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本章節 5003 字
更新於: 2023-01-05
一直，對人類沒有什麼好感。
無論研究員那看待實驗動物的眼神，還是為了研究不擇手段的行為，他甚至想過，如果能讓那些礙眼的傢伙們全部消失，會是怎樣有趣的場景。
『你還只是孩子……不應該待在這裡。』
久遠的記憶裡，似乎曾經有誰這麼說過，或者說，那溫柔的聲音，就是他年幼時期的全部。
但是，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改變。
反覆承受遍及全身的疼痛，還有每次實驗後，就會有年齡相仿的孩子消失，連同畏懼這件事本身，也早已隨著時間抹滅，甚至變得麻木無感。
尤其在逃出研究所後，他更是因為追捕行動，對人類的貪婪和邪惡，產生無法原諒的恨意。
明明，應該是這樣才對。
回憶齊昀菲遭受暴力團首領的威脅，在目光交會時面帶悲傷的表情，那瞬間，Zero的心中湧現憤怒，甚至想過乾脆剷除在場所有礙事者，只要彼此相伴就好。
當然，這不過是任性的想法而已，因為齊昀菲為了學生的安危，是絕對不會妥協的。
或許正因為是這份執著，才會讓他完全無法移開視線吧。
菲是特別的。
意識到心中的答案早已與先前不同，卻又無法清楚理解這份感情，Zero決定先繼續借用宗政宇的身分，跟著倖存者們進入安定區內生活。
──只要能待在她身邊。
※ ※ ※
寬敞的禮堂，從窗戶映照入內的光，整齊排列的桌椅如同棋盤方格，劃分出合宜間距的美感，臺前的白板還遺留些許字跡，就像是間小學堂，充滿文藝氣息的氛圍。
跟外界的死寂相比，這裡的環境實在太過和平，就好似災變其實從未發生，所有經歷全都不過只是一場惡夢。
居然能生活在這樣安逸的環境裡……？
面對正在演說的身影，還有臺下專注聆聽的民眾，齊昀菲暗自驚訝，不由得佩服起這位身處在末世裡，卻還能統領安定區的核心人物。
杜俊瀚，四十五歲，嗓音渾厚，氣值內斂，黑眸深邃，銳利細長，但又同時保有柔情的風采，正值壯年，卻勤於鍛鍊，維持體態，完全就是大眾女性公認，嚮往擁有的魅力類型。
據說從年輕時就積極推廣公益活動，但開始獲得關注，是因為過於直率的發言意外受到網紅賞識，反而讓他的人氣在短時間內急遽暴漲，身價更是水漲船高。
看來比起那種只會講官話的傢伙，還是真性情的人更能夠共鳴到社會大眾吧。思忖，齊昀菲繼續聆聽。
「我們必須相信和平終會到來。」
訴說著災變發生後，人們的生活是如何被迫改變，甚至無法知曉自己的明天是否還會到來，即便如此，杜俊瀚依舊堅信只要大家團結同心，就有辦法突破困境。
感受演說中充滿激昂的情緒，還有民眾們予以信賴的眼神，齊昀菲不得不承認，精神喊話確實遠比暴力統治更能夠增進認同與歸屬感。
看來災變發生至今，安定區之所以沒有被屍群或暴力團攻陷，原因並不僅僅只是軍營的設備優良而已。
相信學生待在這裡不僅會很安全，甚至能獲得更加妥善的照顧，她流露苦笑，思緒隨之憶起至今為止所有發生的事，包含屍者的低語，心情不免更加糾結和複雜。
也許，她遲早無法留在這裡吧。
無法確定自身究竟發生什麼變化，齊昀菲其實非常不安，甚至害怕今後會給學生帶來什麼危害，但現階段，她很清楚內心仍然保持著理智，因此還沒必要過度反應。
『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絕對不會離開。』
不要緊，還能……繼續前進。
將宗政宇的話語埋藏在內心深處，作為重新振作的動力，齊昀菲不斷告訴自己，即便悲傷的事已經無力改變，但為了身邊的學生，她必須堅強到能應對任何危機。
正想，演講恰好到此結束，杜俊瀚走下講臺，迎接等候報告的士兵，只見他聽聞內容後臉色變得凝重，隨即將會議交辦給副官──周琝賢上尉主持。
「不好意思，接下來的會議將由我來代理。」
走到臺前，周琝賢解釋杜俊瀚還有公務在身，得先離開，安撫完民眾情緒，他向新加入的倖存者們自我介紹，「那麼，請容我先說明目前情況……」
首先是災變發生後，國家緊急成立災變應變中心EOC，將安定區設置為倖存者的收容所，並持續執行政府的救援指示，關於這些事，齊昀菲在休養期間就經常耳聞，因此並未感到訝異。
「然後是所有住在安定區的人們，都得按照規定進行工作分配。」
從清掃、伙食、種植、修繕、研發，到內部保安和外部救援共計有七項部門，這是生存在安定區的必要條件，也是保障人際關係的對等與尊嚴。
就像在公司職員都有各自安排的職務一樣，周琝賢盡可能簡單地說明，「其他住民要是有想申請調動職務也能提出，但同樣得進行測試，確保是否能夠勝任。」
就算是年幼的孩子也得這樣分配嗎？
瞥見臺下還有十歲左右的兒童，齊昀菲有些擔憂，正想提問安定區能否安排教師，保障孩子的學習權時，身旁已經有其他倖存者舉手，並在周琝賢的同意下發問。
「如果做什麼事都不擅長，被所有部門判定為無法勝任呢？」
提問時，那人悄然流露僥倖的笑容，或許是想知道如果無法勝任，是否就能避免職務分配，畢竟安定區的職責就是緊急收容，也不可能把那些耍賴的民眾趕走。
話音剛落，齊昀菲注意到，周琝賢的臉色瞬間流露冷冽，眸底似乎閃過幾分鄙夷，但隨即又恢復親切的微笑，彷彿剛才所見不過只是錯覺。
剛剛那是……怔住，她有些困惑。
「如果是這種特殊情況，我們會將民眾的職務分配交由上校進行安排。」
換言之，無論是假裝想要逃避工作分配，還是真的毫無長才的民眾，在必須鞏固的紀律之下，杜俊瀚會親自決定，直到找到最適合的職務為止。
雖然這番話充滿嚴厲，但不讓任何人意圖心存僥倖，也確實合乎情理……齊昀菲思忖，舉手提問，「請問孩子們在工作之外的時間，有被安排教育課程嗎？」
畢竟剛剛在講解部門時並沒有提到，就算會覺得好奇也很正常吧。察覺周遭充滿打量的眼神，她故作鎮定，直面注視周琝賢的眼睛。
「還真是……」
似乎對於這個問題有些意外，周琝賢嘴裡呢喃，隨即又恢復溫和的語氣，「這點請不用擔心，上校很重視學齡教育這一塊，每天都會替孩子們安排授課時間。」
畢竟災變結束後，人們的生活還是得回歸日常，因此學習知識與培養品德的課程自然不能隨意捨棄，得知杜俊瀚的考量後，齊昀菲滿意地點頭，結束提問。
「那麼，請各位在三天內決定職務，屆時我們會去確認測試結果。」
若是被所有部門判定不適任，就會另外進行安排，至於工作內容則得視當下的情況而定，周琝賢輕推眼鏡，又道，「另外，還有件事得跟大家盡快宣布才行。」
是要說那件事了嗎？
齊昀菲憶起之前能順利將罹難者們運往安定區安葬，全是多虧有魏穎恆的幫助，因此為了報答這份恩情，她請求轉達，並說明掩蓋氣味就能讓屍者無法追蹤的事。
只要善加利用這點，就能避開屍群帶來的危害，甚至提高存活率，尤其對需要持續外出搜索的救援隊而言，絕對是更加重要的情報。
如此一來，便能……
「這次外出的救援隊已在回程路上，只是出於安全考量而稍微繞道了。」
不久前，安定區收到救援隊B組利用無線電對講機發送來的報告，將全員平安的消息公布後，周琝賢繼續下個話題，但從頭到尾就是沒提到任何與屍者有關的情報。
為什麼……是認為時機不對嗎？
等到會議抵達尾聲，開始由各部門的組長依序上臺介紹工作內容，齊昀菲決定假借去洗手間的名義，在走廊攔截正要離開的周琝賢，「請等等！」
停下腳步，周琝賢以眼神示意身旁警戒的士兵不必攔阻，隨即禮貌問候，「齊小姐，很高興今天能看到妳來參加會議，身體已經沒事了嗎？」
「是，謝謝關心。」簡單應答，避免話題帶偏，齊昀菲稍作喘息，試探地問，「請問在召開今天的會議之前，魏穎恆先生有向上級報告如何防範感染者的事嗎？」
「妳說那件事啊……」停頓數秒，對方點頭應道，「我知道，魏下士確實有將詳細的內容呈報到我這裡。」
意識到這話明顯沒打算讓民眾知道，齊昀菲錯愕不已，忍不住向其質問這麼做的原因。
「齊小姐誤會了，我選擇現在不對外公布，只是還需要些時間確認。」
畢竟安定區內不光居住著普通民眾，還有保家衛國的軍人，若沒謹慎地進行調查，即便情報屬實也很可能遭到詬病，周琝賢解釋道，「這點，還請務必諒解。」
承諾只要查明情報的正確性，就會立即將這件事呈報給杜俊瀚上校，眼看周琝賢說到這個程度，齊昀菲也不好繼續堅持，只得勉為其難地接受這個說法。
「我明白了，但這件事真的很重要。」慶幸對方願意停下腳步並傾聽訴求，她再次真心地表達感謝，「我會耐心等候查明的結果，再麻煩了。」
即便相信安定區的防禦堅不可摧，齊昀菲依舊認為，唯有掌握更多屍者的情報，才能消弭對未知的恐懼，並將危機化為轉機，尤其這還攸關人命，更是不容輕視。
與周琝賢道別後，她折返回到禮堂，卻不知在轉身離去後，佇於原地的身影早已收起笑容，臉色轉露暗翳。
知道太多，可不是什麼好事。
調頭往反方向走去，周琝賢輕推鼻樑上的眼鏡，瞥向跟隨的士兵，他冷聲道，「剛剛在這裡，誰都沒見到齊小姐。」
都已經按照軍令進行救援，甚至不惜犧牲那麼多同胞……事到如今只因為一個女人帶來的情報，就說其實有辦法應對感染者，這不等於變相承認軍方的無能嗎？
在這種艱難時刻，維穩軍心和紀律，遠比真相重要多了。
瞇起眼眸，他不悅冷哼，甚至盤算感染者的情報即使被外傳出去，只要軍方堅持否認此事，齊昀菲也是莫可奈何。
「是。」
熟知災變尚未發生前，周琝賢就作為杜俊瀚的副官，處理過各種棘手的問題，其忠心程度更是有目共睹，因此士兵們不會懷疑命令背後的用意，更沒膽到處聲張。
另一方面。
雖然有很多事想問，但現在看來還不是時候……回到禮堂，齊昀菲見學生們正積極討論工作的事，便上前關切大家的想法。
「我先說！」察覺齊昀菲的氣色好轉，莊奕勛心情大好，舉手並主動表示想去種植部門，「我每個禮拜都會到奶奶家的田地幫忙，在這方面我可是專家喔！」
記得過去進行輔導時曾聽這孩子說過此事，齊昀菲欣慰地回應道，「嗯，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得很好。」
感受輕鬆愉快的氛圍，林妤熙輕笑，也跟進表示自己想選擇清掃方面的工作，「以前唸書壓力大的時候，都會習慣做些家事來轉換心情……算是個人愛好吧。」
「這樣說來，班上每學期的整潔競賽，就只有妳從來沒抱怨過呢。」
身為同班生，蘇承諺也是頭一回知道林妤熙喜歡做家務的事，「也好呢，既然這樣……那我去問問看伙食部門好了，反正家裡就是開餐廳的。」
就連之前在學校的生活，他也是因為經常幫忙家裡的生意，才會被安排到廚房並負責伙食的工作。
「好厲害啊，大家馬上就想好要做什麼了……」
得知其他人都有各自擅長的事，謝博揚欣羨不已，因為過往的成長環境，讓他根本沒有機會學習這些技能，「我不太懂這些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什麼。」
更別說之後還要通過測試才能任職，想到這點，他不禁更加沮喪，唉聲嘆氣。
「哎呀，別這麼鑽牛角尖啦！」這時，戴芮欣用力拍打謝博揚的後背，語帶激勵，「我也還沒決定呢，就陪你一起想吧！這樣比較快。」
「我知道，只是有點擔心而已……」
觀察兩人的互動，遠比在抵達安定區前還要親近，齊昀菲心領神會，沒有多問，但跟其他學生交談時，她並未發覺戴芮欣悄悄打量的視線裡，隱約透露出些許不安。
「那昀菲姐和宗政宇呢？」望向尚未表述想法的兩人，林妤熙提出疑問，希望大家都能參與，「你們有想做什麼工作嗎？」
「……我應該會先去參觀所有部門，再決定什麼比較適合吧。」
接連而來的遭遇，讓齊昀菲開始深刻思考，關於自己究竟想做什麼，才會認為待在這裡是有意義的，「說不定在這個過程中，會有什麼意外收穫呢。」
「嗯，確實很有昀菲姐的風格。」語畢，蘇承諺將問題拋向始終沉默不語的宗政宇，兩人自從暴力團事件後，關係也親近不少，「那你呢，該不會還是要說那句……」
「菲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不等對方把話說完，宗政宇已經給出答案，面對那神色自若的淡定，眾人反而有些尷尬，不知該如何回應，氣氛也瞬間驟降冰點。
「那個，其實我從之前就很好奇……」最終，戴芮欣還是按捺不住有話直說的性格，提出心中的疑問，「昀菲姐和宗政宇，該不會其實是有什麼特殊關係吧？」
啊！？沒想到會被這樣誤解，齊昀菲錯愕不已，連忙向學生們解釋自己對於師生戀的忌諱，「這是不可能的事，太不像話了！」
況且這孩子，還是她弟弟的同學啊！
「……但這樣子，我認為好像也沒說錯。」不明白齊昀菲為何感到慌亂，急於澄清，宗政宇思忖後平靜地說，「所謂的命運共同體，不就是這樣的感覺嗎？」
「咦，就只是這方面的意思嗎！？」與預想中的答案相距甚遠，戴芮欣有些掃興，「難道就沒有什麼誓言跨越各種危險與阻礙，同時帶有甜蜜與苦澀的戀愛嗎？」
不理解對方在腦補什麼，宗政宇停頓幾秒，疑惑道，「那又是什麼？」
還好不是真的被學生們誤會……對於戴芮欣的異想天開，齊昀菲有些哭笑不得，但用手扶額時，她不自覺想起揣測的話，內心居然有些莫名的悸動。
果然比起用愛情之類的理由，還是命運共同體這個詞更有種生死不棄，相依不離的感覺。
說不定，她的內心……
早就從某個時刻開始，變得不太正常了。
無論研究員那看待實驗動物的眼神，還是為了研究不擇手段的行為，他甚至想過，如果能讓那些礙眼的傢伙們全部消失，會是怎樣有趣的場景。
『你還只是孩子……不應該待在這裡。』
久遠的記憶裡，似乎曾經有誰這麼說過，或者說，那溫柔的聲音，就是他年幼時期的全部。
但是，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改變。
反覆承受遍及全身的疼痛，還有每次實驗後，就會有年齡相仿的孩子消失，連同畏懼這件事本身，也早已隨著時間抹滅，甚至變得麻木無感。
尤其在逃出研究所後，他更是因為追捕行動，對人類的貪婪和邪惡，產生無法原諒的恨意。
明明，應該是這樣才對。
回憶齊昀菲遭受暴力團首領的威脅，在目光交會時面帶悲傷的表情，那瞬間，Zero的心中湧現憤怒，甚至想過乾脆剷除在場所有礙事者，只要彼此相伴就好。
當然，這不過是任性的想法而已，因為齊昀菲為了學生的安危，是絕對不會妥協的。
或許正因為是這份執著，才會讓他完全無法移開視線吧。
菲是特別的。
意識到心中的答案早已與先前不同，卻又無法清楚理解這份感情，Zero決定先繼續借用宗政宇的身分，跟著倖存者們進入安定區內生活。
──只要能待在她身邊。
※ ※ ※
寬敞的禮堂，從窗戶映照入內的光，整齊排列的桌椅如同棋盤方格，劃分出合宜間距的美感，臺前的白板還遺留些許字跡，就像是間小學堂，充滿文藝氣息的氛圍。
跟外界的死寂相比，這裡的環境實在太過和平，就好似災變其實從未發生，所有經歷全都不過只是一場惡夢。
居然能生活在這樣安逸的環境裡……？
面對正在演說的身影，還有臺下專注聆聽的民眾，齊昀菲暗自驚訝，不由得佩服起這位身處在末世裡，卻還能統領安定區的核心人物。
杜俊瀚，四十五歲，嗓音渾厚，氣值內斂，黑眸深邃，銳利細長，但又同時保有柔情的風采，正值壯年，卻勤於鍛鍊，維持體態，完全就是大眾女性公認，嚮往擁有的魅力類型。
據說從年輕時就積極推廣公益活動，但開始獲得關注，是因為過於直率的發言意外受到網紅賞識，反而讓他的人氣在短時間內急遽暴漲，身價更是水漲船高。
看來比起那種只會講官話的傢伙，還是真性情的人更能夠共鳴到社會大眾吧。思忖，齊昀菲繼續聆聽。
「我們必須相信和平終會到來。」
訴說著災變發生後，人們的生活是如何被迫改變，甚至無法知曉自己的明天是否還會到來，即便如此，杜俊瀚依舊堅信只要大家團結同心，就有辦法突破困境。
感受演說中充滿激昂的情緒，還有民眾們予以信賴的眼神，齊昀菲不得不承認，精神喊話確實遠比暴力統治更能夠增進認同與歸屬感。
看來災變發生至今，安定區之所以沒有被屍群或暴力團攻陷，原因並不僅僅只是軍營的設備優良而已。
相信學生待在這裡不僅會很安全，甚至能獲得更加妥善的照顧，她流露苦笑，思緒隨之憶起至今為止所有發生的事，包含屍者的低語，心情不免更加糾結和複雜。
也許，她遲早無法留在這裡吧。
無法確定自身究竟發生什麼變化，齊昀菲其實非常不安，甚至害怕今後會給學生帶來什麼危害，但現階段，她很清楚內心仍然保持著理智，因此還沒必要過度反應。
『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絕對不會離開。』
不要緊，還能……繼續前進。
將宗政宇的話語埋藏在內心深處，作為重新振作的動力，齊昀菲不斷告訴自己，即便悲傷的事已經無力改變，但為了身邊的學生，她必須堅強到能應對任何危機。
正想，演講恰好到此結束，杜俊瀚走下講臺，迎接等候報告的士兵，只見他聽聞內容後臉色變得凝重，隨即將會議交辦給副官──周琝賢上尉主持。
「不好意思，接下來的會議將由我來代理。」
走到臺前，周琝賢解釋杜俊瀚還有公務在身，得先離開，安撫完民眾情緒，他向新加入的倖存者們自我介紹，「那麼，請容我先說明目前情況……」
首先是災變發生後，國家緊急成立災變應變中心EOC，將安定區設置為倖存者的收容所，並持續執行政府的救援指示，關於這些事，齊昀菲在休養期間就經常耳聞，因此並未感到訝異。
「然後是所有住在安定區的人們，都得按照規定進行工作分配。」
從清掃、伙食、種植、修繕、研發，到內部保安和外部救援共計有七項部門，這是生存在安定區的必要條件，也是保障人際關係的對等與尊嚴。
就像在公司職員都有各自安排的職務一樣，周琝賢盡可能簡單地說明，「其他住民要是有想申請調動職務也能提出，但同樣得進行測試，確保是否能夠勝任。」
就算是年幼的孩子也得這樣分配嗎？
瞥見臺下還有十歲左右的兒童，齊昀菲有些擔憂，正想提問安定區能否安排教師，保障孩子的學習權時，身旁已經有其他倖存者舉手，並在周琝賢的同意下發問。
「如果做什麼事都不擅長，被所有部門判定為無法勝任呢？」
提問時，那人悄然流露僥倖的笑容，或許是想知道如果無法勝任，是否就能避免職務分配，畢竟安定區的職責就是緊急收容，也不可能把那些耍賴的民眾趕走。
話音剛落，齊昀菲注意到，周琝賢的臉色瞬間流露冷冽，眸底似乎閃過幾分鄙夷，但隨即又恢復親切的微笑，彷彿剛才所見不過只是錯覺。
剛剛那是……怔住，她有些困惑。
「如果是這種特殊情況，我們會將民眾的職務分配交由上校進行安排。」
換言之，無論是假裝想要逃避工作分配，還是真的毫無長才的民眾，在必須鞏固的紀律之下，杜俊瀚會親自決定，直到找到最適合的職務為止。
雖然這番話充滿嚴厲，但不讓任何人意圖心存僥倖，也確實合乎情理……齊昀菲思忖，舉手提問，「請問孩子們在工作之外的時間，有被安排教育課程嗎？」
畢竟剛剛在講解部門時並沒有提到，就算會覺得好奇也很正常吧。察覺周遭充滿打量的眼神，她故作鎮定，直面注視周琝賢的眼睛。
「還真是……」
似乎對於這個問題有些意外，周琝賢嘴裡呢喃，隨即又恢復溫和的語氣，「這點請不用擔心，上校很重視學齡教育這一塊，每天都會替孩子們安排授課時間。」
畢竟災變結束後，人們的生活還是得回歸日常，因此學習知識與培養品德的課程自然不能隨意捨棄，得知杜俊瀚的考量後，齊昀菲滿意地點頭，結束提問。
「那麼，請各位在三天內決定職務，屆時我們會去確認測試結果。」
若是被所有部門判定不適任，就會另外進行安排，至於工作內容則得視當下的情況而定，周琝賢輕推眼鏡，又道，「另外，還有件事得跟大家盡快宣布才行。」
是要說那件事了嗎？
齊昀菲憶起之前能順利將罹難者們運往安定區安葬，全是多虧有魏穎恆的幫助，因此為了報答這份恩情，她請求轉達，並說明掩蓋氣味就能讓屍者無法追蹤的事。
只要善加利用這點，就能避開屍群帶來的危害，甚至提高存活率，尤其對需要持續外出搜索的救援隊而言，絕對是更加重要的情報。
如此一來，便能……
「這次外出的救援隊已在回程路上，只是出於安全考量而稍微繞道了。」
不久前，安定區收到救援隊B組利用無線電對講機發送來的報告，將全員平安的消息公布後，周琝賢繼續下個話題，但從頭到尾就是沒提到任何與屍者有關的情報。
為什麼……是認為時機不對嗎？
等到會議抵達尾聲，開始由各部門的組長依序上臺介紹工作內容，齊昀菲決定假借去洗手間的名義，在走廊攔截正要離開的周琝賢，「請等等！」
停下腳步，周琝賢以眼神示意身旁警戒的士兵不必攔阻，隨即禮貌問候，「齊小姐，很高興今天能看到妳來參加會議，身體已經沒事了嗎？」
「是，謝謝關心。」簡單應答，避免話題帶偏，齊昀菲稍作喘息，試探地問，「請問在召開今天的會議之前，魏穎恆先生有向上級報告如何防範感染者的事嗎？」
「妳說那件事啊……」停頓數秒，對方點頭應道，「我知道，魏下士確實有將詳細的內容呈報到我這裡。」
意識到這話明顯沒打算讓民眾知道，齊昀菲錯愕不已，忍不住向其質問這麼做的原因。
「齊小姐誤會了，我選擇現在不對外公布，只是還需要些時間確認。」
畢竟安定區內不光居住著普通民眾，還有保家衛國的軍人，若沒謹慎地進行調查，即便情報屬實也很可能遭到詬病，周琝賢解釋道，「這點，還請務必諒解。」
承諾只要查明情報的正確性，就會立即將這件事呈報給杜俊瀚上校，眼看周琝賢說到這個程度，齊昀菲也不好繼續堅持，只得勉為其難地接受這個說法。
「我明白了，但這件事真的很重要。」慶幸對方願意停下腳步並傾聽訴求，她再次真心地表達感謝，「我會耐心等候查明的結果，再麻煩了。」
即便相信安定區的防禦堅不可摧，齊昀菲依舊認為，唯有掌握更多屍者的情報，才能消弭對未知的恐懼，並將危機化為轉機，尤其這還攸關人命，更是不容輕視。
與周琝賢道別後，她折返回到禮堂，卻不知在轉身離去後，佇於原地的身影早已收起笑容，臉色轉露暗翳。
知道太多，可不是什麼好事。
調頭往反方向走去，周琝賢輕推鼻樑上的眼鏡，瞥向跟隨的士兵，他冷聲道，「剛剛在這裡，誰都沒見到齊小姐。」
都已經按照軍令進行救援，甚至不惜犧牲那麼多同胞……事到如今只因為一個女人帶來的情報，就說其實有辦法應對感染者，這不等於變相承認軍方的無能嗎？
在這種艱難時刻，維穩軍心和紀律，遠比真相重要多了。
瞇起眼眸，他不悅冷哼，甚至盤算感染者的情報即使被外傳出去，只要軍方堅持否認此事，齊昀菲也是莫可奈何。
「是。」
熟知災變尚未發生前，周琝賢就作為杜俊瀚的副官，處理過各種棘手的問題，其忠心程度更是有目共睹，因此士兵們不會懷疑命令背後的用意，更沒膽到處聲張。
另一方面。
雖然有很多事想問，但現在看來還不是時候……回到禮堂，齊昀菲見學生們正積極討論工作的事，便上前關切大家的想法。
「我先說！」察覺齊昀菲的氣色好轉，莊奕勛心情大好，舉手並主動表示想去種植部門，「我每個禮拜都會到奶奶家的田地幫忙，在這方面我可是專家喔！」
記得過去進行輔導時曾聽這孩子說過此事，齊昀菲欣慰地回應道，「嗯，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得很好。」
感受輕鬆愉快的氛圍，林妤熙輕笑，也跟進表示自己想選擇清掃方面的工作，「以前唸書壓力大的時候，都會習慣做些家事來轉換心情……算是個人愛好吧。」
「這樣說來，班上每學期的整潔競賽，就只有妳從來沒抱怨過呢。」
身為同班生，蘇承諺也是頭一回知道林妤熙喜歡做家務的事，「也好呢，既然這樣……那我去問問看伙食部門好了，反正家裡就是開餐廳的。」
就連之前在學校的生活，他也是因為經常幫忙家裡的生意，才會被安排到廚房並負責伙食的工作。
「好厲害啊，大家馬上就想好要做什麼了……」
得知其他人都有各自擅長的事，謝博揚欣羨不已，因為過往的成長環境，讓他根本沒有機會學習這些技能，「我不太懂這些事，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什麼。」
更別說之後還要通過測試才能任職，想到這點，他不禁更加沮喪，唉聲嘆氣。
「哎呀，別這麼鑽牛角尖啦！」這時，戴芮欣用力拍打謝博揚的後背，語帶激勵，「我也還沒決定呢，就陪你一起想吧！這樣比較快。」
「我知道，只是有點擔心而已……」
觀察兩人的互動，遠比在抵達安定區前還要親近，齊昀菲心領神會，沒有多問，但跟其他學生交談時，她並未發覺戴芮欣悄悄打量的視線裡，隱約透露出些許不安。
「那昀菲姐和宗政宇呢？」望向尚未表述想法的兩人，林妤熙提出疑問，希望大家都能參與，「你們有想做什麼工作嗎？」
「……我應該會先去參觀所有部門，再決定什麼比較適合吧。」
接連而來的遭遇，讓齊昀菲開始深刻思考，關於自己究竟想做什麼，才會認為待在這裡是有意義的，「說不定在這個過程中，會有什麼意外收穫呢。」
「嗯，確實很有昀菲姐的風格。」語畢，蘇承諺將問題拋向始終沉默不語的宗政宇，兩人自從暴力團事件後，關係也親近不少，「那你呢，該不會還是要說那句……」
「菲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不等對方把話說完，宗政宇已經給出答案，面對那神色自若的淡定，眾人反而有些尷尬，不知該如何回應，氣氛也瞬間驟降冰點。
「那個，其實我從之前就很好奇……」最終，戴芮欣還是按捺不住有話直說的性格，提出心中的疑問，「昀菲姐和宗政宇，該不會其實是有什麼特殊關係吧？」
啊！？沒想到會被這樣誤解，齊昀菲錯愕不已，連忙向學生們解釋自己對於師生戀的忌諱，「這是不可能的事，太不像話了！」
況且這孩子，還是她弟弟的同學啊！
「……但這樣子，我認為好像也沒說錯。」不明白齊昀菲為何感到慌亂，急於澄清，宗政宇思忖後平靜地說，「所謂的命運共同體，不就是這樣的感覺嗎？」
「咦，就只是這方面的意思嗎！？」與預想中的答案相距甚遠，戴芮欣有些掃興，「難道就沒有什麼誓言跨越各種危險與阻礙，同時帶有甜蜜與苦澀的戀愛嗎？」
不理解對方在腦補什麼，宗政宇停頓幾秒，疑惑道，「那又是什麼？」
還好不是真的被學生們誤會……對於戴芮欣的異想天開，齊昀菲有些哭笑不得，但用手扶額時，她不自覺想起揣測的話，內心居然有些莫名的悸動。
果然比起用愛情之類的理由，還是命運共同體這個詞更有種生死不棄，相依不離的感覺。
說不定，她的內心……
早就從某個時刻開始，變得不太正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