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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3066 字
更新於: 2022-12-27
夜半,慈瑀安坐在葉今希床邊的椅子上,看著閉眼入睡的女孩。
打從葉今希回來之後,她幾乎每晚都坐著噩夢,在深夜時分驚醒。
為樂安撫葉今希的情緒,需要有人待在她身邊,燕然年紀太小加上她是五級患者,身體無法負荷,而宛璟嵐是男性,大半夜不宜待在女孩子的房間,因此陪伴的工作就落在慈瑀安的身上。
雖然葉今希多次強調不需要這樣,但慈瑀安還是依然故我的陪在她身邊。
她無法看著葉今希被夢魘折磨的樣子。
為了讓葉今希好睡一點,慈瑀安從實驗室那裏拿了很多助眠與安神的藥劑,可是也沒有什麼效果。
她用毛巾擦拭著葉今希的被冷汗浸濕的臉頰,看著她緊皺的眉宇,模樣讓人不捨。
她只是一個16歲的女孩子,為甚麼要遭到這樣的罪孽呢?
「媽媽…」突如其然,睡夢中的葉今希含糊不清的吐出夢囈,她的指尖緊緊抓著棉被,蒼白的臉龐淨是扭曲的痛苦:「媽媽…媽媽…」
慈瑀安伸出手,輕輕撫著葉今希的臉。
相處了這三個月,慈瑀安從未聽起他們提過自己的家人,可能是不想要觸動思鄉之情,但在這樣無助脆弱的時候,所有的刻意避免都會崩塌。
葉今希嗚咽了起來,眼淚自她的眼角滑下。
「媽媽…」慈瑀安輕輕喃念著這兩個字。
三個月過去了,她也跟慈上絜斷了三個月的聯繫。
並不是特意不聯絡,而是慈瑀安怎麼也無法聯絡慈上絜。
傳過去的訊息一律簡短回應,打過去的電話一律以不方便接聽為由拒接。
但她並沒有為此不滿什麼,從小她和慈上絜的電子聯繫模式就是如此,慈上絜工作很忙,在工作場合不能接私人電話,她都可以理解。
但久了,得不到回應的付出很累人,慈瑀安減少了對慈上絜的聯繫,老實說她對慈上絜的懷念很淺薄,就連對蕭宿草的思念也隨著時間淡如一縷輕煙。
看起來,她真的是個薄情的人呢。
她和慈上絜,即使親近卻不緊密,也許是從小習慣一個人獨處的原因吧。
但慈上絜在她離開家的前一天說出的話始終深刻的留在她的腦海裡。
見到葉今希如此,勾起了慈瑀安那淡薄的思念。
慈瑀安嘆了口氣,手下意識伸進口袋裡,指尖觸碰到手機的邊緣,半晌後又抽了出來。
明天,明天再聯繫看看慈上絜吧。
她吐了口氣,替葉今希擦掉眼淚,再次注射一管安神後,確認原先躁動的人安睡下來,這才站起身,準備離開房間。
夜半已過,葉今希應該不會再被驚醒了,所以她也可以回去休息了。
就在她要推開房門時,她的眼角餘光納入了一抹顏色。
像是書本的一角自置物櫃的底邊隙縫露了出來。
慈瑀安彎下身,握住然後小心抽出。
是一本粉紅色的筆記本,封面一片空白,看不出是什麼。
基於好奇,慈瑀安翻開了筆記本。
西元20XX年5月26日 生
西元20XX年6月13日 55號
西元20XX年9月1日 開始
蠶豆症
整本筆記本,只寫了以上四行字。
慈瑀安緊皺眉頭,實在分辨不出這四行字的相關性。
第一行的日期是16年前,葉今希也是16歲,所以第一行日期是葉今希的生日嗎?
可是她明明說自己是3月出生的。
慈瑀安困惑的皺起眉。
第二行日期跟第一行日期是同年,但是慈瑀安仍舊沒有頭緒。
55號是甚麼意思?
慈瑀安放棄思考,轉而看向第三行日期。
兩年前的9月,是葉今希進到諾達亞斯醫院的時候。
可是…葉今希說自己是在9月中旬才進來的。
這三行日期,好似和葉今希有所相關,卻又都是錯的數字。
而最後一行的蠶豆症又是什麼?
若說那是葉今希的疾病更不可能,因為前陣子醫院提供給他們的點心就是蠶豆酥,葉今希還吃得相當開心。
直覺告訴慈瑀安,這本筆記本是專門有人放給她看的,因為直到剛剛進來房間為止,她都沒有發現這本筆記本。
而現在,它卻放在如此開放卻又不完全公開的地方。
更重要的一點,這上頭的字跡完全不像葉今希那樣娟秀,所以這本筆記本絕對不是葉今希所擁有的。
那麼,是誰要給她看?
筆記本寫的東西又是甚麼意思?
她說不清這到底是與生俱來的警戒心,還是諾達亞斯症的預知作祟。
這本本子,讓她莫名不安。
她抿著唇,將本子藏在外套裡,走出葉今希的房間,正準備回房,一抹身影納入她的視線範圍。
慈瑀安定睛一看,是徐以琛。
「以琛?這麼晚了你還沒休息啊?」慈瑀安調整心緒,朝著少年打了個招呼。
徐以琛抿了抿唇,似乎在思考些什麼,幾秒後,他認真的看著慈瑀安,問:「妳想來看看我的畫嗎?」
「你畫完了嗎?」慈瑀安有些驚喜的問著,那本本子的事情佔據她的心緒,她需要有什麼來轉移注意力。
「差不多,不過還需要補一些細微」徐以琛輕聲的說:「不過在那之前,我想給妳看原稿。」
「好啊」慈瑀安笑著。
徐以琛似乎對於慈瑀安的答應鬆了口氣,他轉過身,帶著女孩來到他們初見面的畫室。
徐以琛開啟暗門,陰暗的畫室多了幾盞燈,昏黃的燈光將佇立在畫室中央的畫架鍍上一層金箔。
畫架上的紙張,繪著斑斕的色彩。
慈瑀安走進,發現是一幅風景畫。
無數的蒲公英佔據整張紙,背景使用油畫常見的手法層層疊加顏料,讓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蒲公英上。
栩栩如生的模樣,彷彿伸手就能觸及那輕如羽毛的白色植物。
「哇…好真實的模樣」慈瑀安情不自禁的伸手想摸,但在最後一刻及時制止住。
「這是你親眼所見的景象嗎?」慈瑀安回過頭,看向徐以琛。
「嗯,這是我某一年在家對面的草地看到的風景,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景象一直讓我很印象深刻。
「我也是呢」慈瑀安道:「我曾經也看過漫天的蒲公英在飛,也對它印象深刻,我想是因為蒲公英明明是那輕飄飄毫無重心,然而當大片的蒲公英飛在眼前時,卻被它輕柔卻又震撼的模樣吸引住了。」
「或許吧」徐以琛走向前,盯著那幅畫,說;「瑀安,妳也給我一種蒲公英的感覺呢。」
「咦?為什麼?」
「明明看起來溫溫柔柔斯斯文文的,可是妳身上散發出來的,卻又是堅定的力量」
「就好比風一樣,即使溫柔微弱,然而也可能割出尖銳的風壓。」
「是嗎?」慈瑀安笑著說:「我曾經跳過一支舞,是乘著風的蒲公英,當時我年紀很小,很難懂得那種感覺,所以花了很多心思在鑽研。老師跟我說,即使是乘著風無法掌控的蒲公英,也終會有落下的那刻,所有的居無定所都是為了最終的結局,人生何嘗也不是這樣呢?在這廣大的人生上流浪闖蕩著,無論在哪裡安歇,也只是暫時的,最後仍歸回塵土。」
「好深奧的感覺呢」
「對呀,這支舞我印象非常深刻,除了很難以理解,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參加比賽的舞作」慈瑀安吐了吐舌:「雖然成績不好,但是我卻學到很多,也思考過很多呢」
說著,她又看回了畫,說:「也許是因為生病,我經歷了和以往大不相同的生活,對於無法掌控的事情也想了很多,看開了很多事情」
或許,她可以走出蕭宿草的陰影,以及對於病症的恐懼與不安,放鬆的心情,不只因為時間的流逝,還有她自己的看淡吧。
說她寡情也好,淡薄也好,已經定局的事情,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改變。
就如蒲公英生來就是要乘風飛翔,在這茫茫的世界裡漂泊著。
「瑀安」慈瑀安轉過頭,對上徐以琛的眼眸。
裡頭深沉如同潭水般的眼神,剔透澄澈。
「即使妳像蒲公英一樣居無定所,但是妳看」徐以琛指著畫:「妳並不是孤單的,因為大家會陪著妳一起流浪的。」
我會陪著妳的。
「嗯」慈瑀安勾起唇角,眼睛透著微光。
她明白徐以琛的意思。
這應該是對方第一次的邁進。
他用隱晦的方式告白,不增加慈瑀安的困擾。
那時,燕然看出了他們的關係,並也明白身為病患的苦衷,所以才會說出那樣的話。
徐以琛喜歡她,會陪在她身邊,無論什麼時候。
他們沒有愛情的責任和枷鎖,有身為朋友與同伴的陪伴。
「謝謝你,以琛」慈瑀安輕聲的說著。
徐以琛沒有回應,但他牽住了慈瑀安的手。
僅此而已。
即使經歷了這些事情,她變成蒲公英漂泊,然而就如同畫中,她並不是孤單的。
所以,她不用孤軍奮戰。
慈瑀安悄悄握住了外套裡的筆記本,然而當她看見徐以琛對著畫的眼神那樣專注,她還是鬆開了手。
她不想要,讓這樣的眼神被攪混。
於是,直到她離開畫室回到自己的房間,她還是沒有告訴徐以琛,她外套裡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