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老，但我是婦孺

　　「大小姐……！」

　　喬西一時之間忘記了噴水池的水正在淹沒他的鞋，也忘記了頭上有條黑龍，全身僵硬地站在原地，視線穿過黑龍的爪子，筆直射向被那隻爪子抓著的小主人。但他看到的並不是小女孩，而是一團紅色的光，從黑龍的爪間漏洩出來，在暗黑色的天空底下顯得分外顯眼。

　　艾迪也看到了。

　　「喬、西……！那、那是什麼……？」他用濕透的雙手抓住喬西的袖子，聲音都在發顫：「大、大小姐怎麼了……？」

　　「我哪知道啊！」

　　「你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黏著大小姐嗎，怎麼可能不知道？」

　　「就算是好了我也沒見過這樣的啊！難道說……」

　　「難道說？」

　　喬西沒有回答艾迪的疑問，眼睛仍然瞪著那個本來是他小主人的紅色光球。

　　《搞什麼，可愛小女孩，妳在惡作劇嗎？觸感變得一點都不軟了！》

　　『…………』

　　黑龍的抱怨並沒有獲得以聲音為形式的回應，相反地，紅色的光球比一秒半之前更亮了，不顧黑龍爪上的力道，硬是朝外膨脹了一圈。

　　《妳……》

　　黑龍瞇起金色的眼睛，試圖在爪子上加壓，紅色的光球毫不理會，反而變得更大了。黑龍怒吼一聲、鬆了爪子，光球卻沒有往下掉，仍然浮在半空中。

　　『龍爺爺。』從光球裡發出來的聲音，不像是小女孩的音質，喬西差點認不出那是可洛的聲音：『玩夠了嗎？』

　　《妳說什麼？》

　　『我說您，玩‧夠‧了‧嗎？』紅色的光在半空中一閃一閃。若是跟黑龍的體積相比，可洛頂多是蚊子般的大小；然而她的一字一句都很清晰：『還要玩嗎？』

　　《可愛小女孩的要求，老夫當然會聽。既然妳問老夫說玩夠了沒，老夫自然有回答的義務──今天不讓老夫滿意，老夫是不會離開的！》

　　彷彿要證明自己的話一般，黑龍猛力拍動翅膀，在半空中打轉，捲起一陣黑色的狂風，地面上的喬西還能勉強維持站立，艾迪已經被吹翻，在地上滾了好幾滾，然而，半空中的紅色光球卻還是文風不動。

　　『是嗎，龍爺爺不玩到夠本不走的意思？』

　　在空中一閃一閃發亮的紅光，跟紅寶石一樣亮、同樣清澈，是喬西每天看著的，小主人眼睛虹彩的顏色。

　　不過喬西還記得一件事。

　　他剛開始在萊瑟和亞絲家裡工作的時候，剛開始照顧可洛的時候，他那小主人的眼睛是黑色的。跟她短短秀髮一模一樣的黑色。鄰里街坊都說可洛很像媽媽，指的就是母女二人的髮色和眼睛的顏色一模一樣──直到可洛十二歲為止。

　　「難道……那也是龍血的影響嗎？除了發作之外，還有別的後遺症……？」

　　喬西的疑問並沒有傳到空中去，完全被可洛的話所掩蓋：『那就只好我奉陪到底的意思囉？』

　　《這才對嘛，小孩子有娛樂長輩的義務，還有老人家說的話要聽，這才是乖孩子呀。來，陪老夫玩吧。》

　　黑龍拍動翅膀捲起狂風的同時，紅色的光在空中爆開、放射，無數的紅線佈滿喬西頭頂上的天空，扯住黑龍的爪子、翅膀和頸脖，在地面上看來，就像一張龐大的蜘蛛網抓住了獵物，差別在於，這張網是紅色的，還有坐鎮在中間的不是蜘蛛。身軀龐大的黑龍在紅色的網當中拍動翅膀、揮舞爪子，但紅色的線完全沒有被扯斷的跡象，依舊牢牢拴著牠不放。

　　《喂，可愛的小女孩，沒聽過敬老尊賢嗎？對長輩要禮讓！》

　　『誰說的。我爸媽有教我，禮讓對象是老弱婦孺。』

　　可洛的聲音在半空中引起反響，紅色的光隨著她的每一個字閃動：『這樣說來，龍爺爺是老，但我是婦，還是孺，龍爺爺才該讓我！』

　　《嘿，可愛小女孩，搞清楚些，這可不是對長輩說話的態度唷！》

　　黑龍的咆哮，內容聽不懂，只音量震得喬西耳朵隱隱作痛。龍在空中咧開嘴，空氣在牠的鼻尖前以眼睛看得見的方式壓縮、凝聚、扭曲，接著第三度炸開，這回把杜杜里城中央廣場地板鋪的石磚都震成碎片，隨著狂風被捲起來，在空中飛散。浮在空中的紅色光球首當其衝，被壓縮爆炸的空氣炸個正著，光網全部解體，只剩下紅色的光球一路往下掉。

　　「大小姐！」

　　喬西顧不得自己站不穩，朝著可洛所在的位置直奔過去，搶在她墜落地面的前一秒接住她的身體。他的小主人眼睛閉得死緊，面色慘白，渾身上下佈滿擦傷和割傷的痕跡，以不自然的姿勢躺在喬西的臂彎裡，就像個被打壞的布娃娃。包裹著她的紅光在喬西的視線範圍內閃動，好像跟著可洛在呼吸一樣，只不過光量非常微弱，閃動的頻率也非常低、速度極其緩慢。喬西伸手探了一下她的脈搏，反射性的詛咒出聲，全然忘了管家應該隨時保持優雅有禮。

　　「大小姐……該死！竟然會這樣……！」

　　他左手撐著可洛軟綿綿的身軀，右手按在她胸前，迅速開始詠唱治癒法術。溫柔的藍光取代了鮮紅照亮可洛的臉，同時也引來頭上的咆哮：《喔喔，喔喔，這種法術還真少見，可是，要是給你用在可愛小女孩身上，老夫會很困擾的，她只可以接受老夫的愛！》

　　「糟糕……！」

　　就算喬西聽不懂黑龍那聲吼叫到底是在講啥，也不妨礙他理解黑龍的意圖。他狠狠地嘖了一聲、中斷詠唱，抱緊可洛就地一滾，站起來立刻跳開，前後差不到半秒鐘，黑龍的爪子已經打在原先喬西所站的位置，激起滿地的石塊碎屑。

　　喬西抱著可洛在地面上四處奔逃，別說他沒有時間繼續詠唱，他根本就無法停下腳步，只要他動作稍有遲疑，黑龍的爪子立刻就招呼到頭上來；艾迪還趴在不遠處的地面上，他的頭被碎石擊中，幾絲鮮血染紅了原本的黃髮。

　　「喬西！」

　　「可惡……實在，沒有時間……」

　　《遊戲結束了，人類，把可愛小女孩交給老夫吧……！》


　　──　龍　不得違反　絕對　戒律　──


　　在黑龍的爪子打到正上方的那一瞬間，喬西非常確定他聽到了這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