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攜手行

本章節 3657 字
更新於: 2022-12-25
  木有知素來不慣與人同行,最多就是在長老們的安排下,和梁琦一起執行任務--那些經驗,卻讓她更不喜與人合作了。



  倒也非師妹沒有本事,而是木有知更喜歡成敗全然操之在己的踏實感。也因此當初在詠茗茶樓,即使梁琦提出能協助自己,她卻連考慮也沒想考慮。



  可這意外連連、不尋常的夜晚,卻逼得木有知放棄堅持。畢竟想要安然完成任務,暫時與包千從同行才是上策。



  「簡姑娘說想待在此處,可是為了要找人?」二人才動身,隨行的公子果不其然提出疑問:「又或者是想要尋物?」



  「差不多,公子怎麼看出來的?」木有知也不打算隱瞞得太過刻意,便選擇含糊回應。



  「自打姑娘醒來,便執意想走,卻又說不想離開此地。」包千從說明自己的思路,答覆得頗為詳盡,「我才想興許是要留在此地找人,但若說要找人……」



  他頓了頓才繼續把話說完:「看姑娘步態又似是目的地明確,更像是要找不會走動之物,才又猜說姑娘是要尋物。」



  「公子果真好眼力。」木有知回頭看了他一眼,反問道:「你先前也說自己是要回來尋物,又是想找什麼?」



  她就這樣把問題丟回給對方。



  此時他們已經回到方才遭遇蒙面劍客那條走道,前方就是劍客出現的陽台。



  包千從停下腳步、默不作聲。



  木有知隨即警覺過來,輕喚一聲:「公子?」



  只見包千從伸出食指,擺在面前做禁聲狀,接著默默走到一旁的陰影下躲藏。



  木有知見狀,也藏進另一處陰影下。她屏住氣息,瞧見包千從的目光極目望去,便也順著看向陽台的另一端。



  陽台的盡頭,有一人自陰影中探出頭來。



  那並不是蒙面劍客,而是一位打扮得像店小二的青年。



  出於習慣,木有知並沒有因此放下警戒。她朝一旁瞧了一眼,躲在另一處的包千從似乎也沒有絲毫放鬆。



  這倒是出乎意料。



  陽台對面的青年,緩步朝著二人的方向走來。越是接近,木有知就越覺得此人和眾多殺手必是同一夥人──他雖徐徐而行,卻是渾身長刺一般透著殺氣。



  當青年經過二人躲藏的位置時,木有知稍稍移動身軀,讓自己更好地融入影中。她也迅速瞥了包千從一眼,確認他沒有露出馬腳。



  好在這位公子哥並沒有在關鍵時刻自亂陣腳,這讓木有知省去很多麻煩。



  她並非是擔心包千從的安危,而是不想對方自曝下落,使自己錯失先發制人的良機。



  青年此刻已經走過二人所在之處,木有知盯著他的後背,瞬間就看出無數破綻。



  她踏著無聲的步伐,自幽影之中現身,臉面抹上淡薄的月光,幾乎像是一隻冷豔的厲鬼──一隻要取人性命的厲鬼。



  可就在此時,有什麼溫暖的東西拉住了她的手腕。



  木有知心頭一驚,目光凌厲地瞪向身旁──只見包千從皺著眉,一雙長眸滿是憂懼望了過來。那瞬間,一股怒意竄上她的心頭。



  可不待木有知多想,一股蒸騰的殺氣便迎面撲來。



  店小二穿著的青年縱身一躍,一掌劈向二人所在。



  那瞬間,她反射性地抬手一揮,兩尺之外的青年便被一股無形巨力甩了開來,撞上一旁的牆面。



  木有知瞥了一眼,果不其然和其他殺手一般,青年的身手頗差,撞擊牆面時沒有絲毫受身的準備。



  有過前幾次和這黨人的交鋒,她沒有等青年重整旗鼓,也沒有打算和對方交談,左手又是一甩,送他上了西天。



  待確認青年倒地、抽搐而死,木有知手一扭,反過來擒住包千從的手臂。



  「包公子,你突然拉住我做什麼?找死嗎?」她語帶譴責,一雙杏眼瞪得又大又圓。縱使已經壓低了音量,怒意也絲毫未減半分。



  自打初次見面,他救了老鼠這種事情便可一瞥他的婦人之仁,可沒想到此人真的如此不識時務,竟然有膽妨礙自己。



  「抱歉。」包千從愣了一愣,接著才擠出這句道歉。



  木有知直勾勾盯著對方的眼看,眉目之間滿是不解。包公子的手被舉到胸前,五官微微揪了起來──她察覺自己似乎弄疼了他,這才鬆開手。



  木有知瞥了一眼,包千從的手腕和他的臉一般細白,經自己這一掐,皮膚泛起了一圈紅印。



  「那人還未對我們出手,我怕姑娘錯殺。」他的眉仍是輕輕皺著,語調卻依舊溫和。



  「錯殺?公子怕是糊塗了吧?」木有知聽罷,細細的眉毛也皺了起來,「你自己也說今夜浣城形勢凶險,普通百姓怎可能若無其事在秦客樓走動?」



  包千從沒有回應,可眉頭卻鎖得更緊了。



  見他如此,木有知反倒更不快,接著質問:「再說了,剛才他走來,公子不也不敢有半分動靜?不正是因為看出那人形跡可疑又殺氣重重,才不敢貿然行動?」



  包千從聽了深深吐了口氣,輕輕說道:「確實如此。」



  「既然如此,又為何阻攔?」木有知腦袋一偏,看上去著實不解,「公子這一攔,若是有個萬一,你曉得會有多危險嗎?」



  對此,包千從沒有回應,卻是出言反問:「就算是我倆都看出他可疑,姑娘真就不怕有個萬一,我倆弄錯了嗎?」



  「怎會……」



  木有知正打算回嘴,他又接著問:「且讓那人離開,亦對我倆沒有半分害處,為何姑娘非得動手?」



  「你怎知他之後不會……」



  「況且眼下最重要的,不是避開那蒙面人嗎?」包千從說著揚起一邊眉毛,聲音輕柔卻透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腔調,「若姑娘和此人相鬥的聲響,引來那蒙面人,豈不是得不償失?」



  此言一出,木有知原先想說的話頓時卡住了──她確實無言以對。



  不,雖然她總覺這書生的話仍有可議之處,比如若非他妨礙,自己取人性命又何來相鬥之聲?可千頭萬緒,卻始終無法組織成一串恰到好處的辯辭,一口氣反駁他的三道質疑。



  皎潔的月光從陽台照進長廊,卻止步於二人之間──她忽然發現自己踩在影中,而他則站在月光下。白色的光框出他的輪廓,幾乎讓人錯覺包千從的臉頰是一塊透光的白玉。



  木有知頭一次氣自己不曾鍛鍊言辭,她總以為活在世間,憑實力說話便可以勝過一切花裡胡哨之詞。誰知自己還真有困於詞窮之時。



  別過頭,木有知逕自越過他身旁,留下一句:「罷了,不和你囉嗦。下回本姑娘出手了就別胡鬧,我怕保不住公子安危。」



  「畢竟我說過會保你玉體無恙的,我可不想食言!」語畢,她自覺小小扳回了一城。



  「我明白,多謝姑娘了。」



  木有知沒搭理他,自顧走向陽台去了。除去那找死的重劍癡,她先前的不快都是半真半假,可這回也算是切切實實動了火。



  當然,平時的木有知就是動怒,恐怕說也懶得多說半句,頂多只會像在茶樓一眼嚇死師妹那般用冷冰的目光扎人,不會如此大方開金口爭執。



  可現在她扮得不是木有知,總得表現表現脾氣。不然包千從還沒派上什麼用場,自己恐怕先被他煩死。



  再說,木有知方才的首要目的,並非和他起衝突,而是想摸一摸對方的底細。



  ──她掐住包千從的手腕不為別的,只為一探他的氣脈。



  即便這位公子始終一派儒生作風,又表現得像有一副菩薩心腸,木有知卻總覺得他不若看上去那樣單純。



  先不論那對順風耳,她不認為一個不會武功的常人,能數次出其不意拉住自己的身手。



  再說了,從自己清醒過來和他同行至今,包千從未曾有一刻慌亂。若他真是一個連老鼠都不肯殺害的普通富家子弟,何能在見過浣城這般慘況、一路遭惡徒追殺之後仍能淡定如斯?



  種種蛛絲馬跡,再再顯示包千從恐怕真的會武功。



  正因如此,木有知才趁此機會探了他的脈,想捉到對方習武的把柄。



  可結果卻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包千從的氣脈之中,別說習武之人的內力,連常人基本的氣血都顯得頗為虛弱。



  不只如此,包千從的手實在過於細緻了,以至於她握起那隻手臂時,有一瞬間幾乎以為那是女子的手。雖說尚不至於稱之病弱,可怎麼想也不可能是練武之人。



  莫非他真的只是一個處變不驚的富家公子?



  不可能,木有知怎麼也不肯相信,一個不會武功的富家子的動作,自己竟然警覺不來。



  倘若他真的不會武功,此事又被師父、師妹知曉,自個的臉面又該往哪擺?



  想到這裡,木有知不自覺地哼了一聲,絲毫沒想到這輕輕一哼,被身後的包千從聽得一清二楚。



  「簡姑娘還在不高興嗎?」



  「公子說什麼呢?我剛不過是就事論事,壓根沒往心裡去。」



  包千從聽了抬起自己的胳膊一看,上頭的紅印還未消退,頓時只覺得無語。



  二人又走了片刻,來到一處走廊。走廊的兩側都是客房,盡頭則是通往下層的階梯。只要通過此處,便能順利回到會場。



  木有知並沒有因此有絲毫放鬆,反而是提高了警戒──眼前這條走廊,不知為何隱隱盤踞著危險的氣息。



  果不其然,包千從在這時發出了警告:「簡姑娘,前面有人。」



  他指了指長廊右側另一端的一間客房,說道:「那間房裡有不少人在。」



  木有知凝神靜聽,雖然距離尚遠,倒也聽見那間房裡時不時傳出的騷動。



  這下好了,這回可不是躲在原處守株待兔就能免去一劫了。



  「包公子,你在這裡別動。」木有知輕聲說。



  包千從聽了問道:「姑娘有何打算?」



  木有知回頭,勾起嘴角、杏眼微彎,語氣鎮定說道:「去幫公子開路。」



  她搶在對方回應之前開口:「放心,我自有分寸。」



  接著木有知轉身,長長的袖擺在空中甩了半圈,舉手投足滿是颯氣。



  雖說她沒有、也不會在這種情況下信任對方,可她無論如何也得讓包公子信任自己才是。



  可她走到一半,那客房的門卻冷不防地被撞開。木有知見狀,瞬間就警戒起來──因為殺氣,自被破開的門戶肆無忌憚地漫延出來。



  一名男子跌跌撞撞衝出了門,手裡握著一把染著鮮血的長刀,紊亂的眼神滿是殺意。



  剎那間,木有知下意識甩動左手,卻在下一息停下了動作──她的耳邊響起稍早包千從說的話──「姑娘真就不怕有個萬一,我倆弄錯了嗎?」



  就在此時,男子抬起頭,和木有知四目相交。正當她後悔自己不知為何猶豫錯過先機,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那破門而出的男子眼中的殺意逐漸消散,他緩緩張開了口。



  「簡……簡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