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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4058 字
更新於: 2022-12-20
再見到葉今希的時候,是七天後的事情。
甫看到她,慈瑀安嚇了一大跳。
原先花樣年華的女孩,僅僅一周的時間,竟然整個人消瘦了一大圈,長髮披散,形容枯槁。
「今希需要好好休息,這幾天她不用參加學科和治療」扶著葉今希的醫護人員將女孩的手交給宛璟嵐,然後對慈瑀安道:「瑀安,這幾天可以麻煩妳多關注一下今希嗎?若是她又有再發病的徵兆,一定要立刻帶她來實驗室」醫護人員嚴肅的說:「依她現在的身體狀況,若再發病,她會精神崩潰。」
「我知道了」慈瑀安點點頭。
「那麼就先這樣了,我先走了」醫護人員朝著眾人點點頭,隨後轉身離開。
「今希,妳還好嗎?」燕然擔憂的搭著葉今希的手臂,望著她的紫色眼眸彷彿有層水霧。
「我沒事,你們不用太擔心」葉今希虛弱的勾起微笑,脆弱的模樣讓人看得很心疼。
「先讓我帶今希回房間吧」宛璟嵐柔聲的說著,燕然點點頭放開手,目送著兩人上樓的身影。
「今希會沒事嗎?」慈瑀安喃喃道,也不知道是在問誰。
「今希從未有過病情惡化的狀況出現,在我們三個之中,她的身體是最穩定的」徐以琛摸了摸下頜,思索:「她最近身心也沒受什麼刺激,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慈瑀安恍然想起,林薰喬曾經跟她說過,諾逹亞斯症會依患者的身心狀況而有所改變。
葉今希活潑開朗,身體也很健康,出現這樣的事情,的確不尋常。
「也許有其他原因吧」燕然皺著眉,瀏海下的美麗眼眸低垂著:「或許今希不似她外表看起來那樣呢?每個人都有想要隱瞞的事情,說不定今希最近出現什麼煩惱,只是我們都不知道而已。」
「總而言之,我們靜觀其變吧」徐以琛摸了摸燕然的頭頂,安撫著。
「嗯」燕然淡淡地點頭,接著她抬起頭看向慈瑀安,說:「姐姐,能借一步說話嗎?」
慈瑀安愣了愣,她下意識看向徐以琛,徐以琛回予她一個淺笑:「我先上樓了」
「好」慈瑀安看著他轉過身,爬上樓梯,最終消失在房門後。
「姐姐和以琛很好呢」倏然,燕然開口。
慈瑀安聞言,有些慌張,她解釋道:「我們,只是比較合的來而已。」
「但我看姐姐看以琛的眼神,好像不只是比較合的來而已呢」燕然眼帶笑意,輕輕地說著。
慈瑀安登時語塞。
「姐姐?」
燕然的聲音拉回她的神智,她看向燕然,發現對方似笑非笑看著她:「姐姐在想什麼呢?」
「我…」
「在想以琛?」
「小然!」慈瑀安有些害臊的喊著,希望對方別再捉弄她。
燕然又笑了,不是輕輕柔柔有禮的微笑,而是那種很開心的笑容。
登時,那股自然而然散發的疏離感好像淡了許多。
「你們有對方的陪伴,這樣很好呢,在這樣痛苦的情況下。」
她笑著看向慈瑀安,冷不防的轉了個話題:「姐姐上學科上的還好嗎?」
「啊?」慈瑀安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她呆愣幾秒,隨後點點頭:「嗯,指導我學科的是顧承恩醫生,啊,他讓我喊他老師」慈瑀安順了順自己的頭髮:「他人很好,所以上學科沒甚麼壓力」
「應該是姊姊本身功課就很好吧?」燕然笑了笑:「以琛也是給顧老師教,每天都在跟我們抱怨顧老師今天教的他又聽不懂」
她偏了偏頭:「姐姐是J高舞蹈隊的,對吧?」
「嗯」慈瑀安有些不好意思的點點頭,J高是全國的第一高中,想要考進去除了學科優異之外,才藝能力也必須頂尖,當初慈瑀安就是憑藉著升學考優異的成績單和全國舞蹈比賽冠軍的獎狀才得以入學的。
「那就對啦,姐姐功課一定很好,顧老師對學生很好也很嚴格的,如果姐姐很喜歡顧老師,就代表你們很合呢」燕然走向餐桌旁坐了下來,將雙腳打直,在餐桌下晃呀晃:「我也好想出去外面的學校哦」
「嗯?」
「姊姊聽今希說了吧?我是孤兒,一出生就待在醫院裡,雖然璟嵐和大家都很照顧我,但是我還是很嚮往外面的世界」
「可以和同齡的朋友一起玩,一起讀書,一起被罵也好,不用提心吊膽的過著日子,不用時時刻刻偽裝自己內心的害怕,就這樣很開心平凡的生活著。」
燕然把頭靠在桌上,輕聲地說:「不用隨時害怕自己什麼時候會死,如果我能那樣的活著,那也很好吧」
「J高的制服好漂亮,我也好想穿穿看制服,好想去J高的校園看看。」
慈瑀安愣了愣,她看著眼前的小女孩,不知道該說甚麼。
她總算了解,為甚麼燕然總會給她一種疏離感。
自己看著他人生病受苦的感覺已經夠恐懼無助,那身為帶著不定時炸彈的病患,燕然又是怎麼撐過去的?
她是時時刻刻和病魔拉扯生命的人。
燕然是五級患者,慈瑀安在林薰喬給她的冊子裡看見,五級患者一旦發病,腦袋就會因接受過多資訊無法承受而直接癱瘓,等於腦死。
慈上絜說過,諾達亞斯患者會接受太多資訊而精神崩潰,更多的是五級患者在發病前就被擠的恐懼折磨至發瘋。
燕然無法知道她什麼時候會死,時時刻刻都活在恐懼之中。
這九年這樣的日子,她到底如何熬過來呢?
想到這裡,慈瑀安心裡的疏離感轉為心疼。
她為這個孩子感到心疼。
她猶豫片刻,最終伸出手,輕輕撫著燕然的長髮。
燕然稍稍抬起眼,紫色的瞳孔閃爍著淚光。
「我聽今希說了,如果病情穩定就能申請外出,若我們能夠一起出去,我帶妳去J高,好嗎?」
「真的嗎?」燕然支起上半身,一雙眼閃過光彩。
「嗯,真的」
「太好了,謝謝姊姊」燕然燦爛的笑道,隨後她又像想起什麼小聲道:「那姊姊,這是我們的祕密,不能讓別人知道哦~」
「好」慈瑀安拍了拍燕然的頭頂,笑得溫柔。
這是她和燕然的約定。
宛璟嵐將葉今希小心的扶到床上。
確認女孩已坐穩,宛璟嵐蹲在葉今希身前,擔憂的看著對方。
「今希,妳現在感覺如何?」
「我好累。」葉今希疲憊的說著,她歎了口氣,雙手不自覺地絞著衣角。
宛璟嵐伸出手,冰涼卻又溫暖的手籠罩住葉今希蒼白的手指,也籠罩了她脆弱的心。
「璟嵐,我好害怕。」過了半晌,葉今希顫抖的說著。
宛璟嵐沒有說話,只是用那雙宛若深水般的眼眸看著葉今希。
「那些聲音…我好痛。」葉今希墨黑的眼眸滲著恐懼,她有些哽咽的說著:「我好害怕…我聽到好多的聲音,它們…它們一直都在跟我說話,可是我不想聽…」
宛璟嵐半站起身,將顫抖的少女攬進懷中:「別怕,我在。」
好聽的嗓音猶如微風一般拂過葉今希徬徨不安的心靈,葉今希緊緊抓住宛璟嵐的衣服,哽咽的說:「我的家人…因為這樣而拋棄我,可是我也不想要這樣,這不是我能控制的,我好害怕,璟嵐,你們會不會把我丟下來?我的病情更加嚴重,我會不會被醫院視為放棄治療對象?我…我不想要被拋棄…」
「不會的,不會的,這裡不會丟棄妳的,我也不會離開妳的,妳放心,我們都會在的,沒事的。」宛璟嵐像安撫小孩一樣的拍著葉今希的背脊。
他知道,葉今希用燦爛開朗的外表遮蔽了脆弱無助的心,被家人恐懼,拋棄時時刻刻煎熬著她的心。
她不想再被丟棄,不願再面對被拋棄的痛苦。
葉今希沒有說話,只是不斷的哭泣。
宛璟嵐只能抱著葉今希,給予無聲的安慰。
從葉今希來到醫院起,宛璟嵐一直都在她的身邊。
他了解葉今希,知曉她的過去,明白她的痛苦與不安,他心疼她,想要安慰陪伴她。
他就這樣安慰到葉今希累的睡著。
葉今希閉著雙眼,臉頰上流淌著清晰的淚痕,看起來既脆弱又可憐。
宛璟嵐小心翼翼的扶著她躺到床上,替她蓋好棉被。
他站在床沿邊,默默的盯著葉今希。
那雙深黑色的眼眸,在他不知不覺中,逐漸轉淡,成了淺灰色。
劇烈的疼痛從他的腦袋炸了開來。
宛璟嵐捂著頭,踉蹌的跌坐在地。
頭好痛。
宛璟嵐緊緊咬著下唇,不讓自己發出哀嚎。
由於自己的症狀很不穩定,所以醫生其實有給他抑制隨身包,可是他痛到連去拿隨身包的力氣都沒有。
他的腦袋就像當機一樣,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幕幕可怕的厄運,然而他無能為力。
就和他那次一樣。
無助茫然,無所適從。
宛璟嵐蜷縮在地板,企圖舒緩痛苦與不安。
其實他何嘗不害怕?
他也害怕自己的症狀無法好轉,增加了醫院的負擔,害怕自己無能為力的看著悲劇上演,看著那些生命走上結束。
他不想再看到像那名如花一般美好的女孩死在舞台上的意外。
他好痛,真的好痛。
眼淚自眼眶中流下,但是他絕對不可能在他人面前流淚。
宛璟嵐揪著衣領,無聲的尖叫著。
如大火一般的折磨,如冰窖般的煎熬,他宛如置身於地獄。
這樣的日子,他過了10年。
好痛苦,什麼時候才能解脫?
不得而知。
晶瑩的眼淚滴落在地毯上,無聲的被吸收。
滴,滴,滴。
嘀、嘀、嘀----
「副院長?副院長!」同僚的聲音將她從恍惚中抽神回來。
林薰喬望向身邊的同僚,眼神有些恍惚。
「副院長,您還好嗎?」身邊的男性有些擔憂地看著林薰喬:「自從邱主任向您報告葉今希的狀況後,您已經七天沒有好好休息了。」
「我沒事」林薰喬微笑地搖頭,她摘下掛在鼻樑上的眼鏡,揉揉雙眼,看向手中的報告。
「今希的狀況有些異常,請蒽和我說了,她調查當時在場所有人的心理情緒與想法,沒有人,也不可能有人能夠想到邱老先生。」
林薰喬撫著額說:「今希說出邱老先生的名字,只有兩種可能」
她抽出一張紙,用鋼筆飛快地寫下:「一、今希的病情有所加重,她所聽見的不只是一個空間的心聲,又或者不是同一時間的心聲」
「不是同一時間?」
「嗯,先前認定今希發病時能聽見同一個空間的人所有的心聲,或許她的狀況已經加深到連尚未發病時的心聲都能聽見」林薰喬邊寫邊說:「不過這個可能性比較低,因為今希沒有理由突然加重病情,她的身體與心理的數據都很穩定,症狀不可能無故加深」
「那麼,第二種可能…」林薰喬沉吟了一會,然後寫下了幾個字。
「這…怎麼可能?」身邊的男性睜了睜眼睛。
「距離今希上次發病到現在,她身邊的變數只有這一個。」
「可是…這和葉今希的病情有甚麼關係呢?」
「這也只是我的假設,並沒有確切的答案」林薰喬放下筆,道:「我觀察今希的資料,雖然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然而從兩個月前開始,她的體溫和脈搏一直處於平均數據以上,沒有什麼大礙,可是攸關這次的狀況,我認為這是需要觀察的因素。」
「那…我們該如何做呢?」
「靜觀其變」林薰喬對上對方有些不安的眼睛,安撫地笑了笑:「沒事的,我們都有成功的案例,而『他們』也活了下來,不會有事的。」
她頓了頓,又道:「就算最後失敗了,我們也盡力了,不是嗎?」
「是…」
「好啦,繼續加油吧。」林薰喬拍了拍對方肩膀,男性點點頭,再度埋首於實驗器皿之中。
林薰喬勾了勾笑容,倏然,她的眼角餘光納入了一抹銀色,
吊在她手腕上的銀鍊晃了晃,在實驗室的燈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
林薰喬伸出手,握住銀鍊。
「晚安,薰喬」
記憶中,那人這樣對她說道。
晚安。林薰喬閉上眼,在心裡這樣默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