們當成什麼了？待業中的大學生嗎？」
「冷靜點，各位。」米勒將軍安撫道：「我並非要叫各位拿槍上戰場，這一切都是為了更有效運用首都裡的資源；一旦到了非常時刻，就算是平民也得替首都全體的存亡貢獻力量，難道不對嗎？將各位置於軍方組織之下，不但有事時我們能更快幫助市民們，在目前需要有效率的撤離火星的狀況下，這也是必要之舉。一切都是非常時期的措施，並不會危害到你們的權益。」
「一旦被徵招，我們需要做什麼？」瑪麗問道。
「我沒有具體的答案。」米勒將軍答道：「但為了以防萬一真的發生，你們現在開始需要服從火星軌道上的司令部下達的命令。」
他頓了頓，舉起手中的紙張：「這張紙上寫了各位在編入軍隊時的階級，放心，不會讓你們從小兵做起的。」
在眾人目瞪口呆之中，他開始發表每個人的軍階。
「賽特市長、莫里森副市長，你們兩人是上校。」米勒將軍道：「瑪麗主任秘書，妳是中校，其餘各機關幹部，交通局周瞬、警察局米蘭達、消防局國平五郎、文化局邱淺風……，你們都是少校。大家都記好了，未來可能派得上用場。」
「這真是瘋了……」賽特低聲道，其餘的人臉上也有不平，但又不知道如何反駁，只能站在原地面面相覷。
突然間，警報聲大作。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好似號角的尖銳聲由低到高，將瑪麗的一顆心吊到喉頭。
「怎麼回事？」莫里森大聲說。一些人看向米勒將軍，他臉上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警告：D5區域已遭入侵。重複，D5區域已遭入侵。
AI清脆的朗誦在辦公室中迴盪，瑪麗和好幾個人都為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幾乎跳起。
「入侵？泥蟲進來了？」國平五郎慌亂的道。
「首都完了！」賽特大聲道，人群中爆發一陣騷動，有人甚至尖叫起來，瑪麗腦中一片空白。泥蟲不是還有幾千公里遠？首都上不是有幾十萬士兵？怎麼這麼快就到火星了？
幾個人朝出口跑去，米勒將軍趕忙上前阻擋，「做什麼！」
「我們要去港口，火星已經不安全了！」邱淺風當先大聲說道。
「不行！你們的命令是留在這裡！」米勒將軍吼道：「在有新的命令之前，誰也不許走！」
「你這是要我們等死！」
「住口！我們頭上有幾十萬部隊在保護我們，那警報……那警報可能是假的！」他此話一出，眾人更是一片嘩然，推擠著要向外逃去。
瑪麗看見米勒將軍將手伸到腰間，掏出帶有金屬光澤的東西。
「他說的對。」她說，莫里森詫異的看向她。
「他說的對。」瑪麗重複，這次說得更大聲點，賽特和幾個人愕然轉頭。
「火星有大軍守護，那些泥蟲怎麼能這麼快進來？」她說。所有人都看著她，米勒將軍手上的槍舉在空中，尚未扣下板機。
「但、但萬一是真的該怎麼辦？」邱淺風氣急敗壞的問。
「確認一下就知道。」瑪麗說：「D5區，那裡離這裡很遠，還有市民留著，負責疏散的是軍隊還是警察？」
「……是我們的人。」米蘭達說。
「妳能確認現場有人嗎？問他們有沒有看到泥蟲。」
「我想我——能，我可以。」不知她的話是否讓她找回了一些冷靜，米蘭達奔向自己的辦公桌，開始操作。
「將軍。」瑪麗也對米勒將軍道：「或許你也有方法……我不知道，確認首都上頭的情況？」
米勒將軍看著她，僵硬的點了點頭，掏出手機。
「我開擴音。」米蘭達說，開始用麥克風呼叫：「D5區域各單位注意、D5區域各單位注意，這裡是市政府，負責人請回報。」
然後是一段沉默，所有人的視線不是在米蘭達身上，便是看著米勒將軍悄聲對著手機說話。
「……市政府，我是D5區域小隊長，有什麼可以效勞的？」
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從喇叭中傳來的聲音十分沉著，一點也不慌張。
「呃……你有聽到警報聲嗎？」米蘭達面色艱難，急於想搞清楚狀況。
「有，我想不只我們，所有周邊地區的居民和同仁應該都聽見了。」
「那、那你有看見任何泥蟲嗎？」米蘭達著急地問。
「……沒有，我沒看到。」
「有任何D5區域或周邊的同仁回報說看見異狀嗎？」
「沒有，目前一切正常。」
所有人都「喔」了一聲，頓時像洩了氣的皮球般失去力氣。幾個人露出緊張的笑容，甚至有人直接坐到了地上。
「了解了，謝謝你。」米蘭達切斷通訊，一時間趴在桌上無法起身。
「瑪麗，幹的好。」莫里森拍拍她肩膀，她聳了聳肩，如果不是看到米勒將軍即將鳴槍，她也不會出此下策；雖然她剛才說話時感覺頭頭是道，現在想起來確實指出了不合理的地方，但自己心裡在聽到警報的那一刻起也認定了這座城市即將完蛋，想不到那還真的是誤報。
幾個人互相道賀，好似剛剛才從火場逃生一般，消防局局長國平五郎還跑來和她握手。「不愧是主任秘書兼中校。」
「各位。」米勒將軍的話吸引了他們的注意，老將軍的臉上沒有一絲笑意。
「泥蟲真的進來了。」
＊＊
當電梯門打開，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氣。
「前面的座位給市長，麻煩莫里森和瑪麗先站在旁邊。」米勒將軍說，當先走出電梯。
瑪麗環顧四周，他們所身處的地方是一個寬敞的室內，分成上下兩層，座位和附屬的儀器將他們包圍，照明極暗，只有天花板上數個拳頭大的燈泡照出他們彼此的輪廓。
「這、這是……」莫里森不敢相信，他們全都張大了嘴合不攏，誰知道市政府的底下竟有這麼一處奇妙的空間，又是用來做什麼的？
「這是什麼地方？給我們避難用的嗎？」米蘭達率先問道。
「不。」米勒搖了搖頭，「這裡是整座首都內最先進的戰情指揮所，本來是要等待給我們軍方接收使用的，但事出緊急，暫且請你們來擔當操作員。」
「操作員？」眾人露出困惑的神情，米勒將軍朝周圍的座位比劃：「先隨意找個位置坐下。」
「各位。」所有人就坐後，米勒將軍開口道：「剛才的警報代表泥蟲侵入了首都上空，距離還遠所以地上的人沒有看到；據報是零星的小部隊從死角繞過我方部隊才進來的，現在牠們已經被發現，很快就會被殲滅。」
聽他這麼說，其他人點了點頭，自警報聲響起之後所有人的心情就像坐雲霄飛車，上上下下，此時雖然聽到好消息，卻反而不敢就此安心。
「周局長，能麻煩你在螢幕上呼叫出D5區域的影像嗎？」
「影像？」周瞬愕然。
「你座位上的儀器能取得整座首都中的監視器影像，試試看吧，不難的。」米勒將軍道，周瞬勉為其難的在螢幕上一陣點擊，突然間室內的幾個大螢幕亮了起來。
眾人驚呼一聲，只見螢幕上照出的似乎是某條街道旁的住宅區，其中一棟房子被從中剖半，只剩下左右兩面斷垣殘壁，原本中間的部分留下一條延伸數十公尺長的深溝，似乎有什麼東西從天上掉下來後還滑行一段距離，將地面和底下的泥土全刨了出來。
「這、這是什麼？」賽特問。
「現在D5區域的樣子。」米勒將軍回答。
「這是什麼東西造成的？」莫里森急迫道，「我們需要馬上派人過去看造成多少損害，還要搜索任何傷亡的人。」
「各位，等一下。」周瞬嗓音沙啞，「還有這個你們應該看看。」
他在畫面上一點，只見視角從街道邊斜斜俯視換成更高的地方，似乎是從某戶人家的陽台上向外拍攝；畫面中佔據下半部的是各式各樣的房屋，但有兩個巨大的身影鶴立雞群班豎立於這些房屋之上，一個是全身圓渾，生有觸手的灰色怪物、另一個則是人稱HIS的軍用人形機械。
「……泥蟲。」瑪麗靜靜說出那個名字，感覺到來自外宇宙的敵人的存在感前所未有的巨大。
「那就是引發警報的罪魁禍首。」米勒將軍點頭確認。
「牠……牠也太大了吧？」賽特震驚道。確實，從畫面上看距離至少也超過五百公尺以上，但泥蟲的身軀仍然快要佔據了四分之一的螢幕；與之相比，號稱有十八公尺高的HIS簡直像稻草人一般孱弱，更令人不安的是，那架HIS只剩下了一隻手。
「為什麼我們這邊只有一架？」瑪麗轉頭向米勒將軍問道：「他打不贏的，我們需要更多人手。」
「原本有三架HIS在對付牠。」米勒將軍板著臉說，「看來其他兩人被幹掉了。」
瑪麗的心冷了半截，畫面上有動靜，泥蟲擺動身驅，以一種彷彿低空滑行的方式朝著HIS飛去，牠的嘴巴張開，露出底下猙獰的利齒，大小足以吞下一棟平房。
幾個人發出驚呼，他們完全可以看見下一刻HIS被大卸八塊的樣子。
但——那景象並沒有發生。眾人屏氣凝神之中，只見HIS彷彿滑魚從泥蟲的血口中溜出，它甚至做了一個俐落的側翻，在閃躲的同時拉開距離，當它重新站好，手中已多出了一把藍色的刀。
「好厲害……」米蘭達喃喃道，那無疑是所有人的心聲。
泥蟲再度發動攻擊，HIS以假動作欺騙牠咬向錯誤的方向，兩者錯身而過，HIS的藍刀消失又出現，泥蟲在地上翻滾幾圈，碎片和黑色的汁液飛濺，已然受傷。
有人叫了聲好。HIS自然並沒就此放過牠，迅速上前以腳將其壓制在地，藍刀沒入大半，泥蟲掙扎幾下，便不再動。
戰情室裡響起一陣掌聲，「那、那就是隕石礦嗎？」國平五郎嗓音發顫，顯然很是激動。
米勒將軍點點頭，「唯一能有效對付泥蟲的物質……而且這士兵很有經驗。」
瑪麗知道自當初泥蟲大軍進攻土星環上基地群時，人類就開始運用複製人士兵迎戰了；但即使是在基因等級上被設計為戰爭機器的這些人，面對泥蟲海嘯般天文數字的成群攻擊和吸收一切攻擊的黏稠表皮，也陷入苦戰。如今人類退守至火星之後，連這顆目前最大的外星殖民地也準備要放棄……但那HIS裏頭的士兵技術之高，令他們短暫忘卻整個種族面臨的威脅，彷彿外宇宙來的怪物並不足畏懼。
「能如此輕易打倒泥蟲的，決不是普通士兵……」瑪麗看向米勒將軍，後者點了點頭，「只有一個人能做到如此神技。」
「走吧，我們到現場去！」賽特興奮的說。「賽特，你最好……」莫里森顯然不喜他的態度，皺眉看了其他人一眼，抓著他的肩膀離去。
「瑪麗、米蘭達，你們一起來。」賽特回頭喊道，瑪麗只得無奈跟上，跟隨兩人踏入電梯，心想今晚一定無法準時回家了。
＊＊
當她面對那個破碎的男孩時，才悚然驚覺自己的無力。
羅燦嵐，那是他的名字，首都高中二年級，專攻電子工程，在稍早的攻擊當中失去了父母和襁褓中的妹妹；據說他被帶離現場時雙手鮮紅，混著他在瓦礫堆當中挖掘割傷，和早已失去人形的妹妹的血。而他的雙親現今躺在外頭的帆布底下，和其他七個死者一起等待送往火葬場。
剛才賽特前來表達慰問後，便搶先一步離開，留下她和莫里森、米蘭達在這棟被軍方徵用的醫院裡。她能理解面對死者家屬的尷尬心情，但他難道不能再多表現一點天殺的同情嗎？話雖如此，也許重要的是提供實質的幫助，而非形式上的安慰。
此刻莫里森正和米勒將軍一同監督要給災民的物資搬運，米蘭達則回到現場去指揮搜救其他傷者和視察對房舍道路的損害；能伸出援手的，現在只有她。
她環顧室內，這裡是醫院裡的某個診間，粉色的牆壁配上粉色的床、消毒水的氣味即使久無人至仍然不散。
室內不只她和羅燦嵐兩人，還有和男孩住在隔壁的一對姊妹也同時失去了雙親；他們身上都帶著大大小小的傷口，雖然經過包紮仍看起來怵目驚心。姊妹的名字分別是佐倉暉葉和佐倉暉華，兩人臉上都餘悸猶存。
瑪麗回想起在來醫院之前，親臨現場時看見的情況：當她跨過封鎖線，看見的是彷彿造逢可怕風暴後留下的一片狼藉。羅燦嵐家中花店的玻璃溫室的一半以上從地表上消失不見、破碎扭曲的金屬支架有如人的五指朝天空彎曲，彷彿溺水之人死命的最後一抓；住家的狀況更是悽慘，一個足以容納兩輛卡車並行的大洞出現在原本是房屋的地方，直延伸出去超越五十多平方公尺的溫室用地，將後頭的幾棟住家一同抹去，留下一個傾斜漸深的刨痕。那怪物下來時連同裏頭的居民將面前的東西全部撞成了碎片。
現場瀰漫著濃烈的焦味，四處可見化作被燒成黑炭的土壤和仍在冒煙的花草根莖。兩架HIS斜倒在地，一架撞進了民宅內、一架面朝下平躺在道路上，好似死去的巨大生物；而最後擊殺了泥蟲的那架HIS則半跪在地上，僅剩的手持刀佇地，有如在生命最後完成使命的騎士，和面前的泥蟲屍體相合成一幅帶著淒涼的景觀。事發時羅燦嵐等三個孩子在這裡目睹了全部經過，她連想也不敢想，那究竟是一段怎樣可怕的時光。
「……我對你們的遭遇非常抱歉。」瑪麗艱難的開口，剛才醫護人員還在的時候也許該找一個人替她問才對，她實在不擅長應付這種狀況。
「我知道你們需要時間替親人哀悼……市政府會替你們打點他們的喪事，與此同時，我也保證會讓你們盡快搭上離開的火箭……」她舔舔發乾的嘴唇，只覺得自己的話語空洞而無意義。
「謝謝。」佐倉姊妹中年長的那個抬起了頭，她臉頰上的兩條淚痕未乾，神情卻比瑪麗預想的要平靜多了。也許那就是長子的力量，他們總要為了年幼的兄弟姊妹而堅強。
感謝的話給了她鼓勵，「……如果妳們有什麼需要的，儘管說，我可以盡力幫你們打點。」
佐倉暉葉看了看妹妹和鄰居的少年，「我們沒地方去。」
是的，他們的家已經完全毀滅，如今只剩下瓦礫殘存。「好，我可以處理。」瑪麗說：「你們還有親戚在首都當中嗎？可以讓你們住個幾天，直到上火箭為止。」
佐倉暉葉搖了搖頭，「……他們都走了。」
「我知道了。」她得要想辦法替她們找個地方。「羅燦嵐，你呢？」
羅燦嵐沒有回答，事實上，從她走進這間診間開始，他就一直瞪著自己包著繃帶的手，像個石像一般坐在那裡。
「呃，燦嵐？」瑪麗試圖喚起他的注意，「你還好嗎？你——」
他仍舊沒有反應，瑪麗不確定是否要上前去搖他的肩膀，或是該抱抱他，也許那樣會讓他回過神來？但她心裡有一道聲音道：別傻了，他才失去所有的家人，他需要的是時間療傷，哪需要一個陌生人的擁抱？
房內的氣氛隨著沉默而更顯難受，瑪麗忍不住將視線轉向佐倉暉葉，但她擔憂地看著羅燦嵐，似乎也無計可施；似乎是察覺到了異樣，佐倉暉華也抬起了頭，用哭腫了的雙眼看向鄰居的少年。
「——也許，也許我先幫妳們打點怎麼樣？」為了從尷尬的空氣中逃開，瑪麗故作親切的對佐倉暉葉道：「反正這裡很安全，傷患也不太多，他可以一直待在這裡沒關係。」
佐倉暉葉看了她一眼，又看向羅燦嵐，「……我們一起去。」她說：「我們三個可以住在一起。」
於是她踏出診間，打電話回市政府請人幫忙安排住處，一邊在醫院內尋找莫里森；途中許多軍人和她錯身而過，這些是負責後勤補給的士兵，不會上場打仗，對於HIS的訓練也僅止於閱讀操作手冊；他們之中沒有人能夠在面對泥蟲時佔到半點上風。
與之相對的，這些軍人當中有少數人長相特異，而且彼此間極度相像，那些就是目前人類對抗泥蟲的主力部隊，HIS的操縱員，由培養皿中誕生出來的複製人士兵。他們有一些明顯與一般人不同的地方，好方便其他人辨識，包含：蒼白的頭髮、墨綠色的瞳孔、所有人的身高固定為175公分；其他不太明顯的特徵則有：複製人士兵的能量消耗極有效率，因此進食量少、動態視力和對四度空間的敏銳性高、服從性高，只要是比自己階級高的人下達命令一定遵守。
周圍的其他軍人很明顯的避開這些複製人士兵，他們的心情瑪麗不是不能理解，這些人生來只為了替人類作戰，他們就像是偶然長得像我們的另一種生物；基因工程將他們的情感表現降到最低，幾乎無法與其他人有正常的互動，他們的思考平板有如機械，而全員一個模子出來的相同外表也讓人無法將特定的一個人從其他同伴當中分開看待。
她在醫院的大廳找到莫里森和米勒將軍，他們正和兩個複製人士兵交談，其中一個和她之前所看到的都很不一樣，於此同時她也確信，那一定就是在今天下午單獨擊殺入侵的泥蟲的人。
「莫里森、將軍。」她打個招呼，來到兩人身旁，那兩個軍人也同時將視線轉到她身上，一個面色冷漠、另一個卻帶著好奇的目光。
「瑪麗，妳來的正好。」莫里森高興地說：「這兩位是伊浩上尉和他的屬下，他就是那個殺死泥蟲，救了首都的人。」
「女士妳好。」伊浩上尉笑著伸出手，瑪麗只覺得很不真實，這個人實在和他的同伴們差的太多了。
首先，複製人士兵的感情表現不應該這麼像人類，此刻另一個士兵也站在旁邊更讓這顯得突兀；其次，他的外表恐怕是最令人困惑的，他……看起來上了年紀。和頭髮同樣蒼白的鬍鬚在他的上唇留下兩撇、眼角和嘴邊有些皺紋，如果你仔細看，還能發現他的膚色比身旁的屬下更深一些。雖然他並未比其他人高或是胖，但在複製人士兵當中擁有特殊地位卻是無庸置疑的。
「剛才這邊兩位也是這樣的表情。」伊浩上尉看見她瞠目結舌的模樣，打趣道。
瑪麗和他伸手相握，那隻手和其他人倒也沒有什麼不同。
「感謝你的英勇表現。」她說：「我們都聽過不少你的事蹟。」
「不敢當。」伊浩咧嘴一笑，「保護首都是我們的職責。」
名為伊浩的複製人士兵在所有的同伴當中最特別是有原因的，他是人類所生產和泥蟲作戰用的複製人的第一號，這也是他名字的由來；作為首個自人工子宮中出生的士兵，他身上保留了很多日後被漸漸除去的人類要素，其中最顯著的就是感情。他至今已經在戰場上生存超過近二十年，所有和他同一批出生的複製人士兵早已盡數死去，只剩下他一人以不斷累積的經驗在戰場上成為傳奇。軍方早以拿他的事蹟來宣揚戰果，如果他們的話屬實，這個人已經擊殺超過兩萬隻泥蟲，在四百多次任務當中無傷歸來；他操縱的HIS「烈火」也同樣富有傳奇色彩，據說那是一架能單手舉起二十公尺長的隕石礦大劍的特製機，在面對泥蟲大軍時以一擋百，如入無人之境。
「瑪麗，妳應該聽聽看他是怎麼幹掉那隻泥蟲的。」莫里森道，瑪麗對伊浩投以疑問的目光，他於是隨意地聳聳肩，「泥蟲們動作很快，但是並非完全不能預測。」
「那一下閃躲確實漂亮。」米勒將軍忍俊不住，「可大部分的部隊都在火星軌道上布陣，你是自願下來處理那隻泥蟲的嗎？」
「不。」伊浩道：「事情發生時我正好在附近，一架僚機被咬掉了手臂，我是把駕駛員救出來後才用他的機體。」
「喔？」米勒將軍有些意外，「你有任務需要到首都裡來？」
「沒有，將軍。」伊浩微微一笑：「我是趁著自由時間下來逛逛的，現在離泥蟲的主要部隊和我方接戰還有數十小時的時間，在軌道上實在是沒什麼事情好做。」
「什麼？」米勒將軍皺起眉頭，「你可是得到許可才這麼做的？」
「這個自然。」伊浩一派輕鬆的說：「軌道防衛隊的指揮權在克拉夫特號的艾米里艦長手裡，我是在直接向他詢問之後才下來的。」
「是……是這樣就好。」米勒將軍點點頭，表情卻有些勉強。
伊浩似是察覺到氣氛改變，笑著道：「不好意思，不過我來這裡是想和那個生還的男孩說話。」
「你是說羅燦嵐？那個家被從中剖半的少年。」瑪麗隨即接話。
「他叫這個名字？是的，我想就是他。」
「我可以帶你去，我剛才才見過他。」
「噢，不必麻煩。」伊浩露出迷人的笑容，「我相信自己可以找到路。」他向莫里森和米勒將軍點頭致意，帶著身旁的部下朝醫院內部走去。
「我們需要更多像他這樣的人。」莫里森看著他的背影道。
「你太高估他了。」米勒將軍瞇起眼說，「看見他有多不受控了嗎？那就是為什麼之後的士兵都像機器人一樣……他們雖然為我們努力奮戰，但脖子上的項圈若不勒緊，很可能咬的對象就會改變。」
無機質的高音以單一的頻率吵鬧，逼得瑪麗自床上起身。她伸手摸向一旁的鬧鐘，卻一掌巴在了喬許的臉上。
「抱歉。」瑪麗打了呵欠，「你可以關掉它嗎？」喬許喃喃幾聲，在床邊的櫃子上摸索，卻把鬧鐘碰掉了，他咒罵一聲，只得跟著爬起來。瑪麗走進浴室，用熱水沖掉昨晚殘餘的睡意和汗水。
她還沒結束，喬許就走了進來，從後面抱住她，給了她一個吻，還想繼續；瑪麗將他推開，「我得去上班。」
「這個時期沒什麼重要的事。」喬許將她的手壓在牆上，繼續親吻。
「那是你吧。」瑪麗使力掙脫，捏捏他的下巴，「去刮鬍子，它們好扎人。」
「但妳不討厭吧。」喬許笑道，瑪麗不再理他，抓起浴巾擦乾身體，開始換衣服。
「開會？」喬許在浴室門口一絲不掛，看著她套上絲襪。
「只是一些事務工作。」瑪麗回答：「現在辦公室裡只有三分之一的人還在，所以我們每個人都要分擔一些別人的工作。」
「裡面妳最大？還是賽特還留著？」
「還留著。不知道為什麼他們不讓他走，我快被煩死了。」瑪麗喬好緊身裙的位置，將手穿進白襯衫裡。
「也許妳該把一些工作丟給他。」
「要是可以就好了，只可惜他才是市長。」
瑪麗綁好頭髮，抓起包包要走，喬許走出來替她拉好襯衫的領子，「晚上見？」
「晚上見。」瑪麗和他相吻道別，走出自家公寓，開車前往市政府，她上班的地方。
面臨泥蟲大軍壓境，火星上的各大城市都在緊急撤離群眾，這座首都挪亞市也不例外；目前市內約六成的人已經搭乘火箭離開火星，今天之內應該可以再送兩成的人出去。市內發布的緊急狀態勒令所有人不可外出，當然包含瑪麗在內的部分公務人員是例外。
在全市近乎封鎖的狀態下，做為主任秘書的她其實也沒有太多工作好做，但同部門的同仁有些已經離開，所以一些雜七雜八的工作全都要剩下來的人幫忙扛。如果可以的話她也很想趕快搭上火箭離開，但市長以下包含一級機關的所有幹部都接到命令不得再撤離人口到達九成前離開，天知道那是為什麼。
經過十多分鐘車程，她駛進市政府停車場，開車門時正好看到擔任副市長的莫里森．鮑瓦也走下自家專車。
「莫里森先生。」瑪麗小跑上前打招呼。
「妳好啊，瑪麗。」莫里森又瘦又高，留著一頭白髮，現年近七十的他再過幾年就要退休，若不是副市長這個職位的關係，他應該會列在最先離開火星的名單上。
「您孫女還好嗎？」
「她啊，在往月球的陸上了。」莫里森回答：「等到了地球，她就能繼續學琴了。」說著，他露出老年人才有的和藹神情。
瑪麗不知道若是泥蟲真的到達地球，莫里森的孫女還能學琴多久，但她由衷希望那一天不會到來。等到火星失守，人類最後的堡壘就只剩下月球防衛線，距離滅絕僅有一步之遙。
在通往行政樓層的電梯門前，他們又遇見了幾個同事，包含：交通局局長周瞬、警察局局長米蘭達、消防局局長國平五郎。
「兩位好。」米蘭達率先打招呼，「但願我們很快就能從這些雜務當中解脫。」
「說得不錯。」國平五郎附和，「天知道我有多久沒有碰倉儲報表了。」
「待會我跟賽特問問米勒將軍吧。」莫里森道。
「米蘭達。」瑪麗問：「現在市裡的情況還好吧？」
「目前沒什麼大事。」米蘭達聳聳肩，「話雖如此，許多同仁接到大量的電話抱怨，大部分都是問為什麼自己還沒能上火箭，或是罵不該把他們關在家裡。有些人就是覺得只要有錢，別人都該聽他的。」
「這情況很快就會結束的。」瑪麗說。反正結局只有兩種可能：他們成功搭上火箭、或是來不及逃而被泥蟲吃掉。
搭乘電梯來到市政府五樓，他們剛走進辦公室就聽見市長賽特．瓊斯的怒吼：「瑪麗、莫里森，快過來！」
瑪麗和莫里森對看一眼，聳了聳肩上前。
市長室內雜亂不堪，除了市長賽特在裡頭不斷踱步之外，靠牆站著一位老年軍官，便是先前莫里森提到的將軍米勒。
「莫里森，你也替我和這石頭腦袋講講道理。」賽特懊惱的對莫里森說，他和副市長比起來要年輕許多，才五十多歲，而且已經連任許久；早在泥蟲出現以前他就擔任挪亞市的市長，這不是因為他閱歷豐富或是知人善任，而是因為當初競選之時他口號喊得最響。
想當初挪亞市還只是一座新興的城市，人口及規模均不及能成為火星上首都的標準，加上住在這裡的人大多對政治不感興趣，隨隨便便就讓賽特當上了市長。他這些年來渾渾噩噩，既沒有什麼出色的政績、也沒有什麼著名的犯錯，倒是挪亞市因位在交通運輸的要道和安全的地形環境上而迅速發展，很快成為火星上最大的城市，進而被選為新的首都。
「怎麼回事？」莫里森問道，交互看著賽特市長和米勒將軍。
「我也是這座首都的居民，本來就該享有自由移動的權利，更何況現在的疏散行動都是由軍部掌握，我在這裡根本就幫不上忙。」他懊喪地說：「我的意思是——我們大家都一樣，我們不該待在這裡，我們這時候應該早就在前往月球的火箭上了。」
他的意思是想趕快離開首都。莫里森臉露難色，他們在一個星期前接到軍方直接下達的命令，不準市政府一級機關以上的幹部離開首都，自那以來每個人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裡確實都感到不平，他們儘管服從命令，但並沒有被交代甚麼特別重要的工作，只是執行平常的業務，那讓他們留下來的意義又是什麼？
「我已經跟他吵了半個小時了，這傢伙根本沒聽進去，還在裝傻！」賽特指著米勒將軍罵道。米勒看著他粗短的指頭，面色不改。
「賽特，先別這樣……」莫里森瞄了一眼辦公室外頭被他吸引了目光的其他同仁，安撫道。「將軍，我相信這一切是有理由的，至少告訴我們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吧？」
米勒將軍看看賽特和莫里森，又將目光轉到瑪麗臉上，瑪麗回看向他，她確實也希望能有更多情報。
「……好吧，既然你們都到了，遲早要告訴你們。」米勒將軍輕輕嘆了口氣，說道。瑪麗和莫里森互看一眼，他們總算是打破了一個星期來的僵局。
「跟我來。」米勒將軍走出辦公室，找到一面牆上的公布欄，從口袋中掏出一張折了好幾遍的紙。「各位，先停下你們手上的事，我有件事情要宣布。」
他將紙攤開，朗聲道：「在我開始之前，希望各位能冷靜聆聽，有什麼問題我會在最後一一回答，所以先聽我說。」
瑪麗和正副市長一齊在辦公室門口觀看，幹部當中有幾個人點了點頭，於是米勒將軍清清喉嚨，開始述說。
「首先，我們都知道現在有超過八十萬的士兵正在首都上方抵擋泥蟲，五年前牠們將穀神星防衛線徹底摧毀之後，一直在小隕石帶徘徊集結，直到八個月前突然加速靠近，目前離我們已經僅有數千公里遠，這也是為什麼我們這一個禮拜以來不停加快首都市民的疏散。」
「這些我們都知道。」米蘭達道：「說重點，將軍。」
米勒將軍無奈的撇撇嘴，繼續道：「在如此緊急情況底下，你們應該能理解我們軍方想要運用一切能到手的資源……換句話說，各位之所以留在這裡，是因為你們隨時可能被徵招進軍中。」
「什麼？」文化局局長邱淺風驚呼。「你要我們做些什麼？」國平五郎反問，眾人臉上除了震驚，還有不少憤恨的神情。
「這太瘋狂了。」賽特高聲說：「你、你把我們當成什麼了？待業中的大學生嗎？」
「冷靜點，各位。」米勒將軍安撫道：「我並非要叫各位拿槍上戰場，這一切都是為了更有效運用首都裡的資源；一旦到了非常時刻，就算是平民也得替首都全體的存亡貢獻力量，難道不對嗎？將各位置於軍方組織之下，不但有事時我們能更快幫助市民們，在目前需要有效率的撤離火星的狀況下，這也是必要之舉。一切都是非常時期的措施，並不會危害到你們的權益。」
「一旦被徵招，我們需要做什麼？」瑪麗問道。
「我沒有具體的答案。」米勒將軍答道：「但為了以防萬一真的發生，你們現在開始需要服從火星軌道上的司令部下達的命令。」
他頓了頓，舉起手中的紙張：「這張紙上寫了各位在編入軍隊時的階級，放心，不會讓你們從小兵做起的。」
在眾人目瞪口呆之中，他開始發表每個人的軍階。
「賽特市長、莫里森副市長，你們兩人是上校。」米勒將軍道：「瑪麗主任秘書，妳是中校，其餘各機關幹部，交通局周瞬、警察局米蘭達、消防局國平五郎、文化局邱淺風……，你們都是少校。大家都記好了，未來可能派得上用場。」
「這真是瘋了……」賽特低聲道，其餘的人臉上也有不平，但又不知道如何反駁，只能站在原地面面相覷。
突然間，警報聲大作。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好似號角的尖銳聲由低到高，將瑪麗的一顆心吊到喉頭。
「怎麼回事？」莫里森大聲說。一些人看向米勒將軍，他臉上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警告：D5區域已遭入侵。重複，D5區域已遭入侵。
AI清脆的朗誦在辦公室中迴盪，瑪麗和好幾個人都為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幾乎跳起。
「入侵？泥蟲進來了？」國平五郎慌亂的道。
「首都完了！」賽特大聲道，人群中爆發一陣騷動，有人甚至尖叫起來，瑪麗腦中一片空白。泥蟲不是還有幾千公里遠？首都上不是有幾十萬士兵？怎麼這麼快就到火星了？
幾個人朝出口跑去，米勒將軍趕忙上前阻擋，「做什麼！」
「我們要去港口，火星已經不安全了！」邱淺風當先大聲說道。
「不行！你們的命令是留在這裡！」米勒將軍吼道：「在有新的命令之前，誰也不許走！」
「你這是要我們等死！」
「住口！我們頭上有幾十萬部隊在保護我們，那警報……那警報可能是假的！」他此話一出，眾人更是一片嘩然，推擠著要向外逃去。
瑪麗看見米勒將軍將手伸到腰間，掏出帶有金屬光澤的東西。
「他說的對。」她說，莫里森詫異的看向她。
「他說的對。」瑪麗重複，這次說得更大聲點，賽特和幾個人愕然轉頭。
「火星有大軍守護，那些泥蟲怎麼能這麼快進來？」她說。所有人都看著她，米勒將軍手上的槍舉在空中，尚未扣下板機。
「但、但萬一是真的該怎麼辦？」邱淺風氣急敗壞的問。
「確認一下就知道。」瑪麗說：「D5區，那裡離這裡很遠，還有市民留著，負責疏散的是軍隊還是警察？」
「……是我們的人。」米蘭達說。
「妳能確認現場有人嗎？問他們有沒有看到泥蟲。」
「我想我——能，我可以。」不知她的話是否讓她找回了一些冷靜，米蘭達奔向自己的辦公桌，開始操作。
「將軍。」瑪麗也對米勒將軍道：「或許你也有方法……我不知道，確認首都上頭的情況？」
米勒將軍看著她，僵硬的點了點頭，掏出手機。
「我開擴音。」米蘭達說，開始用麥克風呼叫：「D5區域各單位注意、D5區域各單位注意，這裡是市政府，負責人請回報。」
然後是一段沉默，所有人的視線不是在米蘭達身上，便是看著米勒將軍悄聲對著手機說話。
「……市政府，我是D5區域小隊長，有什麼可以效勞的？」
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從喇叭中傳來的聲音十分沉著，一點也不慌張。
「呃……你有聽到警報聲嗎？」米蘭達面色艱難，急於想搞清楚狀況。
「有，我想不只我們，所有周邊地區的居民和同仁應該都聽見了。」
「那、那你有看見任何泥蟲嗎？」米蘭達著急地問。
「……沒有，我沒看到。」
「有任何D5區域或周邊的同仁回報說看見異狀嗎？」
「沒有，目前一切正常。」
所有人都「喔」了一聲，頓時像洩了氣的皮球般失去力氣。幾個人露出緊張的笑容，甚至有人直接坐到了地上。
「了解了，謝謝你。」米蘭達切斷通訊，一時間趴在桌上無法起身。
「瑪麗，幹的好。」莫里森拍拍她肩膀，她聳了聳肩，如果不是看到米勒將軍即將鳴槍，她也不會出此下策；雖然她剛才說話時感覺頭頭是道，現在想起來確實指出了不合理的地方，但自己心裡在聽到警報的那一刻起也認定了這座城市即將完蛋，想不到那還真的是誤報。
幾個人互相道賀，好似剛剛才從火場逃生一般，消防局局長國平五郎還跑來和她握手。「不愧是主任秘書兼中校。」
「各位。」米勒將軍的話吸引了他們的注意，老將軍的臉上沒有一絲笑意。
「泥蟲真的進來了。」
＊＊
當電梯門打開，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氣。
「前面的座位給市長，麻煩莫里森和瑪麗先站在旁邊。」米勒將軍說，當先走出電梯。
瑪麗環顧四周，他們所身處的地方是一個寬敞的室內，分成上下兩層，座位和附屬的儀器將他們包圍，照明極暗，只有天花板上數個拳頭大的燈泡照出他們彼此的輪廓。
「這、這是……」莫里森不敢相信，他們全都張大了嘴合不攏，誰知道市政府的底下竟有這麼一處奇妙的空間，又是用來做什麼的？
「這是什麼地方？給我們避難用的嗎？」米蘭達率先問道。
「不。」米勒搖了搖頭，「這裡是整座首都內最先進的戰情指揮所，本來是要等待給我們軍方接收使用的，但事出緊急，暫且請你們來擔當操作員。」
「操作員？」眾人露出困惑的神情，米勒將軍朝周圍的座位比劃：「先隨意找個位置坐下。」
「各位。」所有人就坐後，米勒將軍開口道：「剛才的警報代表泥蟲侵入了首都上空，距離還遠所以地上的人沒有看到；據報是零星的小部隊從死角繞過我方部隊才進來的，現在牠們已經被發現，很快就會被殲滅。」
聽他這麼說，其他人點了點頭，自警報聲響起之後所有人的心情就像坐雲霄飛車，上上下下，此時雖然聽到好消息，卻反而不敢就此安心。
「周局長，能麻煩你在螢幕上呼叫出D5區域的影像嗎？」
「影像？」周瞬愕然。
「你座位上的儀器能取得整座首都中的監視器影像，試試看吧，不難的。」米勒將軍道，周瞬勉為其難的在螢幕上一陣點擊，突然間室內的幾個大螢幕亮了起來。
眾人驚呼一聲，只見螢幕上照出的似乎是某條街道旁的住宅區，其中一棟房子被從中剖半，只剩下左右兩面斷垣殘壁，原本中間的部分留下一條延伸數十公尺長的深溝，似乎有什麼東西從天上掉下來後還滑行一段距離，將地面和底下的泥土全刨了出來。
「這、這是什麼？」賽特問。
「現在D5區域的樣子。」米勒將軍回答。
「這是什麼東西造成的？」莫里森急迫道，「我們需要馬上派人過去看造成多少損害，還要搜索任何傷亡的人。」
「各位，等一下。」周瞬嗓音沙啞，「還有這個你們應該看看。」
他在畫面上一點，只見視角從街道邊斜斜俯視換成更高的地方，似乎是從某戶人家的陽台上向外拍攝；畫面中佔據下半部的是各式各樣的房屋，但有兩個巨大的身影鶴立雞群班豎立於這些房屋之上，一個是全身圓渾，生有觸手的灰色怪物、另一個則是人稱HIS的軍用人形機械。
「……泥蟲。」瑪麗靜靜說出那個名字，感覺到來自外宇宙的敵人的存在感前所未有的巨大。
「那就是引發警報的罪魁禍首。」米勒將軍點頭確認。
「牠……牠也太大了吧？」賽特震驚道。確實，從畫面上看距離至少也超過五百公尺以上，但泥蟲的身軀仍然快要佔據了四分之一的螢幕；與之相比，號稱有十八公尺高的HIS簡直像稻草人一般孱弱，更令人不安的是，那架HIS只剩下了一隻手。
「為什麼我們這邊只有一架？」瑪麗轉頭向米勒將軍問道：「他打不贏的，我們需要更多人手。」
「原本有三架HIS在對付牠。」米勒將軍板著臉說，「看來其他兩人被幹掉了。」
瑪麗的心冷了半截，畫面上有動靜，泥蟲擺動身驅，以一種彷彿低空滑行的方式朝著HIS飛去，牠的嘴巴張開，露出底下猙獰的利齒，大小足以吞下一棟平房。
幾個人發出驚呼，他們完全可以看見下一刻HIS被大卸八塊的樣子。
但——那景象並沒有發生。眾人屏氣凝神之中，只見HIS彷彿滑魚從泥蟲的血口中溜出，它甚至做了一個俐落的側翻，在閃躲的同時拉開距離，當它重新站好，手中已多出了一把藍色的刀。
「好厲害……」米蘭達喃喃道，那無疑是所有人的心聲。
泥蟲再度發動攻擊，HIS以假動作欺騙牠咬向錯誤的方向，兩者錯身而過，HIS的藍刀消失又出現，泥蟲在地上翻滾幾圈，碎片和黑色的汁液飛濺，已然受傷。
有人叫了聲好。HIS自然並沒就此放過牠，迅速上前以腳將其壓制在地，藍刀沒入大半，泥蟲掙扎幾下，便不再動。
戰情室裡響起一陣掌聲，「那、那就是隕石礦嗎？」國平五郎嗓音發顫，顯然很是激動。
米勒將軍點點頭，「唯一能有效對付泥蟲的物質……而且這士兵很有經驗。」
瑪麗知道自當初泥蟲大軍進攻土星環上基地群時，人類就開始運用複製人士兵迎戰了；但即使是在基因等級上被設計為戰爭機器的這些人，面對泥蟲海嘯般天文數字的成群攻擊和吸收一切攻擊的黏稠表皮，也陷入苦戰。如今人類退守至火星之後，連這顆目前最大的外星殖民地也準備要放棄……但那HIS裏頭的士兵技術之高，令他們短暫忘卻整個種族面臨的威脅，彷彿外宇宙來的怪物並不足畏懼。
「能如此輕易打倒泥蟲的，決不是普通士兵……」瑪麗看向米勒將軍，後者點了點頭，「只有一個人能做到如此神技。」
「走吧，我們到現場去！」賽特興奮的說。「賽特，你最好……」莫里森顯然不喜他的態度，皺眉看了其他人一眼，抓著他的肩膀離去。
「瑪麗、米蘭達，你們一起來。」賽特回頭喊道，瑪麗只得無奈跟上，跟隨兩人踏入電梯，心想今晚一定無法準時回家了。
＊＊
當她面對那個破碎的男孩時，才悚然驚覺自己的無力。
羅燦嵐，那是他的名字，首都高中二年級，專攻電子工程，在稍早的攻擊當中失去了父母和襁褓中的妹妹；據說他被帶離現場時雙手鮮紅，混著他在瓦礫堆當中挖掘割傷，和早已失去人形的妹妹的血。而他的雙親現今躺在外頭的帆布底下，和其他七個死者一起等待送往火葬場。
剛才賽特前來表達慰問後，便搶先一步離開，留下她和莫里森、米蘭達在這棟被軍方徵用的醫院裡。她能理解面對死者家屬的尷尬心情，但他難道不能再多表現一點天殺的同情嗎？話雖如此，也許重要的是提供實質的幫助，而非形式上的安慰。
此刻莫里森正和米勒將軍一同監督要給災民的物資搬運，米蘭達則回到現場去指揮搜救其他傷者和視察對房舍道路的損害；能伸出援手的，現在只有她。
她環顧室內，這裡是醫院裡的某個診間，粉色的牆壁配上粉色的床、消毒水的氣味即使久無人至仍然不散。
室內不只她和羅燦嵐兩人，還有和男孩住在隔壁的一對姊妹也同時失去了雙親；他們身上都帶著大大小小的傷口，雖然經過包紮仍看起來怵目驚心。姊妹的名字分別是佐倉暉葉和佐倉暉華，兩人臉上都餘悸猶存。
瑪麗回想起在來醫院之前，親臨現場時看見的情況：當她跨過封鎖線，看見的是彷彿造逢可怕風暴後留下的一片狼藉。羅燦嵐家中花店的玻璃溫室的一半以上從地表上消失不見、破碎扭曲的金屬支架有如人的五指朝天空彎曲，彷彿溺水之人死命的最後一抓；住家的狀況更是悽慘，一個足以容納兩輛卡車並行的大洞出現在原本是房屋的地方，直延伸出去超越五十多平方公尺的溫室用地，將後頭的幾棟住家一同抹去，留下一個傾斜漸深的刨痕。那怪物下來時連同裏頭的居民將面前的東西全部撞成了碎片。
現場瀰漫著濃烈的焦味，四處可見化作被燒成黑炭的土壤和仍在冒煙的花草根莖。兩架HIS斜倒在地，一架撞進了民宅內、一架面朝下平躺在道路上，好似死去的巨大生物；而最後擊殺了泥蟲的那架HIS則半跪在地上，僅剩的手持刀佇地，有如在生命最後完成使命的騎士，和面前的泥蟲屍體相合成一幅帶著淒涼的景觀。事發時羅燦嵐等三個孩子在這裡目睹了全部經過，她連想也不敢想，那究竟是一段怎樣可怕的時光。
「……我對你們的遭遇非常抱歉。」瑪麗艱難的開口，剛才醫護人員還在的時候也許該找一個人替她問才對，她實在不擅長應付這種狀況。
「我知道你們需要時間替親人哀悼……市政府會替你們打點他們的喪事，與此同時，我也保證會讓你們盡快搭上離開的火箭……」她舔舔發乾的嘴唇，只覺得自己的話語空洞而無意義。
「謝謝。」佐倉姊妹中年長的那個抬起了頭，她臉頰上的兩條淚痕未乾，神情卻比瑪麗預想的要平靜多了。也許那就是長子的力量，他們總要為了年幼的兄弟姊妹而堅強。
感謝的話給了她鼓勵，「……如果妳們有什麼需要的，儘管說，我可以盡力幫你們打點。」
佐倉暉葉看了看妹妹和鄰居的少年，「我們沒地方去。」
是的，他們的家已經完全毀滅，如今只剩下瓦礫殘存。「好，我可以處理。」瑪麗說：「你們還有親戚在首都當中嗎？可以讓你們住個幾天，直到上火箭為止。」
佐倉暉葉搖了搖頭，「……他們都走了。」
「我知道了。」她得要想辦法替她們找個地方。「羅燦嵐，你呢？」
羅燦嵐沒有回答，事實上，從她走進這間診間開始，他就一直瞪著自己包著繃帶的手，像個石像一般坐在那裡。
「呃，燦嵐？」瑪麗試圖喚起他的注意，「你還好嗎？你——」
他仍舊沒有反應，瑪麗不確定是否要上前去搖他的肩膀，或是該抱抱他，也許那樣會讓他回過神來？但她心裡有一道聲音道：別傻了，他才失去所有的家人，他需要的是時間療傷，哪需要一個陌生人的擁抱？
房內的氣氛隨著沉默而更顯難受，瑪麗忍不住將視線轉向佐倉暉葉，但她擔憂地看著羅燦嵐，似乎也無計可施；似乎是察覺到了異樣，佐倉暉華也抬起了頭，用哭腫了的雙眼看向鄰居的少年。
「——也許，也許我先幫妳們打點怎麼樣？」為了從尷尬的空氣中逃開，瑪麗故作親切的對佐倉暉葉道：「反正這裡很安全，傷患也不太多，他可以一直待在這裡沒關係。」
佐倉暉葉看了她一眼，又看向羅燦嵐，「……我們一起去。」她說：「我們三個可以住在一起。」
於是她踏出診間，打電話回市政府請人幫忙安排住處，一邊在醫院內尋找莫里森；途中許多軍人和她錯身而過，這些是負責後勤補給的士兵，不會上場打仗，對於HIS的訓練也僅止於閱讀操作手冊；他們之中沒有人能夠在面對泥蟲時佔到半點上風。
與之相對的，這些軍人當中有少數人長相特異，而且彼此間極度相像，那些就是目前人類對抗泥蟲的主力部隊，HIS的操縱員，由培養皿中誕生出來的複製人士兵。他們有一些明顯與一般人不同的地方，好方便其他人辨識，包含：蒼白的頭髮、墨綠色的瞳孔、所有人的身高固定為175公分；其他不太明顯的特徵則有：複製人士兵的能量消耗極有效率，因此進食量少、動態視力和對四度空間的敏銳性高、服從性高，只要是比自己階級高的人下達命令一定遵守。
周圍的其他軍人很明顯的避開這些複製人士兵，他們的心情瑪麗不是不能理解，這些人生來只為了替人類作戰，他們就像是偶然長得像我們的另一種生物；基因工程將他們的情感表現降到最低，幾乎無法與其他人有正常的互動，他們的思考平板有如機械，而全員一個模子出來的相同外表也讓人無法將特定的一個人從其他同伴當中分開看待。
她在醫院的大廳找到莫里森和米勒將軍，他們正和兩個複製人士兵交談，其中一個和她之前所看到的都很不一樣，於此同時她也確信，那一定就是在今天下午單獨擊殺入侵的泥蟲的人。
「莫里森、將軍。」她打個招呼，來到兩人身旁，那兩個軍人也同時將視線轉到她身上，一個面色冷漠、另一個卻帶著好奇的目光。
「瑪麗，妳來的正好。」莫里森高興地說：「這兩位是伊浩上尉和他的屬下，他就是那個殺死泥蟲，救了首都的人。」
「女士妳好。」伊浩上尉笑著伸出手，瑪麗只覺得很不真實，這個人實在和他的同伴們差的太多了。
首先，複製人士兵的感情表現不應該這麼像人類，此刻另一個士兵也站在旁邊更讓這顯得突兀；其次，他的外表恐怕是最令人困惑的，他……看起來上了年紀。和頭髮同樣蒼白的鬍鬚在他的上唇留下兩撇、眼角和嘴邊有些皺紋，如果你仔細看，還能發現他的膚色比身旁的屬下更深一些。雖然他並未比其他人高或是胖，但在複製人士兵當中擁有特殊地位卻是無庸置疑的。
「剛才這邊兩位也是這樣的表情。」伊浩上尉看見她瞠目結舌的模樣，打趣道。
瑪麗和他伸手相握，那隻手和其他人倒也沒有什麼不同。
「感謝你的英勇表現。」她說：「我們都聽過不少你的事蹟。」
「不敢當。」伊浩咧嘴一笑，「保護首都是我們的職責。」
名為伊浩的複製人士兵在所有的同伴當中最特別是有原因的，他是人類所生產和泥蟲作戰用的複製人的第一號，這也是他名字的由來；作為首個自人工子宮中出生的士兵，他身上保留了很多日後被漸漸除去的人類要素，其中最顯著的就是感情。他至今已經在戰場上生存超過近二十年，所有和他同一批出生的複製人士兵早已盡數死去，只剩下他一人以不斷累積的經驗在戰場上成為傳奇。軍方早以拿他的事蹟來宣揚戰果，如果他們的話屬實，這個人已經擊殺超過兩萬隻泥蟲，在四百多次任務當中無傷歸來；他操縱的HIS「烈火」也同樣富有傳奇色彩，據說那是一架能單手舉起二十公尺長的隕石礦大劍的特製機，在面對泥蟲大軍時以一擋百，如入無人之境。
「瑪麗，妳應該聽聽看他是怎麼幹掉那隻泥蟲的。」莫里森道，瑪麗對伊浩投以疑問的目光，他於是隨意地聳聳肩，「泥蟲們動作很快，但是並非完全不能預測。」
「那一下閃躲確實漂亮。」米勒將軍忍俊不住，「可大部分的部隊都在火星軌道上布陣，你是自願下來處理那隻泥蟲的嗎？」
「不。」伊浩道：「事情發生時我正好在附近，一架僚機被咬掉了手臂，我是把駕駛員救出來後才用他的機體。」
「喔？」米勒將軍有些意外，「你有任務需要到首都裡來？」
「沒有，將軍。」伊浩微微一笑：「我是趁著自由時間下來逛逛的，現在離泥蟲的主要部隊和我方接戰還有數十小時的時間，在軌道上實在是沒什麼事情好做。」
「什麼？」米勒將軍皺起眉頭，「你可是得到許可才這麼做的？」
「這個自然。」伊浩一派輕鬆的說：「軌道防衛隊的指揮權在克拉夫特號的艾米里艦長手裡，我是在直接向他詢問之後才下來的。」
「是……是這樣就好。」米勒將軍點點頭，表情卻有些勉強。
伊浩似是察覺到氣氛改變，笑著道：「不好意思，不過我來這裡是想和那個生還的男孩說話。」
「你是說羅燦嵐？那個家被從中剖半的少年。」瑪麗隨即接話。
「他叫這個名字？是的，我想就是他。」
「我可以帶你去，我剛才才見過他。」
「噢，不必麻煩。」伊浩露出迷人的笑容，「我相信自己可以找到路。」他向莫里森和米勒將軍點頭致意，帶著身旁的部下朝醫院內部走去。
「我們需要更多像他這樣的人。」莫里森看著他的背影道。
「你太高估他了。」米勒將軍瞇起眼說，「看見他有多不受控了嗎？那就是為什麼之後的士兵都像機器人一樣……他們雖然為我們努力奮戰，但脖子上的項圈若不勒緊，很可能咬的對象就會改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