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存區裡的兩名守衛——正試圖對抗紫色的天使。
神經的訊號聯繫不上軀體,此時的他們就連顫抖也無能為力,只能在心裡試著抵抗、抵抗、不斷抵抗,然後……
「噓,會場就在旁邊而已呢,要小聲一點唷……」
——化作星辰。
「啊,不過,你們也沒辦法開口就是了。」
在那雙紫紅色的星河裡,他們只能愣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咽喉被無聲的刀刃劃破。
◇
與持刀的惡魔道別後,時間來到下午五點整。
在這中場休息的十五分鐘內,庫存區的守衛會將得標的拍賣品暫且帶回庫存區,等待拍賣完全結束後,再一次性地將得標與未得標的商品做後續處理,除了協助上架拍賣品以外,這也是他們必須履行的義務之一。
當然,也是他們陳屍其中的原因之一。
在那之後,守辰順利將庫存區的女孩帶離大廈,並且與琪兒會合。
加上先前從天堂屋帶走的三十四人,於此次行動中獲救的女孩總共有四十九人。
如此一來,守辰和琪兒的任務也算是至此告一段落。
「……哎?」
至少,琪兒是這麼認為的。
眼見女孩們紛紛於車廂內就位,本該乘上駕駛座的守辰卻毫不猶豫地往大廈的方向跑去。
「醫生,我們還不回去嗎?」
「再幾分鐘就好,我等等就回來,很快!」
「……好吧,可以的話,希望是跟你在床上的時間一樣快。」
聽到這裡,跑向大廈的守辰疑惑地蹙起眉頭,一路上都對著琪兒露出一臉「妳到底在說什麼?」的表情,這讓琪兒又暗自竊笑了一聲。
回到廣場,守辰就像隻無頭蒼蠅,漫無目的地四處亂竄。
「……人呢?啊啊,找不到……好討厭這種找不到東西的感覺呀!」
還沒參與拍賣的她不可能會出現在天堂屋裡,庫存區的話剛剛也已經問過每個女孩的名字了,哎呀……
「……靜·伊娜,妳到底在哪裡?」
呀啊啊啊啊啊!好想快點回家呀呀!此時的守辰表情像極了默劇裡的精神病患,他面目猙獰地跪倒在樓梯前無聲嘶吼。
——砰!
這時,就這麼好死不死地被他聽見了,從樓梯底部傳來的細微槍聲。
啊……因為底下是停車場,所以完全忽略了這個可能性嗎?
以上,便是他尋獲小靜等人的過程。
接著,便是葛萊爾被天使拯救的瞬間。
「喲!大家好呀,我是阿奇毛唷!嘻嘻!!」
扎著紫色馬尾、戴著紫色圓框眼鏡。這個身穿醫師袍、長相俊美的男人,他的名字是——阿奇毛。
眼看自己的同伴驟然倒地,站在我一旁的狩獵者急忙退到另一名狩獵者的身邊,他們對於眼前亂入的阿奇毛充滿敵意地舉起槍枝。
「你是什麼人!?」
「……在我面前用槍啊,那可是個不太明智的選擇哦。」
只見他細聲道完,緩緩取下眼鏡掛於胸前。
輕浮、搞笑、莫名其妙……是這個男人帶給人的第一印象。
可是,自他拿下眼鏡的那一刻起,周圍的氣場明顯改變了……
……好沉重。看著那雙隱約流露出紫紅光澤的眼眸,時間彷彿停止了流逝。
這是形同錯覺一般,卻又如此地真實……
……此等壓迫感,令人心生畏懼。
——不過對於我們而言,這似乎是件好事。
話雖如此,持有槍械的狩獵者仍舊不把他放在眼裡,畢竟小靜也還在他們手上,這種情勢之下……他會怎麼做呢?
「不是啊,我說你們兩個是不是智商低下啊?」
哎?阿奇毛突然對著兩名狩獵者這麼說。我想,在場的所有人大概都跟我有一樣的反應。
「混蛋,你說什麼!?」狩獵者不甘示弱地給予回應。
「所以說,你們這種雜魚角色為什麼會那麼容易死掉果然是有原因的吧!?」
「你在鬼扯什麼?」
「你們剛剛也看見了呀!我一下子就把你們的同夥殺掉了耶,怎麼看也知道我是很強的那種角色,照理說你們應該要快跑才對啊!」
跑啊!守辰朝著樓上的方向揮舞著手。
「該跑的人是你吧?居然敢闖進狩獵者大廈裡鬧事,你以為你還能活著離開嗎——!」
「唉……好吧,既然你都這麼說了……」
那我乾脆投降好了,你們願意饒我一命嗎?高舉著雙手,他擺出了投降的姿勢朝著狩獵者逼近。
「什、什麼?」
這個人…真是捉摸不定。可是,我似乎已經猜到了他的下一步,不對,這根本算不上猜測,就算是路邊的野狗肯定也懂得對方的意圖。
因為,以一個有心投降的人來說,他身上的殺意——實在過於濃烈……
「饒了你?你開什麼玩笑!?」
「呵呵,你也聽得出來這是玩笑啊?」這是他…廝殺前的低語。
「囂張的傢伙,去死!」槍聲響起,兩位狩獵者開始毫不留情地朝著阿奇毛射擊。
「久違地運動一下吧,總不能太依賴那種東西……!」只見阿奇毛立刻抓起先前被他殺死的男人,並將那具屍體當作護盾向前衝刺。
啪嚓啪嚓,子彈嵌入早已死去的肉塊當中。
一個轉眼阿奇毛便來到兩人之間,他刺出手中的小刀,俐落地將刀刃穿插於其中一名狩獵者的胸腔之間。如此迅速的動作,對方根本不及迴避。
……不過這個結果似乎和阿奇毛預想的不太一樣。
「嘖,歪了……」
拔出刀刃,他立刻朝向那個人的左胸口再補上一刀。
轉眼間只剩下將小靜抓住的那名狩獵者,但是……就在阿奇毛替眼前這名狩獵者補上一刀的同時,這段空檔也足以讓對方將槍口對準他的頭骨。
「好吧,不玩了……」
眼見就要性命不保,守辰卻仍舊臉色從容。他睜大了雙眼,慢聲細語……
「——星辰……」
可就在他要說出某些字詞的那一刻,「靜!」葛萊爾的一聲呼喚即時打斷了他。
哎、哎?出乎意料,小靜居然立刻反應過來,舉起雙手遮住了狩獵者的視線,並且朝著抵在胸前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唔啊啊啊!搞什麼,妳這女人!」
比起開槍,痛楚使得他選擇先將小靜推開,然後——死期將至。
抓準時機,守辰猛然轉身……!
「糟糕!?等、等等!!」
呃咳咳……!鐵器以直角的角度由下顎刺入至腦部,奔湧的鮮血從臉部四溢而出,男人支支吾吾地倒下。
「唉,明明同樣都是劃開一些肉而已,我怎麼就是用不好這種刀子呢……話說喬那傢伙好像能一次用到十幾把來著,而且還有一個會用武士刀的傢伙,他們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守辰甩了甩刀上的血,而一旁的葛萊爾和靜則是露出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喲,剛剛真是謝謝你們兩個啦!」
雖然有點多此一舉了,守辰笑著把這句話藏進心裡。
「怎麼啦,幹嘛都不說話?」
小靜嚥了嚥口水說:
「你……應該是來幫助我們的,對吧?」
「呵呵,很明顯我當然是,不是嗎?」
隨手將小刀棄至一旁,守辰戴回了眼鏡,銳利的目光也再次藏了起來。
「我再確認一下,妳的名字是靜·伊娜,對吧?」
「——咦?是、是啊。」
守辰拍了下自己的臉,鬆下一口氣。
「太好了,終於……這種找到東西的感覺真爽!」
對於守辰似乎認識自己,靜心裡有些好奇,但是沒有過問。
倒是她的目光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放在守辰的衣服上……走近一看才發現,為什麼……他的醫師袍會有拉鍊啊,所以這算是外套嗎?
她搖了搖頭,試著將這些疑惑揮去——
「雖然不知道你是什麼人,但是謝謝你,阿、阿奇毛先生?」
「啊,我不叫阿奇毛哦,這個名字只是一時興起取的而已,現實中不可能會有人叫這麼酷的名字啦,哈哈哈!」
「這很酷嗎……那你的名字是?」
「叫我守辰就可以了,小美女。」
說出自己的名字後,守辰蹲在葛萊爾的身邊觀察他的傷口。判斷傷勢過後,熟練地卸下皮帶並牢牢綁在葛萊爾的右小腿上。
「嗯,大叔也認真戰鬥過了呢。」
「啊……應該算是吧。」
「不過,你真該慶幸你倒戈了,不然你下場可是會比現在還要慘哦。」
「什、什麼意思……?」
「剩下的晚點再說吧,該閃人了,兩位!」
守辰曖昧地笑了一聲,將葛萊爾扛到肩上後便往電梯走去。由於少了皮帶的關係,守辰每走幾步還得再拉一下褲子。
結果唯獨小靜站在原地不動。
「喂,妳在幹什麼!?快走啊!!」
「我、我……」
「妳妳妳、妳什麼妳?快走啦!」
「其實我還有一個朋友也被困在這裡,我想去救她。所以,我在想……既然你這麼厲害,能不能順便連我朋友也救一下啊?嘿嘿……」
……靜果然還是不放棄拋下純白。
只見守辰一臉不屑地瞇起雙眼,緊接著是一聲慘叫——
「啊啊啊啊啊啊——!」由於守辰二話不說地鬆開雙手,無法違抗地心引力的葛萊爾只能任由自己往地面墜落。
然後,守辰快步走向了靜。
「怎、怎麼了?等等,你做什麼……?」
叩!!
「嗚啊啊啊……!!」
又是一聲慘叫。
「救個屁!妳這個剛被救活的人還想著要救誰呀?沒見過妳這麼厚臉皮的!妳知道這對於救妳的人來說是多麼為難的事嗎,如果我為了幫妳最後害死了自己,妳賠得起嗎?天真的傢伙!」
「好……痛,嗚嗚……對不起嘛,可是……」
靜雙手搓著頭頂的一大包,淚珠盈眶的表情感覺痛到連話都說不清的樣子。
「不過……」守辰突然收起拳頭,對著小靜笑了。
「嗯?」
「放心吧,阿格莉亞已經沒事了。」
「哎!?你認識……純白嗎?」
「是啊,而且我們已經把她救出大廈了,這下妳總該放心了吧?如果不相信的話就趕快和我到外面去和她見面吧。」
「我……好、好!!」
看著守辰莫名自信的笑容,靜終於心甘情願地跟上腳步,一行人來到了電梯裡頭。
「話說這裡怎麼好像有股嘔吐物的味道?」
「哦,大概是因為我剛剛吐了的關係吧,衣服好像沾到了點。」
「……哎?」
之後,一行人終於回到琪兒身邊。
「還有兩分鐘啊……」看著車上的電子時鐘,守辰將負傷的葛萊爾安置於貨櫃車的副駕駛座上。
「醫生,你太慢了,你應該沒這麼持久才對。」站在門外的琪兒冷冷地看著守辰責備道。
「妳從剛剛開始就一直說些讓人誤會的話,妳又知道我多久了是不是?」
「那種事情用想的就知道了。」
一陣鬥嘴過後,接著是身後的小靜一臉病懨懨地走出大樓,好像是受了不少衝擊的樣子。
「好多……今天看到太多了,為什麼就連廣場跟門口也有死人啊……?」
望向遠處的風景,察覺躲藏在視野盡頭下的半顆太陽,這才發現時間已是黃昏時分。
然後小靜將視線放到那輛與現場格格不入的大貨車上。
「哇……你們開這輛大貨車進來時,都沒有人起疑嗎?」
「我也是這麼想的。」琪兒站在一旁偷偷跟著附和。
「妳管那麼多幹嘛?說不定狩獵者也會上網購物啊,有宅配服務也是可以的吧。先別說這些了,靜,妳看到那台黑色休旅車了嗎?」這時,守辰將手指向自己身後。
「……去吧,阿格莉亞就在那裡。」
純白……!一聽到純白的消息,小靜的臉色瞬間恢復。
「哇哈!我已經等不及要看看妳的臉啦!!」她開心到抑制不住笑容地喊著,拔腿便衝了過去。
明明才分離幾個小時,卻好像幾個月不見似的。
打開後座車門,終於看見躺在車上的純白。
「呀啊啊啊啊!純白還真的在這裡呀呀——!!嗚嗚嗚嗚……!!」小靜感動地將純白緊緊抱住。
「呵呵,這樣就對了,開心也是正常的吧。」看著小靜幸福的表情,守辰欣慰地笑了一聲。
……不過,希望阿格莉亞不會介意,估計她醒來之後身上應該會多了股嘔吐物的味道。
「對了,守辰先生,純白她是怎麼了啊?」
「喔,她被人下藥了。」
「下、下藥啊……?」
小靜的語氣頓時顯得慌張,似乎是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是啊,大概是為了讓她安分一點吧,畢竟以阿格莉亞的個性不可能會坐以待斃的嘛,總之照這個樣子來看,她大概還要再睡個五到六個小時吧。」
「那、那純白她……有沒有被怎麼樣啊?」
「放心吧,身體方面琪兒都檢查過了,除了臉上被打的輕微紅腫之外,其他沒什麼要緊的。」
「什麼?純白被打了嗎,我看看!」
喀喀喀!小靜激動地捧起純白的臉,絲毫沒有在意對方的頸骨上一秒所發出的恐怖聲響。
……只能說,幸好妳沒有醒著,阿格莉亞。看著純白被擠成一團的臉,守辰在心裡默哀了三秒。
「噢……我可憐的純白,幸好沒有在妳漂亮的臉臉留下疤痕。」
「是啊,她這樣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好了,妳快上車吧,準備回去了。」
呵呵,好、好的,那我就不客氣了……說完,她緩緩爬進車裡,接著讓純白躺到自己的腿上。
「呼呼,太棒了,現在不管對純白做什麼事情她都不會知道呢……」
……嘿嘿。在小靜將車門關上之前,我瞥見她露出了危險的笑容。
「……琪兒,在她把阿格莉亞玩壞之前妳也快上車吧,我還要去認識的醫院一趟,她們兩個就麻煩妳了。」
「就像你上次玩壞的那個鄰居阿姨一樣嗎?」
「妳到底又在說什麼……?」
噗,沒事。琪兒奸詐地笑了一聲,轉身乘上駕駛座後,便帶著小靜等人往出口駛去。
目送琪兒等人離開之後,守辰也來到貨車的後方。
他望向車廂內滿座的女孩,試圖告知:
「……我現在就帶妳們離開這裡,接下來可能會有點悶熱,希望妳們能忍耐一下。」
少女們沒有任何反應,而守辰也只是低下了頭,默默闔上鋁製的門板。
不過那之前,他看著眾人又補上了一句:
「聽好了,妳們接下來還是會像商品一樣被我關在這貨車裡......」
充滿殺傷力的話語,並沒有讓女孩們黯淡無光的雙眸產生變化。
「可是,幾分鐘後,門外的景色將不再是那些醜陋的燈光。走出門外的妳們,也不會再受到任何人的拘束,知道了嗎?」
少女們仍然沒有開口,不過,她們這次全以沉默頷首給予了回應。
「很好。」喀噹,守辰溫和地關上鐵門。
來到駕駛座外頭,他迅速撥通電話,而對方也如說好的那般,在電話響起的那一刻便拒絕了接聽。
坐上貨車後,守辰挑起眉看了葛萊爾一眼:
「……大叔,你還可以吧?」
葛萊爾撐著一臉快虛脫的表情勉強比出一個讚。
「嚯,精神還不錯嘛,以一個中彈的傷患來說,你還真是能撐呢。」
看不出來我很勉強嗎……?葛萊爾暗自在心裡抱怨,繼續不明就理地聽著對方嘮叨。
「呵呵,那我們也回去吧!」
守辰苦笑了一聲,接著轉動車鑰匙。
「唉,一想到那麼多漂亮的女孩子被他們搞成這樣,心情就好不起來啊。」
車子開始移動,守辰露出一道冷笑,突然哼起一段詭異的旋律。
「……你聽過嗎,大叔?這是一首在幾年前才開始謠傳的兒歌,似乎是寫來嚇唬小朋友的,哈哈。」
「兒歌?」
「是啊,兒歌……」
——車上的數位鐘顯示著17:16。
柔和的哼唱聲響起,守辰等人終於離開狩獵者大廈。
不乖的孩子們啊,你們在哪兒……?
……你們做了壞事對吧?偷了東西對吧?替自己換了紅色的新衣對吧?
可憐、可恨、可口的孩子呀……
快點躲起來吧,白色的怪物只喜歡乖孩子唷。
快點跑起來吧,白色的怪物只想吃壞孩子唷。
跑吧,跑吧,獵人砍掉了怪物的頭,卻還是被吃掉了呀。
跑吧,跑吧,怪物的手腳砍也砍不完,所以可以一直追上你呀。
躲到陰影裡、躲到屋子裡、躲到櫥櫃裡,拜託影子先生不要找到你。
死去的蝴蝶輕聲地說,乖、乖,吃顆糖吧,這樣的話你也能看見的,自己的衣裳多美麗。
下雪了,壞孩子都累壞了吧,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誰叫你要變成壞孩子呢。
好冷呀、好冷呀,就這樣,壞孩子們都不見了,下一個壞孩子在哪兒?
白色的怪物要來找你了。
跑吧,跑吧……
——白色的怪物,要來找你了……
「中場休息的時間結束,請各位狩獵者回到座位,緊接著要登場的將會是本次拍賣會的焦點商品,還請各位拭目以待!」
拍賣官宏亮的嗓音傳出,狩實的眼睛也為之一亮。
透過地下室的直達通道抵達拍賣場後,狩實便與城嗣來到拍賣場後排就座於此。
「呵呵,下一個就輪到靜·伊娜了,城嗣。」
「是、是,我聽到了。」
城嗣一臉缺乏興致地回道,而臺上的拍賣官再度開口:
「那麼各位,準備迎接她的出場吧!看啊,那盈盈一握的曲線、楚楚動人的面容,撫媚的身姿光是一眼便令人飢渴難耐,此等尤物無疑會是各位狩獵者今晚最棒的佳餚!歡迎本期的焦點商品,靜·伊娜——!!」
「「——哦哦哦哦哦!!!!」」
狩獵者們雀躍、歡呼著,光是非凡的介紹詞便引起一陣騷動。
在每一次的拍賣會中,狩獵者最期待的不外乎正是焦點商品,這是由狩實本人親自挑選後冠上的暱稱,其起標價格雖比一般的拍賣品高上數倍,但品質故為上乘之物,此舉也算是促進狩獵者們競標慾望的小手段之一。
然而,眾目睽睽之下——
「那個……歡迎,靜·伊娜?」
拍賣官呼喊著商品的姓名,接著本該由庫存區的人員將少女送上講臺,如今卻出現了異狀。
「……怎麼回事?」
拍賣官發著牢騷,一臉疑惑地走進布幕後方探查情況。
狩實也著急地蹙起眉頭,語調中透露出憤怒——
「他們在搞什麼?」
「不知道,大概是庫存區的管理員又出差錯了吧,哈哈!」
「嘖,都已經待多久了還可以出錯……!」
啊啊啊啊!呀啊啊啊啊啊——!!
一陣哀嚎,瞬間凍結了熱絡的氣氛。
「……」
喀噹、喀噹。哀嚎聲停斷,取而代之的,是講臺後方傳來的腳步聲。
「什麼人?」
狩實斂起雙眼直視著聲音的來源,直到布幕中緩緩步出一道人影。他的出現,讓眾人都停止了動作,或者說……是不敢動作,在場的所有人都對著臺上出現的人影感到戒備。
斷然前行的腳步聲不斷靠近。
從陰影裡逐漸浮現出的面貌,是一張如同惡魔般的面孔,往斜後方伸長的雙角、如無盡深淵般空洞的雙眸,臉下半部是整齊排列的條紋,呈現出令人不寒而慄的笑容。
可是讓人對他保有警戒的主要原因,並不是他那詭譎的外貌,而是他手中所持有的物品……
張開雙手,他雙手分別握著——被切割成上下半身的拍賣官屍體。
「喲……你們好啊,狩獵者們。」
身上散發出白色光芒的他,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以驚人的氣勢在一瞬間震懾住所有人。
隨後,屍體就如玩物般被他隨意棄置。
狩實柱起拐杖,從人群中慢步而出並看向臺上的他。
「……你是什麼人?」
「我是誰並不重要,搞清楚自己的立場,死人可沒有發問的權力……」
臺上的人影沒有給予狩實答案,反倒是以這般狂言加以應對。
很明顯,狩實對於他狂妄的態度也感到十分不悅——
「……該搞清楚立場的是你吧,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在向誰挑戰!?我們可是狩獵者,而你不過是頭將死的獵物而已!」
這句話之後,眾人舉起了槍枝,槍口皆對準了臺上的不速之客。
——但是,這個男人所散發出的氣場,仍然勝過上百支槍械……
他泰然自若的神態,令人毛骨悚然。
……
……
皮膚、神經、骨骼,人體上的系統分為數種。
七十八種的人體器官、二平方公尺的表皮面積、數十對的神經、兩百餘塊的骨骼……人體的所有構造一個不漏……
在千百發子彈的摩擦碰撞之下,蕩然無存。
幾分鐘後,臺上的人影…於槍林彈雨中成了一團屍塊。
◇
一如往常的事務所中,無論是映射到窗台上的日光,還是擺放在飲水機旁的茶具,又或者是那貴得嚇人的三人座沙發,所有的事物都擺放在應當佔有的位置上……
我泡著手邊的咖啡,窗外依然是那不變的景色,還有令人感到莫名懷念的……
——那張蠢臉。
如此平淡的日常,幸福得令人無力。
「……哎?」
手裡的馬克杯突然離奇破裂。
周圍的一切開始被黑暗所吞噬,而當我猛然回頭,坐在座位上的他不知為何……
……早已倒在一灘血泊之中。
熟悉的景物將我背棄,只留下我在這片什麼都沒有的漆黑裡。
沒有他的聲音、沒有他的氣息、沒有……任何一絲光明。
不要走,不要丟下我……想吶喊出的語句,卻遲遲無法傳達。
……他明明跟我說好了,不是嗎?
為什麼又失去了?身邊所珍視的人總是這樣,一個接著一個地……
四周的黑色逐漸化為液狀,一切彷彿置身於黑色的汪洋。最後,就連我也被這片無光的大海淹沒。
什麼都看不見,只能感覺到自己似乎正在緩緩下沉。
……我會就這麼被困在這裡嗎?
「光……」
……霎時,視野連同整個空間閃爍著。
——白色。
光是一個顏色的出現,便讓我停下了自語。
「這是……?」
眼前的黑暗如同被白色所壓制一般,四周在一瞬間變得明亮。不經任何色彩的玷污,那是一片無瑕到難以置信的純白色。
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原來正站在一片潔白的花園裡。
接著,眼前出現了一位女性,她就坐在前方的白色木椅上,對著我面露微笑。
好美……全身散發著一股高潔的白色光芒,她那過於神聖的姿態,令人為之屏息。
只見她緩緩睜開雙眼,潔白的雙眸朝我直視而來。
——『原初,希望正在慢慢消逝喔。』
嚇!?我頓時驚醒過來。
「——怎麼、回事……?」
……感覺身體異常沉重,我出了點力勉強地坐了起來。
剛剛那個女人……是夢嗎?
意識朦朧地環顧四周,不遠處放著一些看診用具及常見的醫療器材。
「醫院嗎?」
看來我似乎是躺在某間診室的病床上,雙手也不再是被束縛住的狀態,從牆上的時鐘上可以得知,現在的時間是下午六點四十五分。
「不用勉強自己爬起來也沒關係哦。」
溫和的聲線從一旁傳來,是一位醫生來到我的身旁。
不對,原來是一位變態醫生。
「……是你啊,守辰。」
「嚯,我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情況,為什麼離開大廈還不到兩個小時就醒來了?」
「小靜呢?」
「在外面和琪兒聊天呢,那傢伙可真是自來熟啊,哈哈。倒是妳,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好渴。」
說完,他馬上從房外幫我拿了杯水進來。
守辰·格列爾安裘,他和光恆認識的時間比我早上許多,可以說是他從小到大的死黨。
見面的時候幾乎都是綁著馬尾,柔順的紫色長髮美得連女人都會羨慕。至於本人似乎有點近視,所以總是戴著一副黑色眼鏡,但這並不會讓他那深邃的紫色雙眸顯得平庸。
然後,這個人的個性和光恆非常相像,平時的處事態度總是隨隨便便,給人一種散漫、輕浮的感覺,而且喜歡性騷擾女性的程度也和光恆不相上下,但不曉得基於何種原因,他似乎不會將我視為騷擾對象。
總之,他就是個翻版的光恆,不過……這傢伙的臉蛋倒是比光恆還要帥了點。
「還有哪裡不舒服嗎,阿格莉亞……?」
「沒有,不過倒是有點餓了。」
哈……我很快把水喝完後,將杯子放到床邊的小櫃子上。
喝過了水,意識也更清醒了。
「說吧,守辰,為什麼我和小靜會在這裡,那些抓走我們的人呢?」
「關於這個,我其實是打算等妳醒來之後,讓妳和靜一起聽的,我先去把她叫過來吧。」
好。聽見我的回應後,守辰起身走向門口。
「對了,守辰,你知不知道光他……」
光,他……在哪?
——我突然說不出話。
對喔,我怎麼現在才想起來呢?
心裡傳來一陣絞痛,我這才意識到,那個名字……在不久前早已離自己遠去。
打開房門後的守辰緩緩轉過頭來——
「呵呵,沒事的,阿格莉亞……沒事的。」
他溫和地笑了一聲。
「待會就聽我一步一步慢慢解釋吧。」
喂,靜!快過來!!他朝著門外大喊著靜的名字。
「幹嘛啊!?」
噠噠噠噠噠!這如同龐然巨獸的跑步聲,我可以想像得到小靜究竟跑得多快。
「哎哎!純白!妳醒了呀——!?哇哈哈哈哈!!」
一看到我,小靜就變得像隻興奮的寵物,搖著尾巴衝到我的身邊。
自她出現在病房門口的瞬間,感覺一切都變得聒噪起來。
不過看著將我抱緊的她,我確實安心不少。
「齁齁~~我好想妳唷!!」
「小靜……」
「純白,妳聽我說,就是他從那個大樓裡把我們救出來的哦!!」
「……救了我們,守辰嗎?」
「正確來說,救了妳們的不能完全算是我。要不是他的話,我和琪兒也沒有辦法救出那麼多人呢。」守辰突然插嘴。
哇,蘋果!對話權被奪走的小靜也將目光放到一旁的水果籃上。
「什麼意思?所以那棟大樓裡還有其他被抓去的人嗎?」
「是的,阿格莉亞還不清楚事件的全貌對吧?」
「嗯……」
由於我幾乎是處於昏迷的狀態,就連醒來的那一小段時間也只是困在城嗣·道格的房間裡,所以我確實不了解外頭的狀況。
接著,守辰向我說明了狩獵者的情報。關於他們四處擄獲女孩的作為,以及拍賣會的各種事情。
「原來如此,難怪他們當初會看上小靜。那你們救出來的那些女孩呢?」
「她們全都被我送到鄰近的大醫院裡了,那間醫院有我認識的朋友,他們會幫忙安置好那些女孩,雖然隔天可能會害他的醫院上新聞就是了,例如旅行團出遊發生意外集體住院之類的,嘿嘿。」
「這樣啊……」
如果就像守辰所說的,對方是幾百人的犯罪組織的話,居然能在那種環境下救出所有女孩……
「你們是怎麼辦到的?」
「這個簡單,他負責殺死所有樓層的狩獵者,而我和琪兒負責把大廈裡的女孩全部接走,就這樣。」
「殺死所有狩獵者,說得倒是挺輕鬆……」
這讓我開始好奇,關於那個人的存在。
「守辰,你說的那個人……是誰?」
「這個嘛,他是……」
◇
黑色的人影,站在庫存區的門口。
在巡視完頂樓的異樣後,他便回到了一樓,直到等待的暗號到來,他將響起的電話掛斷,緩緩走進庫存區。
然後——為狩獵者們迎來最後的舞台。
「我是誰並不重要,搞清楚自己的立場,死人可沒有發問的權力……」
「該搞清楚立場的是你吧,你知不知道自己是在向誰挑戰!?我們可是狩獵者,而你……不過是頭將死的獵物而已!」
這句話之後,眾人舉起了槍枝,槍口皆對準了臺上的不速之客。
可狩獵者們還未察覺到一件事實,畢竟那是他們從未體會過的……
——『所謂獵物,指的便是狩獵者能力所及之內的生物。』
可當獵物的危險程度足以威脅到狩獵者時,理所當然的——獵物將不再只是獵物。
臉戴面具的惡魔,冷冷地注視著……
……從他眼裡所倒映出的,唯獨鮮紅的色澤。而這一片血紅的視線也代表著,此處——即為罪惡的彙集地。
「看好了——你們即將要面對的,究竟是什麼……」
那猶如暗夜般深邃的雙瞳裡……僅剩血腥的殺意。
「那麼,做好心理準備了嗎,狩獵者們啊?」
「哼,怪裡怪氣的傢伙!殺了他,在把他打爛之前都不準給我停下!!」
狩實舉起手中的槍械,一聲令下。
——砰!一聲槍響,隨後而至的便是數以千計的子彈,毫無保留地…賜予其「死」的聖禮。
「來,讓我碾碎你們......!」
看著額前的那發即將鑽入體內的子彈,臺上的惡魔——只感受到喜悅。
啪滋......
幾分鐘後,臺上的人影…在槍林彈雨中變成了一團屍塊。
「呵呵,就算是出氣也沒必要做到這種程度吧,這都被打得不成人樣了啊。」城嗣收起槍枝,一臉輕鬆地來到狩實身旁。
「哼,興致全被他給毀了。」
「不過,居然一個人闖進這裡,這傢伙真是瘋了。」
城嗣看著台上死去的他,語氣轉而變得凝重——
「而且,我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我們兩個就算了,大廈裡有入侵者闖入,監控室和其他樓層的人應該不可能沒有發現才對啊……」
「糾結那些也沒有用,況且現在人都死了,追究下去也沒有意義,大不了就去調出監控畫面來查個清楚就是了。」
「嗯,說得也是……」
顯然城嗣對於他的現身仍保有不安。從剛才開始,他的視線就一直停在死去的惡魔身上——
「詭異的傢伙……呣,算了,我要走了。」
「等等,你要去哪?」
「我要回房間去,反正拍賣會暫時是不能繼續了吧?」
狩實乾笑兩聲,露出一副了解城嗣心思的表情。
「這次可別再打擾我囉。」而城嗣也將其視為一種默認,對著狩實笑了一聲後,朝著門口走去。
「純白·阿格莉亞……這次我一定要讓那個女人徹底淪陷,不曉得她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呢……」
鏘——!!一瞬間,黑色的線條從城嗣面前劃過。
鋼鐵擦撞的聲響傳出,一把被擲出的黑色武士刀穿插在電箱之中。
「什麼、東西……?」在城嗣正為險些喪命而感到震驚的同時,他看見了。
下一秒,喀噹——!!一聲失去電源的巨響抵過了所有音量。剎那間,聲音彷彿連同被光源一同抹滅。
「怎、怎麼回事!?」
「燈呢?誰把電源關了!!?」
拍賣會場陷入一片黑暗,狩獵者們紛紛躁動起來。
也是在這時,狩實像是嗅到了對方的存在般有了行動。
「……狩實?」
野獸的低鳴聲傳入耳根,即便看不清周圍,城嗣也了解到狩實在這時候使用了異質力。
狼嚎聲響徹整座禮堂,黑暗中的狼王在此降臨。
這聲咆哮象徵著狩實異質力的完全顯現,更象徵著此時此刻的危急狀態。完整的狼王型態是狩實處於絕對警戒時,才會完全發動的異質力。
但是,此時的城嗣完全無心去理會其他事情。
他只是呆站在原地,試著說服自己。
先前的不安在這一刻終於得到反饋——
「那……到底是什麼……?」
他不斷顫抖、不斷懷疑,懷疑在黑暗降臨之前,自己所看到的畫面。
看到了那一瞬間,那團早已死去的肉塊……
…那副被子彈掃射到無法辨識的軀體……
——在白色光芒的包覆之下,站了起來。
「這怎麼可能呢……!?」
——人類最為脆弱的瞬間,在於心生恐懼的那一剎那。
於恐懼蔓延的此刻……「祂」將不再是「他」。
……能夠對人類和人類賴以生存的環境,造成高破壞性影響的事物總稱……
高範圍性、高破壞力、高擴張力,足以造成大量生命傷亡……
天災亦或是人禍?
祂,曾如此說道:
『其將賦予一切罪惡——純粹的災厄。』
正是,無從分類,僅僅為純粹的……
「……快、快逃……」在意識到死亡降至的同時,城嗣產生了這個念頭。
即使,一切早已回天乏術。
「所有人,趕快離開這裡呀呀呀!!!!」
光影劃過之際,插在電箱上的刀被白色的身影取出。
「——來不及了,你們一個……也別想活著從這裡離開。」
一句呢喃過後,令人脊椎發寒的殺意直襲而來。
緊接著,便是一聲震耳欲聾的淒慘狼嚎。
……什麼?
「狩、狩實!喂!狩實,你沒事吧!」
城嗣的呼喊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不僅是狩實,就連祂的氣息也頓時消散而空。
在失去光源的空間裡,狩獵者無一不是繃緊了神經,就如同暴風雨前的寧靜,眾人都深怕著下一刻的雷鳴。
「是、是你吧?你、你在哪裡——!?」狩實再次對著這片黑暗發出提問。
……
驟然之間,耳邊傳來白色惡魔的喃喃自語。
——『說說看……關於死亡,你們了解多少?』
審判的鳴唱如同對患者的死亡宣告般,致命的壓迫感緊緊掐住狩獵者的脖子不放。
「呀啊啊啊啊啊啊!!!!!」
白光閃爍,此刻,第一條生命的殞落,替這場災厄的盛宴響起號角。
「怎麼回事!!?嚇啊啊——!!是誰呀呀!!」
刀刃削過皮肉的聲音刺激著耳膜……黑夜裡的怪物,正吞噬著無力的孩童。
——『你們並不了解吧,何謂死啊?』
畏懼、接納、賦予,祂正訴訟著,那經歷無數死亡的滄桑之語。
「我的、腳、腳啊啊啊!!」
一道若隱若現的白色光輝四處移動,每當光輝耀起之際,便有生命隨之而熄滅……
——『相信我,那比你們想像中的更加痛苦。』
「嗚嗚……什麼東西,到底是什麼在這裡啊啊!?」
……眩目的白色殘影、飛舞的血色及肢體。閃爍的光芒映照出粒粒血紅,讓人彷彿置身紅白相稱的萬花筒之中。
——『然而,真正的痛苦,莫過於無法以正確的死亡踏上歸途。』
……血肉噴濺的清脆聲響仍在耳邊迴盪。
——『此刻,爾等皆為幸福的生物。』
……激烈的哭喊聲並沒有隨著人數遞減。
——『死亡,將施予懲罰並賦予恩澤。』
「哈……不要……好痛、好痛啊!!」狩獵者們放聲哀嚎……
——『吾在此,將爾等斷罪,以赴往應當之道。』
「滾開!離我遠一點啊啊!!」狩獵者們四處逃竄……
——『賦其痛、使其苦,褻瀆其生命使之飲恨而終。』
「別過來、別過來啊啊——!!」狩獵者們…終於體會到被捕食的恐怖……
——『啖其肉、飲其血,遮蔽其雙目使之不見明光。』
「出口呢?出口在哪邊啊啊!!」
當然,也有人試著摸索逃生路線,可即便得知了出口的位置,也只會被視為優先目標。
在絕對的速度之下,逃跑,已然成為昏庸之舉。
「哈啊啊啊,我動不了呀!誰來幫幫我,求求你們啊啊!!」
——『自詡為狩獵者,不斷剝奪、獵取他人的一切。』
「嗚啊啊啊啊——!!嗚嗚嗚嗚啊啊……唔啊啊!!」
——『以上這些迫使無數人們泣訴的種種罪狀。』
「救命啊啊啊啊!!拜託了,放過我……嗚啊啊啊啊——!!」
——『為此,吾將賦予爾等……』
「嗚……我還不想死呀呀呀!我還不想……」
——『純粹的——災厄!』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聲長嚎過後,這首以死為譜的樂章迅速迎來了尾聲……
……腦海裡,迴響著自己嚥下口水的聲音。
城嗣顫抖著嘴,勉強說了句話——
「有…還有人嗎?回答我一聲吧,大家……?」
「……害怕嗎?」
「——嚇啊啊啊!!」
從耳邊傳來的低語,讓城嗣嚇得坐倒在地。
「這樣啊……很害怕吧?」
喀噹!!備用電源再次點亮燈光,突然恢復的光亮使得城嗣一時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不過,其實他早已有所察覺,就在自己倒下的同時,身邊盡是濕滑的觸感……
——對於這種熟悉的觸感,城嗣……下意識地感到抗拒。
模糊的視線逐漸明晰,從他眼裡倒映出的,果不其然,唯獨——『死』。
如同血雨過境,鮮血染紅了整座會場……殘缺的肉塊及腸道四處可見,分離的斷肢、溫熱的內臟,脫離主體的器官散落一地。
分不清誰是誰的數百顆頭顱就如球堆一般,唯一分得清的,就只有頭顱上的表情——恐懼。
此景象乃是……人間煉獄。
但是令城嗣真正感到害怕的,是那道位於煉獄之中的身影。
臉上那副惡魔般的面具,依舊使人不寒而慄。從吸滿液體的衣褲中,顯而易見的……祂全身沾滿了鮮血。繃緊神經,一眼也無法懈怠——只因那本該死去之物,如今竟然活生生地站在面前。
身穿黑色襯衫與純黑的西裝褲,就連襯衫裡頭也是件合群的黑色上衣。腰間配戴著一把黑色長刀,全身的穿搭都將自己包裹在黑色的氛圍中,然而……
……本該一身漆黑的祂,卻散發著白色的光芒。
慢步向前,手中拿著的是狼王的頭顱與拐杖。
祂將化為野獸的頭顱往前一丟,隨後用另一手的拐杖使勁擲出。
拐杖刺穿了旋轉在半空中的狼頭,如捕鯨魚叉般迅速且強大的威力,連著頭顱一同刺穿城嗣依偎著的牆面。
嚇啊啊!!?轉頭一看,城嗣始終無法相信眼前的這一幕,那顆狼頭的主人正是化身狼王型態的狩實·達夫拉。
「比我想得還要沒用啊,這老頭……」
「痾、哈啊!嗚啊啊啊啊啊啊——!!」
「噓……不要緊張,冷靜點。」
祂緩慢地步步逼近城嗣。
「別露出這麼丟臉的表情嘛,不過才死了幾百個人而已,不是嗎?和以往那些被你們傷害過的人數比起來……這根本微不足道。為什麼事到如今你才要露出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呢?」
…啪嗒…啪嗒…啪嗒。
寂靜的會場裡,黑色皮鞋融入佈滿血水的地面,發出清脆悅耳的水聲。
祂踏著這片血紅的地毯來到城嗣眼前,以極為緩慢的動作取下面具…
卸下的面具在手中發出光亮,化作白色的碎片散去。
嘻,冷笑了一聲——
「你好啊,我們又見面了,雜種。」

◇
「殺死那些狩獵者的人——是光恆哦。」
這一刻,純白的雙眼似乎變得明亮。
「……光?你是說光恆嗎?」
「沒錯,就是妳的那個白癡老闆,光恆·萊斯布蘭頓。」
「可、可是,那個城嗣跟我說光已經死了……!」
「其實這麼說也沒錯啦,那個沒用的傢伙確實是死在事務所裡了,不過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又死了一次』而已。」
「又死了一次……什麼意思?」
「他應該沒跟妳說過吧,畢竟他也不常和別人提起這些呢。阿光他啊……是死不了的哦。」
哈……?這宛如天方夜譚的事實頓時讓我啞口無言。
「能夠覺醒異質力的人類本身就為數不多,況且就算真的甦醒了異質力,也從未發生過覺醒兩種以上異質力的例子。但是,不曉得阿光有沒有和妳說過,異質力除了遺傳和覺醒以外,還有就是......」
「......從別人身上取得。」我默默接上守辰的答案。
「沒錯,擁有遺傳異質力的異質力者不會發生覺醒,所以若是想要擁有兩種以上異質力,只能透過異質力之間的轉讓取得,但是轉讓的案例可以說是少之又少,先別說有沒有辦法成功,就連方法也沒有特定的公式,所以......複數異質力者可以說是這世上真正稀有的存在。
至於阿光是怎麼取得這個異質力的,其實連我也不太清楚,我只能清楚地告訴你,他的另一個異質力,就是不死。」
異質力者的存在我是知道的,所以多多少少看過一些超乎常識的現象,但是......不死之身嗎?
這麼抽象的詞語,一時之間還是讓我難以想象。
「總之,阿光那傢伙啊,已經那場戰爭的『遺物』了,現在的他,就算是整個媽媽艦隊也殺不死他呢。想與發揮全力的他正面交鋒的話,至少也要十艘主婦級戰艦,等等,好像也不用那麼多艘……」
媽媽艦隊到底又是什麼東西……突然接收太多情報的我忍不住在心裡吐槽。
守辰繼續嚷嚷著一些中年婦女的戰艦名稱,可我滿腦子只想知道光的安危,於是心急地打斷了他——
「先別說那些了,既然光沒死的話,那他現在人在哪?」
只見他對我露出一道苦笑。
「嘿嘿,他……還在狩獵者大廈。」
怎麼會……他還留在那種地方嗎?
「守辰,你為什麼不帶他回來?」
「……表情別這麼恐怖嘛,阿格莉亞。這可是他自己說要留在那邊的喔。」
「什麼?」
「他會留在那邊的原因很簡單,因為……那些狩獵者的存在是不被允許的。」
「存在,不被允許……?」
「沒錯,一個人在殺死了另一個人之後,就不能再被當作一個人類來看待了哦。況且還是那群殺了無數人的狩獵者,那些過分的行為對他們來說都只是習以為常的小事罷了。」
說到這,守辰用鼻子哼笑了一聲——
「不過啊,我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就是了。只能說……那場戰爭過後,大家多多少少都變得有些扭曲了吧,更別提人類這種東西,本身就是十分扭曲的生物了。」
這樣啊……無明戰爭。
這麼說來,不曉得守辰和光在戰爭期間是如何度過的,我從未聽過他們提起關於那場戰爭的事情……
「阿格莉亞,人的價值觀啊,是會隨著經歷改變的。在經歷了越多之後,就算是原本會感到害怕的事物,最後也會變得能夠一笑置之,其中最為顯著的例子,就是人命。
老實說吧,我自己也是完全沒有想要阻止他的意思。奪取那些狩獵者的性命這件事,我是當真覺得無所謂……
不只是擄掠女孩,狩獵者們連同她們身邊的親人也一併傷害。今天就算我們救出了五十個人,不能保證他們明天就不會再抓走一百個人,甚至更多!如果繼續放著狩獵者不管,以後肯定只會有更多人受害,更何況他們還把手腳動到了妳們身上,那就別提光恆有可能會善罷甘休囉。」
守辰一副理所當然地聳了聳肩,而我只是低下了頭。
「……但是,就這麼讓光恆一個人去和他們互相殘殺,真的沒問題嗎?對方的人數……」
哈哈!阿格莉亞,我剛剛不是都說了嗎?守辰突然大笑了一聲。
「放心吧,那根本不會是什麼互相殘殺……」
他拿下了眼鏡,眼神變得如蛇蠍般銳利。
「基本上——那隻會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罷了。」
◇
「是、是你——!?」
彷彿能將萬物抹殺般的惡意直襲而來,隱藏在面具底下的面容……
……是那令人畏懼的嗤笑。
靛藍的眼眸彷彿直視著萬物的生死,一身的狂氣令人不敢怠慢……
其名為——光恆·萊斯布蘭頓。
「為什麼…我明明射穿了你的腦袋……你早該在那個時候就被我殺了才對!不、不對!就算那時候的你沒有死,剛剛你的身體都已經變成那副德性了,這、這怎麼可能呢——!!?」
「嚯……你說在事務所的時候啊。是啊,我記得你還非常謹慎地補上好幾槍呢,那還真是……」
有點痛啊。光恆笑著摸了摸頭,那個位置是當時被城嗣開過槍的地方。
帶有理智的顛狂,對於眼前這道充滿惡意的笑容,城嗣的語氣顯得畏怯——
「嗚——難道,是異質力嗎?可是我完全沒聽說過有這種異質力啊!你、到底……是什麼!」
「……我是什麼?」
光恆的身上再度散發出強烈的光芒。白色的物體將光恆的臉龐吞噬,隨著光芒的現身漸漸成形,最終凝結成一張面具。
那道面容……
——正是為惡人們帶來災厄的象徵。
城嗣慌張地舉起槍枝,朝著光恆一頓猛射。
「怪物……你這個怪物!!」
只見光恆毫不退怯地步步向前,子彈紮實地穿入他的軀體,但傷口總是在光亮中迅速恢復原樣。
「……說起來,要不是因為那個老頭的麻醉槍,你們兩個的血或許就會弄髒我的事務所了呢。」
「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啊啊啊啊!!!」
全身散發著白色的光芒,那是堪稱——「不滅」的軀體。
「像他那種特製過的麻醉槍,可以讓被害者保持著知覺,如此一來,就能夠一邊欣賞親友死去的模樣,一邊痛苦地死去。哈哈哈,不得不說,這老傢伙還真是有品味,目睹珍貴的人死在面前,自己卻無能為力,這確實是件非常痛苦的事呢。」
「別過來啊啊啊啊啊——!!!」
砰!砰!砰——!!
城嗣瘋狂地扣下扳機,槍聲越發激烈。
一頓射擊過後,喀嚓、喀嚓……!扣動著扳機的槍毫無反應。
嚯……?眼神釋放出狂傲的獸性,面具上的笑容彷彿正嘲笑著對方,光恆低頭睥睨眼前的狩獵者——
「怎麼啦,子彈用完了嗎?」
「啊啊啊!!嚇啊啊啊啊!?」
城嗣害怕地用手抓著地板,向後攀爬企圖遠離光恆。
他畏懼這著眼前的這個男人……
「我給過你們機會的,你們當初在事務所就應該接受我的提議才對......」
——狩獵者……正畏懼著眼前的野獸。
「不過這樣也好,反正我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要給你們錢。好了,我們回歸正題吧。其實呢,本該被留下來的應該是那老頭才對......」
可是,你犯下了一些不該犯的錯誤。光恆將手緩緩靠向腰間的黑色利器。
「感到榮幸吧,你是唯一一個擁有『赦罪過程』的狩獵者。」
那是一把黑色刀柄、黑色刀鞘的武士刀。然而漆黑的長刀,出鞘之後的刀刃卻與外表相差甚大……
閃耀著微淡光輝的刀身,就如同與光恆身上的光芒相互呼應。
「無論在任何領域,人類,只要遇到比自己還要強大的對手時,總是會先自主性地感到害怕。」
「你想做什麼……?」
眼前照映出一抹光線,那是刀身舉起後反射出的光芒。
嚇啊!?面對高舉的刀刃,城嗣下意識地伸出右手試圖阻擋。
——唰、唰、唰!……啪滋!!
銳利的三刀,分別將城嗣的手腕、手肘、肩膀砍下。
光速般的刀法,城嗣幾乎沒有意識到自己身上產生的變化。
……直到啪滋一聲,他才看見了落在地面上的手掌。
「說說看,被你傷害過的那些人們…他們的恐懼啊——你,現在感受到了嗎?」
「呃……嚇啊啊啊!!啊啊啊啊——!!!手、我的手啊啊啊啊啊啊——!!!」
城嗣的面目變得猙獰,斗大的汗珠更是說明了他的驚恐。
「好了,別這麼沒用,這才剛開始呢……」
光恆彎下腰,輕輕地靠近城嗣耳邊,話語中夾雜著殺意:
「你啊……和我的助理在房裡好像玩得挺開心的嘛?告訴我,你摸了她、還打了她,對吧?」
「不、不是這樣的......!」
「吶,你可要好好回答,別想著矇混過去唷……」
光恆的語氣就像是擁有重量,壓得城嗣難以開口。
「我、我......」
「——不要、讓我再問第二次……!」
「噫噫!?沒、沒錯,我確實摸了她、還打了她!可是……!」
——啪嘰!啪滋!
嗚嗚啊啊啊啊啊!!哀嚎聲再度響起。
話才剛說完,光恆沒給城嗣絲毫反應的機會。兩道斬擊,將城嗣的左手掌、左手臂依次砍下,完美的切口上,骨骼旁的脈絡不斷噴出血漿。
「哈啊……!唔啊啊啊!!」
「……蠢貨。」
那雙如空洞般毫無慈悲的眼神,彷彿狠狠地怒視著。即便是隔著一層毫無感情的面具,也能感受到光恆此刻的憤怒——
「碰她是要付出代價的……」
「你瘋了嗎!不過就只是一個女人而已呀……!?混 蛋、混蛋啊啊啊啊啊啊——!!!」
城嗣痛得不斷掙扎、抖動,面容變得如處境般同樣不堪。從急促的呼吸聲中,可以得知他有多麼惶恐,唾液也由於疼痛感而不斷分泌。
可是在幾聲失去理智的咒罵過後,他的憤怒便輕易地被恐懼所覆蓋。
「咳咳……哈、求求你……!饒了我吧!我還不想死啊啊……」
咚!光恆一腳將失去雙手的城嗣踢倒。
「……閉嘴吧,我和那些自以為是的正義使者可不一樣,你可別以為流個幾滴眼淚、說個幾句應急的好聽話就能夠了事。」
「拜託你,我是真的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呀!不然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要我把我全部的錢都給你也可以——!!」
聽到城嗣的提議後,光恆如被壞了雅興的觀眾般,不悅地瞇起雙眼——
「知道嗎,這世上有太多東西是一但失去之後就再也拿不回來的了,其中……最簡單的例子應該就是生命了,對吧?」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從城嗣面前蹲了下來。
「相比之下,你啊——拿那種路邊都有可能撿到的東西來和我交易什麼呢?」
……瞧不起人也該有個限度吧?
冷冽地低語著,惡魔的凝視再度令城嗣發顫。
他躺在地上不斷朝著地面踢腳,拚命嘗試與光恆拉開距離,而站起身的光恆也同樣持續一步一步向他逼近。
潸然淚下,城嗣不斷地哭喊著,肩膀的斷肢處也不停流血——
「不要、不要……不要過來啊啊啊!!嗚嗚嗚啊啊啊——!!」
「呵呵,我知道的哦,你們除了擄走女孩之外,也殺了很多她們身邊的人吧?從你們殺了我這點來看也能證實。吶……你能夠體會那種感受嗎,眼睜睜看著心愛的人被殺害,自己卻什麼都做不到?
……回想看看,那些被奪走妻女的丈夫、那些被你侵犯的所有女孩……他們當時露出了什麼樣的表情呢?」
老實說,你們應該很享受那些受害者難堪的面貌吧?光恆的語氣變得比以往更加凌厲——
「......就像現在的我一樣,我也很享受你這副嘴臉唷,哈哈、哈哈哈......!」
「嗚嗚嗚嗚啊啊啊!!!救命呀呀!!有人嗎?!救救我呀呀呀呀————!」
「呵呵,如果有鏡子的話,我還真想讓你看看你現在的表情啊......!」
「嗚啊啊啊啊!你這傢伙,約瑟夫不會放過你的、他絕對不會放過你!!就算是你也……嚇啊!?」
——唰!!
「嘖,別像隻畜牲一樣亂吼亂叫啊……」舉刀猛力一揮,一抹刀影閃過,「……明明只是個連畜牲都不如的東西。」
啪唏…啪噠…唏哩唏哩——!
「哈啊啊啊啊啊!!?」城嗣的雙腿被漂亮地劃開,鮮血猛烈地噴灑在空中。
失去了四肢,他瞬間成為了一個名副其實的「肉塊」,癱倒在地。
「咳,呃呃、呃……!好、痛啊啊,可惡,好……好痛啊……!」
「是嗎……很痛啊?」
這句話你也應該從不少人身上聽過吧,那你是怎麼回應他們的呢?
光恆並不曉得,自己的提問是否成功傳入城嗣耳中。
他的眼淚溶入臉上的血液之中。痙攣著的肉體,只剩下頸部能夠稍微轉動。
「不要、我不要死……」
「你曾用你的雙手玩弄他人的一生,曾用你的雙腳踐踏他人的性命,曾以為自己能夠為所欲為……!現在呢,這副模樣的你還能做些什麼?」
「我……咳咳!我……」
咔噹,染上血腥的刀刃納入刀鞘,光恆靜靜聽著城嗣虛弱的吐息。
靜靜地,目睹生命的消亡。
「……很神奇吧,失去了四肢以後依然能夠保持這麼久的生命活動。」
「……不應該是這樣的,像你這種傢伙、像你這種傢伙……」
……為什麼?
『城嗣,只要你有錢、有勢,今後不管你想做什麼都可以!!』
爸爸……我明明辦到了。
……現在的我,不管是錢財,還是勢力…我全都擁有了,所以我想做什麼都可以,不是嗎?
但是為什麼,現在的我……
步步邁入「死」的城嗣,眼神變得渙散、失去色彩。周遭變得異常寧靜,唯獨耳邊自己孱弱的喘息沒有消停。
「我……哈…哈啊……」
這是城嗣最後一次發出聲音。
「——」
……怎麼,覺得他可憐嗎?
握著黑色長刀的惡魔沉默了半晌。
「不……」
臉上的面具消失,從中露出的表情,是他冷漠的注視。
「……我可不會同情你。」
看透萬物本質的藍色眼眸……
——那是對於「惡」不抱有任何仁慈的雙眸。
即便心裡起了動搖,那大概……肯定也只是錯覺罷了。
我早就……不是人了。
之後,光恆離開了城嗣的視線,留下了奄奄一息的他。
他緩緩步出會場的大門,慢步、呢喃著……
道出,災厄的斷罪之語。
「——凡事皆有代價……」
咚——!!!
隨著他的離開,會場的正門也隨之關閉,發出一聲巨響——
「請你務必……帶著悔恨死去。」
狩獵者的最後一名倖存者——城嗣·道格。
逐漸冰冷的軀體沒有闔上雙眼,他在臨走前,流下了生命中的最後一滴鮮血,以及為至今為止自己所犯下的所有過錯……
——而感到悔恨的淚水。
祂,是什麼?
不是其他……
其可謂正;亦可謂邪,
——亦為惡中之惡。
『善之福音;惡之災厄。』
僅是一道,意圖吞噬一切黑暗的光芒。
◇
……這場戰爭根本沒有所謂的勝利者存在……
『自戰爭開始的那一刻起——每個人都註定是個愚蠢的失敗者。』
——那天的雪,比任何人想的都要來得寒冷。
聳立於血雪之丘上的身影啊,祂是否也同樣這麼認為?
祂拯救了一切,卻拯救不了自己。
即便是經歷過無數次死亡的祂,仍然在最後一刻,因畏懼著死亡而放聲哭泣。
即便是身處於無底深淵的祂,仍然在最後一刻——仰望著純白色的光芒。
只知道,那天的雪在最後還是將「他」燃燒殆盡。
「這應該洗得掉吧……?」
清洗完的光恆正裸著上半身,站在運轉著的洗衣機前看著自己的衣物嚷嚷著。
離開浴室之後,他換上了平常的黑色T恤和長褲。
「對了,冰淇淋……待會去超商買一下吧。」
說完,他笑著走到門口。
緊握著門把,這道油然而生的笑容,並不是為了偽裝什麼而存在。
——『……我果然,還是不想死啊,光恆……』
……不過是道,如憶起童年趣事般的微笑。
「怎麼會突然想起來呢……」
關上門,光恆離開了事務所。
有那麼一剎那,他透著微光垂下的眼眸,似乎……變得比任何事物都要來得脆弱。
◇
「唔……」
……我睡著了嗎?
茫然地坐起身,我看向隔壁床呼呼大睡的小靜,然後試著回想昨晚的全貌。
嗯……昨天和守辰交談過後,我們好像吃了晚飯還洗了澡,結果躺著躺著就睡著了。
呆坐在床上,我毫無意義地甩了甩過長的衣袖。
這是守辰為了方便我們換洗,借給我和小靜的病人服。
據他所言,這似乎是他從上一間辭職的醫院裡拿走的。當然,他並沒有向對方告知,而且還拿了不少。至於原因我並沒有過問,因為不重要。
「……現在是幾點了?」
「已經早上九點多了哦。」
身後傳來了回應,這個問題本來是對著我自己問的。
我驚訝了一下,才發現原來他就坐在我旁邊的椅子上,一臉悠哉地看著電視。
……什麼嘛,你已經回來了啊……
「什麼時候回來的,光?」
「好像……昨天晚上十點左右吧。但那個時候妳們都睡著了,所以我就沒有叫醒妳們,直接到守辰的辦公室去睡啦。還有,妳的反應也太平淡了吧。」
「這樣啊……」
說著,我拿上守辰昨晚準備的牙刷和毛巾來到廁所進行盥洗,還順便換上了自己平常的衣著。
將自己做完簡單的整理過後,我坐回病床邊,默默望向光的側臉。
雖然沒有親眼看見,但我當時還是相信了光恆死去的消息。
總覺得不太真實,他現在居然活生生地坐在這……看著他那張蠢臉,感覺就像是在作夢一樣。
不過,如果真的是夢也無所謂。現在的我,就想再多看你幾眼……
「真的假的,新聞說老鷹可以在空中交配喔?那應該蠻累的哦……」
噢!純白朝著光恆的手臂揮了一拳,這讓他叫了一聲。
「妳幹嘛啊!?」
「沒,我只是想確認一下這到底是不是夢而已。」
「什麼啊……那應該也是打自己才對啊。」
說完破壞氣氛的台詞後,光恆搓著被揍的手臂來到冰箱前,從裡頭拿出一盒冰淇淋。
而路過門外的守辰正好看到了這幕。
「喂!又偷冰食物!都跟你說幾次了?那台冰箱不要拿來冰食物啦,混蛋!!外面有家用的你他媽不用!」守辰對著光恆不停責罵,雖然好像沒什麼用。
「喔是喔、喔是喔!?」
噘起嘴,光恆擺出一副不屑的嘴臉,嘴巴唸唸有詞地走回純白身邊。
「來,這是我昨天路過超商時順便買的冰淇淋,嘿嘿。」
「怎麼了,為什麼今天待遇這麼好?」
「別說得好像我平常對妳很差似的。」
純白用鼻息輕輕笑了一聲,接過光恆手上的冰淇淋——
「先生,上次被你吃掉的那個好像比這個還貴。」
「別那麼小氣,這個肯定更好吃啦,相信我。」
「呵……好吧,你說的算。」
哎,怎麼回事,純白竟然沒有回嘴?
而且……還笑容滿面?
對於純白的反應,光恆感到受寵若驚。
唰,冰淇淋桶的封口膜被撕開。
才拿到冰淇淋,純白馬上毫不留情地吃了起來。
其實我知道的,純白一直都很能吃,儘管她總是試著隱藏。
不過,她雖然是個吃貨,吃相卻意外地優雅。不,或許用可愛這個詞應該更為貼切。
「怎麼了嗎,光?」
「哎?沒什麼啊。」糟糕,不小心看入神了……
「嗯……是嗎?」
純白一臉疑惑地打量著我。結果,就在我想著該怎麼解釋的時候……
喏,純白盛了一口冰淇淋到我面前。
「妳幹嘛……?」
「還能幹嘛,你不是想吃嗎?」
「等一下,不是、可是……」
「別可是了……到底吃不吃?」
純白靦腆地別過與我的視線,語氣似乎有點不耐煩。
我則是與那匙冰淇淋對視了一會,然後吃了下去。
「……怎麼樣?」
「呣,不錯。」
「這下你就吃過兩次了,愛上了吧,牛奶口味?」
「啊哈哈,是、是啊?」
原來是想把我徹底拉入牛奶邪教嗎?
這時,電視新聞的播報內容吸引住我們的目光。
「本台於今日凌晨五點接獲通報,位於五子大都會區某大型企業公司,共計數百名相關人員於昨晚遭到恐怖攻擊,預估損失約為……」
根據新聞的播報內容,光恆一眼便看出端倪。
——盡是些掩人耳目的手段。
如此規模的企業公司憑空消失,不可能不被發現。然而,倘若狩獵者的事跡敗露,對於背後支持狩獵者的勢力們想必也是種麻煩,所以在不曉得殺死狩獵者的犯人是誰的情況下,他們只須將女孩們的存在和監控室的畫面全數銷毀,然後在真相被揭發之前順水推舟,讓他們藉此「死得理所當然」。
而長期處於被動狀態的警政單位,也只能在那些勢力的壓迫下,採用對方給出的陳腔濫調草率結案,接著再配合對方給予的資訊進而打發媒體,讓他們作出這個應景的總結:「大型企業公司遭受不明恐怖攻擊。」
如此一來,這個結果將會導致世人看見大樓裡陳列的屍體,而看不清「屍體為何成為屍體」,因此……
理所當然,光恆的定位將會十分明顯。
此時銘刻於世人心中的……
唯獨「殺人犯」而非所謂「英雄」一詞。
看著電視機,純白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只是在心裡默默地思考。
「——」
殺人啊……
為了拯救某些人的未來,就必須再奪取某些人的未來。生與死是形成對比的,拯救的同時,必定會伴隨著犧牲。
這不過是種必然……嗎?
殺人這個事實打從一開始就是不會被接受的。現在的光將會被歸類在殺人犯之中,只差他的作為沒有被發現而已。
善惡只不過是檯面上的樣貌。這個世界的本質本來就無法善惡分明,並沒有所謂真正的惡人存在,有的就只是『不一樣的人』罷了。有些人喜歡殺人、有些人喜歡救人,但這又能說明前者為惡後者為善嗎?他們明明都只是在『做喜歡的事情』而已,不是嗎?
明明是一樣的事情,卻導致出不一樣的結果,這全是因為認知之間的差異性所導致。但是如果排除掉那份差異性的話,其實兩者的根本未必是不同的……就像這次的事件一樣,即使認知不同,他們的性質仍然是一樣的。
……為了救人而殺人的光並不是什麼制裁惡的善類,他也同樣——不過是個惡人。
而這些道理,正是光教給我的。
「吶,你上電視了呢。」
「嚴格來講確實是這樣。」
「如果被發現的話,你可就真的出名了,殺人犯先生。」
純白就跟平常一樣顯得十分冷靜,這倒是讓光恆有些意外。
「是啊,怎麼樣,妳……害怕我嗎?」
他故意試探純白,試探著關於「殺人犯」這一詞。
不,純白用鼻息笑了一聲。
「怎麼,難不成我該怕你嗎?」
「不、不是啦,我也不是那個意思。」
「不過,你還是殺了人,這個事實不會因為我的想法而有所改變,光。」望著電視的純白眼神十分溫柔,「你是殺人犯……是一個罪人哦。」
「……我知道。」
沒錯,光恆確實是個惡人、是個殺人犯,就根本而言確實如此。
「但是,光……」
人心是建立在根本之上的,也正因如此這些感受才更顯得難能可貴。
純白堅定地望向光恆。
道出了心中,那最為誠摯的話語:
「對於那些因你而得救的人而言,你絕對不會是什麼殺人犯。」
說到這裡,光恆欣慰地笑了,心裡似乎早已清楚純白想說的話。
「最重要的是,大家認為你是英雄也好、殺人犯也罷,這些我都無所謂。對於我而言……」
應該說……她根本不用特地說出口的。
自她臉上露出笑容的那一刻起,光恆就已經非常清楚她心中的答案。
——雙眼溫柔地注視著,那一道純白色的光芒。
「你,就是個白癡。」
——那便是她對於他的光輝,所作出的臆斷。
「這樣啊,我是個白癡……」
……欸不對,哈?
/光輝臆斷
/純白色之光

「琪兒,阿光他們在幹嘛?」
「不知道,不過好像聊得還蠻開心的,而且剛剛還一起吃了冰淇淋。」
守辰原先開朗的表情,瞬間變得滿臉嫌棄。
「冰淇淋……讓我猜,他們用的是同一支湯匙?」
看著冰淇淋裡唯一的一支湯匙,守辰如此臆測。
「是的。」
「……所以他們兩個到底是什麼關係?算了,那也不重要了,阿光這傢伙……」
瞇起雙眼,守辰不悅地將手上的病例表放到一旁。
「……琪兒,去把我的槍拿來,立刻。」
「醫生,你不能因為……」
「去把我的槍拿來!現在、立刻、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