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虛擬學派-3.也許世界在五分鐘前才創造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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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1-14
  「前情提要──本以為這是齣老套的校園戀愛喜劇,沒想到竟然是恐怖分子挾持校園的事件,不過這跟身為龍套的我們沒有關係就對了,沒有戲份還是沒有戲份。
  正打算這麼想時,在故事開演之前,不屬於故事主角群的班長,卻做出不在劇本裡的行動,進而昏迷不醒人事。」

  「權兵衛你吵死了。」

  「我跟花子協力將班長運到保健室,在班長清醒時,卻從班長口中得到了一個驚人的事實──班長她竟然知道接下來的劇情,甚至說出了連我們都不知道的,自己未來將採取的行動。
  為了測試班長所言是否屬實,我打算進行摸頭殺,沒想到就連這個舉動都被班長說中阻止了!」

  「你到底煩不煩啊!」

  「諸位觀眾,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這個『劇場』到底還有什麼我們未曾知曉的規則呢?而在劇本裡連名字都沒有提及的班長又是何種角色?為何她能夠知曉這一切呢?
  就讓我在這舞台幕後、鏡頭外側,為諸位一一探尋吧!」

  權兵衛就像是表演舞台劇的演員般,以誇張的動作向空無一人的方向躬身行禮,這像是小丑般的愚蠢舉動讓我不禁撫額長嘆。

  又來了。

  剛剛權兵衛被班長說中他將要扭斷人家脖子的舉動之後,他楞了一下,接著退後幾步,不知道是腦袋裡哪根筋不對勁,突然轉向保健室裡空無一人的方向開始自言自語,不、按照他以前的說法,他是在與觀眾對話。

  就彷彿是舞台上的演員,打破第四面牆,對著舞台下的觀眾說話。

  然而這一點意義也沒有,因為打從一開始,權兵衛那套「劇場世界」的論點就是錯的。

  畢竟我們身處的世界並非是權兵衛口中的劇場,而是由程式所構築出來的虛擬世界。何止沒有觀眾,這裡甚至沒有靈魂,有的只是無窮無盡的0跟1所組成的擬真程序。

  包括我們兩個。

  「這、這,權兵衛同學這是怎麼了?」

  「他只是在發神經而已。」

  興許是第一次看到權兵衛這副模樣,仍半躺在病床上的班長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以求助般的眼神頻頻望向我,似乎希望我給她一些幫助。

  這樣看來,雖然班長已經知道我跟權兵衛不是普通的學生,但實際的認識仍然有限。儘管我對班長的認識也不深,有的也僅僅只是背景設定般的隻言片語。

  她的名字甚至沒能出現在劇本裡。

  我打消了離開的念頭,隨手將放置在一旁的鐵製折疊椅拖到病床邊,然後在班長有些緊張的注視中坐下。

  「班長,讓我們來聊一聊吧!」

  班長聞言先是有些侷促不安地縮了縮身子,然後深吸了一口氣,像是藉此鼓起了勇氣,用有些發顫的語氣開始述說:「事、事情是這樣的……」

  在班長的敘述中,她先是遭遇在劇本中恐怖份子挾持教室的事件,而在克洛蒂兒與鳴海曙等人被帶離教室之外,我跟權兵衛就突然殺死了看守人質的恐怖分子,隨即也跟著揚長而去。

  後來隨著一陣白光閃耀,班長又回到了早晨什麼事都還沒發生之前,並且想起了之前發生的一切。

  然後,班長便陷入了一次又一次的輪迴。

  在這個過程中,班長做了好幾次的嘗試,除了觸發抹殺機制、被我們送來保健室,最後被權兵衛扭斷脖子那次之外,其餘都是以白光閃耀作結。

  但那一次──或者說這條路線──的確是班長截至目前為止,真正意義上似乎有所差異的,於是她才會盡力克服恐懼,再一次與我們接觸。

  「原來如此,我大概明白了。」

  在聽完班長娓娓道來之後,我點了點頭,而一旁的權兵衛則是露出玩味的笑容,裝模作樣地感嘆著:「喔¬¬¬¬──這可是從來沒遇過的全新體驗啊!」

  「花子同學、權兵衛同學,你們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或許是在說明的過程中冷靜下來,班長身上那種擔心受怕的感覺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亟欲搞清楚真相的渴望。

  至於所謂的真相……

  「這麼嘛、我的確有個想法。」我迎著班長希冀的目光,反問她一句:「班長,當電腦程式出問題的時候,妳最常做的動作是什麼?」

  「咦?」班長一時間沒能明白我為何會問這個問題,只是困惑地眨著眼,而在我的注視下,她才用不太確定的語氣回答:「應該是關掉重開吧?」

  「沒錯,這就是為什麼!」

  「什、什麼意思?」不知道是沒能理解我的意思,還是下意識地拒絕接受,班長流露出茫然的神情。而權兵衛似乎明白了我想說什麼,因此發出了一聲輕笑。

  我沒有理會權兵衛,而是思索該怎麼說明才能讓班長更容易了解狀況,沉吟了一會之後,我緩緩開口:「班長,妳應該多少也玩過電腦遊戲吧?」

  班長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點了點頭。而既然班長玩過電腦遊戲,那就比較好解釋了,於是我繼續說了下去。

  「打個比方,妳現在正在玩一款遊戲,然後玩著玩著遊戲就突然當掉了,這時候妳會做什麼?當然是按Ctrl+Alt+Del把遊戲強制關掉再重開吧!那麼這時候,再度進入遊戲時,遊戲會處在哪個階段呢?會是在當掉的那一瞬間嗎?」

  不等班長的回覆,我逕自給出了答案:「不!遊戲會從checkpoint開始,重溯最近一次的存檔紀錄。」

  頓了頓,我斬釘截鐵地對著班長說出了結論:「這就是為何妳會一而再、再而三重複相同的故事,不斷輪迴的原因。」

  「咦?可是?等等!如果按照花子同學妳的說法,那豈不是說…這怎麼可能?」

  明明是更加淺顯易懂的解釋,但班長卻從原先的困惑轉為混亂。不過她的這種反應正好說明班長並非沒能理解我的意思,而是不願意接受,畢竟我所說的不啻於顛覆她的世界觀,會有這種反應再正常也不過了。

  但這就是事實。

  「哎呀呀,先稍微冷靜一點嘛。」這時候,在一旁觀望的權兵衛也跳了出來,他以輕鬆的語調安慰班長。「先不用急著接受花子的論點,反正她那一套『虛擬世界』的看法也不一定就是對的,我還是覺得我的『劇場世界』的假說比較靠譜。」

  「權兵衛,你是存心想找我吵架嗎?」

  我不由得瞪了一眼權兵衛,但他只是掛著輕佻的笑容,蠻不在乎聳了聳肩。只不過被他這麼一打岔,班長的情緒也稍微穩定了一點,她來回看了看我跟權兵衛,咬著嘴唇猶豫了一會。

  「我、我還是不能相信,花子同學、妳能說得再更清楚一點嗎?」

  對於班長的請求,我嘆了一口氣。

  「……班長,妳相信這個世界是真實的嗎?」

  「這不是當然的嗎?」

  「然而,這個世界是虛擬的,所有的一切不過是由0和1所組成的而已。」

  「咦?」班長聞言愣了一下,但緊接著下意識地反駁:「這怎麼可能!虛擬的世界怎麼可能這麼的真實?風的流動、環境的聲響、床單的觸感,這一切的一切怎麼可能是虛擬的?」

  似乎是為了增加說服力,班長邊說還邊環顧四周。我順著她的視線,感受這個世界。徐徐的微風正從窗外吹入,校園裡還傳來清脆的鳥鳴聲,我甚至能夠感受到眼前的班長因為情緒激動而散發出熱量。

  非常真實。

  但是,為何真實?

  我不由得冷笑一聲,然後對著班長開口。

  「為什麼不可能?妳究竟把虛擬這兩個字看得有多膚淺?倘若這個世界是從原子層級開始模擬起來,仔細定義每一條物理法則,徹底架構起物理引擎,妳所感受到的一切都是從最微觀的領域開始模擬,那妳認為這個世界對妳而言會有多麼真實?」

  虛擬並非就代表沒有真實感,不夠真實只是模擬的程度還不夠徹底而已。

  但倘若真的從無法觀測的微觀進行模擬,只要沒有察覺,那毫無疑問就是真實!

  「妳根本察覺不到,只有在這種出了bug的狀況下,妳才會察覺些許的蛛絲馬跡。」

  這個虛擬世界近乎真實,但並非完美,在現實中出現bug狀況不勝枚舉,但最後終究是不了了之。究其原因也很簡單,就像此時此刻我眼前的她一樣。

  「不、這種說法,也太過荒謬了!沒有任何電腦能夠模擬到這種地步……」

  即使我已經將所謂的真相攤開在班長面前,但是她仍然固執地搖著頭拒絕接受。這種防衛機制會讓她忽視這個虛擬世界種種不合理的地方,自己說服自己,找出個合理的解釋。

  這是認知濾網,或者該稱為防火牆。

  我進一步追擊,試圖擊潰這道防線。

  「再說了,妳又怎麼能夠確定『妳現在的認知』就是真實的?這個現實的最小單位是希格斯玻色子,但另一個現實或許是基於像素所構成的。妳之所以會認為基於像素的世界就是虛擬的,那也只不過是基於『妳的認知』,但對打從一開始就認知像素是最小單位的他者而言,那個世界就是無比的真實。」

  對於活在虛擬世界的角色,他有辦法察覺這個世界是虛擬的嗎?

  十之八九是不行的,因為比起虛擬的世界真實與否,沒有能夠認知『何謂真實』的能力,才是真正的決定性因素。

  「我、這…可是…」我的話明顯對班長帶來衝擊,她瞪大了眼睛,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

  「只要有完善的模擬系統與物理引擎,這個世界甚至不用花費四十六億年來運行,也許妳所熟知的一切不過是在妳清醒過來的五分鐘前才剛剛創造出來而已,妳也無從求證妳『記憶中的過去』是否真實存在,或是由一串文字所構成的背景設定而已。」

  我的一席話徹底顛覆了班長的世界觀,資訊超載讓她整個人呆愣住,眼神也失去了光彩,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倘若班長在這個虛擬世界中是個更加舉足輕重的角色,我也不會花這麼大的功夫試圖滲透她,畢竟越重要的程式就有著更嚴密的防火牆,突破的難度也將以等比級數上升。

  但班長顯然沒有到那種地步,也因此有著策反的可能性。

  我喘了口氣,扭頭瞄了從剛剛就默不作聲的權兵衛一眼,儘管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我的這番理論,但這時他仍是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雖然權兵衛跟我一樣都認知到這個世界不是真實的,但看法上卻有明顯的出入。

  至於為何他那麼堅信他那套『劇場世界』的論點,記得沒錯的話,權兵衛說過他在某一回的故事中,曾經遇到一個自稱是道化師的觀眾,或是類似的存在。

  自那之後,他便堅信這個世界是個上演著三流戲碼的實境劇場,而所有人都是劇中的角色。

  他那執拗的程度讓我一度放棄與他爭辯,儘管並不認可,但還是勉強配合他的用語──比方說劇本、劇透、世界意識、抹殺機制等,但以我的角度來說,其實有更直接明瞭的表達方式。

  不過如今看來,還是不應該這麼遷就他。

  「那、那麼,花子同學,如果按照妳的說法,察覺這個世界是虛擬的你們,是所謂的玩家嗎?」

  就在我走神之際,班長似乎多少從打擊中回復過來,這時的她已經不像剛才那般全盤否定,但也不是已經坦然接受,而是暫時妥協般,轉而詢問另一個她所在意的事情。

  而對於她的問題,我搖了搖頭。

  「剛才拿遊戲來比喻,只是要讓妳比較容易明白而已,這個虛擬的世界並非遊戲,模擬的不僅只有森羅萬象,人類也是其中之一,只不過雖然擁有知性,但卻沒有靈魂。而我跟權兵衛也並非是玩家或是漏洞之類的,而是…」

  我停頓了一下,不帶任何感情地說道:


  「病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