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關係很有問題

　　先睜開眼睛的人是艾迪。臉頰跟四肢傳回來的觸感顯示，他面朝下趴在殘破不堪的石板地面上，渾身上下沾滿灰塵、水漬和血痕，佈滿各式各樣的擦傷、刮傷。

　　「痛嗚嗚……我還、活，著……？」

　　手腳還算聽話，艾迪慢慢撐起身體，從地上爬起來。

　　「怎麼回事，黑龍走掉了……嗎？」

　　艾迪轉動頭部，環視四周，確實，黑龍已經不在頭頂上了，天色已不再是一片灰暗，而恢復成杜杜里城往日常見的晴空萬里；漂在中央廣場上方的空氣，除了混上一點點血腥味之外，就跟平常一樣清新。他手摸著隱隱作痛的頭，摸到乾掉的血塊，不敢去摳；環顧四週，看到廣場的外緣有些人影，有的一樣趴或坐在地上，有的則是在遠處探頭探腦，想來是城裡居民看風頭好像過了，過來查看是怎麼回事。杜杜里城守衛隊的人也回來了。

　　「我們、贏了……？大小姐跟，喬西，哪裡去了？」

　　艾迪才在嘴裡喃喃唸著問題，轉頭就看到大概五、六大步開外的地面上有個黑色的凸起，形成一個倒臥在地上的人的模樣。

　　「喬西！」

　　艾迪手腳並用、半跑半爬還帶滾地衝到喬西旁邊，伸手去搖喬西的肩膀。從外觀看來，喬西的傷勢沒有艾迪嚴重，起碼沒有那麼多小傷口，只有平常平整的頭髮亂七八糟，衣服有些地方撕破、以及同樣地灰頭土臉而已。

　　「喬西、喬西，快點起來！」

　　「嗚……嗚嗚…………」

　　「喬西？」

　　艾迪再度伸手去搖喬西的肩膀，這回總算獲得比較明顯的反應，散亂頭髮底下的眼睛慢慢張開，視線對焦，停在艾迪臉上。

　　「小鬼……你還活著啊？」

　　「抱歉喔，還活著。喬西的腦袋好像也還正常。」

　　「真是遺憾。」

　　「大小姐呢？」

　　喬西慢慢從地上坐起來，可洛就蜷縮在他的懷裡。她的頭髮同樣亂七八糟，貼在臉頰上，更顯出面色慘白；她身上的傷。艾迪想要去搖她，被喬西擋開。

　　「幹嘛！」

　　「誰准你碰我的大小姐？」

　　「小氣！」

　　「當然小氣，這是我的薪水跟津貼，你有聽過有人把薪水跟津貼分給別人的嗎？」

　　「啥？」

　　艾迪發出走音的疑問符，喬西連理都不理，左手把小主人抱緊，右手簡單地整理了一下頭髮。艾迪不滿地皺皺鼻子：「大小姐知道你趁機支領額外加給嗎？」

　　「反正記帳跟寫薪水條也是我在做。」

　　「你真的會寫薪水條嗎？我在餐館打工的時候，也不會寫自己的薪水條……」

　　「你的打工跟我的職業是不一樣的。」

　　「這我倒真的不懂，所以你的工作包括寫自己的薪水條？」

　　「不包括。」

　　「……這樣還算是專業管家嗎？」

　　「這問題不用勞煩你來思考。讓開一點。」喬西一揮手把湊到旁邊的艾迪的頭擋開，左手依然抱著小主人，空著的右手移到她的額前。

　　「喬西，你要幹嘛？」

　　「安靜。我要工作。」喬西瞪了艾迪一眼，低下視線，集中精神，翠綠色的微光從他掌心下浮現，轉眼間就罩住可洛的身體。艾迪瞠目結舌地看著喬西的動作，遲了足足十秒才擠出聲音：「喬西，你這……什麼？」

　　「治癒法術，沒看過喔？」

　　「廢話！當然沒有！」

　　「安靜，要是把大小姐吵醒，我就把你丟進噴水池。」

　　「噴水池已經被砸壞了，你想丟也沒得丟……不是！」艾迪忿忿地跺腳：「為什麼你會用治癒法術！」

　　「因為我是大小姐的專屬治癒術師。」

　　「這裡面的因果關係很有問題吧！」

　　「沒想到你這小傢伙也會懂什麼叫做因果關係？」

　　艾迪又要開始跺腳抗議「什麼意思，我也是有常識的好嗎」，被喬西一瞪，不得不把音量縮小，改用毫無氣勢的小聲唸著「當然很有問題，我這輩子還沒見到過治癒術師」。

　　「你閱歷太少了，才沒見過。」

　　「沒這回事！我可是在杜杜里城內十間最大的酒館都工作過！」

　　喬西抱著小主人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白了艾迪一眼：「這能算是閱歷，那一百歲的龍都很有龍生經驗了。」

　　「耶，沒有嗎？」

　　「一百歲的龍，用大小姐的話來說，根本就是嬰兒。」

　　艾迪看喬西一面說話一面往廣場出口的方向走，慌慌張張站起來跟上去：「但是，總而言之，我從來沒聽過有治癒法術！要是攻擊用的或者詛咒用的法術，我還知道有些特別的種族會用，可是治癒法術？真的從來沒有！」

　　「所以我說過了，你沒聽過不代表沒有。」

　　「但是！」

　　「你或許喜歡站在亂七八糟的廣場上聊天，但我可不想。」喬西加快腳步，把艾迪拋在後面。他以眼角餘光看到杜杜里城守衛隊的人正從另一個方向往廣場上過來，遠遠還可以看到扛著工具的工兵隊，跟肩上掛著大包包的藥師。他們要來幫忙清理亂七八糟的廣場跟救助傷者，喬西對此非常贊成，但不想讓守衛隊的人接近他跟可洛，因為有別人在的場合，他沒辦法仔細思考最後聽到的那句話的意義。


　　──龍不得違反絕對戒律。


　　那句話應該不是發自可洛，一來音質喬西並不認得，二來他聽到那句話的時候，他的小主人在極近距離下被黑龍的攻擊打個正著，已經沒有多餘的氣力講話。

　　但顯然也不是發自黑龍。至少黑龍的「話」，在喬西聽起來都只是咆哮。

　　究竟是誰說的？

　　還有，可洛的龍言語法術，平常都是用文字呈現，為什麼只有剛才是用聲音？

　　喬西只能猜測。他覺得等他的小主人醒來，有辦法思考的話，應該也會得到跟他一樣的結論才對。

　　但是首先，他們必須有時間才行。

　　想到這節，喬西命令自己疲憊的腳加快速度，一心只想趕快離開現場。

　　麻煩的是，跟在後面的艾迪顯然完全沒接收到喬西的意圖，幾個大步又追上來，還像是怕他聽不到般地喊道「我知道城裡的守衛隊有魔法師──雖然只有一個啦，他們說魔法師很稀有，人手很難找──但也只有藥師而沒有治癒術師！你到底怎麼學會的！」。

　　「這你不需要知道！」

　　「誰說的，身為你的同事，為什麼不用知道？」

　　「誰是你同事！還有別擋路！」

　　今天已不知道第幾次，喬西很想把艾迪踢開，可惜這次還是沒有成功，而且他的另外一個努力也失敗了──杜杜里城守衛隊的隊長已經帶了一個小隊走到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