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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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1-13
悠哉的度過一整天,徹底放鬆的人一直睡到接近傍晚時才悠悠轉醒。眾人也陸陸續續的回來,臉上都漾著愉悅的笑容,神情是不多見的放鬆。

「走了,你們該回去了。」借著夏碎伸出的手站起來,霜伸了個懶腰,然後轉身對那棵樹微微一鞠躬,「謝謝妳的招待,我走了。」

隨著他的動作,明明沒有風枝葉卻起起伏伏,像是在回應霜的話般沙沙作響。

「這棵樹是……?」

「支撐起這個區域的核心,因為有她這個區域才得以延續下去。」轉過身來對他們解釋道,霜伸手,波紋緩緩地擴散開來,「走吧。」說完率先踏入波紋裡到外頭去了。

正當他們也要跟著離開時,(請幫忙看著他吧,他也累了。)一道輕柔的女聲在他們腦海響起,他們訝異的四處張望,最後目光集中到那棵樹上。

(請不要離開他。)不自覺的轉頭,不知何時不遠處的草地上出現一位有淺褐髮色的女性,身上是一襲溫暖的淡綠洋裝,輪廓模糊的她笑的如春日第一道微風般和煦,(他很怕一個人。他已經孤單太久了。)

(請替我看著他,謝謝你們。)說完那位女性又是一笑,隨後融入空氣裡,留下一陣帶有植物香氣的溫暖微風。

「……走吧。」

「嗯。」

不用妳說我們也不會離開他的。

默默接連離開那個空間,先一步出去的霜正背對著他們站在守護者旁邊用著他們不清楚的語言單方面的交談著,雖然依舊沒有表情不過從周圍氛圍來看還挺愉悅的。守護者不時低吼幾聲像是在回應霜的話,看到他們全部出來時祂瞥了他們一眼,然後用鼻子頂了頂霜示意。

「我知道。」拍了拍獅子的頭,霜這才轉身面對他們,「我先送你們回去,幾天後見。」

「好。記得小心一點,不要受傷了。」

「知道。」承諾完後霜雙手一張,移送陣在冰炎他們腳下展開。

「再見。」霜輕輕的說,也不清楚他是期望的是「再次相見」還是「再也不見」

在他們離開後霜看向守護者,「要跟我一起走走嗎?」守護者並不會一直待在同一個地方,這次他也是藉由祂給的憑證他才能鎖定祂的位置。至於為什麼會給自己憑證,守護者也跟他一樣,孤單太久了。

獅子低吼,隨即化成一般獅子的大小,看上去答應了提議。

「走吧。」腳下移送陣一開,轉眼間此地又恢復到渺無人煙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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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了溼軟泥地,絲毫不在意鞋子被泥巴弄髒,霜伸手碰觸眼前這棵大樹的樹幹,閉上眼凝神細聽它的低語。

雖然現在幾乎只剩白精靈還能聽到萬物的聲音,但因為自己本質的關係這種事他還是辦得到的。

「果然嗎……」傾聽它的話語,霜低聲說著,臉上卻沒有絲毫意外的表情,畢竟這幾天下來他已經得出結論了,只是他還是不死心的想要重複確認。一旁的獅子頂了頂他,像是在安慰他一樣。

「我沒事的,只是有點……」停了下,霜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種情緒。說不在意也不完全是,說生氣好像也還好,只是有些……困惑?

搔搔頭,霜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種複雜的情緒。

算了,等回去之後再問問看他們,他們應該知道這種情緒該被稱呼為什麼。

拋下這個問題,霜往後退了一步,突如其來的暈眩感湧上,要不是一旁的守護者見情況不對連忙用身體撐住他他早就一頭栽進爛泥巴了。

「沒事的。」手摸上額頭,掌心傳來的溫度讓他不禁嘖了聲。又發燒了,這次又是哪裡壞掉。

「先等我一下。」趴在獅子背上,霜下了結界後開始進行更換的動作。這幾天他已經差不多把臟器都換過一輪,每天都有新的地方壞掉,他對這種情況已經感到厭煩,可是為了活下去他還是不得不這麼做。

咬牙阻隔痛呼聲溢出唇邊,身體繃的死緊,冷汗逐漸浸透他的衣物,即使如此他的心臟卻依舊有力的跳動著,每一下跳動都提醒自己仍舊是活著的這個諷刺的事實。

好不容易才完成動作,霜趴在獅子背上粗喘著氣,一時之間竟緩不過來。他的體力越來越差了,這樣下去哪一天倒在路邊都不奇怪。

(你要回去了嗎?)在霜呼吸平穩後守護者淡淡的問。雖然有他陪很不錯,但是他的身體禁不起在外面四處流浪。

「是該回去了。」他答應他們了,而且也沒剩幾天,是該走了。

(嗯。那麼關於你的狀況,你應該也知道了吧?)

「我知道。」這幾天已經將大概的事實拼湊出來了,只是這結論實在有些荒謬,他拼湊出來時還難得愣住無法做出反應。

「你要陪我走一程嗎?」回到那個有人關心他的地方。

(當然。你可是少數能和我交談的人。)守護者停了下來,意有所指的看了霜一眼。

「謝謝。」他知道守護者沒說出的話是什麼。時間無法帶走他們的靈魂,在漫長的歲月裡能陪伴自己的只剩下彼此。雖然不常見面,但知道對方還活著、想起對方時就能找到人,這樣對他們就很足夠了。

繁複的法陣展開,亮起的光芒象徵旅途的結束,轉眼間眼前的景色以換回他所熟悉的地方。霜伸手按下門鈴,裡面很快傳來奔跑的腳步聲,接著門迅速被打開了。

「霜,你回來了啊!太好了。」開門的是綠葉,看到霜時他明顯露出安心的表情。

「嗯,我回來了。」輕輕的應了聲,守護者在門打開的那一刻就匿去了蹤跡。他們沒有道別,因為他們知道他們一直陪在彼此身邊。

「快進來吧!你一定累了吧。」讓開身子讓霜進來,綠葉才發覺原本矮他半顆頭的霜已經能與他平視。

「嗯。其他人呢?」感覺到屋內的氣息少了很多,霜隨口問道。

「現在只剩我和孤月在家,其他人都去出任務或有約了,不過今晚都會回來。」因為大家都怕霜回來時沒有人在,所以出任務時會盡量錯開時間,而且晚上一定回家,為的就是在剩下的幾天裡能盡量與霜多相處。

「明白。」

「你要不要先洗個澡?全身汗不好受吧?」

「好。」

簡單清洗一番,歷經幾天不算輕鬆的旅程讓身體本來就不好的人一坐到沙發上立刻瞇眼打起瞌睡,原本進廚房熱好一碗湯的綠葉見狀放下手上的碗改拿出一條薄被小心翼翼地蓋在霜身上。

可能真的累壞了,霜對於這個小舉動一點反應也沒有,兀自沉睡著。精靈族空靈精緻的容貌已完全長開,一頭宛若天上的銀河落入凡間般的銀髮乖巧的順著他身體曲線蜿蜒而下,周圍閃爍著淡淡的柔光,為眼前已經有有傾世容顏的人硬是再添上一分虛幻,配上他此時毫無防備的神情,那對心臟和鼻腔可真是一大衝擊。

默默轉過臉,綠葉心想還是讓他好好休息吧,然後不知是體貼還是落荒而逃的成分比較多迅速離開客廳,還順手關了燈。只是急於離開的他沒有察覺到,比起之前,現在的人身上的微光已然黯淡了許多。

陸陸續續回到家的人原本一臉疑惑為什麼燈是關的,在看到沙發上蓋著一條薄毯的人紛紛瞭然,斂起腳步與氣息輕輕的上樓,誰也不忍心、或是不敢打擾到一臉平和的精靈。

在沒有人打擾的情況下霜一直睡到快晚上才醒。動了動因為維持相同姿勢太久而有些僵硬的脖子,只是稍微移動從骨頭竄上來的酸就讓他不禁微微簇眉,看來這具身體真的快不行了。

「睡醒了?」轉過頭,霜對剛好下樓的審判點個頭當作回覆。

「這幾天過得好嗎?」下樓的同時審判順手開了燈,瞬間亮起的燈光未能使沙發上那人好看的眸瞇起,就連瞳孔也並未收縮半毫,讓人不禁惋惜的認知到那如水晶般透徹的眸只是替代品罷了。

「還算不錯,去了很多地方,只是身體逐漸使不上力覺得有些麻煩。」不過就算如此他也打趴了不少看上他模樣前來搭訕的人。每次他都有記得消除被他揍暈的記憶,省得之後多出不必要的麻煩。

「這樣啊……」

「很快的我就會陷入昏迷,會不會醒我不知道,大概這個禮拜我就會再度死亡。」說這話時霜的臉上沒有一絲波瀾,「所以,趁還清醒,想回來看看你們。」

「那麼剩下這幾天你還想做什麼?」沒有對他的發言做出難以接受的反應,審判平靜的問。在他離開這段時間他們也想通了,雖然捨不得霜的逝去,但無可否認的是,他們也很想念黎。

「什麼也不做,只想好好休息。」而且,他很快地也什麼都不能做了。

「我明白了。」

「那你可以陪我坐坐嗎?」拍了拍旁邊的空位,霜問道。

「當然可以。」有些訝異霜會提出這種請求,審判應了聲後坐到他旁邊。但在他坐下後霜卻安靜了下來,讓審判不太能明白他想做什麼。

「審判,」過了半晌清冷的聲音響起,審判看向他,霜卻直視前方,沒有與他的視線對上,「你是為了什麼而活下去的?」

「為了守護。」審判想也不想的回答。

「守護什麼?太陽他們?」

「是。」也許是因為對方不自覺流露出來的氣勢,審判的回應不禁帶上一份謹慎。

「為什麼想要守護?」沒有質詢,只是單純的發出疑問。

「因為他們是我的兄弟。」

「只因為是兄弟啊……」若有所思的說著,「那麼,除了你兄弟之外的人,你還會去守護嗎?」

「若是值得我珍惜之人,那當然。」

「那麼若非你重視之人,你還會為了他們付出一切嗎?」沒有給他喘息的時間,霜拋出了一個更嚴苛的問題。

「這……」面對這個問題審判一時語塞,無法給出回應。在過往他負責審判罪人,無論如何都不能對罪人心生憐憫,要他為那些窮兇惡極的人付出一切,他坦言自己做不到。

「不用給我回答沒關係,我只是問問而已,不用太介意。」已經從他的反應得出答案,霜倒也沒顯露什麼特別的情緒,倒不如說從開始發問時他就已經知道答案了。

明白他已經知曉自身答案,審判只好換了個話題,「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只是倦了。」霜回答的模糊不清。若非審判知道他身上的詛咒否則他也不明白他為何如此回應。

但現在必須裝成不知情的樣子。「倦了?」

「為別人活太久,所以倦了。」回答言簡意賅,不似當年說出來時那一閃而過的痛楚,霜說的平靜,像是替別人陳述一件事實。

「為什麼不嘗試為自己而活?」

聽到這句話霜轉過頭,直直的盯著審判看,眸裡是一片死寂,「我不會。」

「我不知道,如果有一天我不用背負責任,我還能做什麼。」說這話時霜的聲音很輕,夾帶著一絲可以勉強被稱為困惑的情緒。

「你不會有什麼想做的事嗎?」

「有,但我做不到。」也不能做。

「是什麼事?」

「逆轉時間。即使是神也無法改變既定的事實,更何況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

「那如果能,你想做什麼?」審判還真有些好奇。如果能改變過去眼前的人會做出什麼樣的舉動。

「扼殺禍害的苗。」回的毫不猶豫,霜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憤怒的表情。要不是他們自己也不會淪落到這種地步,所以若能回到當時,他一定會親自手刃那些人,哪怕那些人可能是他的夥伴他一樣會給予最嚴厲的制裁。

「這樣啊……」對於他的回答不怎麼意外,倒不如說是如果他不這麼回答才會覺得很詭異的審判應道。說完,空間再度靜寂下來。

「不過,這樣就不能遇見你們了呢……」平復了下過於激動的情緒,霜像是想到什麼若有所思的說道。聲音放的很輕,空氣的震動很快的歸於平靜。

「你剛剛說什麼?」沒聽到他在說什麼審判連忙追問。

「不,沒事。」

「霜,你醒了啊。」下來準備晚餐的綠葉和寒冰看到坐在客廳貌似在聊天的兩人不禁有些訝異。霜很少會主動與他們交談,多半是他們問一句他才答一句,有時候就乾脆用沉默來帶過,像這樣的情況實屬罕見。

「嗯。」輕輕的應了聲,「晚餐吃什麼?」

「呃……你要吃?」這下他們真的震驚了。霜不是一直堅持不吃東西、說什麼吃東西會讓他的身體更差而且他只要喝水就能活什麼之類的,今天怎麼會這麼反常?

「不行嗎?」反正養好身體也是死、弄差身體也是死,既然都要死就不如在最後幾天好好享受一下這樣還比較不虧。

「當然可以,我們只是有些驚訝罷了。那你有想吃什麼嗎?」

「你們煮什麼我就吃什麼。」只要能吃都好,「還是你們要我自己煮也可以。」雖然說是很少進食,照理來講自己應該不會接觸到這方面的事,但在遠離人群前他還是有和人接觸過的,看他們煮那麼多次他多少也學了點。

「不用了,你坐著就好。」要是他煮飯煮到一半倒下去那可就糟了。

「喔。」猜到他們心中的想法霜只是聳聳肩接受他們的好意。

「那麼我們先去煮飯了。」看來今晚的菜色得清淡一點了。

結果他的反常導致一群人看到他坐在飯桌前時眼睛瞪的一個比一個還大,看著他們的表情一向面無表情的霜露出了淡淡的無奈。不就是吃頓飯而已有必要驚訝成這副模樣嗎?

「霜……你、你要吃飯?」很失禮的用顫抖的手指著霜,烈火毫不掩飾自己的驚恐。

「是。不行嗎?」

剛好端著湯鍋從廚房走出來的綠葉聽到這句話碰的一聲放下鍋子,在除了霜以外的人看過去時露出滿是黑氣的笑容,在因為眼前的人表情驟變而感到疑惑的霜轉頭回望時迅速換上了一貫溫和的笑臉,「可以吃飯了。」

「喔,好。」疑惑歸疑惑,不過霜很明智的沒有問出口,只是乖乖地等眾人入座後小小聲的說句「我開動了。」才拿起筷子準備吃飯。

「匡噹」已經開動的眾人看向聲音來源,只見霜彎下身子要去撿拾掉落在地的筷子,顫抖的手指好不容易碰觸到了卻怎麼樣也撿不起來,只能任由筷子一次次的從他指間滑落。

「霜,沒關係,我撿就好。」坐在旁邊的寒冰看不下去伸手撿起,無意間碰觸到霜的手指時才驚覺對方的體溫竟比同為冰精靈的自己還要低上幾分。

「抱歉,麻煩你了。」很清楚自己身體情況已經逼近極限,霜收回手,盡可能的坐直身體不讓自己癱軟。這下真的麻煩了,連手腳都有點不聽使喚了啊。

「霜,這給你。」善解人意的綠葉遞來一根湯匙,見狀霜一手撐著桌沿避免自己因為失去平衡而一頭栽到桌上,接著才傾身向前,手在空中虛晃了幾下才順利接過湯匙,雖然拿過湯匙時手有點沒力,不過總算是沒有掉下去。

「謝謝。」拿著湯匙準備吃飯,其他人的眼神卻讓他不得不抬頭解釋,「這很正常,快死之前都會這樣。」

「你的手……」

「肌肉開始不聽使喚了,接下來我大概連走路都難吧。」反正沒差,他想知道的都知道了,接下來能不能行動都無所謂。

「那你接下來要怎麼辦?」

「我只是不能自主移動而已,這不代表我廢了。」如果一點小小的身體狀況就能將他擊倒那可真愧對過往的他所擁有的名號了。

「這是什麼意思?」

「像這樣。」霜一說完眾人立刻感覺到周圍氣流的流動,空氣聚集在霜的手上,把他的手臂包的嚴嚴實實,隨後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下霜伸手拿起寒冰放在桌上的筷子,跟剛剛表現出來那副勉強的樣子不同,霜的動作流利,表現的跟平常人差不多。

「只要控制氣流,我就能做到。」藉由操控緊密纏繞的氣流來移動手指,身體不行可不代表他的精神力也跟著衰退,操控這點空氣他還是做得到的。

「吃飯吧。」把筷子還給寒冰,撤去了風術操控,霜努力用發顫的手舀著碗裡的飯開始進食。其他人見狀也不好說些什麼,只是沉默的開始用餐,時不時夾起稍遠的菜放進霜的碗裡,這一次,霜並沒有推拒,像是在享用最後一頓晚餐般慢慢地把所有的東西吃完。

這一餐,他們吃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