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本章節 4489 字
更新於: 2022-12-12
班寧星,安納瑟吉爾大洲 19 區,聯邦防衛軍『 毆利巴希爾斯 』療養中心 ……
空浮艇催動四具引擎發出低吼著緩緩升空,讓還在停機坪邊緣的波克˙卡里尼中尉不由得一邊壓低軍帽,向載自己一程的灰色小艇揮手致意,他目送對方持續爬升高度,調轉方向,朝向被樹海覆蓋的地平線逐漸遠去。
當飛艇變成天空中的一個黑點,波克才收回目光,稍微打理被氣流吹亂的制服,接著轉身面對那片佔滿視線的白色之城,或者應該更精確的說是由複數建築集合形成的小鎮,這裡所有的樓房外牆統一漆上令人感到潔淨的純白色,造型方面雖然各有獨特風格,但是都大量採用玻璃建材作為共通點,顯示對於室內採光以及空間開放感的重視。
波克走在連結停機坪和檢查站之間的露天通道,也順便留意觀賞四周的景色,這裡位於行星上安納瑟吉爾大洲的北部地帶,在人為開拓以外的範圍便是遼望無際的原始針葉林,森林樹高擎天,正值午後的艷陽穿透枝葉染成金綠,在鋪蓋著細軟松針的土地上映出斑斕色彩,而在這如畫境的深林中的唯一人煙活動,就是闢出一塊約十五平方公里的空地,是為軍方醫院毆利巴希爾斯( Oribasius )分部的療養院區。
走進檢查站,衛兵依規定登記波克的身份,並將探訪病房的路線地圖和訪客權限金鑰輸入他的腕部終端,最後向他敬禮,放行。
提及班寧星的由來,始於聯邦展開外星系殖民來對抗帝國的年代,當時曾經推動一項以戰敗為前提的後備計畫,其目的在於躲避帝國的追殺以避免人類遭到滅絕,至於內容則是秘密挑選一顆適合的星球作為延續文明的庇護所。
這項計畫在軍方主導下對距離太陽系約130光年外的篩選行星進行環境改造工程,並且因其特殊性而甚至凌駕了布凱蘭諾協議的約束,引進許多源自人類發源地的物種( 都還是經過程度不一的基因修改 )來建立起一套人工生態系統,這顆當時代號『 KR45 』的星球被聯邦政府列為最高機密,直到後來和帝國的戰爭關係結束,兩國趨於和平,才終於公開這顆星球的存在。
消息解密後,獲準的各路媒體造訪這個集技術與資源打造的第二地球,為這裡的絕倫風貌製作特輯報導,一時在殖民地間掀起了『 仙境星 』的話題。不過這股熱潮也因為神祕感的退去而迅速冷卻,針對『 KR45 』的議論開始轉移到星球的處置方針。
有別於一般靠遷入居民帶動發展的殖民地,『 KR45 』是一顆完全屬於聯邦政府資產的行星,或者應該更精確說是軍方的所有物,因為開發支出完全由國防經費買單,而軍方亦視之為人類的最後堡壘,到此採訪的記者們被地貌風情所迷,完全沒有注意到不論是險峻壯麗的群山,或是豐沛優美的水文地,都隱隱佈滿作為行星防禦系統的軍事設施,以及用於生產武器裝備的自動工廠。
若是以經濟角度來評估『 KR45 』其實並不具備太高的價值,雖然居住環境經過改造而十分宜人,但是過於偏離主要星間航線,而乍看秀美的景緻卻是違背布凱蘭諾協議所誕生的產物,是人類企圖重現地球生態系的拙劣仿製品,其精緻度和多樣性都遠不及大自然經過萬年雕琢的成果,更遑論在生物商業上的開發價值。
聯邦政府遲遲未能定奪對『 KR45 』的處置,直到內部有人提出了軍工星球( 請參第二章註釋的『 軍事專屬行星 』部分 )的概念後才有了眉目,該想法的著眼點在於軍方已經在行星上建立起完整的營運體制,如果將原本分散的具敏感性的設施、計畫和裝備集中於此,不但在未來有助提升保密安全性,更能大幅降低管理成本,之後隨著實施的成熟與規模的擴大,如今的『 KR45 』獲得具有歷史含義的『 班寧星 』之名,並成為聯邦軍方最主要的後備和訓練基地之一。
其中,當然也包括完全由軍職人員管理的醫療院所,至於『 毆利巴希爾斯 』醫院便是收治需要長期療程病患的專門醫院,這也是刻意挑選在此建院的主要理由,這一帶的環境優美而寧靜,相信對於心靈上的療養是有相當助益的。
先前,位於聯邦與瑞隆納信仰教圈交界處的邊境星系–巴庫爾殖民地–爆發一場內部動亂,當地駐軍在過程中傷亡慘重,失去了自指揮官以下的九成官兵,僅剩的倖存者當中也不乏有重度傷患,在事件結束後轉移到這個『 毆利巴希爾斯 』醫院。至於波克此行便是為了探訪在該役中負傷的戰友。
由於『 毆利巴希爾斯 』是個足以容治兩萬名病患的龐大設施,波克放棄徒步的想法,老實遵循腕部終端的地圖指示搭上院內運輸系統,到達集中了巴庫爾事件傷員的醫療大樓,利用電梯進入八樓的南翼,最後來到來到顯示『 E˙哈德根 』名牌的病房,走了進去。
和醫院的內裝相同,這間病房的一切也都像是蓋著初雪般的白淨無垢,不過雖然說是一切的擺設,其實是因為病房本身的特殊性質而格外空蕩,除了牆面上將病患的生理數據放大顯示的立體投影,就只有位於正中央的那缸巨大水槽了。這時感應到訪客的存在,水槽前的一小塊地板緩緩上升到適當高度,表層看似尖硬的質地也在內部變得軟化,波克坐上這張『 椅子 』,凝視水槽內部。
透過黃橙色的半透明液體,波克可以清楚看到裡頭正飄浮著一位裸身男性,他的口鼻帶著供氧面罩,身體顯得年輕且健康,肌肉發達的線條令人聯想到古希臘雕刻下的奧林匹亞運動員。
然而,這具軀體卻也的確如同靜止的雕像般缺乏生氣,只有仔細觀察才能發現胸腔隱約起伏的呼吸著。
波克將臉湊近水槽,手掌貼住玻璃製的透明外壁。
「 我來看你啦,埃米爾。 」他說,語氣中透著期待。
但是,對方沒有任何反應。
這位病患就是隸屬於駐紮巴庫爾 UTMF( 城鎮地形機動部隊 )的埃米爾中尉,他在先前的事變中對抗擁有先進裝備的凱塞斯特傭兵,雖然設計擊敗了敵手,但是自己也同樣被捲入負傷,多虧他當時利用傭兵當作盾牌抵擋一架『 螳螂 』戰機的火砲才總算保住性命,饒是如此仍是下場慘烈,根據戰鬥報告所描述,他被友軍回收的當時模樣只剩腰部以上的軀幹,必須靠再生水槽花費好幾周的時間才讓他長回一度失去的肢體,但是,這種療方就算可以完美修復肉身的創傷,卻無法在精神層面上產生功效。埃米爾直到現在依然處在昏迷狀態,負責主治的軍醫也無法預期是否有恢復意識的那一天。
波克對於友人的病情完全無能為力,他覺得自己這時候該說點慰問的話,卻又感到有些彆扭,乾脆直接進入話題。
「 咳,我決定要繼續留在部隊了, 」波克對著那張沉睡的臉龐說道,雖然這裡的護士向他說明過病患都有植入可以刺激聽覺神經的耳機,所以能聽見水槽外面的聲音,不過以埃米爾目前的情況,他實在無法確定自己的話語到底是否有傳達給對方。「 經歷過巴庫爾的事情,我覺得自己似乎變得沒辦法丟下這一切,所以退伍去應徵僱員這個點子就見鬼去了吧。 」
想起那曾經為之嚮往、但現在卻完全拋棄的人生規劃,他忍不住露出自嘲的笑容。
「 大概也是因為這樣,他們同意讓我留住自己的排,火星在上,至少這樣一來,我就不用重新挑選底下的班長了,另外老傢伙派希爾也同樣願意待著,有他幫我分擔訓練的工作真是輕鬆多了,不過那些補充進來的新兵這陣子連在睡夢中都會發出哀嚎聲呢。 」有那麼一瞬間,波克覺得埃米爾安詳的臉龐微微抽動了一下,但似乎只是自己的錯覺,他又繼續說道,「 我想我們的派令應該就快下來了,大家一起回到那個巴庫爾 …… 」他所指的當然是在事變中倖存的官兵,「 雖然還沒正式公布,不過大家都知道上頭已經敲定要擴大在巴庫爾的駐軍規模了。 」
就目前來說,在巴庫爾行星擴充軍備還只是要強化邊境防衛的藉口,但其實是聯邦在為可預期的未來向教圈發動軍事報復做準備,到了那個時候,巴庫爾就會成為與教圈武力對峙、以及出兵的起跳板,這是不論在外交或是國內政治上,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 我有聽說艾康尼基地已經修復完成了,但是聽說他們另外挑選地點正在興建的玩意足夠容納整個軍級陣容,相比起來,艾康尼大概只能淪為附屬哨站的角色吧。姑且不談硬體方面的事情,所有願意回去的人大概都能卡到不錯的位子喔, 」波克有些赧然的搔搔臉頰,「 跟你炫耀一下,我有被暗示要在新編的連隊擔任第一排長呢,而且是過渡職務,如果沒闖出什麼禍,我大概一年後就能升上連隊長了,火星在上,如果你拖到那時候才醒過來,見面時就得向我敬禮了呢。 」
波克發出和開懷相反的陰沉笑聲,不只是因為在乎埃米爾的病況,更想到自己視為摯友的馬瑟,已經永遠失去晉升成為指揮官的機會。
「 還有,我遇上馬瑟的父親了,就在葬禮的那一天,而且還是對方主動找上來的, 」波克回想著當時場景,倖存官兵與亡者家屬齊聚伊菲克拉泰斯( Iphicrates )基地附近的軍人公墓,為在巴庫爾事變中陣亡的同袍舉辦公祭,其中出席的就包括悼亡兒子的馬瑟中將。
「 葬禮一結束,他直接走過來攔住我,老實說那時候我是有點擔心的哪, 」波克當時閃過念頭,以為老將軍是想要指責自己戰鬥不力而連累馬瑟陣亡,「 不過,他卻親切的感謝我,說是因為我的關係才讓馬瑟可以將大部分的士兵撤離爆破範圍,之後還邀請我到基地的福利社坐一坐,實在讓我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 」
其實更讓波克訝異的是,鼎鼎大名的老馬瑟將軍居然認識自己。
「 結果你猜怎麼著,馬瑟平時在寫給父親的家書中就常常提到我們這些周邊的人,所以老馬瑟才會直接就能認出我,這是我們在福利社邊喝咖啡,他親口對我說的, 」波克說著忍不住微笑起來,但又很快被略為凝重的沉思所取代,「 經過那天的遭遇,我才知道不論我們以前在學院時代是如何想像馬瑟將軍在指揮作戰上的強悍勇猛,他到底也有著為人父的一面,從他不斷和我聊起和馬瑟之間的過往,那應該都只是想透過我的角度來認識自己的兒子,也許這就是他追悼馬瑟的方式吧。 」
波克看看腕部終端上的時間,發現自己差不多該回去基地了。
「 總之,還待在班寧星的這段時間,我會盡量抽空過來看你的, 」他起身準備離開,但又想起事情而重新坐下。
「 差點忘了跟你說,多米尼克和阿妮卡也都會回到巴庫爾, 」他提及同屬連隊的另外兩位排長,「 多米尼克在幾天前正式晉升了,現在跟你我一樣都是中尉啦,而阿妮卡就只有得到勳章,她之前傷得有點重,缺了整條手臂,雖然現在是已經長回來了,不過總歸就是年資不夠,沒賺到一枚金三角,不過這應該還是能縮短她以後往上爬的時間,只是 …… 」
波克說著停頓了一下,他覺得接下的事情有些難以啟齒。
「 阿妮卡她 …… 有點改變了,變得比以前嚴肅多了, 」覺得這樣措詞不正確,波克搖搖頭,「 不,我的意思是,我很清楚志願回去巴庫爾的人大部分都抱有某種程度的復仇動機,我本身也有這樣的自覺,畢竟我們都相信加入新編軍就有機會在未來參加遠征教圈的作戰,但是阿妮卡的狀況似乎有些不一樣,看過她現在訓練士兵的姿態,我可以感受到那種無法收斂、像是要從內心滿溢出來的怒氣。 」
就在沒多久前,波克親眼看到阿妮卡因為一點小失誤而對著自己的排士官進行可以說是沒有必要的激烈訓斥,這不僅讓萊諾德中士在其他士兵面前顯得相當難堪,更會破壞中士長期輔佐阿妮卡所培養的默契關係,阿妮卡如此毫無顧慮領導形象的作法,著實令他擔心。
「 我想這大概是因為馬瑟的關係,你也知道,阿妮卡一向都將馬瑟當成敬仰的兄長,而失去馬瑟帶給她的打擊恐怕比起我原本想像的還要嚴重得多。 」波克回憶起以前連隊裡大家相處互動的種種,一時覺得百味雜陳,幾度張口想說些什麼,但又感到詞不達意而作罷。
「 火星在上,我真的有點想念阿妮卡以前開朗的樣子。 」他終究只能擠出這樣的一句感想。
無法從水槽內得到任何反應的回饋,波克長嘆著向昏迷的友人發出告別,最後心懷悵愁的離開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