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將至。(之二)

本章節 11805 字
更新於: 2023-01-25
「嗯⋯⋯我拒絕。」

有希奈像先前一樣以微笑回絕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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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後我們在方糖屋待了下來,天宮姐妹的造訪令方糖屋的大家很開心,千乃送走了吧檯區的客人後將玻璃門掛上歇業中的門牌,提前關店了。櫥窗外午後的天空由晴轉陰開始飄雪,通過覆蓋城市的熱能護盾下起了細雨。

將餐盤收走後四位駐點的貓娘都來到我們的包廂,辦起了攝影會,在雪奈與心雪的堅持⋯⋯不間斷的游說加騷擾下,有希奈很不情願的被換上了方糖屋的女僕正裝,走出更衣間時想用布簾藏住自己的模樣有點可愛。

「太多了!別拍了啦!」

用手試圖遮擋臉的有希奈叫道。

戴上了她專屬的淺藍色蕾絲髮卡,還用蝴蝶結髮圈梳了雙馬尾。

「可是我想記下妹妹所有可愛的瞬間。」

雪奈推後了一步,躲開了試圖抓住她手機的有希奈,一臉無辜的表示。

「不行?」

「嗚⋯⋯」

有希奈用手心遮住眼睛,自暴自棄的喊道。

「隨便妳了啦。」

「謝謝小希!」

雪奈開心的抱住她。

剛與有希奈拍完合照的我坐回到沙發區。

「照片洗好了喔?」

亞奈順過裙擺在我身邊坐下,將隨身相印機洗出的照片放到桌上,她和我一樣在一開始就和有希奈合照完。

「接下來該做什麼呢?嗯⋯⋯來看節目好了。」

「這邊已經休息起來哇?」

站在我們身後的光姬趴在沙發靠背上,看著摘下髮卡慵懶的攤在沙發上的亞奈。

「又沒關係,反正已經關店了。對了,菲兒,妳想看什麼節目?」

「現在這個時間⋯⋯啊對了世界體育會!」

一對金色的貓耳從貓毛上彈起,她欣喜的說。

「今年要在水島的東半球舉辦對吧?應該會有報導!」

「我記得是由阿可瑟雅安民主共和國標下主辦權,體育場的重啟工程應該進行的差不多了。」

亞奈點開桌面的觸控面板,將電視投放的遊戲選單關閉,轉到新聞台表單。

「從大陸戰前,水島已經有一個世紀沒有主辦體育會了,真的⋯⋯過了好久。」

幾家聯邦主要的新聞電台快速的從螢幕掃過,對於成為常態的壞消息,亞奈感到厭煩。

「真是⋯⋯完全沒有輕鬆的新聞版面。」

鏡頭帶到了國際會議廳,好像正在爭吵,我的目光定在好幾家電視台同時出現的男性,因熟悉的臉孔睜大了眼睛。

——我認得他。

——可是⋯⋯不可能的哇,他應該早就⋯⋯

「等一下!」

我叫住正準備轉台的亞奈。

「欸?」

她側過腦袋,疑惑的移開了手。

有希奈和雪奈也注意到了我的異樣,停下拍攝看了過來。

——不可能的⋯⋯因為他⋯⋯應該已經死了。

身體不自覺的顫抖,我才知道這份恐懼是如此深植於靈魂。是他,應該要死於聯邦刺殺的可汗家侍從。

希瑞瓦中心電視台,記者的鏡頭帶到國際會議廳上發言的共議國代表。

『我們的主張還是同樣,貓族必須對島嶼的空襲事件與委員長的刺殺負責。』

說話的同時,憤怒的雙眼直瞪著代表自由聯邦出席的金色系貓娘。

『我想證據已經很清楚了,襲擊阿蘭加的先進制導導彈就是由靈貓六國開發、冰花自由聯邦持有的管制武器,這也獲得了聯邦議會議員的證實。冰花自由聯邦無視與島嶼的停火協議、濫殺島嶼的平民!我方絕不會再容忍,共議國要求國際法庭對冰花自由聯邦展開調查,如果外交不能達成我們的要求,有必要我們將尋求軍事途徑——』

新聞的直播畫面被切斷,同時三聲低頻的警報從有希奈放在桌上的手機響起——她四肢僵直的盯著自己的隨身裝置,失去了血色。

在手機的螢幕熄滅後,電視訊號回歸,同樣的警報再次響起,這次包括有希奈手機外的所有隨身裝置。電視切成黑屏,打上用貓族友邦主要語言所書寫的多行白色字幕,以機械感的合成女聲廣播。

<<偵測到大量導彈發射!這不是演習!偵測到大量導彈從共議國發射!>>

<<請立即向鄰近避難地點尋找掩護!>>

空氣令人窒息,在一陣刺耳的電子長音後切到人聲廣播。

<<這裡是聯邦保安省,我們中斷這則節目因為偵測到長程核子武器威脅。>>

<<庫克亞群島、西海道——桑塞琵歐、宮原本州地區將在導彈的覆蓋範圍。>>

<<避難指示已經發布,請上述地區的公民立即前往鄰近的天災地堡。>>

<<再次重複!這不是演習!請上述地區的公民前往鄰近的天災地堡。>>

<<指示將由聯邦保安省統一發布到手機,請保持冷靜,等待後續通知。>>

同樣的訊息在手機隨廣播同步更新,跟隨著一份詳盡的避難指示附件;絕望,奪去了方才的日常。

我拿起自己的手機,錯愕的看著其它貓娘。星川位在南極洲的聯邦加盟國——星之原,並不在導彈的覆蓋範圍,但是類似的攻擊已經有半個世紀沒有發生,更是從來沒有針對聯邦的導彈被發射過。

「姐姐,我去叫車,帶歆鈴去避難——」

有希奈快步的跑到我身邊,拉住我的手,但動作被手機的來電打斷。

她看了我一眼,很不情願的從沙發上的仕女包取出通訊髮卡戴上,接通電話。

「這裡是有希奈⋯⋯我⋯⋯我會過去但是⋯⋯」

她鬆開了握住我的手,表情憂慮的看著我,我知道她所憂心的對象是我。

在她鬆手的那一刻,彷彿圍繞我世界的光明迅速的黯淡。

「小希。」

將手機收回裙中的雪奈從身後叫住她。

「妳去吧,我會照顧好歆鈴。」

「謝謝,姐姐。」

她向雪奈感謝的振耳,注意力回到電話的另一端。

「我會去的,幫我準備一架懸浮機⋯⋯位置,我在星川市區,到電器街口⋯⋯嗯,感謝⋯⋯我們那一頭見。」

通信髮卡的連線藍燈熄滅,有希奈提起仕女包走向店門口的走道,最後回頭看了方糖屋的大家。

「我走了。」

「路上請小心⋯⋯希醬。」

作為代表的心雪說道,向她揮手道別。

「歆鈴,對不起今天這樣⋯⋯我走了。」

有希奈向我微笑,在我還來不及回應之前推開了方糖屋的大門。

保安省的最新廣播繼續由電視播送。

<<這是國家級警報,島嶼契爾丹共議國已向冰花自由聯邦發射洲際導彈。>>

<<在21360枚洲際導彈中,12110枚導彈已被南極星艦隊攔截。>>

<<剩餘未攔截導彈將打擊以下地區——>>

<<4分50秒後第一波打擊將抵達庫克亞群島。>>

<<7分43秒後第二波打擊將抵達西海道地區的西岸城市。>>

<<8分21秒後第三波打擊將抵達本州。>>

<<請在庫克亞群島、西海道、宮原本州的公民立即前往天災地堡避難。>>

<<請在西岸海域的船隻向外海移動,躲避導彈攻擊。>>

<<洲際導彈攜帶微型冷核彈頭,在極小概率下可能癱瘓城市熱能護盾。>>

<<即便遠離起爆點一百五十準公尺,爆炸的熱浪也可能造成三度灼傷。>>

<<爆炸核心一百二十標準公尺的衝擊帶將造成強度千級鋼骨的結構破壞。>>

<<爆炸核心二十標準公尺的火球能讓建物的瞬間氣化。>>

<<這是嚴重的致命威脅,請在此三地區的公民務必聽從指示前往避難。>>

<<後續通知將繼續由聯邦保安省統一發送至手機。>>

電視又切回黑屏,還有挑動人不安神經的電子長音,空氣是這麼的壓迫。我盯著螢幕中央代表前任議長的金絲梅聯邦花,無法相信這是真實。

有希奈是安理會委員,所以她所要去的地方只有一個——那個幾乎沒有生還可能的衝突前線。

僅存在於20年前大陸戰爭的血腥歷史,如今再次成為現實。

我想抓住她離開的身影,但蒙上霧氣的玻璃外只有濕冷的細雨不斷降下。

「歆鈴?」

在意識到時眼淚已經自己從臉頰滑下,心如入寒冬一樣被冰封,無助感、無力感就要淹沒我。

剛才輕鬆的日常彷彿都只是我的妄想。

——妳無法逃離過去。

夢境中來自過去幽靈的詛咒將我禁固。

——可汗家沒有要放過我。

我顫抖的癱軟下去,暈眩好像世界被掀翻了過來,無力的被拉下深淵。

「小希她是擁有強大靈力的貓娘,會沒事的,好嗎?」

雪奈拉住我的手,把我從紛亂的思緒中拉回現實。

「雪奈女士,母親她——」

「她會好好的,對她有一點信心。」

她輕撫我的腦袋,動作溫柔的將我擁進她的懷中。

「我答應她了,在她不在的時間裡要照顧好妳,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趕緊回家,對吧?不要讓她擔心。」

「嗯⋯⋯」

我帶著哭腔應答。

「光姬,能借車嗎?」

「當然,我去拿鑰匙。」

「歆鈴。」

我抬起頭,內心好像被抽空,感覺好無助。

「我們也離開吧。」

她說,我擦掉眼淚點頭,跟在她的身後往後巷的車庫移動,逼著自己邁開腳步。

身後警報又再次響起,我才開始覺得一切都會變好,好像跟著有希奈,我就能夠看向未來,自由聯邦和平的日子卻已經就此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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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雪奈回到楓香葉宮廷時共議國的一次打擊已經結束,南極星艦隊和水島太空艦隊成功在庫克亞群島北方領海上空攔截所有洲際導彈,之後共議國還有發射零星的洲際導彈,但再也沒能進入聯邦領空。

雨點落在玻璃上,因為冬季日照縮短的星川,窗外的城市在水霧中悲傷黯淡。

——好冷。

我把手從玻璃上抽回。

『⋯⋯共議國最新發射的三枚導彈中兩枚在西赤道海上空成功攔截,出雲市、京戶市導彈危機解除,白露川市仍在防禦,請西海道地區的公民留在地堡中,直到保安省解除警報。』

新聞畫面切到東半球的地圖,鎖定西岸城市的核子彈頭圖標被劃除。

『最新消息,世界政府安全理事委員會已發布避難通知,請先前向外海避難的船隻跟隨最新寄送的指示前往貓族友邦的海港;一分鐘後聯邦議長將在星原針對共議國的攻擊發表談話。』

解鎖的電子音響起,設定完自動駕駛,將飛行車駛送還的雪奈推開了大門。

「歆鈴?」

我回頭看著她——因擔憂而糾結的眉毛,大概我的模樣得用憔悴來形容吧。

她頓了一會。

「妳累了吧?要不要先去換洗休息?」

她走上前伸手想關掉電視。

「雪奈女士。」

我伸手遮住控制面板。

「母親她現在怎麼樣了⋯⋯」

「她不會有事的,不用擔心,歆鈴,先把新聞關掉——」

「我——」

右手捏住了裙擺,呼吸得深沉,像是要把肺部的空氣抽乾。

「我!我也想知道⋯⋯我終於來到了聯邦,可是現在,她卻遭受攻擊,母親她也是⋯⋯我不想要再像之前一樣,什麼都不知道的過。」

雪奈垂下貓耳,光線滑過她的湛藍雙瞳,撇開了視線。

「對不起,是小希要求的,她覺得妳不要再看到這些殘酷的現實,對妳比較好。」

從過去有希奈有意地將新聞台轉開我早就發現。

「但現在連她都捲入其中,而我卻在這裡,明明也是和我有關的事情。」

裙擺因手施加的外力而出現皺摺。

「如此就好。」

雪乃說道,握住了我蓋在控制面板的左手,像有希奈一樣海洋色的湛藍雙瞳倒影著正在顫抖的我。

「如此就好,文明歷史上即便是大陸戰爭那樣的黑暗時代也從沒有過將人口標價買賣,而這樣殘酷的事情居然還在自由聯邦的體系下發生。小希她覺得冰花自由聯邦和喬德國已經虧欠妳太多,所以接下來的事情,該是由貓族解決,我們不該再讓妳承受痛苦。」

那樣的事情——我知道的啊!

雖然先前從沒有任何一位貓娘像現在雪奈一樣把話說明,但我感受得到。

感受得到,就是把傷痛吞下,也要擠出笑容的聯邦貓娘們。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我搖頭。

「怎麼可能?這樣就不會痛苦?共議國的事情還沒結束,我在乎的人也因他們而死。」

想到在人口黑市中死去的姐妹們,胸口又再次刺痛。

「母親她是安理會委員,我知道,安理會委員在大陸戰爭是要上前線的,我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不擔心?我怎麼可以裝作沒事一樣,什麼都不知道,這樣繼續下去!」

她的雙手緊緊的包覆住我的手,表示理解的點頭。

「我看到了。」

我說,屏住呼吸以定住想要顫抖的自己。

「我看到了⋯⋯可汗家的人,」

「可汗?可是他們應該都被聯邦給肅清——」

「我認得他!」

我閉上眼睛喊道。

「在國際會議廳發言的——就是可汗家的侍從!」

雪奈鬆開了手,被消息震驚。

「那也⋯⋯不是不可能,歆鈴!妳能確定那是他嗎?瑪里烏斯一直是共議國派遣世界政府的聯絡員。」

我張開雙眼,抱住了自己捏著裙擺的右手寸。

「一定是他⋯⋯我不可能認錯,我和他接觸過,那對黑色沒有靈魂的雙眼。」

南極廣播電台帶到了聯邦雙航母戰鬥群——南極星艦隊的調動報告,還有未登記武裝艦隊正在庫克亞群島北方外海集結的警報。

「那個男人對可汗家異常的忠誠,還一樣的殘爆。不計代價,為了可汗家的死他一定會向聯邦報復!」

他是為可汗家營運人口黑市的的男人,對於視察的可家主出言反抗的女孩他會毫不猶豫的折斷她的手骨,再拿藥物把她們治療到能出售的完好狀態。他對於虐待或是養一個生育用的女孩沒有興趣,要毆打一位無力反抗的反祖女孩到這種程度不過是因為她出言污辱了可汗家。

「這是共議國陷阱!母親呢?安理會要怎麼做?」

能躲過聯邦與貓族友邦覆蓋天空的衛星與加密貨幣的監察機制,建立跨國的人口黑市,那男人絕對是一個有才能的人,在政商界的手腕不會比聯邦貓娘遜色。

雪奈看向電視上最新動態,導播正講到預備航母戰鬥群從星川的調度。

「有希奈正在領導白瀧號航空母艦,帶領預備部隊的打擊群趕往庫克亞群島與南極星艦隊會合,翼效引擎全速運轉的話十五分鍾就會與敵意艦隊接戰,從小希出發到現在來算的話,她應該已經到了西赤道海。共議國正在群島的北方集結武裝艦艇,大概會攻擊前共和州所屬的群島。」

「可是共議國不是沒能從共和州防衛局繼承到海面軍火——」

我想到了阿祖拉家的軍火遺產是如何被轉售,還有共議國與喬德國人口黑市是如何被建立。

「二十年前大陸戰爭雖然結束,但肆虐大陸的犯罪集團還沒,我們機乎將它們肅清殆盡,趕出佔領區的城市,所以現在它們對貓族帶有仇恨。顯然,因為主張反貓族的共議國的建立,它們已經凝聚成了一股力量。」

雪奈沮喪的說,月銀色的髮絲滑到她的眉心。

「這是陷阱,我們當然知道,但貓族已經陷入被動,小希也是,現在我們也只能面對,就算是軍事衝突。」

我猛然的抬頭,看到了安理會在庫克亞群島畫出的軍事管制區更新在新聞播報的世界地圖上,只有導播解說沒有戰場的轉播畫面,但我知道那便是火力交換開始的信號。

增援預備航母打擊群的衛星信標進入了管制區海域。

「母親她⋯⋯母親她不會有事的吧?」

「當然,貓族可沒打算在這裡輸給共議國。」

新聞切進南極廣播電台轉場的藍底白字的貓語註冊標,隨後帶到聯邦議會所在的天原,鏡頭聚焦中庭的烏賽克男性,現任聯邦議長。

『晚安,自由聯邦的公民,我是聯邦議長吉爾.溫莎,就在十五分鐘前島嶼共議國開始向冰花自由聯邦西岸多個城市發動了洲際導彈打擊,在水島太空艦隊和南極星艦隊的協同下,截止目前為止我們成功攔截島嶼發射的所有導彈,然而衛星影像顯示一支武裝艦隊正在庫克亞群島周邊集結,並正向聯邦在島的設施進發,我很遺憾的必須說我們正和本土島嶼人進入交戰狀態。』

『我已經給予保安省授權警備狀態第二級,解禁自由聯邦部分大規模殺傷的太空武器,並移交南極星艦隊於世界政府安理會全權指揮,靈貓六國的盟國艦隊也正在向庫克亞群島調度。我們預期將在赤道島鏈迎敵,為了確保安全,請在赤道島鏈地區的公民留在天災地堡,直到警報解除。』

『冰花自由聯邦會盡一切手段保護她的公民,但是我們也在尋求透過談話而非軍事解決衝突的方法,月見代表正在世界政府與瑪里烏斯聯絡員交涉,要求島嶼撤回艦隊。我們希望能儘速結束這場軍事衝突,二十年前冰花自由聯邦曾使用太空武器,我並不樂見同樣的大規模殺傷武器再被部署。』

『接下來的一小時南極星艦隊將深入安理會所畫出的軍事管制區,自由聯邦將暫時暫停對於庫克亞群島的電信服務,實施通信管制,這也是留給島嶼最後的交涉時間,否則將擊潰海域上所有敵意目標。冰花自由聯邦不希望衝突,但不代表我們會向侵略者屈服。我誓言捍衛自由聯邦的完整與尊嚴,她的公民的安全,我們會擊退侵略者的野心,我們會一同度過這個危機。謝謝,請保持安全,星星會為妳閃爍。』

遠在4000標準公裡外,聯邦議長溫暖具穿透力的聲音通過南極洲冬季的風雪,安撫此刻聯邦境內公民的心,觸碰著胸口,我能感受到心臟那一陣一陣的跳動。

「開始交戰了。」

盯著回切回世界地圖的直播,雪奈緩緩緩緩的開口。

「歆鈴,我想有希奈並不希望妳這麼做,但是妳想幫助她對嗎?」

——這是,當然的。

「我想幫助她。」

我毫不猶豫的開口。

「那麼跟我多說一點瑪里烏斯的事情,等到停火協定這場軍事衝突結束後必會召開國際法庭,妳所提供的資訊都會成為聯邦在法庭上勝過島嶼的材料。」

雪奈嚴肅的說道,我點頭,深吸了口氣,把那天所有的一切告訴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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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我裹著毛毯在客廳守著新聞直播,關注安理會發布的最新戰況。共議國沒有撤退,與南極星艦隊發生了慘烈的火力交換,軌道太空武器被使用,島嶼近千的傭兵全數葬身在海浪泡沫中,氣象無人機深入軍事管制區回傳了第一線的畫面,西赤道海面燃燒的共議國武裝艦群把夜空給點亮,染上紅色的濃煙彷彿末日,南極聯合的工程船正在援助失去動力的聯邦翼效護衛艦,但被冷核炸彈消去的上層建築正吐出帶火星的濃煙,一切已經太遲。

看著下沉中的護衛艦,心臟跳得深沉,手指忍不住揪緊毛毯,即使我知道那不是有希奈的坐艦白瀧,但就怕下一個在影像上的就是聯邦的航空母艦。冰花自由聯邦方面死者已經超過了兩百餘人,加上預備艦隊,由十六艘艦艇組成的南極星艦隊四分之一受到重創,逼近二十年前的六月革命中靈貓六國部隊總死傷人數,傷員數更是早已超過。造成的原因有很多,不過可以確定是有戰鬥經驗的士兵退役和貓娘士官在大陸戰爭戰後的集體自殺是最大主因,專業人員的缺乏終導致了災難性的軍事行動。

「歆鈴?」

抱著平板電腦的雪奈從二層的書房走下螺旋樓梯。

「妳還沒休息?」

「我不累。」

我說。

「妳累了。」

她說道,那是事實。

「聯邦最危險的時刻已經度過,接下來就是外務官的工作了。小希她沒事的,但如果妳在這裡累倒的話,回來的她又要怎麼辦呢?」

我沒辦法反駁她的話。

雪奈點開觸控面板,關閉了電視。

「我陪妳吧?妳還是沒辦法自己入睡吧?」

「可是雪奈女士有股東的事務要——」

「天宮航太的資產轉移都告一段落了,水島股市現在一團糟,我再做什麼也都沒有意義了。」

幾億資產的蒸發隨她放下平板的動作簡單的帶過。

「來吧。」

她說道,往有希奈的房間走,我推開毛毯跟在她之後。

通往臥室的畫廊,今夜好像比過去更為的黯淡。

莫名的悲傷湧上心頭,不,我很清楚這份不甘的原因,整個聯邦處在緊急狀態,有希奈都上到了前線,而作為相關者的我卻什麼都沒有做,什麼都沒有,只是等待著被保護。

我從來沒有試圖拯救我的姐妹們,只在自己的生存危機時,我才出手殺死了自己的血親,做出這麼殘忍的事,現在卻躲在聯邦,裝作懦弱的姿態尋求她們的庇護,讓這個國家承受可汗家的報復。在這樣下去,我是絕對不可能原諒自己。

「雪奈女士。」

我拉住她的手。

「歆鈴?」

「我覺得⋯⋯我不能在這樣子的依賴妳們了。」

僅僅是一句話,卻感覺要把肺部的空氣抽乾才能說出口。

「歆鈴,這沒有關係的。」

「不,我不想再這樣,我好討厭⋯⋯討厭這樣軟弱的自己。」

「在我最為脆弱的時候,一定也會希望有誰能陪伴我。當大陸戰爭爆發我的母親自殺時,是無國界醫療組織的朋友陪我度過,承認自己需要陪伴、支持,這並非軟弱的事情。」

雪奈握住我的手,聲音溫柔的說。

「妳已經歷許多,來到一個新的國家、新的環境生活,並努力的適應,那在我看來是很堅強的表現。妳仍因過去而痛苦,但以此來說妳軟弱,對妳並不公平。」

黑夜中她湛藍的雙瞳閃爍著星輝。

真摯的情感過於耀眼,令人灼傷,我只能撇開視線。

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幾乎要被那過份的溫柔瓦解。

「對不起,但是,我還是覺得我不能再這麼下去,請讓我自己一個人。」

「等下,歆鈴——」

我撥開了她的手,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最後回頭看了她一眼,站在畫廊上的雪奈看起來很憂心,為我感到憂心。拒絕她的好意令我有很強的罪惡感。

但我必須要面對,時間不允許我再繼續如此。

不能再躲在保護傘之下,什麼都不去想,如果有希奈⋯⋯她也發生了什麼事情,到了那時,什麼都沒做的我一定不會原諒自己。

夜很深,落地窗外遠方的進入緊急狀態的城市失去了燈光,由澳希亞折躍回水島的聯邦星際艦隊進入行星軌道,向城市投射反物質護盾。劃開平流層帶電粒子向護盾表面聚集,形成如極光般的綠帶於天空舞動,分開了星空與山林。

美麗,但不尋常的景色只令我的神經緊張。在近極圈的希瑞瓦,翡翠的極光意即指引未來的道路,象徵希望,但在中緯度的橋德國,極光是凶惡的天象,只有在恆星閃焰旺盛時才會看見。

懷著不安,我拉起棉被讓意識沈入深淵,我知道,她會來找我。

黑色的裙擺在海床上隨洋流擺盪,螢光水母將海底化作星空,在安寧中才能實現的唯美。

「所以妳來了。」

以同樣的面容與聲音,身穿著雪白睡裙的伊莉芙採著白沙走向漂浮於海床之上的我。

「我以爲妳想把我連同過去的記憶都刪除。」

「不。」

一腳踩住海床,捲起的氣泡滑過手臂,我站起身。

「我回來這裡,是因為是時候,我應該面對過去。」

「把我一同忘記不是比較好嗎?妳可以在聯邦有幸福愉快的生活。」

伊莉芙輕蔑的說。

「這麼做是不對的。」

「有什麼不對的呢?妳不是一直想這麼做嗎?」

她轉過身,望著白沙上她踩出的腳印,聲音顫抖。

「妳知道⋯⋯聯邦是怎麼去除記憶的嗎?」

我點頭。

「我知道。」

我握住了她的手。

「因為妳,我知道了⋯⋯記憶造就人格,心象儀的相關研究報告,在天宮家的書庫中我看到了。妳是我十六年來形成的人格,有希奈她將我過去大部分的記憶遮斷,這造成兩個人格形成,如果我捨棄過去,這意味著,殺死妳。」

「是啊,所以妳想明白了。」

伊莉芙望深吸了口氣,望著頭頂的螢光水母群。

「我啊,其實不害怕消失,記憶會累積,人格本就是流體,我是妳,獲得幸福是我們的共同目標,就算是要捨棄過去,我也能完全支持,但是——」

她握緊了拳頭。

「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妳把我們的姐妹給忘記,要是我們也忘記了,誰來記得她們存在過的證明?被強電流掃蕩後,連結著過去的神經網路會永遠被破壞,而且,妳還忘記了母親!」

「母親,我——」

面對她厲聲的質問我倒抽了一口氣。

「至始至終,她是一直愛著妳的人,妳難道會不明白嗎?伊莉芙,對遠東的艾莉絲民並不是隨便的名字——是誠實、是慷慨、是友情、是光芒,而她選擇給了妳這個名字,給一個商品,如此重量祝福的名字!」

「我⋯⋯」

「她在乎妳!在出生之時,她沒讓傭人照顧妳而是由她自己,她可以這麼做但她沒有!返祖者的降生的條件是苛刻的,母親她是隱性基因攜帶者,而這個基因過去只在攜帶者遭遇重大威脅時會在子代被啟動。母親她是做錯了,跟錯誤的人結婚,但她一直在等待妳,等待著我們,等待能改變局勢天秤的返祖者降生!我選擇相信,她是最後無法反抗才會同意將妳賣給可汗家!」

過去的記憶如潮水湧向我,伊莉芙是正確的,是我忘記了如此重要的事情。

「我對不起⋯⋯我是怎麼會忘記⋯⋯」

淚水融入洋流之中,帶向遠方。

「貓族懂得維繫文明和諧的方法,但並不懂得人族的情感;我不責怪她們,可是方法殘暴是事實。」

哀怨與委屈的情緒緊縛在話語中,記憶被遮斷後是她一直承受著過去的重量。

「請讓我⋯⋯將這一切導回正軌。」

我搭住她的手請求道。

「我和可汗家的事情還沒結束,我需要妳的幫助,我要取回所有的記憶。」

「那會是痛苦的事情,妳確定妳有決心貫徹嗎?妳已經選擇逃避了一次。」

「我會有的⋯⋯我有的!」

伊莉芙轉身,水母的生物螢光照亮著她悲傷的臉龐,雙眼黑瞳直直的瞪視著我。

「那麼,展示給我看。」

夢境隨她的話語崩解,我伸出手想拉住她,但洋流將我們沖散,再次醒來時落入的是更深層的夢境。

無窗密閉的水泥牆面、潮濕陰暗的長廊、暴發戶風格過於奢侈的石英雕刻,我認得這個地方。

「又是這裡嗎?」

父親的別墅,用來關押返祖者的監獄。

牆邊的展示木櫃上點著一盞檯燈,記憶中不存在這樣的擺設,只可能是伊莉芙留給我的。我走上前在展示櫃上摸索,在檯燈燈座的背面發現了一張以希瑞瓦語書寫的紙條。

「⋯⋯面對妳的恐懼。」

我將紙條翻面,想看是否有更多資訊,但在這之前紙條被星光包覆,幻化成一把手槍;和諧衛士——希瑞瓦共和國制式,電磁動力的九連裝自動手槍。

我深吸了一口氣,雙手握住槍柄,將保險伐轉開。

「這就是妳希望的嗎?伊莉芙。」

十歲的那一天,一切真相揭示,我的世界崩壞的開始。

女孩的尖叫從走廊的盡頭傳來,我壓低手槍往走廊盡頭的暗房前進。

驗貨日,各買家的代表會來到宅邸挑選橋德國的返祖者作為候選新娘,今天的代表是可汗家的侍從,商品是我和艾瑪。

貼著暗房房門窺視內部,我找到了被綁在木條上的十歲與十三歲女孩,還有在一旁觀看的母親。

可汗家的侍從解開了艾瑪的睡裙,不顧她的抵抗肆意搓揉,女孩漲紅著臉想推開男人,但雙手在造成任何改前被輕易的撥開。

侍從收回了手,看著雙手護胸的艾瑪不滿意的搖頭。

「臉蛋可以但太吵了,成長期但不夠豐滿,少爺不會喜歡,下一個。」

這次她走到了伊莉芙的面前,在手碰到臉頰的瞬間,就像記憶中的一樣哭鬧了起來。

「你不準碰她!」

被綁在木條上的艾瑪奮力的掙扎,雖然也在哭泣恐懼著,但仍出聲怒斥男人。

「她才十歲!你們這些怪物!不是人!我還不夠嗎!」

可汗家的侍從沒有理會她繼續解開伊莉芙的睡裙扣子。

「放手!我說放手!你們這些變態!可汗家都是變態!難道這樣年紀的孩子他都要嗎?變態!怪物!」

艾瑪的辱罵成功引起侍從的注意,可是那伴隨著代價,我看過,知道等待著她的是什麼命運。

「小女孩,難道沒人教過妳永遠不能對顧客不敬嗎?」

侍從放開了伊莉芙,兇狠的瞪著艾瑪。

「先生,她年紀小,這次先原諒她,我們會再教育的——」

全程觀看的母親第一次出言勸阻。

「不用,這是對我主人的侮辱,我請自動手,讓她知道什麼是服從。」

「你⋯⋯你要做什麼⋯⋯不要過來⋯⋯」

艾瑪驚恐的看著接近的侍從,但被綁在木條上她無處可逃。

——不會讓你這麼做的!

我扣下板機。

「住手!」

槍聲在空氣迴響,我強迫自己握緊手槍踏入暗房,雖然雙手仍不聽使喚的顫抖。

「從艾瑪身邊離開,否則我立刻開槍!」

「這是什麼意思?妳是誰?」

「你不用知道!」

我舉起手槍,讓準心對準他的心臟。

侍從眯起眼睛,打量了我一下後輕笑道。

「小女孩,妳在顫抖,妳連槍都握不穩。」

「用不著你擔心。」

「讓我來教妳,用槍真正的方法——」

他說著從口袋抽槍,動作之快我還來不及扣下扳機。

「你不——」

子彈從我的髮尖飛過,炸碎了花瓶。

側身躲過槍線後終於輪到我扣下板機。

——我才不會被你殺死的!

剩餘的八發子彈橫掃心臟、腦袋。

在夢境的世界,是意志決定一切。我大口的喘氣,確定男人的呼吸停止才放下手槍。

母親雙手貼著牆壁不敢相信的盯著被射殺的侍從。

我收起了手槍,走到緊閉著雙眼正在顫抖的艾瑪面前,拾起桌上的剪刀剪開束縛住她的塑膠繩索。

「帶她出去。」

母親看了我一眼又看向仍被綁著的伊莉芙。

「我不會傷害她,只是想和她說話。」

我放開了艾瑪讓她跑向母親。

夢境裡的母親和過去六年我所知道的她不同,她安撫著哭泣的艾瑪,帶她離開了暗房。

「謝謝妳。」

離開前她說道,帶著哭腔。

這是伊莉芙所知道的母親,被我忘記在記憶深淵的母親;是啊,我年幼時感受到的關愛是真實,一直到十歲時,當返祖者的身份曝光,被可汗家看上時,一切才變了調。

無法反抗可汗家,當時的我不行、母親不行、父親也不行。

——所以⋯⋯她才會變成最後的那個模樣。

選擇接受可汗家的規則。

「伊莉芙。」

我剪開綁在她腰際的繩子,為她扣上胸口被解開的扣子。

「我好怕⋯⋯」

「我知道⋯⋯我也是。」

我抱住在我胸口哭泣的她,扔下了手槍。

「對不起,讓妳經歷如此痛苦的事情。」

——與過去切割,想要忘記。

「沒關係⋯⋯因為妳回來了,回來拯救我。」

她鬆開了手,抬頭帶淚的雙眼望著我。

「伊莉芙,我發現,過去雖然可怕,未來⋯⋯也很可怕,但是選擇忘記、選擇逃避,只會帶來更大的遺憾;我不會再這麼做了。」

「但是,妳將會很痛苦。」

「不這麼做,我失去的會是更多。」

我微笑道,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變得能沒有猶豫的說出這般的話。

「那麼⋯⋯妳會需要這個。」

她抹掉眼淚,彎下腰撿起我落下的手槍,交付到我的手中。

夢境開始崩解,眼前的她變回和我同為十六歲的身軀。

「第一次,選擇命運的權利掌握在我們的手中。」

她的雙手蓋住我的手與槍。

「不要讓淚水失去意義,請為我,為我們的姐妹、父母,取回正義。」

「我會的。」

她點頭,閉上了雙眼。她的身軀化作星光,變得透明,一點一點點流入我的胸口。

「伊莉芙?」

「我知道妳會的。」

她微笑,沐浴在星光之中。

「我即是妳,未來,我們一同面對。」

過往的記憶流入我的身體,開心的事情,悲傷的事情,全部都能清晰的回想。

這一次沒有水泥牆將我們粉碎,海水退了,星光將我引領至海面;夢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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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破曉的雨水打在落地窗上,我推開棉被,從一夜疲勞中醒來,感覺過了世紀之久。

「伊莉芙⋯⋯」

眼淚低落在手心上。

那不再是我的名字,但是我的過去,還沒結束,一切必須由我終結。

「瑪里烏斯。」

我揪緊了手心,記住將令世界崩壞至此的名字。

套上室內拖,我扭開房門,按住痠痛的背部走向客廳。

「歆鈴?」

月銀色的貓耳從沙發後彈起,注意到我臉上淚痕的雪奈起身憂心的抱住我。

「妳沒事吧。」

「只是想起了一些事⋯⋯很多事,母親的事情、父親的事情。」

——我都做了什麼。

「雪奈女士,能夠請妳幫助我一件事,不,兩件事嗎?」

我搭著她請求道。

「嗯?怎麼了?妳說?」

意外但她接受了我的請求。

「我想出席記者會⋯⋯我要親自指認瑪里烏斯所有的罪行。」

「怎麼了?突然這麼——」

「拜託妳了,我是當事者,這必須由我來做!」

雪奈困擾的搖頭。

「我不覺得小希會喜歡妳的想法,本來我只是希望妳能告訴我關於他的情報,就像昨天說的那樣,證據國際刑警會再搜查——」

「請讓我出席,我想要出席,我要面對那個男人。」

害怕被拒絕,緊張令我揪緊了她的衣襬。

雪奈盯著我的雙眼許久後開口。

「這對妳⋯⋯是很重要的事對嗎?」

我點頭。

「是的,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事。」

「好吧,我會為妳安排。」

雪奈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小希不會喜歡,我們只能在她回國前召開。那麼另一件事?」

「我想見兩個人,雪奈女士。」

我以為還要很久,我們才會見面。

「請幫我聯絡坎得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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