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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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12-25
「你到底還是來了!」鶯沫笑顏逐開,招呼著小烈往店內走,「工作先放一邊吧,我說過給你帶甜肉粥。」
「你怎麼知道我今天會來?」
「笨蛋,我不會問店長嗎?他說今天會進貨咧。」鶯沫將打包好的甜肉粥遞給小烈,「我媽今早做的,還熱著呢。」
「你給我吃這吃那,我卻什麼也沒給你……」
「這本來就吃不完,倒掉又浪費,所以我也不虧什麼呀。再說你在下層沒怎麼吃過這東西,就給你嘗嘗嘍。」
「謝……謝謝。」小烈捧起餐盒狼吞虎嚥。恰如鶯沫所言,肉在聖塔底層被賦予了一定的奢侈性質,想品嘗其美味難免心疼錢。
「喂,你今天要拿什麼貨,我幫你找。」鶯沫在貨架旁蹲下,笑眯眯地看著他。
「我看看。」小烈放下餐盒,抽出貨物清單,「陶瓷杯子,毛巾,黃豆。先這三樣吧,後面多著呢。」
「沒問題,我這就去找。」鶯沫扶著貨架站起來,興致勃勃,貓著腰從最底層開始檢視。
小烈將粥一飲而盡,剛想用手擦嘴,顧及到鶯沫上次說這很髒,謹慎地看了她一眼,見她背對著自己便放心地把嘴擦了。下次一定要帶張手帕,他心想。
「話說我還不知道你多少歲呢?」鶯沫說道。
「十……十八。」
「欸?那麼小嗎?那麼小就出來打工了?我大你三歲喔,快叫姐姐。」
半晌後,見小烈沒有回應,鶯沫苦笑著補充道:「開玩笑的。」
「你的工作就是幫我找貨嗎?」小烈唐突地發問。
「啊?這個……可能是吧。」
「可能是?」
「我是來這裡當學徒的,反正無聊,幫你找貨權當解悶嘍。」
「無聊?」小烈目瞪口呆,「你的意思是,即使這麼無聊,每個月也照常領工資嗎?!」
「有什麼好驚訝的,在公店裡當學徒就是這樣啊。」
小烈茫然地注視穿著公店制服的鶯沫,仍然不敢相信她所言屬實,於是再三確認:「真的嗎?你這真不是說笑嗎?」
「嗯?」鶯沫察覺到小烈異常的口氣,轉過身面對他,「當然是真的啊。」
小烈竟心生嫉妒,自己和父親十多年為了謀生嘗盡艱苦,父親甚至失去了雙腿,而自己身前這個女孩生來便擁有自己奢望的一切,悠然自得地在公店裡閒逛就可以輕鬆拿錢。此時,小烈眼前世界彷彿瞬間黑了下來,他隱約感到這種情緒像野草般瘋長、擴張,很可能會蛻變為仇恨,故而急忙制止自己。
鶯沫疑惑地望著沉默不語的小烈,撓撓頭說:「你看起來心情不好。」
小烈走過去,把鶯沫撿出來的貨物一個個塞進背包:「你休息吧,我來做。」
「都說了我閑著沒事幹了,你別客氣。」
「你爸媽是幹什麼的?」
「哈哈哈,說來挺巧,我爸以前本來就在公店工作,不過後來調去外貿部了。我媽在家裡打理家務,沒有工作。」鶯沫瞅了小烈一眼,本來想反問他,但一想到上次他透露過自己的家境便沒作聲。
「外貿部?那他一定見過塔外人吧?」
「是啊,他見過利伯泰德人。」
「噢,我只在書上見過。」小烈想起自己在《利伯泰德衰亡論》上看到的插圖,上面畫的利伯泰德人尖嘴猴腮,寬臉齙牙,與其說醜陋,倒不如說可怕。
「你還有什麼想問我的嗎?都說出來吧。」
小烈搖搖腦袋:「得到答案又怎樣?我難道能搬到這一層住嗎?」
第二層居住區的套房普遍價位在九萬到十三萬塔元之間,以小烈每月兩百七十七塔元的工資想要買下簡直是白日做夢。
「我不知道怎麼安慰你了,我也不能幫你什麼。」
「你說什麼話?我不需要你的説明。」小烈意識到自己語氣過激,緩了口氣說道:「我自己能行的。我可以拚命工作,努力攢錢,然後在這一層買套最便宜的房間,然後……然後我要去動力中樞!我不想當車輪,我想當齒輪!」
「我說過那地方不好,一天踩踏板踩到晚……」
「可對我來說那裡可以坐著工作,幾乎是天堂!你知道嗎?我沒有家庭背景,求不來像你現在這麼輕鬆的職位,但我相信只要有恆心就能進動力中樞。」
小烈的話感染了鶯沫,她動了愁情,長歎一聲說道:「那你爸爸知道你想去動力中樞嗎?」
「他……他要是知道會發脾氣的。」
「是覺得你好高騖遠嗎?」
「不,他想讓我考辯手。」
「啊?」
「我知道你覺得不可思議,可他似乎對此著了魔,不惜代價讓我去考試。但這根本不可能,參加考試的有幾千人,我比不過他們的,而且我口才差勁,不擅長表達,除非宣傳部的面試官吃錯藥了,否則怎麼會錄用我。」
「我不想打擊你,但……你說得對。」鶯沫將頭髮往耳後撩了撩,「我父親有個朋友,也住在這一層,不過比我家稍富裕點兒,他的兒子以前也嘗試過參加辯手考核,但屢戰屢敗,這太難了。」
鶯沫說的那個人就是西清,據父親所言,他幾年前差點被辯手考核折磨到崩潰——不論多麼用功地學,自以為掌握了許多和聖塔政治有關的知識,卻在考試中再三失敗,連續堅持考了五年,甚至前四百名都進不去,無奈之下只得放棄這個念頭,投入公店工作之中。
「可我爸他不聽任何人的勸告,他覺得只要願意投入幾十年的精力去學,一定能順利被錄取,然後進入協會,成為高站在講臺上滿座風生的大辯手。」
「幾十年?花幾百年的精力都不可能。」
「小時候我不懂事,唯唯諾諾地認可了他的話,照他的說法去做,後來瞭解到實情,也不好直截了當地跟他說……倒不是不好意思,而是因為他多年來犧牲了太多太多,你敢相信麼,他花光了自己的積蓄,花光了母親在世時為我結婚而準備的生殖費,這一切只是為了一個考試。如果我現在突然否決他,無異於在精神上殺死他,既然精神死了,肉體的滅亡還會遠嗎?我不忍心。」
「真是兩難境地。」鶯沫聯想到了自己也處於同樣的困境,家裡人逼她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的男人,這種事該怎麼徹底推脫掉呢?她想對小烈傾訴這件事,但終究沒說出口。
小烈抿抿嘴,又道:「對他來說更殘酷的是……我根本沒有認真學,說掌握了知識都是騙他的,那些辯手書籍我根本看不懂,咬文嚼字,抽象拗口,我腦袋都要被它擠炸了。」
「好啦,別去想這些了,一個勁地想的話,煩惱只增不減,解決辦法也不能憑空出現。」
「鶯沫,我的未來……好像沒有希望。」
「你剛剛不是還說要去動力中樞嗎?加油吧。」鶯沫將右手搭在他的左肩上,「我帶你去這一層逛逛怎麼樣?」
「這怎麼行?我還要趕著把貨物運回去呢,上次回去晚了還被老闆責備了兩句。」
「真的擠不出一點兒時間嗎?我……我沒有其它意思,我只是替你感到不公,一天忙到晚的。」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你,是的,是不公。」小烈抬起頭,強裝笑臉,「我聽我老闆說他幾天後會去朋友家做客,也許一天都不在集市,那天我應該可以假跑貨之名上來找你玩,我是說……運氣好的話……」
「真的嗎?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