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_主角死透了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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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0-07
《第一章 歡迎再次蒞臨渡川》

  季青時參加了喪禮。

  季青時參加了自己的喪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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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搭起遮雨棚與布簾,罕見的室內喪禮。空蕩單調的四方型空間,內部行人三三兩兩,摻雜著線香氣息的氛圍格外飄渺。迎面走向季青時的人群們儘管距離青時只剩一步之遙,仍毫無減速或停下腳步的跡象。

  最後,行人的鼻尖觸碰到青時臉上,青時的身體宛如濃霧中的幻象般,直接被穿透了過去。

  青時化為無法用肉身觸摸的詭奇存在。

  他闔上雙眼,重新審視自己當前的遭遇。

  以一言蔽之,他現在置身於喪禮會場內。除了必須出席的親屬外,前來弔喪的人數為之稀少,所幸場地佔地不大,否則這門可羅雀的光景別說是負責舉辦喪禮的親戚了,就連身為當事人的死者恐怕都會淒涼到從棺材裡爬出來啜泣。

  現場所有人都穿著應對喪禮用的樸素服飾;登門造訪(或者說不請自來)的青時本人與夏佐不外乎也換了件低調的黑西裝。告別式花籃和罐頭塔幾乎可說是會場內唯一有色彩的擺設。

  線香的裊裊白煙鑽入西裝布料內,徒留混著白灰、些許嗆辣的煙燻氣息。每一片掠過眼際,穿透青時的煙霧,都敘述著青時死後的靈魂早已脫離現世的事實。

  那麼,這究竟是誰的喪禮?

  青時放眼望去,把視線定著在桌檯上的遺照。黑髮黑瞳,氣質斯文勉強算是上相,但也無法讓人留下深刻印象,隨處可見的二十歲上下年輕人樣貌。

  ──那張照片橫豎著看都是他自己。

  而且照片還是生前找不到像樣的正裝照或獨照,硬是在聚會合照上把他的人頭剪下來放大倍率重新後製貼上去的。邊緣人中的邊緣人這個悲慘至極的身分就連他死後也不打算放過他。

  一旁的夏佐從西裝內袋裡摸出了某個盒狀物,他那跟義大利黑手黨沒兩樣的氣魄感覺就像是要掏出手槍大亂會場似的。當然,出現在他掌心裡的並非會吐齣子彈的黑鐵塊,而是香菸。

  正打算當場點著香菸的夏佐被青時猛瞪了一眼,才「嘖!」了一聲把菸盒塞回口袋裡。竟然打算在喪禮會場吸菸,這傢伙的腦袋究竟有沒有裝神經啊?青時暗罵。

  夏佐重新整理衣襟,準備就緒後,褪去一如往常的痞子風格,得心應手地換了張無害溫柔的純良好青年笑容。

  青時眼睜睜看著這位棗紅色短髮配合西裝梳理得整齊,湛藍眼珠流露出慈悲善意的年輕人走向某位女性,「喂,你打算做什麼!」青時下巴差點掉下來,但是他怎麼大叫都沒有人搭裡他。

  夏佐充耳不聞地對眼前的女性行禮,「請節哀順變,青時在另一個世界一定會過得很幸福的。」

  「哎呀,你是……?」身穿樸素衣衫,盤起捲髮的女性問道。

  夏佐上前攀談的對象是收養青時的阿姨。

  「我是青時的朋友,以前受到青時許多照顧,自從搬家後就沒和他聯絡了……沒想到再次見面,居然是以這種形式。我相當難過……青時明明那麼善良,為什麼非得遭遇這種事……」

  夏佐拿出手帕,拭去眼角的淚水。看他這副真情流露,青時的阿姨也不禁抿著嘴唇垂下頭來,忍住哀傷,「真的非常感謝你……青時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誰快來阻止這個狼心狗肺的地痞流氓扯謊啦!

  飽受精神摧殘的青時狂奔到兩人之間,死命揮著手,「阿姨,阿姨!我在這裡!不要相信那個混蛋的話啊!」只是不知為何,別說是他阿姨了,現場依舊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然而所有人都看得見夏佐,夏佐也有辦法觸摸到現場的人事物。

  青時只好孤苦無依地飄浮到遠方。這不公平到極點的不可抗力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太太,其實……我看得見。」

  夏佐繼續作秀,他話語點到為止,指指自己的眼睛。

  光是這個動作,青時的阿姨就明白箇中道理了。

  「所謂生死有道,青時辭世之後靈魂納入了輪迴之圈,現在已經轉世成為社區內懷孕母貓剛產下的小貓了,請不要擔心。」

  「是嗎……原來是這樣啊……」阿姨也用了手帕擦拭眼尾的淚水。

  「就當作是還給他一個遲來的人生,您就好好照顧他吧。」

  「嗯,雖然我沒有養過貓,但是我會加油的。希望青時這次一定要夠過得幸福……」

  「鬼話連篇──!」青時聽到這段對話的當下終於瀕臨極限,使出渾身的憤怒,把手上的某個東西朝夏佐腦袋側邊砸過去。

  青時的右腳空空如也,他扔出去的是自己的鞋子。

  鞋碼二十六號的黑牛津皮鞋像是迴旋鏢一樣飛舞轉動,正要擊中夏佐的太陽穴時,「失去這個摯友,是我一輩子的遺憾。」持續瞎扯的夏佐九十度鞠躬彎腰,高速旋轉的皮鞋飛掠過他頭頂,繼續朝遠方衝刺,最後卡進牆上的某個罐頭塔縫隙裡。

  夏佐毫無痛癢,剛剛那記皮鞋偷襲根本沒有造成現場任何騷動。青時只好像是遊魂一樣,相當淒涼地飄到罐頭塔前把自己的鞋子拔下來。

  「那麼我就先告辭了,還請伯母保重身體。」夏佐與青時的阿姨大略打個招呼後,回到青時所在的會場角落。

  堪稱世紀性魔術的奇景發生了。

  光是一個轉身,夏佐上一秒健在的人畜無害青年笑容早已恢復成平日的流氓惡劣笑臉,這變臉技巧可說是皮肉下的骨骼整個被掉包了也不為過。

  他充滿鄙視地朝蜷縮在角落的青時「哈!」的大笑了一聲。

  「這就是職業天使和廢物菜鳥的功力差別。」夏佐狂放不羈地斜睨他一眼,瀏海下的眉梢與眼珠充滿著傲慢與狂妄,「你就省省吧,剛死不久的小屁孩。於現世自由現形,是獲得認可的業務員的特權。」

  那麼回歸最初的疑問,為什麼青時非得來參加自己的喪禮不可?

  「因為本大爺高興。」夏佐坦蕩蕩地回答,思忖片刻後發覺這答案似乎有些差強人意,於是他修正了說法:「因為本大爺想找你麻煩。」

  「……」事實證明無論是哪種答案都一樣無可救藥。

  萬念俱灰的青時攤開手心,低頭望著自己的掌心輪廓。接著他拉高右手的袖口,袒露出自己有著深刻刀痕的右手腕。不只是怵目驚心的刀傷和血肉模糊的創口,手腕上如今還多了圈草綠色、類似是刺青的奇妙印記,一路延伸到他的右手手背。

  至於前陣子好不容易死底逃生的青時,究竟為何得被迫參加自己的喪禮?

  這只能回溯時間,從他「死亡的那一瞬間」開始娓娓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