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們的選擇－10

　　或許是出於習慣，藤芥子經常在中午的時候慢跑。
　　
　　視排課情況而定，要是課程緊湊的話，那他就會隨意地繞著運動場跑個三十分鐘。反之，要是沒課的話，那他就會一直跑，直到再也跑不動為止。
　　
　　好比現在。
　　
　　從早上十點開始，他的雙腳就沒再停下來了。從上課鐘響來判斷，現在大概是中午十二點左右。若是平常，他或許會考慮要不要提前結束，好去學生餐廳吃個午餐的，然而今天的他卻絲毫沒那個心情在。
　　
　　事情太多了。
　　
　　更準確地說，煩心事太多了。
　　
　　自從被那個名叫迦梨的戰鬥狂學妹給纏上後，麻煩便接二連三地湧入了他的生活。一連串翻天覆地的改變，著實是叫習慣了與世無爭的藤芥子感到有些吃不消。
　　
　　他不曉得怎麼做才是最好的。
　　
　　拒絕迦梨，說自己完全不想參加魔劍士盛會？如果藤芥子已經準備好遺書的話，那他或許會考慮那麼做。何況，無法拒絕的原因也不光迦梨一人──
　　
　　『相信我，你不會後悔的。』
　　
　　艾莉絲那平靜的微笑彷彿就在眼前。
　　
　　藤芥子完全想不明白。不光是迦梨對戰鬥的執著，還是艾莉絲所看見的未來，最近所發生的一切都要他想不明白。為什麼她那麼渴望戰鬥？她又為什麼會笑得那麼平靜？
　　
　　不知道。所以，他選擇了跑。至少在他還能跑的時候。
　　
　　他感覺自己還能跑很久，他甚至希望自己能夠永遠跑下去。因為唯有在慢跑的時候，他才不用去思考那些，只須專注在眼前的道路上就好。
　　
　　這算一種逃避嗎？或許是吧。
　　
　　本來還想著乾脆就這麼一路跑到黃昏算了的藤芥子，卻在途經魔術院偏僻角落的一處河流時，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因為在橫跨溪流的小橋上，有道人影佇立著。
　　
　　白髮蒼蒼，身穿褐色的粗布衣，頭戴同色系的漁夫帽，對方──老者的打扮儼然就像一位不起眼的校工。
　　
　　一般情況下，藤芥子或許還會覺得沒什麼，但他總覺得對方的背影實在是太過寬大了──簡直就像曾背負了什麼重責大任般。
　　
　　藤芥子不禁好奇地上前。
　　
　　似乎是在吃午餐的樣子。只見那名老者雙手倚在護欄上，悠閒地吃著手裡的麵包，偶爾還會撕下一小塊來扔進河裡餵鴨子。
　　
　　哎呀，那實在不是什麼聰明的舉動啊。
　　
　　若是肯稍加觀察，便會發現校內四處其實都張貼著「禁止餵食」的警告標語在，而其中最該注意的對象便是鴨子了。
　　
　　原因很單純。
　　
　　因為學院的野鴨向來以兇悍著稱，甚至到了會隨便攻擊路人的程度。要是隨意餵了牠們，而又沒有讓牠們吃飽的話，那麼餵食者就很容易被鴨子們群起圍攻。
　　
　　藤芥子不禁在心中嘆了口氣。連這麼重要的事也不知道，難不成對方是新來的校工嗎？作為曾經被攻擊的對象，這時還是去提醒一下對方好了。
　　
　　「不好意思……」
　　
　　這裡不能隨便亂餵鴨子唷──孰料藤芥子才剛要開口，那名老者便像暈倒了似的，突然撲通一聲的就掉入了河中。
　　
　　「欸？」
　　
　　幾乎是慢了一拍，藤芥子才終於發現了事情的嚴重性：「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他於是趕忙跳入河中救人。
　　
　　在經過一番努力後，他才總算是把糊塗墜河的老者給拉了上來。
　　
　　雖然不幸成了落湯雞，但好在這裡也沒什麼人，加上距離宿舍也有一段不小的距離，所以兩人便乾脆在現場把衣服給弄乾了。渾身溼淋淋的兩人於是脫掉全身衣物，只留一件內褲遮羞。
　　
　　由老者負責拎著兩人的衣服，藤芥子一邊在掌中生火，一邊打著噴嚏的抱怨道：「大叔你在搞什麼啊……」
　　
　　「啊哈哈！抱歉抱歉！自從上了年紀後，雙腿就有點不聽使喚了！」
　　
　　「那是有點的程度嗎……」
　　
　　除非故意，不然哪有人會就這麼直接掉進河裡的啊！藤芥子雖想反駁，但仔細一看，對方的年紀也確實不小，再加上那一身明顯的傷疤……
　　
　　「怎麼？好奇嗎？」
　　
　　察覺到藤芥子的視線，老者不僅沒有掩飾，反而還大方秀出了胸前那道誇張的刀疤。彷彿炫耀著自己的過去，對著藤芥子，老者就是一陣豪爽的大笑：
　　
　　「可別看俺現在這樣，俺以前可是騎士啊！」
　　
　　「看來騎士的退休金好像不怎麼好啊……」
　　
　　「待遇其實還算過得去啦！就是無聊才出來給人打個工而已！」
　　
　　說完，老者又是一陣豪笑。藤芥子不由嘆了口氣：該說他是樂觀嗎？
　　
　　單就一位騎士而言，他所受的傷還真不是普通的多。從胸口到腳趾甲，幾乎沒一個地方是完好的。
　　
　　遍布全身的傷疤在在顯示了他所經歷的亂世究竟有多險惡。
　　
　　在魔王橫行霸道的那個年代，他到底是經歷了多少的危難、流下了多少的血淚，才能像現在這樣和後生小輩打哈哈的呢？年輕的藤芥子是不會知道的。
　　
　　感覺空氣突然變得沉重，藤芥子只好加強掌中火勢，好盡快把弄溼的衣服給烘乾。熾熱的火光閃爍，盯著藤芥子，上身赤裸的老者忽地誇獎道：
　　
　　「小子，你的身材還挺不錯的嘛！」
　　
　　藤芥子很是不自在地往後退了一步：「我先說，我可沒有那種癖好喔。」
　　
　　「你想去哪了啊？」老者像是覺得有趣地哈哈大笑，隨後才接著解釋道：「你啊，直到剛才都在慢跑對吧？少說應該也有兩個小時了。」
　　
　　「欸？」藤芥子不禁好奇地反問：「你怎麼知道？」
　　
　　「俺當然知道！這種小事啊，俺一眼就知道了！以前啊，俺在當騎士的時候啊，每天都在──」
　　
　　總結來說，老者之所以能通過藤芥子的肌肉、呼吸等生理條件，來推測其具體所經歷的運動時間及強度，全是因過去那段飽受歷練的騎士生涯的緣故。
　　
　　當老者得意地講完過去急行軍訓練的故事後，他又看了一下藤芥子掌中的火焰。那怕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透過燃燒魔力所生的火焰卻絲毫沒有減弱，始終維持在一定的程度中。
　　
　　「不光耐力好，就連體內魔力的含量與掌控也都不賴。就算不是拔尖的，也至少是中上水準。至於其他的──」
　　
　　瞇細雙眼，老者興致勃勃地打量起了藤芥子。不料就在藤芥子好奇對方究竟是想做什麼的時候，老者卻突然高喝一聲：「赫！」
　　
　　「欸？」
　　
　　藤芥子下意識地下腰避開險些打中太陽穴的攻擊。直到水花濺至臉上，藤芥子這才驚覺老者正在攻擊他！
　　
　　不待藤芥子喘息，老者手裡的衣物頓時化作棍棒襲來。
　　
　　劈、挑、撩、掃、射，連環猛攻，勢如奔馬，快逾閃電，打得藤芥子只得拚命躲閃。要是被隨便打中一下的話──藤芥子完全不敢想像。
　　
　　一連串的快攻，一連串的閃避。
　　
　　有來無往的戰局很快就到達了盡頭。
　　
　　覷準破綻，藤芥子鞭腿抽向老者頸部──
　　
　　然而老者卻只是旋轉手中衣物，巧妙地接下了藤芥子的反擊。
　　
　　小腿被擒，來不及重整態勢，當藤芥子再度回過神來之時，他也已將雙手撐向地面，睜大眼睛的看著近在咫尺的草地。
　　
　　和緊張地喘著粗氣的藤芥子成反比，在後方抓著他的小腿的老者，只是有些佩服地嘻笑道：
　　
　　「能清楚察覺對手實力，臨場反應也還算過得去。只可惜攻擊太過保守，要是能早點進攻的話──大概也還是贏不了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