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看怪物的眼神

　　「小姑娘怎樣了？可以讓我們看看她嗎？」

　　喬西反射性地抱緊小主人，用自己的肩膀擋住守衛隊的視線，然而根據他的經驗，守衛隊沒那麼容易放人。一個穿著灰白色布衣，將褐色頭髮用頭巾捲在頭上的年輕女性往前踏出一步，湊近喬西：「我是守衛隊的藥師辛西亞，三位身上都是傷，請讓我幫大家治療……」

　　「不需要。」

　　自稱辛西亞的藥師愣了一下：「不需要？」

　　喬西往旁滑開一步，閃掉辛西亞伸到他面前的手：「是的，不需要。」

　　「可是……」

　　辛西亞還在猶豫不決，艾迪從側後方探出頭來，用小孩子炫耀玩具般的表情大聲宣言：「沒關係，喬西很厲害的！他自己就可以處理治療的事情！」

　　「什麼？」

　　「喬西會治癒的法術呀！」

　　假如艾迪本來不知道「禍從口出」這句話表示什麼意義，這句話一講出來他也該曉得了，杜杜里城守衛隊隊長的臉跟辛西亞的臉一下子全都變色，露出一副好像又看到第二條龍出現在杜杜里城市區內的表情。喬西背脊挺得筆直，臉上毫無表情，除了他還把小主人抱在手上以外，整個人看起來就跟座雕像一樣僵硬。

　　「失禮。」他的聲音跟冰塊一樣冷：「我的大小姐在跟龍作戰時受傷，需要休息，我們不奉陪了。」

　　他說完就邁開步伐，繞過表情依然呆滯的守衛隊隊長和辛西亞，快步離開殘破不堪的廣場。

　　後面沒有傳來腳步聲，喬西轉進市集後方無人經過的小巷，靠著牆壁，抱著小主人蹲下身，將兩個人的身影隱藏在磚屋的陰影底下。可洛還沒有恢復意識，只有原本青白的面頰，在喬西方才的治癒法術之下稍稍恢復了點血色。
　

　　治癒法術──
　

　　那個可惡的小鬼……！

　　喬西在嘴裡發出一個短促的、無聲的咒罵。

　　數年之前，他剛開始受雇於「最強斬龍者」夫妻的時候，還不知道什麼叫做治癒法術。他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是從女主人嘴裡說出來的。


　　「你今年幾歲？」
　
　　「報告夫人，十六歲。」

　　「十六歲就要在人家家裡工作，好像還有點太早了。」

　　「不，夫人。十六歲已經可以開始工作了。」

　　「真的嗎？」

　　亞絲的個頭比喬西矮，她得要仰起頭才能夠對上喬西的眼睛，然而，站在她的面前，喬西卻覺得自己面對的是頭年輕的母獅子。他所受的專業訓練告訴他說在主人的面前不可以駝背，必須抬頭挺胸儀態優雅，可是，面對亞絲的時候，所有來自於專業訓練的提示都比不過女主人的氣勢。他非常自然地把背脊挺得筆直，以幾乎可說是用僵硬的態度在回答：「是的，夫人」。

　　「在我看起來，你跟我那小女兒並沒差很多，根本還是孩子。」

　　「沒有的事，夫人。我是無法與小姐相提並論的。」

　　「你想說的是不要把你當成小孩子看待吧。」

　　喬西被女主人一句話戳中痛處，相當不好意思地垂下視線。不過亞絲顯然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就像獅子不會輕易放走獵物一樣；即使他用頭頂對著女主人，銀鈴般的聲音依然從斜下方傳進他的耳朵：「話又說回來，像你這樣勇敢的孩子，倒還滿少見的。」

　　喬西沒有聽過這樣的稱讚詞彙，驚訝讓他把視線重新抬起來向著女主人：「請問，夫人，您是說……」

　　「我還沒見過像你這樣勇敢的孩子。」亞絲背對著喬西，轉身走向丈夫萊瑟平常讀書用的書桌，卻沒有坐在椅子上，而是坐在桌子上。「普通人聽到我們是『斬龍者』，通常不是用羨慕的眼神看我們，就是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我們，但你都沒有這麼做，還自己跑來我們家，說想要在我們家工作，這樣的人我可從來沒有見過。」

　　「恕我直言，夫人，城裡的人都很景仰您和主人。您為什麼會說，大家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您？」

　　「你沒有注意到嗎？」

　　「報告夫人，沒有這樣的事情……」

　　「那你就錯了。」亞絲嘴上說出來的是責備性的言詞，不過語氣卻很溫和，即使如此，喬西還是反射性地垂下頭：「非常抱歉，夫人。」

　　「我不是在責怪你。」

　　「那麼……」

　　「你還太年輕，所以才不知道。這不是你的問題。」亞絲滑下桌子，踱到書架前面，纖細卻不白嫩的指尖沿著書背慢慢滑過：「但如果你在萊瑟跟我的家裡工作，那麼你遲早有一天會懂，不管你願不願意……現在還來得及，喬西，你真的要在我們家裡工作嗎？」

　　「是的，夫人。」

　　「即使我說不僱用你？」

　　「即使您說不僱用我。」

　　亞絲又笑了，這次的笑容，在喬西看起來，就不像是母獅子而是一個普通的母親了。

　　「好吧，我已經再三警告過你了，如果你還是這麼有勇氣，那你就留下來吧。我那小女兒以後遲早會需要一個朋友。」

　　「恕我直言，夫人，我應該不夠格當小姐的朋友。」

　　「那不是由我決定，也不是由你決定的。」

　　「夫人？」

　　亞絲的手停下檢視書籍的動作，從書架上拿下一本書。她抬頭望了喬西一眼，當著他的面將書翻開：「對了，還有另外一件事。你會使用法術嗎？」

　　「法術？夫人，您是說，像魔法師那樣，使用火球或是雷擊之類的攻擊法術？如果是的話，稟告夫人，我不會。」

　　「我指的不是攻擊法術。你身邊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特殊的事情嗎？」

　　喬西皺著眉頭回憶他的人生，七歲時進了孤兒院，十二歲時接受成為專業僕傭的訓練，然後自告奮勇到城裡最知名的人家求一份工作──

　　「報告夫人，沒有印象。」

　　「那就怪了，難道是我認錯了嗎……但是，萊瑟也說有，他應該不會判斷錯才對……」

　　亞絲的聲音到了後半句變成自言自語，喬西聽不太清楚，狐疑地追加了一個問句：「請問夫人，您是說，我有法術的素質嗎？」

　　「不完全是。」亞絲的黑眼睛從書頁上抬起來，筆直地凝視著喬西：「你具備的是很特殊的法術──治癒的法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