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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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1-23
「咳咳。」半坐在床頭,霜用手掌輕輕的掩住嘴悶咳幾聲,移開時,血腥味在口中蔓延開來。

將擱在腿上的書放置在一旁,霜艱難的移動上半身,努力了一陣才抽了張紙巾把掌中的血跡擦去。

還真是不妙啊,竟然會在這種時候染上風寒。

前天晚上吃完飯沒多久他就直接倒下,再醒來時就已經躺在這裡並被勒令活動範圍只能限制在床了。具他們的說法是要是現在的他亂跑誰知道他會不會倒在哪個人煙稀少的角落、拜託他行行好不要增加他們找人的麻煩,所以就這樣開始了他醒了就吃藥、累了就睡的生活。其實說真的還挺愜意的。

「霜,還好嗎?」門被輕輕的敲了兩聲,旋開門鎖的暴風端著一碗看上去就很苦的漆黑藥湯關心地問道。

「還好,只是又有點累了。」還想說今天精神比較好還能多少看一點書,誰知道才翻了幾頁他就有點昏昏欲睡了。

「累了就別勉強,萬一感冒加劇了那可就不好了。諾,給。」拉著床邊的椅子坐下,暴風伸手把那碗漆黑如墨的藥遞到霜眼前。

「真的不能不要喝嗎?」看著那碗藥霜微皺著眉。他都快死了就不能讓他少受一點苦嗎?

「你說呢?」暴風挑眉。有本事說服他們你就去啊。

「……」自知完全不可能說服他們,霜默默地接過碗,閉上眼,像是壯士斷腕般很乾脆的一飲而盡,在藥全數送入喉嚨後小小的吐了吐舌頭。

「要糖嗎?放心是薄荷糖,不甜的。」接過空碗,暴風從口袋裡摸出一顆糖。誰也沒想到看似對外界的事物毫無反應的霜竟然會怕苦。之前看到他喝完藥眉頭緊皺他們還以為發生什麼事了,沒想到竟然是藥太苦了他很反胃,所以每次端藥來的人身上都會帶一兩顆糖果。總感覺這樣的霜比較生活化,而不是一直維持著像教堂裡雕塑的神像一般俊美卻冷漠的神情。

「好,謝謝。」接過已經拆開包裝的糖果放進嘴裡,清涼的薄荷味立刻擴散開來,把藥殘留在口腔裡的苦味逐去大半。

「吃完就得睡了,知道嗎?」

「知道。」

「有狀況就要說出來,不要一個人瞞著。」不然以眼前的人裝沒事的技術除非他撐不住倒下去了他們搞不好都不會發現。

「嗯。」霜的眼睛微瞇,看上去又有點昏昏欲睡了。

「那麼我先離開了,你好好休息。」看得出他想睡了,暴風站起來往門外走。

「好。」

在門關上的那一剎那,原本看上去一隻腳已經踏入夢鄉的人眼神瞬間變得清明。他們怎麼會忘記自己的臟器幾乎都是由能量組成的,只要他不吸收藥對他而言就跟白開水沒兩樣,自然也不會有發揮藥效的可能性。

抽出幾張紙,霜操控風術拿起筆,對紙上的內容細細修改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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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放下筆,霜揉了揉太陽穴。終於完成了,不枉費他這幾天拚命趕工。自己沒什麼東西可以報答他們,所以他只好利用現有的資源做出這些東西,這是他僅能做的、微不足道的回報。

小心翼翼的把東西收好,敏銳的察覺到門外有人霜立刻鑽進被窩假裝陷入昏睡。果不其然在他閉上眼睛的一瞬間,門被打開了,來者是太陽。

「還在睡嗎?」他走近床邊,先探了探霜的額頭確認有沒有發燒,接著照往例的例行檢查,看霜一直都沒有反應他自言自語道。「藥效好像太強了,看來還得再改。」

其實不是藥效強不強的問題,而是我根本沒有吸收的問題……不過還是算了,反正該做的事都做完了,有沒有醒著都沒差。

不過還是不要辜負他們的好意好了。這麼想著,在太陽離開後霜開啟了身體的功能,瞬間鋪天蓋地的睡意湧了上來。

藥效果然太強了……在失去意識前,霜做出了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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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那碗藥讓他直接從白天睡到晚上,雖然喝的時候就知道裡面加了很多類型的安眠藥草,不過能讓自己睡到這麼晚也是有點太過了。

撈過應該是被這段期間來探望的人放置在一旁矮櫃的書,霜打趣的想著這種生活其實還不錯,不用擔心隨時都有可能被攻擊,想休息就能休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還有人會進來陪他聊聊天。除了被勒令必須躺在床上養病會無聊了點還有他們做的藥真的是苦到一個極點外這樣的生活實在是沒什麼可挑剔的。

只不過這樣的好日子也剩不到幾天了……也罷,這樣對他們來說才是最好的吧。

「扣扣。」門被規規矩矩的敲了兩聲,「霜,你醒著嗎?」

「醒著。請進。」

外頭的人聽到回覆旋開了門,「現在感覺如何?」

「還不錯。倒是你們,聽審判說你們去出任務了,怎麼有空過來?」有些意外的看著他們。聽說他們去出了為期一星期的任務,算算時間也該是明後天才回來,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來者正是這兩天沒有出現的冰炎和夏碎。「聽說你回來了,所以來看看你。」彎著溫和的笑容,夏碎說道,「這幾天過得如何?」

「雖然不自由了些,不過很好。咳咳。」又是幾聲悶咳,萬幸的是除了聲音還有些沙啞外沒有再咳出血了。看來那碗效果逼近強力安眠藥的藥湯還是有用的。

「沒事吧?」

「沒事,已經好很多了。」只要沒發燒沒咳血對他而言就算不錯了。

「那你……」還能活多久?

看到他們這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霜大概也猜出他們想問什麼了。「你們是想問我還有幾天的時間嗎?」

「嗯。」

「照這樣看來,三天吧,也有可能更短也說不定,畢竟我現在大概稱得上是一腳踏進棺材了。」對於這個問題沒有避諱,霜算了算據實以告。「怎麼突然問我這個。」

「就問問而已,沒什麼。」總不能說是其他人要他們問的吧?雖然無可否認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們也想知道。

「喔。」沒多做什麼特殊反應,眼前突然發黑,頭也暈了起來。知道發生什麼事了霜往後靠在床頭,閉上了眼,「我有點累了,想休息。」時間到了,差不多該說再見了。

「好。」兩人原以為他只是稍微閉目養神,誰知道下一秒他的身體直接癱軟往一旁倒去。

「「霜!」」冰炎一個箭步上前扶住頭差點撞到旁邊櫃子的霜,聲音難得透出一絲驚慌。

「我去叫他們來。」見狀夏碎果斷的往外跑尋求幫助,留下有些手足無措的冰炎。所幸其他人很快地就趕來,七手八腳的讓霜平躺在床上。然後派不上用場的一群人就被推到旁邊以免干擾太陽和烈火進行診療。

「不行,他的身體撐不住了。」收起術法,太陽搖了搖頭,無疑是宣判了死刑。「他醒來的機率……大概連一成都不到吧。」

連一成都不到?看著床上呼吸微弱的人,在戰場上殺人不眨眼的一群人第一次深刻地體會到生命是何等的脆弱不堪。明明人就在眼前,明明心臟還努力不懈的跳動,可是他們卻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死亡一步步將人納入它的懷中。

「總之,這幾天多注意一下吧,差不多可以……」跟他告別了。

太陽說到這裡就沒有說下去了,可是所有人對於他接下來的話都心知肚明。不過很奇怪的是,明知道他死去之時就會變回黎鳶,也知道他們不能在霜身上放太多感情,但不知為何想要黎鳶回來的他們竟然無法做到毫無情緒的看著霜死亡,他們到底是怎麼了?

「就這樣吧。」無助的下了結語。然後,就該說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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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同太陽所預料的,接下來兩天霜連掀開眼皮都沒有,關閉了所有對外界的感官,像是植物人般一動也不動的躺在床上。但即使如此,微微起伏的胸口以及日漸微弱的心跳無聲地證明他還是活著的,即便是以如此脆弱易碎的模樣。

這幾天除了身為黑色種族、怕身上的氣息會影響到現在的霜的審判和刃金以及帶著弒神氣息的綠葉和孤月外,其他人自動排班表日夜守在他的床邊,生怕一不注意他就這樣安安靜靜的嚥下最後一口氣。

「第三天了。」坐在床邊,寒冰看向了剛走進來的冰炎。身為同族的他們這幾天大多數的時間都待在這裡,整個房間的氣溫被他們連手降到能讓他們兩位冰系精靈感到最舒適的溫度,希望這能讓霜好過一點。

「是啊。」隨時都有可能會說再見了。

淅瀝淅瀝。他們轉頭往窗外看,原本今早就有些烏雲聚集,果不其然下起了細密的小雨。

「這還真少見。」商店街跟學院一樣有結界籠罩,照理來說外界天氣變化與他們無關,所以今天的反常讓不知情的人心中有些不安,但他們知道,那是時間到了的預兆。

也只有眼前昏迷不醒的這人有這麼大的能耐讓世界為他哭泣吧。

「你想念黎嗎?」寒冰靜靜的問。

「當然。」怎麼可能不想念。「但我們都捨不得霜。」這句話是肯定句,畢竟將近一個月的相處說沒有感情都是騙人的。

「是啊。」說完,氣氛又沉寂下來。他們靜靜的看著霜,然後在訝異的目光下床上被判定幾乎不可能會醒來的人竟然睜開了眼,眼球轉了一圈,掃過他們時連點停頓也沒有,他們發現他的視線並沒有對焦。

「霜?」冰炎嘗試性的呼喚一聲,寒冰則是站起來往外面走通知其他人這個消息。

聽到聲音霜費力的把頭轉向聲音來源,「……是冰炎嗎?」聲音十分微弱,只要一不小心就會忽略過去。

「我是。」半蹲在床邊,冰炎將耳朵靠近霜的唇邊,想要聽清楚他的話。

「我想坐起來。可以幫我嗎?」費力的控制唇舌的肌肉,霜的聲音輕飄飄的,幾乎是氣音,字句黏糊在一起,饒是冰炎如此靠近都還是有些聽不清楚。

「當然。」

撐著霜的腋下把他托起讓他能靠在床頭,冰炎往他的腰部塞了顆枕頭避免他會因為無力而往一旁倒去。在做完這些動作後其他人也進到房間了,一群人圍在床邊,一時間竟然沒有人開口。

「這一個月以來,謝謝你們的照顧。」嗓音輕輕的響起,重重的落在眾人心頭。「時間也差不到了,該是向你們道別了。」

「這個,是我唯一能回報你們的,希望你們不嫌棄。」手指顫抖著輕敲一下床面,一疊被仔細對折過的紙憑空冒出,啪嚓一聲落在霜的腿上。

「這是……?」

「請拿起來看吧。上面我有寫名字。」

他們對望一眼,由夏碎解開上面綁著的線,攤開其中一張來看,一個繁複的法陣映入他們眼中。

「法陣?」疑惑歸疑惑,夏碎還是很快地按照紙上的名字把紙發給每一個人。

「嗯。我沒錢,買不起什麼貴重的禮物,手邊也沒什麼材料,沒辦法做出護符,所以我只能畫出這些法陣送給你們。這些都是我自己創造的,希望你們可以將這些法陣發揮它最大的功能。記得,發動時要誠心祈求自然的幫助,那它將會有所回應。」吃力的將雙手交疊在腿上,霜鬆了口氣,像是完成了什麼大事。

「這個實在是太貴重了。」光是創造一個新的法陣就得花上一番精力,更何況上面的圖騰很多都是他們前所未見的,即使霜有在旁邊註解他們都略感複雜,不難想像這是何等貴重的禮物。

「知識就是拿來用的,無關乎貴重與否。唯有讓更多人知曉它才具有意義。」若不能讓它應用於生活中,那麼即使是知道也只是知道罷了。

「收下吧,這是我最後一個請求。」

「……好的。」都說到這種地步他們也沒有拒絕的理由,各自小心翼翼地收起後再度看向半躺在床上的人。

「有些捨不得呢。真難得我會不想死。」有些感嘆的說著,自己以往都是消極的等待死亡的降臨,等待著一切回歸寂靜然後再度讓氣體充盈於肺部。

「真想再次看著你們啊。」沒有什麼比能親眼看見、能親耳聽到、能伸手觸摸還要更好的事了。回憶是美好的,但同時也是冰冷的。人沒有辦法透過回憶清楚地想起一個人瞳孔的色彩、一陣清脆的笑聲、一個擁抱的溫度,但,人卻總是在失去過後才懂得珍惜。

「如果能早點遇到你們,或許今日的我就不會是這副模樣了。」也許自己就不會陷入絕望,就不會遠離人群,也許,他就能露出笑容。

「能遇見你們,我很幸運。」幸運過頭了。「真的,很謝謝你們。謝謝你們沒有拋棄這麼麻煩的我。」

「沒這回事。照顧你是我們所樂意的,沒有所謂麻不麻煩。」從一開始的灰心受挫到後來的平和相處,這中間的過程並非輕鬆愉悅,但現在回想起來似乎也沒有他們預想中來得艱難。正因為眼前的人願意改變,他們才能被接受。

可是說完後他們卻遲遲沒有得到回應,冰炎忍不住放大了聲音,「霜?」

「嗯?抱歉,我聽不太清楚。你們剛才有跟我說話嗎?」慢了幾拍才回應,聽到他的話再看到霜有些疑惑的神情他們的臉色沉了下去。繼視力之後聽力也開始消失了嗎?

「抱歉。」察覺到凝重的氣息,知道原因是出自自己的霜開口道歉。即使這並非他故意的。

「沒關係。是我們沒注意到。」勉強牽起笑容,綠葉放大聲音說道。

「這個聲音是……綠葉嗎?」花了幾秒判斷聲音的主人是誰,霜有些不確定的問道。無意識地轉頭尋找他們的身影讓眾人鼻子不禁一酸。

「對,是我。」壓著鼻音,綠葉說道。

「那個,很抱歉我之前對你的防備。我沒有討厭你的意思,你對我很好,我想和你好好相處。」簡簡單單幾句話讓綠葉的眼淚瞬間潰堤,其他人連忙拍著他的背安慰著他,即使他們自己也快要撐不住這平靜的表面。

「別哭,請別哭。」聽到哭聲霜有些小慌張。自己沒說什麼會讓他哭出來的話吧?

「請別哭了。」不知為何聽到他的哭聲會讓他心裡也很難受,這種感覺是什麼?因為對方難受而自己也受到影響,是心疼嗎?原來心疼的感覺是這樣嗎?那還真是,像是被掐著心臟般疼痛不已的感覺呢。

「好,我不哭,不哭了。」努力將眼眶邊即將滾落的淚珠壓回眼眶,綠葉應道。

聽到綠葉的聲音並不像是沒事,霜猶豫了下還是選擇開口,「可以請你過來一下嗎?」

「嗯。」胡亂擦掉眼淚,眾人讓開身子以便讓綠葉站到霜旁邊,「有什麼事嗎?」

「請靠過來一點。」綠葉不明所以的傾身靠了過去,霜操控風術抬起自己的手,讓雙手環過綠葉的肩膀後撤去風術,手軟軟的掛在綠葉的肩上,接著勉強讓自己的上半身往前傾,整個人幾乎是靠在他身上,給了他一個無力的擁抱。

「這樣,有好一點嗎?」記得當時會跟他交談的那些人也是這樣安慰他的,所以這樣做應該沒錯吧?

正想著,他發現他的肩膀已經溼了一大塊了。

……難道他做錯了?可是他們說難過的時候給一個擁抱很有用啊?

「別哭了,拜託。」霜這下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了。誰能告訴他現在要怎麼辦。

「綠葉,夠了。」終於有人發現霜現在很慌張連忙出聲拯救。綠葉也發現自己的情緒太過失控連忙抹去眼淚然後擁抱了霜一下,「謝謝你。」

「不會。」霜有點懵。為什麼自己把人弄哭了他還對自己道謝?弄哭別人不是一件很不好的事嗎?看來自己還是不夠了解身為人該有的情緒。

一群人七手八腳的讓霜回到原本的姿勢,最靠近他的冰炎伸手把他頰邊的頭髮撥到一旁。即使身體長大了,他的頭髮還是像孩童一樣細細軟軟的,稍不注意就從指間溜走。像水一樣,掬起後最終什麼也沒留下。

經歷了小小的騷動後氣氛變得比較沒有那麼凝重了,不過大家還是不知道要怎麼開口才比較恰當。最終還是霜打破沉默,「能遇見你們,真的很好。即使知道事情的真相我也沒有因此改變過想法。」

「什麼真相?」突如其來的話讓他們有些慌了手腳。壓下心中的驚異,冰炎沉聲問道。

「請相信我,我這麼說並不代表我討厭你們,我很感激你們在這一個月的時間對我的照顧。」像是怕他們誤會什麼霜連忙說道,依舊沒有解釋為什麼他突然這麼說。

「所以你說的「真相」是什麼意思。」

「我只是有些困惑,」霜抬起頭,沒有焦距的眼神掃過在場的眾人,他們沒來由的感到緊張,「請告訴我,你們是跟「霜」這個人相處,還是在等「黎鳶」的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