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本章節 5042 字
更新於: 2023-02-02
夜晚，走廊傳來的嘈雜逐漸隱沒，微風輕拂，綠蔭搖曳，除了細細聲響，似乎還能聽聞屍者的囈語正逐漸污染這片大地，詭譎的氛圍壟罩，變得壓抑和沉重。
佇於齊昀菲的房門外，戴芮欣的臉色憂慮，多次提起又放下的手，顯然仍在思緒中掙扎，她想知道某些事情的真相，卻沒有勇氣面對，因此才會這樣躊躇不定。
「妳在這裡幹嘛？」
驀然，搭話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嚇得戴芮欣差點發出驚叫，發現來者是莊奕勛和宗政宇後，她更加緊張，「你、你們才是吧！？都這時間了怎麼還沒回房間……」
「我們想認識一下附近環境，所以就稍微去勘查了。」
即便這裡已經不是學校，莊奕勛仍然保留探索的習慣，尤其當時未能及早發現暴力團所設置的圈套，讓他始終難以釋懷，「現在正準備回去休息，那妳呢？」
「啊……」
戴芮欣正想開口，目光卻不自覺朝宗政宇望去，那雙深邃的黑眸，令她驟然感到不安，眼下無法解釋自身的行為，只得尷尬苦笑，「只是稍微有點沒睡好而已。」
語畢，她連忙表示時間已經不早，剛散步完略感疲憊，在匆匆道聲晚安後便飛快逃離現場，期間甚至不敢回頭，確認那兩人此刻究竟是什麼表情。
又是那種莫名其妙的異樣感。
思緒飄遠，戴芮欣憶起彼時在地下停車場內的慘劇，被隨意殺掉的倖存者們，與那些做成玩物的屍者毫無區別，迴盪的譏笑聲如同惡夢，反覆侵蝕著內心。
眼看絕望與混亂襲來，場面即將萬事皆休時，她發現原本遭受打擊的齊昀菲，忽然站穩腳步，勇於直面暴力團的成員。
『……我要殺光你們所有人。』
說出那句話的瞬間，原本溫煦且溫和的眼眸，卻驟然綻放寒冽的紅光，強烈的殺意和怨恨，彷彿從某個時期開始就在蛻變，逐漸成為陌生的模樣。
為什麼突然會產生這種想法呢……無法肯定當時所見的景象，究竟是不是因為恐懼而導致的幻覺，戴芮欣正想仔細看清，屍群發出的嚎叫聲卻恰好轉移了注意。
不知道黃莉娟究竟是何時遭到感染，甚至去襲擊暴力團的成員，但眼下沒有時間多想，趁著局勢混亂，她與林妤熙攙扶起負傷的謝博揚，盡速地逃離現場。
那真的是她所認識的昀菲姐嗎？
各種疑問縈繞心頭，卻又無從解答，戴芮欣承認自己多少有些害怕，但想到齊昀菲的努力與付出，她實在無法僅憑瞬間感受到的恐懼，否定平時累積的情感。
至少得找個機會談談，確認對方現在的想法吧。認為齊昀菲經歷過那麼多事後，就算有些變化也是情有可原，戴芮欣安慰自己，決定要再找個適當的時機詢問。
另一方面。
「她是怎麼回事啊……」撓頭，莊奕勛先是困惑，隨即想到戴芮欣在齊昀菲的房門外徘徊，或許是有什麼煩惱，但又不好意思說，「難道我們經過的不是時候？」
「……稍早前看到時還很有精神。」
應答，宗政宇回想剛才四目交會時，戴芮欣的眼裡明顯充滿了迷惘和不安，雖然他認得那種情緒，卻沒興趣探究更多，「要是真的很煩惱，之後還會再來吧。」
如果是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就算追問也沒意義。理解這種事確實勉強不來，莊奕勛點頭，「說得也是。」
離去前，宗政宇停頓腳步，望向身後延伸盡頭的長廊，他的臉色轉沉，瞳孔悄然閃爍，此時風勢變換，從眼前飛揚而過的落葉，將視線轉移遠方的高空。
「怎麼了？」發現身後的人沒跟上來，莊奕勛回頭詢問。
搖頭，宗政宇沒有多說，只是再度邁開步伐。
※ ※ ※
時間來到數日後。
夕陽的餘暉映紅天際，將雲霞披上絢麗的色彩，涼爽的微風吹拂，甚至夾雜些許腐敗的氣味，齊昀菲緊閉窗戶前，忍不住悄悄注視停留在外邊徘徊的身影們。
只要沒有破壞中樞系統，身體就算持續崩解也不會停止嗎？
想到那些感染死去，直至今日仍然無法入土為安的人，她的思緒有些感傷，待狀態平復後才拾起桌上的紙筆，記錄觀察屍者後得知的新情報。
今晚召開會議時，就得做出決定。
參觀完各部門的工作模式，並後勤實習幾次後，齊昀菲很快便申請了測試考核，其中又以清掃、伙食、外部救援的分數最高，只要會議後提交證明，就能上任。
聽說孩子們後來都如前幾日討論時所說，接連順利取得適任的資格……
驀然，齊昀菲想起魏穎恆當時擔任外部救援的面試官，對所有參加測試的民眾都秉持著嚴格審理的態度，結果才剛輪到她，對方卻開始講話結巴，語句頻頻出錯。
真辛苦啊……是最近太過勞累的關係嗎？記得對方故作鎮定，卻掩蓋不住慌亂和羞赧的模樣，她忍不住莞爾，倒是覺得這人有幾分可愛。
此時，門外傳來敲響。
出聲呼喊，卻遲遲得不到回應，齊昀菲疑惑，起身開門，隨即錯愕愣住，還未反應過來，溫暖的擁抱已將她包覆，熟悉的聲音，迫切傳達心中思念。
「沒想到真的是姐姐……太好了。」
剛回到安定區，就聽說救援隊A組最近又帶回新的倖存者，得知當中有位同校高中的女老師，齊昀真立即從描述的姓名與樣貌，確認就是自己正在尋找的親人。
「幸好你平安無事。」將尋找弟弟視為另一個堅持下去的理由，如今終於相見，齊昀菲消弭了不安的感覺，安心地接納這溫暖的擁抱，「對了，爸媽那邊……」
鬆手，齊昀真臉色凝重，搖頭表示這段時間外出救援都沒遇到父母，語畢，兩人不約而同地陷入沉默，即便心知肚明，他們依舊不願說出殘酷的答案。
在這座城市裡，安定區是最堅實的軍事基地，但隨著時間推進，救援隊找到的倖存者也愈來愈少，如果直至今日都沒有找到，那麼恐怕已經加入屍者的行列。
擔心繼續原本的話題只會徒增悲傷，齊昀真流露苦笑，決定坦言這些時日所發生的事，「第一次見到感染者的時候，我正好就在操場附近。」
跟姐姐擔任工作人員的情況不同，他是為了替班上的同學加油才會到場觀賽，當時慘叫聲劃過天際，眾人甚至連反應的時間也沒有，就這麼任由悲劇發生。
昏厥倒地的女學生，突然就像發瘋似地咬向正在進行醫護救助的王老師，那駭然的場景，還有啃食後滿嘴血沫的模樣，便是一切惡夢的起點。
不，或許在更早之前就已經存在些許異常的徵兆，只是人們並未察覺，還單純以為是實況主為了點閱率而刻意營造出驚悚效果的直播。
這到底是……
正當齊昀真尚未理解眼前情況時，原先慘遭襲擊的王老師驀然緩慢起身，黑瞳轉變灰濁，就連稍早從頸動脈噴湧的鮮血也開始止住，整體的感覺明顯變得異常。
「啊……老師妳沒事嗎？」
就在距離最近的男學生詢問後，王老師猛然撲咬對方的肩膀，就在哀號響起瞬間，眾人的情緒也跟著受到牽引，傳遞開來的災害效應，正逐漸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瞥見身旁不斷試圖聯絡醫院的同學，齊昀真想起自己離開教室時，把手機留在教室充電，沒辦法確認姐姐的安危，他心中擔憂不已，但眼下仍然必須專注眼前。
察覺多次經過的救護車和警車聲，他知道自己沒有時間猶豫，因此便提議到兩條街外的警察局進行報案，或許還有機會挽救現場的情勢。
當時，齊昀真完全沒想到校外早已變天，艱難的生存環境，還有持續減少的夥伴，甚至讓他連再次踏進學校的機會都沒有，就這麼一路波奔，輾轉來到了安定區。
「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找妳。」
抱持姐姐不會有事的想法，好不容易才走到這裡，但如果沒有在此相見，齊昀真其實已經預設最壞的結果，「不過這麼冒然打擾，希望沒有影響姐姐休息……」
「怎麼會，我很高興啊。」得知弟弟的想法，齊昀菲開心不已，隨即提議到附近參觀，以便熟悉安定區的環境，「距離晚餐前還有些時間，能陪陪我嗎？」
聞言，齊昀真流露溫煦的笑容。
離開營舍後，齊昀菲跟著步伐而行，在沿途經過伙房和訓練場時，她發現附近還有好幾處管制區域，同時得知只要沒有符合身分，就不得隨意進出的規定。
「像是各門設置的哨所，只允許保安部門的人員進出。」說起剛來不久，就發生過普通民眾拒絕配合的事，齊昀真嘆道，「違反規定的人就會被軍方強制帶走。」
若是沒有獲得許可，違規者就得接受處分，聽說不僅得調離原本的部門，還會被隔離到特殊的工作環境，就連對外聯繫的信件都得事先進行審核，避免洩漏重要機密。
語畢，齊昀真再次提醒，就算安定區掃除威脅，為民眾們提供庇佑，本質依舊是軍事基地，為了確保軍人的服從性，紀律和規定都是絕對且有必要的存在。
「隔離後又安排機密任務嗎……」
記得幾天前舉行會議時，周琝賢有說過不適任者將由杜俊瀚上校另外進行職務安排的事，齊昀菲注視遠方聳立的發電站和循環水站，陷入思考。
若是把所有事項納入評估，確實能找到不少未開放到部門裡的工作，尤其在水電管理方面更是必須謹慎應對，但從性質來說，那並不是什麼得強制隔離的機密。
況且，無論是留下違規記錄，抑或是分配工作的不適任者，嚴格來說都有「能力備受質疑」的共同點，在這種情況下，她實在很難不去懷疑任務安排的用意。
更重要的是，被貼上標籤的民眾如果拒絕接受處分，那究竟得用怎樣的方式才能讓這些人同意隔離，甚至配合執行機密任務呢？
「我會特別強調這點，是因為一起到這裡的朋友……也潛入了管制區域。」
就連違規的事，齊昀真也是後來才被告知，但對方為何要這麼做，他至今仍無法得知原因，「啊，不過他趁軍方開始調查前，就藉著外出執行任務的時候逃了。」
站在朋友的立場，他當然不希望對方被處分，不過趁著分頭行動時悄悄從計畫外的路線離開，連聲道別都沒有說，還是讓人難免有些寂寞。
「或許是有什麼苦衷才會這樣做吧。」相信弟弟看朋友的眼光，齊昀菲安慰道，「等哪天要是在外面遇到，再問清楚不就行了嗎？」
只要繼續依循著各種蛛絲馬跡，遲早都會真相大白吧。
雖然對安定區抱有許多疑問，但目前不能露骨地表現出來……要是被軍方懷疑有反叛的嫌疑，或是認定為不適任者，很可能會因此牽連到重要的家人和學生。
或許暫且選擇按兵不動，靜待時機會更好。
「嗯，說得也是。」
聽完安慰的話，齊昀真瞇起眼，恢復以往的微笑，橙紅的霞光灑落肩頭，將他的身影增添些許朦朧，靜謐的光景，也悄然映入齊昀菲的心裡。
──你是我選擇開始的起點。
憶起久遠的過往，當時兩人躲在教室外，偷偷觀察老師與學生的互動，齊昀菲始終記得，身旁的孩子眼眸閃爍，對那一切的歡聲笑語，抱有強烈的嚮往與憧憬。
「唔，老師好厲害啊……很溫柔，就像姐姐。」思考後，齊昀真流露天真無邪的笑容，模樣呆萌地問，「姐姐以後也會成為那樣嗎？」
「阿真希望我當老師嗎？」蹲低身姿，齊昀菲輕撫弟弟的腦袋，打趣說道，「那如果我以後真的成為老師，你以後就得一直當我的學生喔！」
剛開始，這麼說只是為了配合弟弟的童言童語，但隨著提及的次數增加，她不禁開始想像這樣的自己，內心也自然地孕育出相同的情感。
想要成為受學生喜愛並信賴的老師，就等同在實踐彼此當年的期許，或許在別人眼裡，這並非什麼特別的理由，但對她而言，堅持信念也是在感受自身存在的方式。
「差不多快到晚餐時間了。」
齊昀菲注意到弟弟略顯倦怠，大概是接連幾日趕路，又得知她的消息後就匆忙前來確認，連疲勞這件事都不顧了，「你先到我房間休息吧，待會一起去食堂……」
「臭小子，說話口氣還挺大的嘛！」
聽見中廊傳來怒罵，齊昀菲困惑不已，依循聲音過去，這才發現謝博揚和戴芮欣居然在跟一群人爭論，她驚訝不已，立即打量那幾位身材粗曠的男性。
「我、我沒說謊，這是真的。」強忍遭受質疑的不適感，謝博揚禮貌地解釋，如何迴避屍者的方法，「只要遮掩氣息，避免被聽聲辨位，就不會遭到攻擊。」
「然後要是發生意外時，那個人就得負責成為怪物的飼料吧。」語氣不善，為首的男人譏諷道，「如果執行救援行動時有人因此出了意外，你能承擔結果嗎？」
「我……」
「要不是負責外部救援的面試官同情你，你就只是個無用的不適任者。」
先前聽聞謝博揚明明被其他部門拒收，最後卻能加入救援隊，而且還是自己的組別，這讓C組的小隊長自然無法接受，更加肆無忌憚地批評，「別自以為很懂啊。」
原本聊得正盡興，沒想到一群自稱救援隊C組的傢伙突然過來找麻煩，而且還用冷嘲熱諷的方式，這讓戴芮欣實在忍無可忍，「才不是，這樣做是有意義的！」
理論上而言，破壞中樞系統確實是能讓屍者停止活動，但擁有翠綠瞳孔，甚至能定身目標的特殊型，齊昀菲認為冒然靠近的風險還是太高，迴避才是上策。
因此，在進行搜索物資時，盡可能掩蓋人類的氣味，也能降低危險發生的機率，而他們認為這樣比較安全的想法，沒想到在救援隊C組眼裡居然是懦弱無能的表現。
「其他部門的傢伙閃一邊去，我沒有問妳話。」
在存有偏見的情況下，這番解釋反倒讓小隊長更加不是滋味，認定謝博揚就是個窩囊廢，卻還比自己有異性緣，他威脅道，「你最好在出隊前就申請退出，否則……」
「否則你要如何，金忠赫先生。」
快步走近，齊昀菲介入並護在自己的學生們面前，不忘強調在安定區內行使暴力是會遭到處分的規定，「那些應對屍者的方法，是我發現後這麼教導他們的。」
語畢，她忍不住重疊暴力團的事件，眼神流露犀利。
凡是意圖想傷害孩子們的傢伙……都是敵人。
日記十三：『屍者會依進食的數量決定分級，灰濁色的瞳孔又謂零級，意指尚未啃食人類的血肉，肢體行動也較為遲緩，屬感染後剛發生轉變時的模樣。』
佇於齊昀菲的房門外，戴芮欣的臉色憂慮，多次提起又放下的手，顯然仍在思緒中掙扎，她想知道某些事情的真相，卻沒有勇氣面對，因此才會這樣躊躇不定。
「妳在這裡幹嘛？」
驀然，搭話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嚇得戴芮欣差點發出驚叫，發現來者是莊奕勛和宗政宇後，她更加緊張，「你、你們才是吧！？都這時間了怎麼還沒回房間……」
「我們想認識一下附近環境，所以就稍微去勘查了。」
即便這裡已經不是學校，莊奕勛仍然保留探索的習慣，尤其當時未能及早發現暴力團所設置的圈套，讓他始終難以釋懷，「現在正準備回去休息，那妳呢？」
「啊……」
戴芮欣正想開口，目光卻不自覺朝宗政宇望去，那雙深邃的黑眸，令她驟然感到不安，眼下無法解釋自身的行為，只得尷尬苦笑，「只是稍微有點沒睡好而已。」
語畢，她連忙表示時間已經不早，剛散步完略感疲憊，在匆匆道聲晚安後便飛快逃離現場，期間甚至不敢回頭，確認那兩人此刻究竟是什麼表情。
又是那種莫名其妙的異樣感。
思緒飄遠，戴芮欣憶起彼時在地下停車場內的慘劇，被隨意殺掉的倖存者們，與那些做成玩物的屍者毫無區別，迴盪的譏笑聲如同惡夢，反覆侵蝕著內心。
眼看絕望與混亂襲來，場面即將萬事皆休時，她發現原本遭受打擊的齊昀菲，忽然站穩腳步，勇於直面暴力團的成員。
『……我要殺光你們所有人。』
說出那句話的瞬間，原本溫煦且溫和的眼眸，卻驟然綻放寒冽的紅光，強烈的殺意和怨恨，彷彿從某個時期開始就在蛻變，逐漸成為陌生的模樣。
為什麼突然會產生這種想法呢……無法肯定當時所見的景象，究竟是不是因為恐懼而導致的幻覺，戴芮欣正想仔細看清，屍群發出的嚎叫聲卻恰好轉移了注意。
不知道黃莉娟究竟是何時遭到感染，甚至去襲擊暴力團的成員，但眼下沒有時間多想，趁著局勢混亂，她與林妤熙攙扶起負傷的謝博揚，盡速地逃離現場。
那真的是她所認識的昀菲姐嗎？
各種疑問縈繞心頭，卻又無從解答，戴芮欣承認自己多少有些害怕，但想到齊昀菲的努力與付出，她實在無法僅憑瞬間感受到的恐懼，否定平時累積的情感。
至少得找個機會談談，確認對方現在的想法吧。認為齊昀菲經歷過那麼多事後，就算有些變化也是情有可原，戴芮欣安慰自己，決定要再找個適當的時機詢問。
另一方面。
「她是怎麼回事啊……」撓頭，莊奕勛先是困惑，隨即想到戴芮欣在齊昀菲的房門外徘徊，或許是有什麼煩惱，但又不好意思說，「難道我們經過的不是時候？」
「……稍早前看到時還很有精神。」
應答，宗政宇回想剛才四目交會時，戴芮欣的眼裡明顯充滿了迷惘和不安，雖然他認得那種情緒，卻沒興趣探究更多，「要是真的很煩惱，之後還會再來吧。」
如果是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就算追問也沒意義。理解這種事確實勉強不來，莊奕勛點頭，「說得也是。」
離去前，宗政宇停頓腳步，望向身後延伸盡頭的長廊，他的臉色轉沉，瞳孔悄然閃爍，此時風勢變換，從眼前飛揚而過的落葉，將視線轉移遠方的高空。
「怎麼了？」發現身後的人沒跟上來，莊奕勛回頭詢問。
搖頭，宗政宇沒有多說，只是再度邁開步伐。
※ ※ ※
時間來到數日後。
夕陽的餘暉映紅天際，將雲霞披上絢麗的色彩，涼爽的微風吹拂，甚至夾雜些許腐敗的氣味，齊昀菲緊閉窗戶前，忍不住悄悄注視停留在外邊徘徊的身影們。
只要沒有破壞中樞系統，身體就算持續崩解也不會停止嗎？
想到那些感染死去，直至今日仍然無法入土為安的人，她的思緒有些感傷，待狀態平復後才拾起桌上的紙筆，記錄觀察屍者後得知的新情報。
今晚召開會議時，就得做出決定。
參觀完各部門的工作模式，並後勤實習幾次後，齊昀菲很快便申請了測試考核，其中又以清掃、伙食、外部救援的分數最高，只要會議後提交證明，就能上任。
聽說孩子們後來都如前幾日討論時所說，接連順利取得適任的資格……
驀然，齊昀菲想起魏穎恆當時擔任外部救援的面試官，對所有參加測試的民眾都秉持著嚴格審理的態度，結果才剛輪到她，對方卻開始講話結巴，語句頻頻出錯。
真辛苦啊……是最近太過勞累的關係嗎？記得對方故作鎮定，卻掩蓋不住慌亂和羞赧的模樣，她忍不住莞爾，倒是覺得這人有幾分可愛。
此時，門外傳來敲響。
出聲呼喊，卻遲遲得不到回應，齊昀菲疑惑，起身開門，隨即錯愕愣住，還未反應過來，溫暖的擁抱已將她包覆，熟悉的聲音，迫切傳達心中思念。
「沒想到真的是姐姐……太好了。」
剛回到安定區，就聽說救援隊A組最近又帶回新的倖存者，得知當中有位同校高中的女老師，齊昀真立即從描述的姓名與樣貌，確認就是自己正在尋找的親人。
「幸好你平安無事。」將尋找弟弟視為另一個堅持下去的理由，如今終於相見，齊昀菲消弭了不安的感覺，安心地接納這溫暖的擁抱，「對了，爸媽那邊……」
鬆手，齊昀真臉色凝重，搖頭表示這段時間外出救援都沒遇到父母，語畢，兩人不約而同地陷入沉默，即便心知肚明，他們依舊不願說出殘酷的答案。
在這座城市裡，安定區是最堅實的軍事基地，但隨著時間推進，救援隊找到的倖存者也愈來愈少，如果直至今日都沒有找到，那麼恐怕已經加入屍者的行列。
擔心繼續原本的話題只會徒增悲傷，齊昀真流露苦笑，決定坦言這些時日所發生的事，「第一次見到感染者的時候，我正好就在操場附近。」
跟姐姐擔任工作人員的情況不同，他是為了替班上的同學加油才會到場觀賽，當時慘叫聲劃過天際，眾人甚至連反應的時間也沒有，就這麼任由悲劇發生。
昏厥倒地的女學生，突然就像發瘋似地咬向正在進行醫護救助的王老師，那駭然的場景，還有啃食後滿嘴血沫的模樣，便是一切惡夢的起點。
不，或許在更早之前就已經存在些許異常的徵兆，只是人們並未察覺，還單純以為是實況主為了點閱率而刻意營造出驚悚效果的直播。
這到底是……
正當齊昀真尚未理解眼前情況時，原先慘遭襲擊的王老師驀然緩慢起身，黑瞳轉變灰濁，就連稍早從頸動脈噴湧的鮮血也開始止住，整體的感覺明顯變得異常。
「啊……老師妳沒事嗎？」
就在距離最近的男學生詢問後，王老師猛然撲咬對方的肩膀，就在哀號響起瞬間，眾人的情緒也跟著受到牽引，傳遞開來的災害效應，正逐漸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瞥見身旁不斷試圖聯絡醫院的同學，齊昀真想起自己離開教室時，把手機留在教室充電，沒辦法確認姐姐的安危，他心中擔憂不已，但眼下仍然必須專注眼前。
察覺多次經過的救護車和警車聲，他知道自己沒有時間猶豫，因此便提議到兩條街外的警察局進行報案，或許還有機會挽救現場的情勢。
當時，齊昀真完全沒想到校外早已變天，艱難的生存環境，還有持續減少的夥伴，甚至讓他連再次踏進學校的機會都沒有，就這麼一路波奔，輾轉來到了安定區。
「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找妳。」
抱持姐姐不會有事的想法，好不容易才走到這裡，但如果沒有在此相見，齊昀真其實已經預設最壞的結果，「不過這麼冒然打擾，希望沒有影響姐姐休息……」
「怎麼會，我很高興啊。」得知弟弟的想法，齊昀菲開心不已，隨即提議到附近參觀，以便熟悉安定區的環境，「距離晚餐前還有些時間，能陪陪我嗎？」
聞言，齊昀真流露溫煦的笑容。
離開營舍後，齊昀菲跟著步伐而行，在沿途經過伙房和訓練場時，她發現附近還有好幾處管制區域，同時得知只要沒有符合身分，就不得隨意進出的規定。
「像是各門設置的哨所，只允許保安部門的人員進出。」說起剛來不久，就發生過普通民眾拒絕配合的事，齊昀真嘆道，「違反規定的人就會被軍方強制帶走。」
若是沒有獲得許可，違規者就得接受處分，聽說不僅得調離原本的部門，還會被隔離到特殊的工作環境，就連對外聯繫的信件都得事先進行審核，避免洩漏重要機密。
語畢，齊昀真再次提醒，就算安定區掃除威脅，為民眾們提供庇佑，本質依舊是軍事基地，為了確保軍人的服從性，紀律和規定都是絕對且有必要的存在。
「隔離後又安排機密任務嗎……」
記得幾天前舉行會議時，周琝賢有說過不適任者將由杜俊瀚上校另外進行職務安排的事，齊昀菲注視遠方聳立的發電站和循環水站，陷入思考。
若是把所有事項納入評估，確實能找到不少未開放到部門裡的工作，尤其在水電管理方面更是必須謹慎應對，但從性質來說，那並不是什麼得強制隔離的機密。
況且，無論是留下違規記錄，抑或是分配工作的不適任者，嚴格來說都有「能力備受質疑」的共同點，在這種情況下，她實在很難不去懷疑任務安排的用意。
更重要的是，被貼上標籤的民眾如果拒絕接受處分，那究竟得用怎樣的方式才能讓這些人同意隔離，甚至配合執行機密任務呢？
「我會特別強調這點，是因為一起到這裡的朋友……也潛入了管制區域。」
就連違規的事，齊昀真也是後來才被告知，但對方為何要這麼做，他至今仍無法得知原因，「啊，不過他趁軍方開始調查前，就藉著外出執行任務的時候逃了。」
站在朋友的立場，他當然不希望對方被處分，不過趁著分頭行動時悄悄從計畫外的路線離開，連聲道別都沒有說，還是讓人難免有些寂寞。
「或許是有什麼苦衷才會這樣做吧。」相信弟弟看朋友的眼光，齊昀菲安慰道，「等哪天要是在外面遇到，再問清楚不就行了嗎？」
只要繼續依循著各種蛛絲馬跡，遲早都會真相大白吧。
雖然對安定區抱有許多疑問，但目前不能露骨地表現出來……要是被軍方懷疑有反叛的嫌疑，或是認定為不適任者，很可能會因此牽連到重要的家人和學生。
或許暫且選擇按兵不動，靜待時機會更好。
「嗯，說得也是。」
聽完安慰的話，齊昀真瞇起眼，恢復以往的微笑，橙紅的霞光灑落肩頭，將他的身影增添些許朦朧，靜謐的光景，也悄然映入齊昀菲的心裡。
──你是我選擇開始的起點。
憶起久遠的過往，當時兩人躲在教室外，偷偷觀察老師與學生的互動，齊昀菲始終記得，身旁的孩子眼眸閃爍，對那一切的歡聲笑語，抱有強烈的嚮往與憧憬。
「唔，老師好厲害啊……很溫柔，就像姐姐。」思考後，齊昀真流露天真無邪的笑容，模樣呆萌地問，「姐姐以後也會成為那樣嗎？」
「阿真希望我當老師嗎？」蹲低身姿，齊昀菲輕撫弟弟的腦袋，打趣說道，「那如果我以後真的成為老師，你以後就得一直當我的學生喔！」
剛開始，這麼說只是為了配合弟弟的童言童語，但隨著提及的次數增加，她不禁開始想像這樣的自己，內心也自然地孕育出相同的情感。
想要成為受學生喜愛並信賴的老師，就等同在實踐彼此當年的期許，或許在別人眼裡，這並非什麼特別的理由，但對她而言，堅持信念也是在感受自身存在的方式。
「差不多快到晚餐時間了。」
齊昀菲注意到弟弟略顯倦怠，大概是接連幾日趕路，又得知她的消息後就匆忙前來確認，連疲勞這件事都不顧了，「你先到我房間休息吧，待會一起去食堂……」
「臭小子，說話口氣還挺大的嘛！」
聽見中廊傳來怒罵，齊昀菲困惑不已，依循聲音過去，這才發現謝博揚和戴芮欣居然在跟一群人爭論，她驚訝不已，立即打量那幾位身材粗曠的男性。
「我、我沒說謊，這是真的。」強忍遭受質疑的不適感，謝博揚禮貌地解釋，如何迴避屍者的方法，「只要遮掩氣息，避免被聽聲辨位，就不會遭到攻擊。」
「然後要是發生意外時，那個人就得負責成為怪物的飼料吧。」語氣不善，為首的男人譏諷道，「如果執行救援行動時有人因此出了意外，你能承擔結果嗎？」
「我……」
「要不是負責外部救援的面試官同情你，你就只是個無用的不適任者。」
先前聽聞謝博揚明明被其他部門拒收，最後卻能加入救援隊，而且還是自己的組別，這讓C組的小隊長自然無法接受，更加肆無忌憚地批評，「別自以為很懂啊。」
原本聊得正盡興，沒想到一群自稱救援隊C組的傢伙突然過來找麻煩，而且還用冷嘲熱諷的方式，這讓戴芮欣實在忍無可忍，「才不是，這樣做是有意義的！」
理論上而言，破壞中樞系統確實是能讓屍者停止活動，但擁有翠綠瞳孔，甚至能定身目標的特殊型，齊昀菲認為冒然靠近的風險還是太高，迴避才是上策。
因此，在進行搜索物資時，盡可能掩蓋人類的氣味，也能降低危險發生的機率，而他們認為這樣比較安全的想法，沒想到在救援隊C組眼裡居然是懦弱無能的表現。
「其他部門的傢伙閃一邊去，我沒有問妳話。」
在存有偏見的情況下，這番解釋反倒讓小隊長更加不是滋味，認定謝博揚就是個窩囊廢，卻還比自己有異性緣，他威脅道，「你最好在出隊前就申請退出，否則……」
「否則你要如何，金忠赫先生。」
快步走近，齊昀菲介入並護在自己的學生們面前，不忘強調在安定區內行使暴力是會遭到處分的規定，「那些應對屍者的方法，是我發現後這麼教導他們的。」
語畢，她忍不住重疊暴力團的事件，眼神流露犀利。
凡是意圖想傷害孩子們的傢伙……都是敵人。
日記十三：『屍者會依進食的數量決定分級，灰濁色的瞳孔又謂零級，意指尚未啃食人類的血肉，肢體行動也較為遲緩，屬感染後剛發生轉變時的模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