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白玉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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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11-20
  木有知閃身的瞬間,一旁的包千從看見她眼下那枚淚痣邊緣,迸出一道極細的血痕。



  他瞥了眼神秘劍客手上的劍,青藍的劍氣雖然只在出擊的剎那迸發,可劍身仍舊因為注入真氣而微微震動,在寂靜無聲的秦客樓中,發出比呼吸還輕的鳴響。



  那把劍絕非什麼寶物,看上去不過是山城鐵匠的粗製之物。可此刻包千從的直覺卻警告著他──那柄長劍遠比身旁這位殺人不眨眼的姑娘致命。



  至於木有知,早在認出劍客的瞬間,便已萌生退意──既然知道勝不過對方,就沒有必要糾纏。



  她打量著蒙面劍客,想看看自己破釜沉舟的一擊,是否有留下什麼痕跡。



  可還沒來得及看清,一陣晚風拂過木有知的臉頰,劍客的身影順風襲來。



  她立即滑開腳步,劍影自她眼前飛過,快得彷彿連空氣都被刺穿一個洞。木有知沒有停下腳步,下意識地跳轉開來。



  只見長劍劈開她原先立足之處,若非木有知閃得不假思索,此刻恐怕已成一縷劍下亡魂。



  木有知沒有停歇,隨即踏出步伐,遁入月影闌珊的長廊中。



  可劍客仍是如影相隨,木有知還來不及走遠,就感受到一股殺氣逼向自己的肩頸,逼得她迴身迎擊,左手一甩,及時偏斜了迫在眉睫的一劍。



  這一招雖是被她擋開,木有知卻感覺手腕傳來一陣劇痛。而僅僅是為了擋開這一擊,好不容易穩定的內息,就再次躁動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劍客的招式才被撥開,劍卻立即轉了回來,自下而上又是一砍。她只得忍著手腕的疼,身姿一轉又擋開一劍。



  這次木有知不但隔開了劍鋒,還借力使力,將自己從劍客身旁推開。



  只見她身子騰空飛轉,一雙長袖在月色之下迴旋,宛若一朵在風中飄轉的花──飛舞的繻裙底下,一雙腳踩著精緻的金紋繡花鞋,和飄落的裙擺一同落地,仍舊無聲如落花。



  木有知極目望去,自己終於和劍客拉開距離了。她感受著自己漸趨混亂的內息、看著劍客又一次舉劍向自己殺來,木有知輕輕舉起右掌……



  就在這時她察覺,原先站在一旁的包千從,不知何時已經從自己稍稍迷離的視線中消失。



  一抹冷笑掛上木有知的唇角──這書生確實不蠢!



  下一息,她拐過一處轉角,沒入如泥池一般的闃黑不見蹤影。



  等蒙面劍客追上來,木有知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位神秘人也沒再糾纏,緩緩步入晦暗的走廊中。



  在他完全消融在長廊盡頭後,方才劍客現身的陽台邊,一張玉白色的臉如雲中月似地探出了頭──包千從自始至終都躲在那邊。



  他慢悠悠地走回木有知和劍客糾纏的廊上,低頭一看,被月光照得如紙一般的地面上,有幾滴胭脂紅的血。



  包千從抬頭,循著蹤跡走去。



  幾個轉角之外,一處月光偏照的角落,有一團影子如淤泥入池一般,自屋角處無聲落地。



  秦客樓的結構複雜,這是木有知早已知曉的事情,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能成功甩開對手。



  但即便這樣,以酒樓而言,格局確實是複雜得過分了。



  忽然,木有知的眉心緊蹙,胸口一陣絞痛竄了上來。她轉過身、低下頭──那陣絞痛化成一口紫血從木有知的口中啐出。



  她咬上染著紫紅的唇,鐵鏽的味兒混著一種熟悉的滋味,正是師父替她製的毒。



  方才交鋒的最後,木有知自覺內力又隨躁動的毒性湧動,原想如法炮製,使出上次千鈞一髮,助她擺脫劍客的一擊。如今想來,若是又出了「那招」,後果恐怕不是吐血如此簡單的事了。



  「那蒙面人對我糾纏不休,究竟圖個什麼?」木有知的眉宇皺起,在溫和的月色底下,更襯得那張淒白的臉有些狠毒,「要不是為了百蟲心……我才……」



  在完成任務之後,就來調查這夥人的底細吧!到時候她非要讓那蒙面人以及其他礙事之徒不得好死。



  氣憤之際,木有知的耳畔忽然響起包千從的提議:「小生自幼耳聰目明,若簡姑娘讓我替妳探路,也許不失為一良策。」



  一股煩躁之感爬上她的後腦。



  如果自己接收他的建議,是不是真能夠事半功倍?畢竟從方才的情形看來,包千從敏銳的感官確實不假。



  木有知抬起手,將唇上殘留的血漬往袖口一抹,事到如今早知如此也於事無補,不如把那書生拋在腦後,自個兒殺出一條血路……



  她原先是這麼打算的,直到一聲呼喚從身後傳來,打斷木有知的思路。



  「簡姑娘。」這清澈的嗓音,即便才第一天聽見,也絕不容易弄錯。



  她回頭,果不其然,包千從就站在那。



  「公子是怎麼找來這裡的?」或許是體內的毒性仍未全然平息,木有知的語調頗顯疲憊。



  像在安撫一隻受傷的羚羊,生怕對方溜走,包千從答得很是小心,「小生擔心姑娘的傷勢,才順著血跡找來。」



  什麼血跡?



  「姑娘沒發現嗎?」見她面露狐疑,包千從才解釋道:「妳的頸子、手腕、肱部都受傷了。」



  木有知心底升起一絲不悅,包千從的腔調,似乎溫柔得有些過分,幾乎有些可疑了。低頭一看,這才察覺先前每次千鈞一髮的閃避,竟然都留下深淺不一的傷。



  而她兩次擋開劍客的左腕,此時正無聲地滴血。



  木有知瞬間警覺起來──即便此刻月色明媚,連自己都沒察覺的傷勢,包千從何能一眼看清?



  「多謝公子關心,可我同你說過,本姑娘還有幾分本事,不必公子操心。」她說,總感覺自己的語氣不夠失禮,卻也不夠禮貌──多一分太客氣、少一分又顯得不夠從容。



  包千從聽罷,一雙長眸輕輕瞇成一條極細的縫。穿過這道縫,一種說不出是溫柔還是銳利的目光打量著木有知。



  接著,他幽幽說道:「若真是如此,姑娘何苦一見那人,便撒腿就跑?」



  這句話是一根軟刺,柔和卻又一針見血。



  「先前幾位殺手即便已多擊少,也不能傷妳一根寒毛,還反遭姑娘擊殺。那為何區區一名蒙面人,一現身便令姑娘如此警戒?」



  「小生猜想,那人便是姑娘提過的高手了。」似乎不打算讓對方反駁,包千從迅速說出結論:「小生能幫姑娘避開此人。」



  一片浮雲掠過明月,闃黑的影爬過木有知的臉面,她的心思也沉入陰影中,匯聚成凶險的暗流。



  俄頃,雲過影散,木有知露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公子真有能耐助我躲過此人?」



  包千從聽罷頷首,語氣慎重且肯定,「那蒙面人行走時會發出銀器碰撞的聲響,似乎是配了飾品。稍微留心探聽,便不算太難。」



  「公子可知我此行的目的?」木有知揚起眉毛,半信半疑的眼掃視對方。



  包千從輕輕搖頭,答道:「小生並不清楚。」



  「那公子可真是大膽,難道你就不怕我是壞人?」她冷聲問道,嘴角仍掛著那抹神秘的笑,危險卻又引人入勝。



  包千從面露遲疑,緩了片刻才回答:「姑娘若真的別有居心,怎會三番兩次推辭?」



  對方嘴上如此說,可木有知不大相信他真就如此天真。



  確實,她對加害包千從毫無興趣,可這不代表自己別無居心。



  而包千從亦是如此,這位公子正人君子的表面之下,或許也藏著什麼別的東西。



  畢竟武林中人大都明白,越是有本事的高手,就越難從表面看穿實力。



  武學如此,人心更是如此。



  自己想不通對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不代表包千從與自己合作沒有別的目的。



  想到這兒,木有知恨不得將此人五花大綁,探出他的底細。



  回想先前發生的種種,以一個文士來說,包千從實在敏銳得不像話。不但初次見面時便看出她習武之人的身分,還能察覺身後隱匿氣息的自己,更是屢屢先於木有知探知敵人的動向。



  最令木有知起疑的,還屬他兩度出乎意料拉住自己的事了。



  不會武功的人,究竟何能做到這等程度?



  還是說,眼前這位溫潤如玉的公子,不過是層用以偽裝的畫皮?



  在不能確定這一切之前,就是包千從再有本事,木有知也不敢貿然利用他。除非……



  除非在那之前,她能先探一探此人的虛實。



  「話先說在前頭,我此行有師命在身。若師門之命和公子的安為難以兩全,那還請公子見諒!」木有知語調堅如寒鐵,好似讓對方協助,自己才是吃虧的人。



  可她幾乎肯定對方不會打退堂鼓,因為包千從顯然有自己的用意──既然如此,她首先要他明白,是自己才是遷就的那方。



  果不其然,包千從微微頷首,語氣自然地回應:「小生明白。」



  「那好!想不到公子一介文人,還真有膽識!」木有知勾起唇角,裝出頗為讚賞的模樣,「在此地多待一刻,都有可能喪命。你竟還能如此但定。」



  「確實,方才若非姑娘和他纏鬥,小生恐怕已是那人的劍下亡魂了。」包千從閉上眼,回憶方才兩位高手在電光石火之間的交鋒。



  接著他睜開眼,嘆了口氣吐出一句話,「可姑娘因此受傷,小生怎能忘恩負義、苟且偷生?」



  木有知仍舊聽不明白他在想什麼,但眼下她也不再著急。畢竟包千從表面上只是要木有知保護自己,那留他在身邊倒也不算太麻煩。



  反正無論如何,她都會先發制人殺死對手,那包千從得救也只是自然而然,絲毫不需多花心力。



  倒不如說,為了讓自己能安心利用包千從,她更該把他留在身邊,探清虛實。



  只要保持警惕、摸清底細,那他就只是一枚白玉製成、精緻漂亮的棋子罷了。



  「那就隨你喜歡了,包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