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們的選擇－09

　　晨練中的陶洛斯忽然感覺到了一股不對勁。
　　
　　「……」
　　
　　他於是停下手中揮舞的戰斧，轉頭，默默望向後方。
　　
　　不曉得是不是錯覺，但陶洛斯總覺得剛才好像聽見了……一道瀑布？總之就是一陣巨大的水聲，且裡頭似乎還夾雜了一陣怒吼。
　　
　　或許是我聽錯了吧？他心想。
　　
　　陶洛斯目前人在劍術院的二號演武場，而他所凝望的地方，則是距離這兒不曉得有多遠的學生會辦公室。
　　
　　在他的印象中，學生會不光可靠，同時還深受廣大師生的信賴。陶洛斯實在無法想像那裡會爆發什麼騷動。某人一氣之下濫用魔術？怎麼想都不可能。
　　
　　一定是自己聽錯了──他於是重新舉起戰斧。
　　
　　深吸一口氣，陶洛斯屏氣凝神，將寬大的斧刃對準空蕩蕩的前方，同時想像那兒存在著一張極其狂妄的嘴臉──
　　
　　『不想自討苦吃的話，就趕緊給咱滾開。』
　　
　　飽含威力的一斧瞬間刨開黃土！
　　
　　一時間，沙塵四起。
　　
　　恐怖的勢頭不光揚起了大量的煙塵，甚至重創了腳下的大地。抽斧一看，那竟是一道深達三十公分的裂痕！
　　
　　陶洛斯很是不滿地哼了一聲：「光是這樣……遠遠不夠……」
　　
　　昨天下午，陶洛斯在這裡和一位修羅一族的學妹爆發了衝突。她不僅態度囂張，氣勢狂妄，甚至還狠狠地踏在了陶洛斯的底線上。
　　
　　實在耐不住挑釁，陶洛斯便動手同她打了起來。何況還是對方先出手的。
　　
　　雖說修羅一族向來就是以怪力見長的野蠻種族，但陶洛斯的力氣明顯在對方之上。那怕對方用上了魔術，恐怕也還是只能勉強與陶洛斯相抗衡。
　　
　　陶洛斯並不覺得自己會在力氣方面輸她，或是除她之外的任何人。他真正擔心的，是對方採取了「正面互毆」以外的進攻策略。
　　
　　閃避。
　　
　　迂迴。
　　
　　佯攻。
　　
　　要是對方當時選擇了較為靈活的攻擊手段的話，那麼笨重的陶洛斯就絕對會漸漸屈居下風，最後敗在她手上──
　　
　　陶洛斯絕不允許那種事情發生。
　　
　　他可以輸給任何人，唯獨欺侮他同胞的可恨傢伙不行。
　　
　　為此他必須變得更強。
　　
　　對方肯定會再挑起事端的。可能是在任何時候，也可能是在任何場合，所以在那一刻來臨前，他必須變得更強，以確保他的同胞不會再受到任何傷害。
　　
　　「呼……」
　　
　　陶洛斯重重地呼了一口氣，隨即掄起手中的戰斧。然而，就在他剛要舉起戰斧的時候，身後卻忽然傳來了一道膽怯地叫喊：
　　
　　「那、那個……！」
　　
　　他下意識地轉頭，卻看見一位雙腿酷似馬腳的少女。對方此刻正忐忑不安地摩擦著手指，棕色瀏海下的視線也因緊張而四處游移。
　　
　　陶洛斯認得她。
　　
　　她是獸人一族的阿里翁．阿諾斯，也就是在昨天被欺負的同胞。
　　
　　「學姊好……」
　　
　　他禮貌地打招呼，不料高大的他一彎腰，阿里翁的頭頂便瞬間出現了一大片的陰影。她因此慌忙揮手道：「用、用不著鞠、鞠躬也沒關係的……！」
　　
　　陶洛斯於是重新打直了腰桿。
　　
　　「……」
　　
　　「……」
　　
　　「……」
　　
　　「……」
　　
　　對話很突然地就中斷了。
　　
　　畢竟陶洛斯本就不擅長聊天了，所以要是對方也這樣的話，那麼兩人之間的空氣也就理所當然地會被尷尬給籠罩。
　　
　　或許是因為太過安靜的緣故，阿里翁摩擦手指的速度是越來越快，視線也開始慌張地在陶洛斯的臉上與腳下來回奔逃。
　　
　　感覺要是再不講話的話，學姊就要緊張致死了。
　　
　　陶洛斯於是開口打破了沉默：「學姊妳找我有什麼是嗎……」
　　
　　「啊……！那、那個……難不成是打擾你晨練了嗎？對不──咦！」
　　
　　話還來不及講完，阿里翁便被嚇得縮起了肩膀。不過那或許也沒辦法吧？誰叫陶洛斯竟突然單膝下跪，甚至還溫柔地握住了她的雙手。
　　
　　巨大的手掌雖然粗糙，卻絲毫沒有想像中要來得那麼可怕。
　　
　　陶洛斯小心地握著阿里翁的雙手，猶如對待一件精緻的藝術品般。
　　
　　「一點……都不打擾。學姊有話……慢慢說就好，我會聽的。」
　　
　　「！」
　　
　　不知為何，陶洛斯好像看見了有陣陣白煙從阿里翁的頭頂噴發而出。
　　
　　是我弄痛她了嗎？陶洛斯小心翼翼地將阿里翁的雙手包覆在掌心中，可她的臉卻反而變得更紅了，本就畏縮的視線更是因此而團團打轉了起來。
　　
　　難不成她其實很討厭這樣嗎？陶洛斯雖然覺得這樣握著手，應該比較容易能讓人平靜下來才是，但仔細想想，或許對方壓根兒就不喜歡這樣也說不定。
　　
　　「那、那個……！」
　　
　　然而就在他準備要放手的時候，阿里翁卻像是終於鼓足了勇氣似的，抬起頭來接著說：「我想謝謝你……」
　　
　　「……」
　　
　　陶洛斯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握著阿里翁的手，也不曉得是不是被嚇到了。
　　
　　「雖、雖然我不喜歡暴力，但……昨天上課的時候，謝、謝謝你出面替我解圍……」
　　
　　「……」
　　
　　「本來……我是想在昨天告訴你的，但……我很膽小，所以、那個……」
　　
　　或許是想起了當時的經歷，也或許是對自己的懦弱感到不甘，阿里翁講著講著便開始小聲啜泣了起來。
　　
　　看著斗大的淚珠落下，陶洛斯的心頭也忽地一緊。
　　
　　假若當時他提前發現並阻止了這整件事的發生的話，那麼她現在是不是就不會哭了呢？陶洛斯不自覺地握緊了阿里翁那對實在是過於纖弱的小手。
　　
　　「阿里翁學姊。」
　　
　　「抱、抱歉……我很沒用、對吧？」阿里翁努力拉起嘴角道：「總是這麼容易──咦？」
　　
　　她的強顏歡笑很快就僵住了。
　　
　　陶洛斯溫柔地托起了阿里翁的臉頰。
　　
　　看著一臉驚訝的學姊，陶洛斯只是輕輕地用大拇指抹去她臉上的淚珠。他眼神堅毅地看著她，不久後才接著說：
　　
　　「我覺得──學姊妳很勇敢。」
　　
　　「咦？」
　　
　　「昨天……那個小魔王不守規矩，只有學姊……出言勸阻，其他人……都只是看著而已。」
　　
　　「……」
　　
　　「學姊……很強，甚至比我還強。」
　　
　　所以──
　　
　　「別再哭了……好嗎？」
　　
　　「……」
　　
　　明明陶洛斯總是面無表情的，可阿里翁卻彷彿能從中看見他的慌張。為了安慰自己，眼前這個木訥的學弟究竟費了多大的心思及努力呢？
　　
　　一想到這裡，起初還流著淚的阿里翁便忍不住噗哧一聲的笑了起來：
　　
　　「真是的……我明明是來道謝的，結、結果又被陶洛斯你安慰了呢……」
　　
　　見阿里翁破涕為笑，陶洛斯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搔起了後腦杓：「我才要謝謝學姊……願意擔任我的保證人，讓我可以參加盛會。」
　　
　　「嘻嘻！我可是很相信陶洛斯你的唷！」
　　
　　有別於方才的膽怯，阿里翁大方一笑，細軟的棕色瀏海也隨之搖曳，露出了底下那對海藍色的雙眸。
　　
　　雖是短暫浮現的秋波，卻也深深吸引了陶洛斯。
　　
　　「果然……學姊笑的時候……很好看。」
　　
　　「欸……！」
　　
　　陶洛斯的一番話，讓阿里翁難掩驚訝地睜圓了雙眼。
　　
　　因為陶洛斯很單純，所以那肯定是不包含任何心機在的一句讚美。哪有人在這種時候講這種話的啦！
　　
　　漲紅著一張臉，阿里翁不禁嬌羞地埋怨：「這樣是犯規啦……」
　　
　　「學姊……怎麼了嗎？」
　　
　　「沒、沒事！比、比起那個，陶、陶洛斯你還好嗎？你、你們昨天打、打得很激烈，所、所以我有點擔心……」
　　
　　「學姊放心，我……很強壯。」陶洛斯自信滿滿地說。
　　
　　「但、但也不能因此亂來啊……」
　　
　　這個學弟總是這樣。明明強得過分，卻總是處處關心著人。
　　
　　「對、對了……」阿里翁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啪地拍了一下手掌：
　　
　　「那、那個……作為昨天的答謝，我想請陶洛斯你吃一頓午餐……所以、那個……不曉得、你什麼時候有空……？」
　　
　　阿里翁既期待又害怕的頻頻窺探陶洛斯的反應，不料卻被他給鄭重婉拒了。
　　
　　「小事而已……沒關係的。」
　　
　　「欸？可、可是……」
　　
　　「學姊用不著……放在心上，都是我自願……做的。」
　　
　　「那、那至少讓我替你包紮……！」
　　
　　「可是……我沒有受傷。」
　　
　　「嗚嗚……」
　　
　　見陶洛斯如此堅定，阿里翁也不禁沮喪地垂下了肩膀：「我知道了……」
　　
　　阿里翁當然也知道陶洛斯並沒有受傷。不如說，受傷的人怎麼可能還像往常一樣地去晨練，甚至是拿戰斧在演武場上劈出一道深痕來呢？
　　
　　陶洛斯顯然不曉得「答謝」的另一層涵義。
　　
　　雖然明白眼前的後輩是基於禮貌才婉拒的，可期待落空的阿里翁，卻還是忍不住在心中默默流下了兩行淚來。
　　
　　他的奮鬥還沒結束，而她的戰鬥才剛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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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此同時──
　　
　　「還真是年輕啊……」
　　
　　在後方觀察著兩人，一位後腦杓上蓄有一束小馬尾的老者，也謹慎地從懷中掏出了一本筆記本來。上頭不光寫滿了無數學生的名字，仔細一看，還能發現每個人的名字旁邊都分別有勾、叉、三角形等三種不同的記號在。
　　
　　「哼嗯……總是為了同胞而挺身而出，且又不會隨意訴諸暴力是嗎？」
　　
　　老者看似滿意地在「陶洛斯．克里特」的旁邊打了一個勾。
　　
　　順帶一提，雖然「阿里翁．阿諾斯」的旁邊也被打了一個勾，可不同於其他人的是，唯獨她的名字後面備註著一句話：「加油！」
　　
　　這個簡短的鼓勵指的究竟是什麼，恐怕也就只有老者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