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起點（3）

　　「你要辭了。」
　　阿德里托看也不看彭特，他站在礦車軌道旁，只專注手中的工資日報表，甚至懶得用那一身肌肉威赫彭特。
　　「嗯。反正你們也不希望我來。」彭特漫不經心地說。
　　「說得沒錯。那就滾吧，就連跟我報備都不用，從一開始我就不期待你。」他蓋上報表，總算回過頭來，在炙熱的陽光下，他的眼神簡直過於寒冷。「我是不曉得赫菲斯大人憐憫你的理由，但如果你以為自己的身份很特別，可以對工作內容挑三揀四的話，我會把你的頭埋進石頭堆裡烘烤一下腦子。事實上，我還真的埋過兩個小子，他們後來變成了白癡，但也聽話多了。」
　　彭特咬咬唇，轉身離開。
　　「他們說你根本無心工作，」阿德里托的聲音譏笑般地在身後響起，「那些奴隸都告訴我了，你有一半的時間都在發懶，這我倒是不意外，你以為可以來礦場騙點錢財，然後失望而返，事情就是那麼簡單。彭特，我太瞭解有你們這種眼神的人了。」
　　他回過頭來，與高大的工頭怒目相向。「你去死吧！」
　　彭特嘴裡吐出各種粗魯的句子，但他還沒罵完，便看見工頭追了過來，他連忙拔腿逃跑，揚起一陣石沙，將阿德里托的叫囂聲拋諸腦後。
　　他漫無目的地奔跑，就這樣跑了半個城市，某股鬱悶的情緒死黏在背後，不管到哪裡都甩不掉，讓他只能繼續奔跑下去。離開這裡？不，就算離開亞弗斯城，彭特也不認為自己就能解脫，或是替自己的人生找到某些答案。該死的，不管做什麼都不對，不管到哪裡都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或許他可以衝向城邊的懸崖，縱身從高牆處往下一躍，往那片深遂的幽林躍進去──就算無法解決問題，至少也可以結束這份苦痛吧──不，等等，去他的。他才不會死。這麼做只是讓赫菲斯與阿德里托趁心如意。不，他得忍耐，他得忍耐……
　　彭特咬著牙，突然好想回到貧民街幹上一架，但最後他什麼也沒做。
　　他抱著滿肚子未消的怒火回到家裡，思考該如何跟母親解釋自己早歸的理由；她本來還很高興彭特找到正常的差事，再三叮囑他不能丟掉這份工作。啊，管他的？就算不幹了，母親又能拿他怎麼樣？
　　他故作冷靜地走進巷子，忽然聽見母親沙啞的尖叫聲劃破耳膜。
　　彭特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率先衝了出去，奔向那扇敞開的大門──紅色記號映入瞳孔，太遲了──在黑暗中傳來破碎的悶哼，他看見兩個男人壓在母親身上。彭特掄起拳頭，卻被門後的持棒男子一棍打在地上。
　　他的腦門被擊中，眼前一暗，然後什麼也看不見了。
　　「這是唯一一次的招呼，也可以說是警告。」持棒男人蹲了下來，以棍棒戳弄彭特染血的額頭，聲音因為蒙面而模糊。「別再去跟那些乞丐搶地盤，他們跟你不同，可是在認真在工作的。」
　　彭特又被踢了好幾腳，他的身體努力想掙扎，意識卻更加深沉，像是在墜落。
　　他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才醒來，只知道當他醒來時，母親也同樣倒在地上，滿身是傷、體溫漸涼。
　　彭特忍著疼痛將她削瘦的身子扛起，哭著送到最近的醫療所去。

　　「紅色星號代表了底斯戴門的組織，他們喜歡在目標的家門口做記號，警告你的鄰居別多管閒事，嗯，還有強暴女人，這八成是他們幹的好事。」傍晚被彭特吵醒的醫師十分不滿，他是一名在神廟工作過的僧侶，治療過程中經常夾雜一些宗教儀式，並宣稱自己的醫術就跟在神廟睡上一宿同樣有效。彭特不確定這個說法是否代表正向的意義。「貧民區範圍大得難以掌控，裡頭出了好幾個勢力不同的組織，專門幹一堆不法勾當，互相搶奪地盤……嗯，當然，這你早該曉得了。即使如此，你還是愚蠢到把他們惹火了，對嗎？」
　　「那也不干我母親的事！」彭特哭著大吼。
　　「這句話也不干他們的事。只要能讓你感到痛苦，他們什麼都做得出來，話說，嗯，你有錢嗎？」
　　彭特看著醫生將浸過藥草的水灑在母親身上，然而那並無法幫助母親止血，她身上的繃帶很快又被染紅了。不止是前胸被劃開一刀，她的臉頰、手臂、下體都有明顯的傷口。「沒有。」他乾澀地說著。
　　「我聽說你有在礦坑找到一份工作，這樣吧，明天之前把錢湊齊給我，而她今晚可以睡在這裡。」醫生的聲音沒有起伏，讓彭特懷疑他是否跟那些組織是一夥的。但那已經不重要了，他聽見錢幣從口袋溜走的聲響，在身體裡形成一個空洞，絕望的感覺擴大開來，快要將他吞噬。
　　「我明白了。」彭特拖著腳步離開。
　　「保持希望，孩子。」醫生故作貼心地在他身後補上一句。「只要五十枚銅幣。」
　　他沒回答，快步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