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十一章 惡意

本章節 3749 字
更新於: 2022-11-30
昨晚的通勤公車上,我偶然遇見的那位女高中生。
當時她的雙眼,也長成這番模樣。
這麼說來,異變其實不是今天早上才開始的,原來從那時候就存在了嗎?
那就是源頭?或是,得再往前推一點,那位熱心助人的國小男生,還是那位大包小包的老爺爺?
他們比我更早看得見?或者他們也是毫無察覺的受害者?

慢著慢著慢著,這些現在通通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隨著蟲子攀爬的軌跡愈發多樣,鍾瑞傑的額頭居然直接破出一個洞!
是真的洞,完整穿透的,我居然可以從裡面看到車窗風景的洞!

此時此刻的鍾瑞傑已經不耐煩到了一個極限。
「我不是在罵妳!我說了現在塞車!前面的人開得有夠北爛,我是在罵他,妳不要自己帶入好不好!」
洞中生出一隻無比巨大的肥蟲,足足有一個成年女性的手臂那麼粗,趾高氣昂地翹起牠的身軀,一環一環往上伸展,睥睨一切,在空中左右擺動。
其他小蟲子,不論在額頭、眼睛或手指,全隨著牠的晃動左右搖擺,牠就是百蟲之王,囂張地凌駕在牠的宿主──鍾瑞傑的腦門上,姿態高昂地對著整部汽車頤指氣使。
鍾瑞傑的脾氣因此愈發暴躁。
「不是,要我說幾次?妳至少等我離開車陣,不要無理取鬧……什麼叫我塞車閒著也是閒著?煩都煩死了還閒著?有點同理心好嗎?!」

手背有絲搔癢,我低頭,這才發現黑色蟲子不知從何時開始爬滿了整部汽車,他們雖然沒有鑽進我的身體,但肉眼可見地,這部汽車以及鍾瑞傑,正在一點一點的泥狀化。
極度噁心扭曲的畫面奪去了我的時間感,好像過了幾秒,又好像過了很久,當我注意到時,鍾瑞傑的眼睛已承受不住蟲子的侵蝕,成了兩個深深的窟窿。
有什麼東西在窟窿中隱而不發,積攢醞釀,不一會兒,占滿整個眼窩的中型蟲子探頭而出,化蛹成蝶,牠們振振軀幹,肥碩有力,三兩下後,便規律地隨著蟲王擺動,像極了祭典表演,有節奏,充滿頓點。
剩下的小蟲則繼續向下侵蝕,攻陷了鼻子、嘴巴和耳朵。

那一刻,我險些呼吸不過來。
這是,屬於牠們,獨一無二的狂歡派對。
而我,我這個不屬於牠們物種的外人,沒有介入的餘地。

說時遲那時快,忽地一道尖銳暴躁的長音喇叭聲刺穿了窒息的空氣!
我熊熊回神,這才發現雙手被蟲子壟斷的鍾瑞傑早已握不住方向盤,自殺似的直直往前面的車撞!
媽的,不被蟲殺死,也會被他撞死!
腎上腺素猛地飆升,我想也沒想,用著超出反射神經的速度搶過他的方向盤,猛烈往左打到底,車子在劇烈操作下激烈震盪,發出恐怖刺耳的剎車音,後方的車輛反應迅速地退了退,挪出的空間恰巧足以讓鍾瑞傑的車原地迴圈。
恍惚間,安全氣囊炸出,蟲子噴飛四濺,車子撞破了公路圍籬,慣性煞不住,不斷往下滑動,只得拿車身前頭做緩衝,輪胎氣壓接連爆發,車內的我們磕磕絆絆撞上撞下,我一度以為自己看到了地藏王菩薩。
幸好,車輛到底還是停在了坡道上,縱然行駛軌跡慘不忍睹,引擎蓋還冒著濃煙。
一樁,窒息的國道車禍案。
沒想到,一直以來都是在電視前旁觀並為之不屑的我,居然成了貨真價實的當局者。

蟲子大軍就這麼解散了。
畢竟我們直接遣送至警察局做筆錄了,也沒什麼機會在國道久留。
我無奈地看著一邊檢驗酒測值一邊跟警察解釋還得抽空安撫老婆的鍾瑞傑,由衷覺得,好慘。
看看手錶,不知道何時能走,會不會影響明天上班,左右評估後,我決定直接訂一晚周邊的便宜旅宿,免除舟車勞頓。
雖然沒有傷及無辜,可這樁意外來得過於離奇,筆錄作完後,警察依舊半信半疑,因此就連我這個衰尾乘客也被迫吹了幾口氣檢驗,全程配合調查。
唉,我能說什麼,說蟲子害的?拜託,我真不想從警察局被轉去精神科,因此啥也說不出口,只能嗯嗯唉唉把搶救撞車的過程一五一十交代。

可以合法離開警察局時,已是深夜,我發自內心覺得這一輩子的災難大概都集中在這一天了,連回想都覺得疲憊,不知道明天情況會變得如何,會不會讓這連串的悲劇顯得雪上加霜。
揉揉眉心,抬眸看向不遠處的人。
幸好有個傢伙比我衰,衰到我都不好意思太過哀怨,果然人都是比較出來的,想想那個完全不明所以還得額外修繕車子並課以罰鍰的鍾瑞傑,我便覺得自己也不是那麼慘。
古人說得好,獨樂樂果真不如眾樂樂。

烏煙瘴氣的城市燈火下,我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慷慨地提議。
「要不修車費,你我對分?」
「對分什麼啊。」瑞傑瞪了我一眼,「是我沒開好,關你什麼事,要是你不在我搞不好還要付別人醫藥費呢,我有自知之明。」
實話實說,這傢伙車開成這個鬼樣子,竟然是第一次出車禍這件事,確實讓我無限意外,老天給他的防護罩也太厚了吧?真是福如東海。
沒辦法壽比南山的話,那也是他自找的,怨不了人。
我想了想,試著讓他好受些,「還是你需要我替你跟你老婆作證?」
這下他的疲憊似乎倍數成長,「不用了,倒是我剛剛看到你訂旅館了,讓我一起住就行。」
「啥?你不回家嗎?」
他幽怨地看了我一眼。
……怕老婆念是吧?我懂了。
救急不救窮,這時候哪有拒絕的道理呢,尤其這傢伙跟我差不多也有十年的老交情了,自然義不容辭。

那天搞得很晚,前有蟲子後有出差再後還迎來一波驚天動地的自撞災情,簡直禍不單行,我跟瑞傑輪流梳洗,烘完衣服閉上眼睛就睡死了,沒什麼聊天的閒情逸致。
當我從睡夢中醒來時,覺得背後暖烘烘的,比平常還要舒適。
花了幾秒鐘才想起現在不是在家裡,而是在旅館的床上,身邊還有一個一同避難的夥伴。
今天是星期五,還沒休假,我得好好撐過這天,好好當一尾社畜,才能擁有闊綽的時間思考應付蟲子大軍的對策。
可是,真的好累啊。
不僅是上班一周累積的疲憊,還有昨天太多非日常的事件,真的弄得我身心俱疲,即便意識逐漸回籠,我仍舊困頓,緊密雙眼,往旁邊拍了拍,試著把身邊的人弄醒。
可我怎麼拍,都只拍到軟呼呼的棉被。
翻了個身,繼續拍,外加施展音波攻擊。
「鍾瑞──」

最後一個字還沒說出口,我卻先跌到床底下!
被疼痛嚇到清醒的我瞬間睜大著眼睛,第一眼,就瞧見外頭異常刺眼明亮的光線。
……靠杯,這是幾點了?
一閃過這個想法,睡意頓時煙消雲散,我連滾帶爬翻上床鋪找到手機,解鎖螢幕,媽的八點四十五!
鬧鐘為什麼沒響啊?鍾瑞傑人呢?醒了沒啊!
我匆匆忙忙衝進盥洗室拿起牙刷隨便刮一刮,順便在不大的房間找尋鍾瑞傑人影,可沒有、完全沒有他的蹤跡,就連昨天烘過的衣服也少了一套,鞋子公事包全都不翼而飛!
媽的!這傢伙不會這麼沒道義,扔下我一個人準時上班去了吧?!
崩潰地穿好衣服收拾包包,衝去櫃台結帳,再急急忙忙攔了一台計程車去公司。
幹幹幹幹,他要是還像昨天那樣西裝筆挺拿著咖啡一付高冷菁英樣的話,我會翻臉喔,我絕對會翻臉的喔!!

坐上計程車的我氣喘吁吁,基於某種預感,還無法徹底放心,雖然車子平穩地行駛在道路上,但我知道,車內早就開始了一波暗潮湧動。
不一會兒,我感覺耳道開始發癢。
相比昨日,這次我的心態那叫一個老僧入定,我知道蟲子大軍會放肆侵襲,不可能全身而退,牠們擺明就是衝著我來的,畢竟我,這樣慷慨的製造出一個適合牠們繁殖的溫床。
經過昨天的各種災難,如今,蟲子出現的關鍵要素我已經大致確定了,通勤時間,且我,必須打從心底焦急地前往某地。
這份焦急並不是為了準時,也不是為了盡快,而是為了在這之後可能得到的豐厚報酬,或者,將會被剝奪的重要權力。
當兩個條件一起出現時,絕對躲不掉。

說實話,我有點取巧心態,畢竟從這裡開車到公司只需要約莫十來分鐘的路程,我大膽地認為十分鐘的路程蟲子不可能猖狂到哪裡去。
可事實證明,我太自大了。
蟲子以我的心思為食,為我的思緒而生,我愈是貪婪他們便愈是猖獗龐大,竟用著比昨天還要變態的速度吞沒我的身體。
那些刺痛與麻癢感實在太膠著太噁心,逼得我不得不緊急放棄計程車這條路,重蹈昨天的覆轍,半路開門下車狂奔。
可這回,居然連雙腿都不放過我。
心念愈大,力量愈強,牠們的力量不再侷限於交通工具上,我引以為豪的十一號公車,我的雙腳,經過的地方,竟如同踩在沼澤地上,下陷出一塊一塊的窪地。
窪地跟昨天瑞傑空洞的眼眸一樣,滋長出肥碩的蟲子,這次的繁殖速度以毫秒為單位,溫補出的蟲子也得以公尺做計算,昨天嵌在額頭上的、有手臂那麼粗的百蟲之王原來根本不算什麼,馬路上蟲子一條一條奔騰而出,相互交纏,捲成龐然巨物,形成一隻隻,活像遠古時代一種名為長頸巨龍的怪東西。
牠們孔武有力,氣勢非凡,在我身後啪咚啪咚瘋狂拍打襲擊,把人行道的磁磚震得支離破碎,雙腳好幾次被纏住,往後拖拉,我得極具技巧地甩開牠們,還不能突發跌倒,簡直還原當兵時的五百公尺障礙賽。
也不知發生什麼事,閃躲的同時,我居然還有多餘的心思可以在腦中分析那究竟是什麼蟲。
看上去是環節動物,閉鎖式循環系統,橫紋肌收縮,行動靈敏,表面濕潤,大概是腺體分佈在外皮上,沒有明顯的生殖器官,那是──
水蛭!
吸人血的,過於龐大的,變種水蛭!
媽呀!到底是想噁心死誰啊!
我很想去旁邊找個水溝蓋吐一吐,可緊要關頭,我更想有個直通公司的任意門!

幸好,事實證明,雖然我的策略雖然不是百分百安全,但方向還是對的。
踉踉蹌蹌冷汗涔涔地閃躲,在我差點被那些東西追上時,險險跨進公司窗明幾淨的大門,牠們啪的一聲,一下子便被擋在雄偉的建築物外,黏膩地劃下玻璃落地窗,一舉殲滅。
氣喘吁吁,肺部爆炸,可我不敢懈怠,同一個坑,跌一次情有可原,跌兩次就是傻了!
我馬不停蹄再接再厲憋著最後一口氣衝到打卡機前刷下識別證!
今天是──幹!九點零二分!

在感應器發出尖銳的警示音之前,同事們略感詫異的看向我之際,我看到鍾瑞傑正悠哉愜意的跟經理談笑風生。
媽的,真的,去死!!!