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九章 手銬

「今天出半天差吧。」
「嗄？！」

太過浮誇的反彈使得在場所有同事都古怪地看向我。
經理坐在辦公位上，抬眸，發現聲音來自我後，神情變得稍嫌冷淡。
「今天遲到的人有什麼問題嗎？」
社畜魂迸發，我趕緊卑躬屈膝，「報告，沒有！」
「那好，十一點整準時出發。」
末了，經理又補了一句刺，「一分鐘也算遲到。」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渾身疲憊。
到底怎麼回事，水逆嗎？為什麼偏偏要在我最不想觸碰交通工具的時候被派去出差啊？
出差那也就罷了，還不是單一個小組出差，鍾瑞傑的小組也會過去，擺明了就是要看兩組績效，好讓大主管暗中評比嘛。
拜託，現在真的不要跟我談什麼管理職選拔，就我目前的表現，不直接被fire都能狗腿讚頌一句老闆有良知了，還跟鍾瑞傑爭什麼爭啊！
我想躺平了，真的想躺平了，哪個阿姨快來撿屍我，我他媽不想努力了！

小蔡作為我領導的團隊的一員，可說是從頭到尾觀賞了一波舉止異常的我，隔著一張座位，他一邊收拾自己的東西，一邊古怪地看向我。
「組長，昨天泡Bar啊？週四欸，不好吧？」
「泡你妹！」
「……」

短暫的寂靜後，我才慢半拍地意識到剛剛的語氣實在有夠差，望向小蔡，就見他悻悻然地閉上嘴，不再出聲。
我有點後悔，揉揉太陽穴，試圖挽救自己的失態。
「抱歉，我今天就是有點……衰。」
小蔡把一包零食丟進包包裡，確認我的真心誠意後，才再度開口，「什麼啊，前女友懷孕回來找你嗎？哈哈。」
如果真是那樣我頭應該不會那麼大。
我在心中評估著把事情如實說出來，小蔡的接受度會有多高，會不會覺得我腦子撞壞要我去看醫生。
不過這傢伙平時的思想就跟我不太相同，或許意外的能接受？
猶豫片刻，我問，「你在路上看過蟲嗎？」
「蟲？」他頓了頓，試著理解我說的話，「德國大蟑螂嗎？很多啊，還會往我身上飛呢。」

……為什麼好端端地走在路上會有蟑螂往你身上飛？那可以麻煩你來我家門口站一站把家裡蟑螂全吸走嗎……
我很想這麼吐槽，無奈今天早上的所見所聞比這更奇葩古怪，只好把話吞回肚子裡。
想了想，試著再描述得清楚一些，「不是，我是說，只出現在交通工具上的，呃，蟲。」
小蔡不解，皺眉苦思，不一會兒卻有所體悟，拉開辦公椅重重坐下，一臉嚴肅地盯著我瞧。
「我知道了，組長，接下來請你聽我說。」
那副老神在在的前輩模樣讓我錯愕，不是吧，這傢伙當真知道我在說什麼？果真是跟我不同世代的年輕人啊！
吞了吞口水，我正襟危坐地看著他，便見他熱切地看著我，念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台詞。
「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一隻巨大的甲蟲。」
啥？
我問號。
下一秒，就見小蔡興奮難耐地跳起來彈了個巨大無比的響指，「水啦！我一直很想裝逼一次，終於被我裝到了，耶耶。」
我還雲裡霧裡，「啥跟啥？」
「法蘭茲˙卡夫卡的蛻變。」他聳聳肩，「很多獵奇動漫都會以這種不明所以的台詞當開頭啊，像文豪X犬啊、東京X種啊，生而為人我很抱歉啊，還會在附錄打上出處呢。我倒想問問有多少看動漫的人真的會耐著性子讀世界名著？裝逼呢，裝啥啊，瞧瞧我也能裝啊！」
小蔡一整個憤青上身，落落長地發表完感想後再看向我。
「所以，組長啊，你是不是昨天熬夜看動漫啦？看哪部啊？我也是小有研究的喔，來交流一下吧。」

原來是這方面的共鳴啊。我冷汗涔涔。
這傢伙、這傢伙的世界觀真的跟我八竿子打不著邊啊！
無比汗顏，不過驚駭過後，腦中忽然冒出一個點子。
等等……如果是這樣的話，會不會，他在搭大眾交通運輸工具時，也能看到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不是蟲子也無所謂，只要是足夠異常的東西就行。
一旦確定他看得見，就能獲得除了我之外的有效樣本，樣本一多，就可以歸納共同點，進而明白今早究竟是怎麼回事！
沒錯、沒錯，這個想法可行！還很有邏輯很經得起考驗！
我精神一振，快速在腦中構思出可執行的實驗方案。
儘管不願再歷經早上的痛苦，但至少這次身邊有認識的人，不管怎麼看，心情肯定會安穩許多，至於生命危險……呃，到底會不會鬧出人命這事，其實我不太確定，也不知道那些化為蟲子的人最後會怎樣，但經過早上兩次體驗，我應該足夠敏銳，可以提早發現異狀，搶先離開。
所以，沒問題。
那要不要事前提醒小蔡呢？
如果小蔡看不到，提醒了也是白搭，我只要找個藉口及時帶他離開就行了。
如果看得到……那更好，不是第一次看到的他，或許早已磨練出比我更優秀的解決方法也不一定。
不論怎麼說，只要讓我搞懂蟲子事件的前因後果，未來就能盡力避免觸發條件，如此，就再不會有遲到問題了！
非常值得一試！
很好，我開始期待出差了！

人算不如天算。
當我站在格局遼闊的高鐵站時，腦中忍不住冒出這個詞。
原因無他，小蔡正在大肆採購，模樣像極了五零年代物資缺乏家家戶戶急於囤貨的場景。
更加無奈的是，這樣讓他瘋狂採購的也不是什麼食物或生活必需品，反而是一堆啥老子的名牌包、名牌鞋還有名牌……增高墊？
原諒我實在不知道高鐵站的精品店有什麼好買的，這類東西不是跟百貨公司差不多嗎？每月換每季換促銷再換，人真的有需要這麼多衣服鞋子手錶包包嗎？

「組長，你現在沒女朋友，不懂我的辛酸。」小蔡搖搖手指，一副大師開講的模樣，「最近換季，這裡又是OUTLET，折扣不是一般百貨公司能比的，假日來肯定擠到爆，趁著出差，人潮足足少了一半有餘，我得趕快幫她買限量品啊！」
「……但這雙鞋，是男鞋吧？」
還有，到底為啥增高墊也要買名牌的？
「哎，我的薪水！怎麼只買她的！當然也得買我自己的，慰勞一下啊啊。」
「你昨天不是還說要買車？」
「買買買，全都買，錢錢就應該要變成喜歡的形狀！」
「負債呢？」
小蔡毫無理智地殺紅了眼，「不會負債！不是還有工作嗎？一切交給未來的我吧！組長，把握時間，下一家！！」
媽啊，這癲狂的購物慾！

匆匆忙忙地在手扶梯上奔跑，我頭痛不已。
早知如此，就不該因為不想把其他人拖下水，找藉口跟小蔡單獨行動，如果整個小組的人都在等他，他肯定會因為不好意思而少買一點，也就不需要像現在這樣死命活命地趕時間。
本來我的計畫可是悠悠哉哉抵達高鐵站，在候車區跟小蔡來個前輩與後輩的專業對談，順便觀察小蔡對高鐵站的反應的啊！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媽的，這麼完美的實驗計畫因這傢伙的不受控而毀了一半。
我憤恨地砸了其中一個替他拎的紙袋！

購物中心與高鐵站雖然有相互連通，但認真跑起來還是有一段路，中間築起層層疊疊的手扶梯作為傳遞橋梁。
待我和小蔡跑累了，不得不停下來時，我們已為在最上層的手扶梯。
瞧瞧時間，等會兒再跑一段，應該可以勉強上壘，倒是那個肇事者小蔡軟趴趴地靠在扶手上，呼出一口氣，無病呻吟地感慨。
「啊，真的快死了。」
我萬分無奈，「下次別這樣了啊。」
小蔡趕緊拍馬屁，「是的組長，感謝組長完成卑微組員的願望，將來我一定會上刀山下油鍋的為組長賣命！」
「你這畫大餅的技巧跟老闆有得一拚啊。」
「啊哈哈哈，組長你這是認同老闆講的都是空話了嗎？笑死。」
「原來你講的是空話啊？來，這一袋喬登鞋就押給我當精神賠償費吧。」
「啊啊啊，別別別，我錯了我錯了，天大地大組長最大！」

我並沒有把這麼浮誇的讚美放在心上。
如果手扶梯沒有在尾音結束時忽然大力搖了一下的話。
那搖晃讓我狠狠一楞，購物中心和高鐵站的範圍劃分得很明顯，看建築配色就知道了，如果蟲子問題僅限於交通運輸工具的話，那麼理論上，我們已經跨進了蟲子的孵化之地。
我記得很清楚，今天早上，異變開始之前，晴空萬里的戶外打了一記滾滾天雷，那道雷聲，就是所有異狀的開端。
如今，手扶梯不尋常的搖晃，是何等相似的開頭！
思及此，我趕緊看向小蔡，而小蔡也很明顯地被手扶梯嚇了一跳。
有戲！
沒想到我可以這麼順利找到源頭！

我興奮難耐地觀察著小蔡，小蔡倒是不發一語，僅僅緊皺眉頭往下看。
目前的我們位於高處，側頭探出去，就能看到下方一條又一條銀灰色手扶梯，手扶梯貫穿十幾層高的建築物，一圈繞著一圈，形成ㄇ字型無限迴廊，每一個台階都在規律的移動，把一個又一個的乘客向上或向下運輸傳遞，精準運作，無漏網之魚。
「組長，你看看。」
小蔡忽然喊了一聲，指了指如此景緻。
我並沒有往下看，只是專注的看著他，希望接下來的發展不要讓我失望。

下一秒，就見他意外認真的開口。
「你覺不覺得這一條一條的，超像某種大怪物的腸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