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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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12-26
等夢薇蘇醒時,風嘯不絕於耳,眼前是一片祥和的雲海,明月高掛,乾燥的大風刮在自己的臉上,而蜷縮在被褥裡的身體卻被溫暖包裹,絲毫感覺不到寒冷。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但從這幽深的夜空來看,這一覺肯定補足了先前損失的精力。
在床頭駕駛飛床的是鬼電,他挺直背坐著,兩手握著木舵,兩腳從木杆兩側的空隙伸出去,懸吊在空中,他的屁股後放著一個枕頭,孤雷正蓋著被子熟睡在枕頭上,胸口平穩地起伏,口鼻發出陣陣鼾聲。苦姬靠在夢薇對面的床尾木欄上,眯著眼也仿似在打盹兒。大家的腰部皆系了一根粗麻繩,麻繩綁在支撐著頂蓬的床柱上,防止有人睡眠時一不留神從飄漫著碎雲的高空中滾落下去,這一落可就是永別了。
苦姬感受到了夢薇的動靜,睜開眼盯著她說道:「你終於醒了。」
「我睡了多久?」夢薇揉著眼。
「我們在臨近傍晚的時候坐上飛床離開盆地,現在已經是午夜了。」
「真舒服啊。」夢薇伸了個長長的懶腰,「就是肚子有些餓。對了,我來時帶了些乾糧,在那裡,幫我遞過來一下吧。」
她指向床尾掛著的布囊,那裡亦堆疊著上床時脫下的鎧甲。
苦姬掀開布囊,布片立刻隨風飛舞,她將裡面的餡餅拿出來丟給夢薇,夢薇換了個姿勢側身坐著,像鬼電那樣將腳伸出飛床邊緣,自由地懸空擺動,同時咀嚼手裡的食物。孤雷大概被說話聲吵醒了,哼哧呢喃了一會兒,也揉著眼睛坐起來,呆滯地望著大家。
「怎麼?被我們吵醒了?真是對不住。」苦姬道。
孤雷搖搖頭。
「我看是聽見乾糧這兩個字了吧?」
「媽的,知道還不分我一點。」孤雷嘟囔著像苦姬伸手要餅,拿到之後大口啃食起來。
鬼電將木舵拔起一個檔,令它靜止懸浮在空中,然後爬過來要餅,同時對夢薇說:「吃完晚飯就換你開了。」
「你幹嘛不直接讓它自己開,這萬里高空難道還能撞到牆?」
「話不能這麼說,萬一撞到什麼大鳥就床毀人亡了。」
四人在坐在木床的四個角落,你一句我一句閒聊起來。孤雷碩壯的身體佔據了不小空間,鬼電吃完餡餅便叫他把腳挪開,像夢薇那樣側坐,自己則一骨碌鑽被窩裡,極愜意地長吟一聲。
飛床的正下方是一片人跡稀少的小村莊,不過往前幾裡就是燈火通明的城區了,按照地圖上標注的推斷應該是馬基利亞城邦,庚梭國的附屬國,既然到了此地,就說明離荒境已經不遠了,不出意外天亮之前便能回到魔屋。遠遠望去,城邦裡大街小巷擠滿了人,似乎在喊叫什麼,不過隔著一百多裡,加之夜風呼嘯,飛床上沒有誰聽得清,倒是類似煙花的爆炸聲一波接著一波傳來——大概是在慶祝什麼節日。
「夢薇。」孤雷突然說,「我有個問題想問你很久了,確切來說是我們——還有鬼電。」
「哦?」夢薇抬頭凝望著頂蓬,「什麼問題?」
「你為了什麼而來?」
「你指的是?」
「你為什麼會參加這個計畫,我們是為了魔晶石,你呢?苦姬有許諾你什麼嗎?」
正鳥瞰著馬基利亞夜景的苦姬回頭調侃道:「沒有,我們是最初創始人……啊不,革命發起人。」
夢薇莞爾而笑:「我麼?你也就當我是為了魔晶石吧,畢竟是能賣大價錢的東西,誰不喜歡錢呢?」
「你看起來不像啊……」孤雷搖搖頭。
「不像什麼?」
「我是說……如果那樣的話,你怎麼不直接和我們一樣當個賞金獵人呢?」
被窩裡的鬼電忽然開口:「我剛開始認識她的時候,以為她就是個賞金獵人呢!」
「比起錢和力量,歷練重要得多。這我老師說的。」夢薇解釋道,「舉個例子,瞧瞧現在我們坐著的這張飛床,你們還記得它的故事嗎?那位創造它的武師,他縱然擁有一身過人武藝,擊敗過許多人,但貧瘠的經歷使他狂妄自負,樹立了許多仇敵,最終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所以你加入苦姬發起的革命,就是為了見識更廣嗎?」孤雷狐疑地問道。
「可以這麼說吧,誰不想體驗一下推翻一個政權的感覺呢?」
「要經受百般歷練的話,也有一定危險吧,甚至會喪命,然而這也值得嗎?」
「只能說死得其所嘍。」夢薇倚靠床頭,腦袋枕在交叉著的雙手上,「這飛床坐著怪舒服的。」
鬼電說:「還有更舒服的床呢。奧斯切國的有人發明了一種氣墊床,據說床墊是用氣屬性魔晶石加上牛革製成的,軟趴趴的,躺著像睡在棉花糖上一樣,當然價格也不菲,有錢人才買得起。我要是有朝一日能體驗那種床鋪就好了……」
孤雷揶揄道:「喂,我們現在睡的床也是魔晶石做的,別吃著碗裡看著鍋裡!」
夢薇接鬼電的話道:「氣墊床麼?這個我聽過。奧斯切國是著名的工匠大國,不,倒不如說創意大國,異域裡很多發明都出自那裡。」
「吶,真是奇怪。」苦姬插嘴道,「雖然沒利伯泰德那麼富裕,但能人卻比它要多,這是為什麼?」
「這就不得不提教育機制了,奧斯切國政府願意撥錢扶持教育,宣導學術自由,讓所有人都盡可能表達出自己的想法,同時汲取別國的先進技術和理念,而非閉關鎖國,這樣的教育風氣全異域唯它獨有啊。」
「那其它國家呢?譬如利伯泰德和傑佩恩。」
「它們固然有一定的學術自由,可大多數國民學習還是為了權力和錢力,而且如果有什麼人想進行一項新研究,又因負擔不起經費向教育機構請求撥款,那麼大概率會被嘲笑異想天開,拒之門外。不過如今有大量民眾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正在投票請願學術改革,說不定過幾年就會慢慢變好了。」
「剛才舉的例子都是新代國,不知道聖塔裡面是怎樣的。」
「這就得問古恩了,等等,也許孤雷知道。」
孤雷輕笑一聲,用自貶的口吻說:「我?我一個賞金獵人怎麼會知道?」
夢薇失望地搖搖頭:「也是,聖塔實在太封閉了。」
「欸,不過零星的傳聞我還是略知一二的。」孤雷被風吹得有些冷,使勁抽了抽鼻子,「我聽說所有適齡的聖塔小孩都要念七年書,念書的地方用它們的話來講似乎不是學校,而是學堂。就第一層而言,學生們從學堂畢業之後,由畢業考試的成績決定他們未來的去向,成績差的直接去塔底當車輪,成績好的會去集市裡工作,運氣好的話還可以升職,前往第二層的……呃……叫什麼公家店鋪……還是公共商店工作。」
「那其它塔層呢?」
「這我就不瞭解了,按理說應該沒第一層那麼複雜。」
「看來等回去後還是得問問古恩。」
苦姬忽然眼前一亮:「孤雷,你剛剛說到去塔底當車輪,我瞬間想到一個問題,一個十分基本但我們所有人都忽略了的問題。」
「哦?什麼問題?」
「車輪裡的男女比例是怎樣的呢?或者說車輪裡有女性嗎?」
「這個啊……據說還是有的,但是很少很少,連車輪總數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奇怪,那她們大部分都去哪裡了呢?你剛剛說成績差的直接去塔底當車輪,而車輪裡又少有女性,這說明女性普遍更聰明,成績更好嗎?」
孤雷搖搖頭:「不,就算這樣,那車輪女性比例也不應該只有十分之一,其中必然另有蹊蹺。好吧,我承認我也無法解答。」
此時,城邦方向爆發出轟然巨響,這次的動靜比先前碎而密集的小爆炸要大得多,餘波回蕩在環繞城邦的峽谷裡。大家都被嚇了一跳,條件反射似地扶住飛床,彷彿怕被震落下去。
「怎麼回事?」鬼電掀開被子,驚恐地望向聲源,「那裡是馬基利亞吧?我還以為有炮彈朝我們打過來了呢。」
苦姬困惑地瞅著那裡,半晌後說道:「我猜是在歡慶什麼吧……孤雷,今天是什麼日子?」
「今天?什麼日子也不是啊,而且那煙花聲音也太大了。」
「不對,你看它的上空根本沒有煙花。」
夢薇低聲道:「看來如鬼電說的那樣——確實是炮彈了。」
眾人仔細觀察聲源處,那裡是城中心的廣場,廣闊的人海中有一條並不顯眼的空隙,它使得人群分為兩個陣地,一方是聲勢浩蕩的平民,另一方是人數較少但全副武裝的守衛軍,廣場四處都冒著黑煙,但是不見火光,或許已經熄滅了。方才的巨響是守衛軍朝天空鳴炮造成的,而先前更小的密集炸聲是鎮壓群眾的火銃聲。
「那是……在示威遊行啊……」鬼電驚詫地呢喃。
炮聲讓舉牌抗議的人們往後退了一些,但沒過多久又蜂擁而上,發出排山倒海的吶喊聲。士兵們見恐嚇無用,便掏出火銃對著他們,劍拔弩張之際,城樓上響起號角聲,那聲音大概是軍令,士兵們立刻如上了發條的玩偶一般朝人群猛烈射擊,人們紛紛逃竄,一番混合著哭音的尖叫過後,地上多出了一片血湖與十餘具屍體,有些甚至尚未斷氣,痛苦地抽動著四肢。
苦姬怒火中燒,右手握住腰間的長刀,咬牙切齒,好似要立刻跳下去與那些士兵決一死戰。孤雷旋即握住她的手臂,搖搖頭,用凝重的語氣說道:
「異域裡每天都在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們管不過來的。況且今天大家都累壞了,沒有精力再……」
苦姬低下頭,呼吸聲漸漸平緩,呆滯地盯著那座彌漫著淒厲嘶吼的城池。馬基利亞的原政府已經失去了執政權,淪為傀儡政府,現如今真正的統治者是庚梭國國王,而參與血腥鎮壓的軍隊亦是從庚梭國遠調過來的,否則區區彈丸之地根本不可能擁有諸如火炮那樣的熱武器。因此,假若苦姬干涉他們,無異於和庚梭國政府正面作對,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苦姬,你看。」夢薇開口了,「剛才那些被火銃嚇跑了的人們又聚集起來了。」
四處逃竄的人流中,有一個魁梧的男人撥開人流,逆行而上,站在一把高腳凳上大聲宣揚著什麼,漸漸地,抗議的人群因為他而重新彙集,撿起地上的佈滿彈孔的示威牌,舉著它們再度向守衛軍進發。
守衛軍自知火力不足,哪怕將火銃的子彈全打光也殺不完抗議者,他們灰溜溜地躲在鐵盾後,以整齊的步伐慢慢後退。
「哈哈……哈哈哈哈……」孤雷一改愁顏,放聲大笑,「苦姬,他們沒有退縮,他們沒有退縮啊……自由都是用鮮血換來的,他們敢於直面犧牲,不畏強權,即使對抗的是火力強悍的軍隊,自由也終究會屬於他們。苦姬,不用再擔心了,我們繼續趕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